世子奕到底因何事触怒了圣上?
口谕一个字不差的传的满城风雨,然而各种内情却没有任何人说的清楚。
众人纷纷私下议论,据说世子奕年轻气盛,太过嚣张,皇帝要挫挫他的锐气。
也有人说,这恐怕不是要挫世子奕的锐气,刀尖儿其实是向着上面那位去的,老王爷这位子恐怕要坐不牢咯。
众说纷纭,绕来绕去都躲不开南义王家看来就此便要失势。
只有打头站着的那几位重臣不屑的轻哼一声幼稚,那南义王家但凡要就此失势,世子奕还能好好的在家呆着?光就忤逆犯上这一条就够拖出去斩了,还轮得到你们拿他在这打牙祭。
可是北堂奕到底是如何忤逆犯上的,一是时间也没人说得清楚。
等过了一阵子,风声小了,浪尖上的话题终于不围绕着南义王家了,终于有内侍太监之间传出只言片语,零零落落凑在一起拼凑出一副完成点的画面,无非就是拒婚罢了。
龙颜大怒、口谕上的措辞其实都夸张了点,皇帝并未因其怪罪世子奕,只是小惩大诫吓唬吓唬罢了。反正自古联姻一事落到谁家孩子头上都如晴天霹雳,哪个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就算明面上碍于龙威不敢说不的,回到自己的地方不也得抑郁一场,只要身边的人思想工作做的好,等到圣旨下来那天自然明白什么叫圣意不可违,是怨是哀的,最后不还都是认命了。
其实皇帝也知道这事可能吓着世子奕了,按理说联姻一事本应挑选公主皇子一类比较妥当,然而如今适龄的皇子大多都有了正室,唯一适龄又未配婚的四皇子乃皇后所出,背后势力已然不小,为平衡朝政,皇帝不得不改从王公贵族里挑选一位适当的人选。恰好这时有人进言,提及几年前蒙兀王子携公主进京面圣时曾对世子奕颇为倾心,虽然不是什么皇亲国戚吧,但是配他蒙兀公主也绰绰有余了,于是这事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只是没想到世子奕的反应会那么强烈吧,一点都不懂得变通,明明都说了你再回去想想,却还是跟块木头似的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张口闭口就是求陛下收回成命,弄得皇帝一点面子都没有。于是这么一来,原本很慈祥和蔼的皇帝陛下也不禁有点来气了,想说脾气好归脾气好,可是老虎不发威你也不能拿人家当病猫吧?人家好歹也是天子,伴君如伴虎不是随便说说的,真是惯得这帮奴才了,还敢跟皇帝说不行?要不是边儿上有三皇子拦着,说不定那天世子奕还得再挨顿板子。
再于是便有了软禁在家思过一说,毕竟好好一个世子,也不能随便就下了大狱,希望世子奕好好回去将此事大小斟酌明白,仔细想一想自己是什么身份,认真想一想自己应该如何为国效力,然后等到时机到了,圣旨拟好了,他可以做出一个让大家都开心的选择。
“你猜小奕能坚持多久?”
三皇子楚离笑盈盈的看着北堂澈。
北堂澈略显惨淡的笑了一下,“我哪知道。”
“其实这种事他强不过的,”三皇子悠然自得吹吹一盅热茶,“父皇虽然脾气好,但是决定的事是绝对不会改变的。”
北堂澈垂着眼帘低声答道,“我知道。”
“到时候圣旨下来了,他就算死了尸体也得给人送过去。”
北堂澈胸口一窒,随即笑了一下,“怎么就说到死了…”
“哦?”三皇子抬眼瞧着北堂澈,目光炯炯有神,“…我也觉得人不至于这么想不开。”
北堂澈没说话,他也不知道那人到底会不会这么想不开。
出事的第二天他就知道那家伙犯了什么错了,比别人知道的都早,因为三皇子的口信传的早。
真真是愚蠢至极呀!
北堂澈靠在窗边看着院子里一地的白雪怔怔的出着神,他还以为整天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一天到晚的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过日子的人能聪明到什么程度呢,感情说到底也就是个二百五,竟然会为了一己私情以下犯上,还好这不是赶上圣上下旨时出的事吧,否则再治他个抗旨不尊的罪过,险些丢了自己的性命不说,还要连累整个王府上下与他一起受过,你说这不是二百五是什么?
手边是一张看过千百遍、被揉烂了又展开的字条。
得知此事时第一件事就是托人传了封信进去。
圣上口谕只说不得私自会见他人,也并没说不能递信进去吧?
那时北堂澈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等着,心里异常的平静,要搁他以前的脾气,出了这么虐心的事不趴床上哭他三天三夜那都不叫世子澈。可是现在他却平静的就像那结了冰的湖面似得,再是天寒地冻风雪交加,就算撒一百个人上去滑冰车堆雪人打雪仗都纹丝不动的,连个缝都弄不裂。
可能是因为整个人都蒙了吧?
毕竟么,来的这么突然,明明前一刻还是只属于彼此的心上人,下一刻就快要变成别人的夫君了,这不是搞笑么,谁能一下子就接受的了。
然而也可能是因为,其实心里早就做好了准备,所以对这样的事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吧。
北堂澈拿起皱皱巴巴的字条,又一遍摸了摸上面的墨迹。
唉,这人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了还是这么傻。
其实要按着北堂澈原先打算好的,无论北堂奕给他写些什么,接下来的打算绝对就是挥刀断情了。
很惊讶吗?
并不。
其实他真的觉得差不多也就是这样了吧,还能怎么办呢?有些事是躲也躲不过、早晚都要来的,他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
所以才从来不和北堂奕提以后吧?北堂奕也从来没对他说过以后,他一直以为他明白的,纵情欢愉只是过一天赚一天,至于什么但愿人长久之类的,他们俩都没那个资格提嘛。可是他不会因为这样就恨北堂奕或是恨自己哦,他不怪他,他也不怪自己,他更不会再怪罪那些抛不开的枷锁。
能和北堂奕在一起渡过这大半年的时光,能认认真真的和他拥抱过、相爱过,能享受过北堂奕带来的呵护,能竭尽全力的对北堂奕好过,这一切的一切对他来说已是恩赐,毕竟放到早先这一切都是他根本不敢想的,对吧?
所以能让他拥有过,能让他和北堂奕在一起这么久,他已经觉得他这辈子值了他真是没白活。
谁让他从一开始就喜欢上了一个不应该喜欢的人呢。
所以再所以,当躲不过的东西降临到眼前的时候,身为大丈夫,就该拿得起放得下一点吧?
毕竟总有一个人要先放手的,也总有一个人是要理智一点的。你看今天就弄的龙颜大怒,要不是三皇子在边上拦着,要不是有南义王满门忠烈在这摆着,说不定这性命就在顷刻间丢了,谁知道再这么下去,明天还会发生多么糟糕的事呢?
些道理北堂澈都知道,他也早就想好该怎么做了。
可是为什么看到北堂奕这几个字的时候,原本决定好的心意瞬间便化作了乌有?
北堂澈对北堂奕说,你糊涂。
北堂奕这回有进步,虽然还是没能写出多少长篇大论吧,但是短短的一行字却道尽了千言万语。
只愿君心似我心。
呀...瞧这人,还学会拽诗词了。
北堂澈看着字条忍不住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冰封的湖面滋啦啦的就裂开了一道口子。
你看,他刚刚又想逃了。
他怎么就忘了,他原本对他说过的,别怕。
他知道的,他都知道,他知道北堂奕担心什么,他知道北堂奕对他不安着什么。
你为什么就是不要我呢?
他明明对他说过的,别怕,他不会再逃了。
只愿君心似我心...
北堂澈揉烂了手里的字条,现在他才终于明白了古人说的生死相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北堂奕如果一意孤行最后也要违抗圣旨该怎么办?
最坏不过就是一条命么。
北堂澈挨着软榻躺了下来,将纸条盖在眼睛上。
说他疯了也好,说他被那人带的同样愚蠢至极也罢,偏就是丢了性命,事到如今,他也绝对不能负了他。
不就是个死么?
性命而已,想要?那便拿去吧。
可是不等同生共死,赐婚的旨意还没下来,蒙兀那边便传来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
蒙兀王因病去世,部族内乱,王子生死不明,求圣上出兵平乱。
满朝文武皆以沸腾,出了这么大的事,谁还想得到联姻的事?
就连北堂澈都吓了一跳,他实在无法想象那个看似桀骜不驯实则天然的王子会传来生死不明这样的消息,他还没去草原找他一同吃最棒的羊肉喝最棒的马奶酒呢,怎么会就这样…
整个朝野全部话题都围绕在到底该不该出兵征讨这件事上,早朝已经吵乱了套,皇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搞的头昏脑涨。再提及联姻的事,皇帝都有点就此打住的意思了,毕竟以后形势如何还不一定了。
三皇子笑着看着北堂澈,“说不定吧,父皇哪天一高兴就把小奕放了,赐婚的事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再提了。”
北堂澈不动声色的拿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三皇子府上的厨子做的桂花糕就是比外面坊间做的好,他总也吃不够。
三皇子饶有意味的支着下巴看着北堂澈吃东西,还亲自递过去一杯茶,“慢点。”
北堂澈接过茶盅喝了一口,“殿下这里的点心最好吃。”
“不是说了,没人的时候还像小时候那样叫我离哥哥就好。”三皇子顿了一顿,忽又想起什么似得说道,“可说,小奕也比你大点,你平时叫他什么?奕哥哥?”
北堂澈若有所思的笑了一下,“哪有。”
三皇子看着北堂澈这副模样,眼神暗了暗,没说话。
后来临走的时候,三皇子还嘱咐北堂澈,“下次来之前让人过来告诉我你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做。”
北堂澈笑着应了一声,“等北堂奕可以出来了,我带他一起来。”
三皇子楚离闻言看着远处也笑了,“…行呀。”
但愿,一切都能如你所愿吧。
☆、第 29 章
三皇子楚离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普天之下,恐怕怕他的人要比喜欢他的人多太多,就连兄弟姐妹都彼此知道,没事千万不要去招惹三皇子,那是个惹不起的角色。
也不是说三皇子多受恩宠、多有势力,平时一起相处也是玩的开的,跟谁看起来都挺好,跟谁看起来又都没那么好,对待大臣亲切有加,对待陛下忠孝两全,加之相貌俊秀,走到哪里都是一副笑盈盈的样子,在众多皇子之中也算比较出挑的。可是就是这么个和颜悦色的人,相处久了,却总会让人无端的升起一种不安的感觉。
有下人议论,宫里这么多人,唯独三皇子最是喜怒无常,手段凌厉。
可是也不能否认,三皇子跟前的人,得赏通常是最多的。
说到底还是因为实在看不透吧,你要冷不丁的问一句,连自小伺候三皇子的小太监一时半会都说不清楚他的喜好,今天是这样,过一阵子又变成了那样,今天视为珍宝的东西,转瞬便能说弃就弃,看似有情,却又最是无情。
小时候众人在一起玩耍,从来没人愿意和三皇子一起,因为大多最后总会沦落成牺牲品。
只有北堂澈不介意那些。
“那是你才见得他,跟你还客气,他现在看的上你,等过一阵子没意思了,人家理都不理你。”
那时比北堂澈年长四岁的楚离问他,“你不怕我?”
“不怕。”
“说不定下一刻我就把你推到池子里去了。”
“那我就把你也拽下来。”
“哈哈哈...”楚离大笑,过会儿又问北堂澈,“你不怕我害你?”
“不怕。”
“那…你会不会背叛我?”
“当然不会,”北堂澈皱着眉头看着楚离,“我们是一伙儿的啊!”
“那你信我?”
“信。”
“无论到什么时候你都会相信我?”
“会。”北堂澈一本正经的看着楚离,“我都说了,因为我们是一伙儿的,对不?”
楚离看了北堂澈半晌,末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你信我,我定会护你周全。”
思绪戛然而止。
有奴才快步走进屋内,凑到耳边低语,“四皇子…”
楚离点点头,掂量了一下手里东西,一样前阵子眼见着世子奕被拖出去的时候,从台阶上捡到的东西。
真是有趣呀...
楚离侧过头又对着烛火思量了一番,然后起身走向前厅会客。
后来一切都看似有所好转,北堂澈甚至都开始计划起等那人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吃西街的牛肉面了。
可是原本已经沉寂的话题不知道怎地重新被众人提起,早朝之上,皇帝竟然沉着脸色冷不丁的问了南义王一句,世子奕最近反省的怎么样了?
有人猜测,莫非陛下决定用世子奕带兵出征?
也有人猜测,看陛下那神色不像是好事,说不定...
说不定怎么?
没听说么?宫里的太监宫女都传遍了...
赶在蒙兀出了这等大事时还能让人倍感关注的八卦,想来不是一星半点的有趣。
是谁在背后窃窃私语,听说了么,世子奕拒婚不是没原因的。
怎么个意思?
据说之前秋狩有人看见了,世子奕和人共骑一匹马,远远的看着离营地近了又换做一个人各骑一匹,等到走近了再看,你猜是谁?
是谁?
咳,都是胡说罢了,谁能信呢,再者说了,那位原本从小就和世子奕不对付的...
宫闱之内,流言四起;边关战事,日日都有加急的奏折。
圣上的脸色一天比一天糟糕,不但连续对南义王家施压,前两日还将北境王递上去的奏折丢到了地上。
整个早朝老王爷都跪在地上听训。
“什么就病了,怎么就病了?早不病晚不病,打仗了偏就病了,是上不去马了还是拉不开弓了?…什么提拔新人、重用贤能,我大桀朝上下还就只指望着你北境王一家带兵了还用你操心这个?”
临退朝的时候,皇帝还大袖一拂,撇下一句,“有闲工夫先管教管教你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听得在场所有大臣都倒吸了口冷气。
北境王妃不住的安抚王爷,“都是流言蜚语罢了,陛下怎会如此听信谗言,说不定是因为别的事...”
北境王当然是如何也不会将宫廷里的闲言碎语当真事的,只猜测是谁如此恶意中伤,反过头来还要告诫北堂澈如今更要处处留神,莫要让人抓住把柄。
“只要做得正,不怕影子歪,不要理会那些有的没的,你好好做人便罢。”
北堂澈低着头连连称是,退出去以后正赶上下人端来汤药,又听到屋里传出来的阵阵咳声,心里更是一阵愧疚,宛如刀割一般。
北境王英雄一世,带兵出身,性情刚烈,何时如此遭人背地腹诽过?最后还要安慰他这个做儿子的,而且最重要的,那些伤风败俗的流言,其实多半还都是真的。
常言道,性命事小,失节事大。
北堂澈忽然觉得,动辄一起去死这种事,原来反而是最容易就能做到的。
三皇子撑着伞站到北堂澈身旁温柔安抚,“别怕,都是奴才信口胡诌的混账话,我已经给办了,不会再有人敢胡说八道了。”
北堂澈脸色苍白,远远的看到南义王正从御书房出来,迎着风雪向宫外走去。北堂澈匆忙提起一把伞追了上去,待到行至王爷跟前时,却又无端的有些心虚,于是只能行了礼,将伞递到王爷手上,小声道一句,“请王爷保重身体。”
南义王接过伞,略带深沉的对北堂澈说,“世子也要多加保重啊。”
后来看着南义王远去的背影,北堂澈第一次觉得,王爷好像真的老了许多。
再后来,北堂澈奉旨进了御书房。
等到从御书房里出来以后,他一个人走到御花园的湖边,来到已是白茫茫一片的草地上坐了下去,一坐就是大半天。
手里拿着的是一个锦盒,皇帝并没有见他,只有四皇子志得意满的候在那里,将东西交到他的手上。
里面什么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打开一看,只有一条绣着暗纹的缎带静静的躺在那离。
天旋地转,有什么东西一落千丈,瞬间跌至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