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什么都没有说。”
是呀,还有什么可说的,连这样东西都落到你们手里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北堂澈将锦盒捧在手里,呆呆的望着结冰的湖面。
这里的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假山还是那片假山,顽石依然立于此处,当年他就是在身下的这片草地上,遇见了一身女装的北堂奕。
那时他对北堂奕说什么来着?
等我以后长大当王爷了,你给我当王妃好不好?
当时他真的觉得北堂奕好好看啊,直到现在他都忘不了北堂奕儿时稚嫩的脸庞,他到现在都觉得,他再没见过比北堂奕更好看的人了。
可是时至今日再坐在这里,身边再也没有那个满脸羞怯却又闷闷的“小姑娘”看着他笑了。
北堂澈怔怔的看着结冰的湖面,北堂奕,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呢?
没过几天,北堂澈一个人来到了南义王府。
这次管家什么都没有说,看见他一点都不惊讶,直接引着他来到了北堂奕所住的地方。
“如今世子只能呆在屋内,我们送饭都只能隔着门递进去,闲人一律不许见。不过之前上面传了话了,说是澈小世子如果来了的话,可以隔着门说几句话。”
北堂澈点了点头,一个人走进院子里,来到了紧闭的门前。
他都快忘了有多久没见过北堂奕了,一时之间还有点不好意思。
等到北堂奕听到外面传来北堂澈的声音时,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从里屋跑过来的。
只是奈何这门上拴着锁,只能推开一道缝隙再就如何也推不开了,两个人便只能隔着门缝互相说几句话。
“你站远点,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北堂澈笑了一下,自从北堂奕被关起来这么久以来,他还从没露出过如此甜蜜的笑容。
他后退了两步,还转了个身,然后走到门前隔着门缝瞧着里面的北堂奕,“还说我好不好呢,你看你,都瘦了,不让你出来还不给你吃饭吗?”
北堂奕的脸上还是挂着融雪般的笑容,见到北堂澈以后整个人都比先前有了精神,只是骨子里的东西过了多久也概改不了,一时间还是笨笨的不太会说话,北堂澈说什么,他就只能乖乖的顺着答什么,“有给我吃饭啦…”
“那就是你自己不好好照顾自己。”
“…我一天到晚呆在这里,哪也去不了,也吃不下什么…”
“…你就是小心眼,又一天到晚胡思乱想来着吧?”北堂澈关切的安慰道,“你放心,外面一切都好,你也一定会出来的,什么都不需要担心…”
“哪能不担心呢,”北堂奕笑了一下,有气无力的靠着门坐到地上,“我到不担心能不能出去,反正也是好吃好喝的供着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担心的是...是你…”
北堂澈闻言心里一紧,随后又是一片苍凉。
于是他也落寞的顺着门缝跪坐到地上,小声说道,“其实…有些事早晚都会这样的,你我都躲不过去。”
“我就怕你说这种话。”
“不然呢?你我这样的人,还能有什么办法?”
“……等我出去以后我们就走吧,”北堂奕转过身,扒着门缝看着北堂澈,目光亮亮的,“我们离开京城,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就只你我两个人。”
北堂澈垂下眼帘,“又犯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能走到哪去?就算没人找我们,你我心里始终都知道自己是谁,跑到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北堂奕听了这话,心中也涌起一阵无可奈何,可是他不想让北堂澈看见他无能为力的样子,于是故意挤出一丝笑容说些有的没的,“…你不会又打算不要我了吧?”
北堂澈目光闪烁,沉默着没有说话。
见北堂澈这个样子,北堂奕忽然变了脸色,目光也多了几分紧张的神色,扒着门缝又认真的问了一遍,“你又打算不要我了?”
可是北堂澈还是低着头什么也没说。
北堂奕紧紧的瞧了北堂澈片刻,最后终于闭了闭满是疲惫的眼睛,脑袋抵在门上有气无力的说道,“我求求你了…坚持坚持...行吗?”
“别让我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一厢情愿,行吗?”
北堂澈闻言皱紧了眉头,一丝破碎的表情却只是转瞬即逝。
他转过身靠在门上,他不想北堂奕看见他现在这副模样,他知道一定很难看。
北堂澈抬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前几天我进宫里了,在御花园呆了好久,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就是在那里结下梁子的。”
北堂奕略带惨淡的笑了一下,“我当然记得,那时你可比现在硬气多了。”
“你也这么觉得?我也觉得我还是小时候更勇敢一点。”
北堂澈吸了吸鼻子,略带轻快的笑了笑,他觉得如果有些以前一直没好意思说出口的话,大概就是现在应该说出来了吧。
“…我喜欢你。”
冷不丁的,轻轻的一句话隔着门飘进了北堂奕的耳朵里。
“北堂奕,我真的喜欢你。”
“从小时候开始我就喜欢你了,一直到现在,我一直都喜欢你。”
北堂奕哽咽了一下,垂下头笑了。
“我从来没跟你承诺过什么,但是今天我跟你保证,”北堂澈转过身,目光坚定,语气决然,“此生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真的?”
“真的。”
“那…我们拉钩。”
北堂奕抿着嘴巴微笑着,眼睛里晶亮晶亮的,隔着门缝里伸出了一截小指头。
北堂澈也笑了,这人怎么永远都这么小孩子气。
可是这一次他也陪着他做一回幼稚的孩童吧,反正他已经同他做过那么多事了,他能再陪他继续做的事也已经所剩不多了,如果有什么是最后一定要做的,恐怕就是现在这一刻吧。
于是北堂澈伸出小指,隔着门缝,与北堂奕的小指勾在了一起。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等我出去了,带你去西街吃牛肉面。”
“…好。”
两个人看着彼此的眼睛,都笑了。
可是当北堂奕终于能够踏出家门的时候,北堂澈已经不在了。
北堂奕摸了摸下人送过来的一张古琴,咬着嘴唇看着房梁点了点头。
不久之前,御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坐上天子威严注目。
“年轻人,多历练历练也是好的,此次跟着程将军好好学点东西,以后自然有你建功立业的机会,等到蒙兀的事办完了……”
“…求陛下让臣留在北境吧,”北堂澈跪在地上,“只做一枚小卒足矣,臣愿永世为陛下镇守边关。”
皇帝略带满意的轻轻点了点头,“…朕,会时常想念卿的。”
三皇子讪讪的笑笑,“等仗打完了,说不定他就回来了。”
北堂奕只面无表情的看着地面,什么也没说。
事到如今,还说回不回来的,又有什么用呢。
他又把他骗了。
他明明说过这辈子只要他的,没想到最后他还是把他骗了。
北堂奕把古琴收了起来,放到了八百辈子也不会去看一眼的角落里,因为有些东西如今再看起来除了碍眼再没别的了。
他觉得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这张琴了,就像对那个人一样。
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北堂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奕傲娇了,应该不会出现第三者插足之类的,还请放心。
...老死不相往来,孤独终老吧,哈哈哈
☆、第 30 章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
草原上应有的景色,落在桀朝将士们的眼里却并不像想象中的美好。
一开始也是有点激动的,风轻云淡,策马奔腾,似乎跑上几天几夜都见不到草原的边际。可是日子长了,这无边无际的辽阔却成了煎熬。
程大将军挥军北上,沿途一路肃清与蒙兀内部勾结的罗刹国余孽,所到之处片甲不留,不日便能只取王庭。
中途有探子来报,蒙兀王子吉雅当初只率部下不足百人趁乱出走,乱党随后一路追杀,时时刻刻都是命悬一线,如今早已断了消息,下落不明。
众将领的脸色都不太好,估计王子已经凶多吉少了。
北堂澈自告奋勇,我愿带人去找他。
于是搜寻王子的任务便落到了北堂澈的头上。
程大将军将最好的精兵分给了他一队,小声告诉北堂澈,找不到就算了,别太强,草原大多荒无人烟且地形复杂,千万不要太过深入,世子性命重要。
北堂澈有些惊讶的看了看程大将军。
程大将军嘿嘿一笑,“本将敬重王爷已久…”
其实也是,反正蒙兀的王子也不是只有吉雅一个,只要收复了蒙兀,到时自然会有新的继承人站出来,照样可以当一个蒙兀王。
可是北堂澈却不这么想,当不当王都是小事,吉雅是他的朋友,说什么他也要找到他的下落,是死是活,他一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找到他。
于是就因为这样的决心,北堂澈率五百精兵一路深入草原,就算十多天下来还是一点吉雅的踪迹都没有,他也毫不灰心的继续前行。
他相信他一定会找到吉雅的,他也相信吉雅一定还活着。
因为说好的,他们要在草原上相聚的。
他还欠他一顿饭呢。
随行的向导常海被北堂澈对王子的深情厚谊所打动,士兵们也都备受感动,立志不找到王子绝不回头。
结果又过了十多天,常海摸着后脑勺讪讪的对着茫茫草原观察了许久,思量了一下,然后举起马鞭指着左边特别有信心的说,“我们应该走这边!”
“走你妹啊你这个骗子!”北堂澈拽紧缰绳,眼泪汪汪的指着地上的一堆核桃壳嗷嗷叫唤,“我们都路过这里四次了你每次都往左边走,要不是之前我扔的这堆核桃壳我都没看出来你一直在这带着我们绕圈子!”
常海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还不忘满脸钦佩的冲北堂澈拱拱手,“不愧是世子,真是机智啊知道丢下果壳做标记,佩服!佩服!”
“佩服你妹啊!这是我带的最后一点零食了你知不知道我们就快断粮了我都要饿死了啊!”北堂澈一想到快没吃的了更是戳到伤心处,眼泪都快出来了,“你到底是哪门子的向导,信不信我给你拖下去军法处置?!”
常海也没在意北堂澈的军法处置,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以来他早看透这个世子是个什么性格了,能天天跟士兵不分贵贱促膝长谈掏心掏肺做思想工作的手儿,哪会动刀子呢。
可是说归说,常海确实也挺着急的,“世子有所不知,我虽是蒙兀人,对周边地形也相当熟悉,可是草原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你要说找部落,我绝对是一顶一的好,绝对不吹牛。但是像王子这种逃难的,根本不会走那些大家都知道的地方,就算是我也是第一次如此深入草原,迷路太正常了。”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就要困在这了?我们走不回去了?”
“困在这倒也不至于,反正只要一路顺着有水源的地方走,走着走着早晚会走到认得路的地方。”
“那还要走多久?”
“那可就没准了,少则数日,多则…一两年吧。”
“给我拖下去乱棍打死祭长生天!!!”
北堂澈满面愁苦,只能咬着牙继续带着部队向前走。
想当初他还信誓旦旦的要救人呢,现在他不但连自己都救不了,以目前所剩的余粮来看,他都快把所有的将士带死了,难怪程大将军三番四次劝诫他不可深入草原,现在真是后悔莫及。万一他这次在劫难逃就这么英年早逝了,传出去让后人知道都说他北境王家的世子不是战死沙场,而是在大草原上活活饿死的,可怎么让他去见北堂家的列祖列宗哟。
可是就在百感交集之时,还真让常海说对了。
王子的部队确实没走寻常路,不但没走寻常路,反而大多还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最先被北堂澈等人发现的是蒙兀公主南笛。
那时部队刚行至山丘上,远远的便看到十余名罗刹国的贼人正举着弯刀追杀一名蒙兀骑士。
眼看着蒙兀骑士被围在中间与人誓死抵抗,不待北堂澈等人赶到便被打下了马,头上的巾冒被打掉,露出一头长发,原来还是个女的。
罗刹贼子面露凶光,扑倒女子的身上便开始撕起了衣服,一时间撕心裂肺的哭声和丧心病狂的笑声掺杂到一起响彻天际。
正在千钧一发之时,震耳的马蹄声远远响起,三支飞剪正中为首的罗刹贼子。
那是北堂澈的双手第一次染了鲜血。
等到罗刹贼子尽数被歼灭的以后,北堂澈匆匆下马来到女子身边,才认出了那是南笛公主。
公主看起来挺不好的,衣服被撕破了不少,又受了惊吓,一时间情绪有些难以自持,只不住的坐在地上哭泣,但是好在救援来的及时,并未受到无法挽回的伤害。
北堂澈满眼心痛,脱下自己的披风盖在公主的身上,待到公主情绪稳定了些,便扶着公主上了马。
后来南笛公主告诉北堂澈,她是不久之前与吉雅王兄走散被追杀至此,当初跟随他们出走的部下如今早已所剩无几,大多都死在罗刹人的刀下了。
在公主的带路下,北堂澈一行人终于发现了吉雅的踪迹。
孤单的马儿托着昏迷不醒王子在草原上漫无目的、踢踢踏踏的走着,满身的刀伤昭示着数不清的劫难。
北堂澈就地扎营,当务之急是务必救回吉雅的性命。
南笛恢复的很快,虽是一介女流却性情洒脱,毫不输给男儿,在她的精心守护下,吉雅的伤势终于有所好转。
只是昏迷期间,王子总是断断续续的呼唤着一个名字。
北堂澈问南笛,“阿穆尔是谁?”
南笛垂下眼帘笑了一下,操着带着口音的汉话告诉北堂澈,“阿穆尔是哥哥抢回来的人。”
“???”
“等哥哥醒了让他自己告诉你吧,”南笛说完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笑意僵在唇边,泪花顿时又闪烁了起来,喃喃的念叨着,“阿穆尔一直和哥哥在一起的...可是我们没有见到阿穆尔...阿穆尔.......”
北堂澈闻言也像是明白了什么,眼里顿时也闪过一丝悲伤。
后来吉雅醒来时,第一件事便是求北堂澈带他去救阿穆尔。
“没有阿穆尔,我也不会独活。”
北堂澈拗不过吉雅,便让他带着一身伤痛领着部队潜伏到了罗刹人的营地。
那是北堂澈第一次见识到了他这个蒙兀朋友的另一面。
四面火海,当吉雅抱着一个满脸血污的男子一个人从罗刹人的营帐出来的时候,北堂澈就猜到这个营帐里面应该也没有活口了。
再后来,有了吉雅兄妹的指路,北堂澈等人很顺利的回到了蒙兀王庭。
待到吉雅重新登上王位,平定了王庭的内乱,北堂澈第一次的军旅生涯也终于快要结束了。
吉雅实现了他的诺言,招待北堂澈品尝了草原上最好羊肉,喝过了最香甜的马奶酒。
只是北堂澈的酒量还是不怎么好,当吉雅提及明日桀朝大军就要班师回朝,南笛又凑过来问他京城的那位世子奕好不好的时候,北堂澈端着酒碗伏到桌子上哭了个昏天暗地。
南笛有些心疼的看着北堂澈,“他一定是想家了吧…”
吉雅拍着北堂澈的后背尴尬的对着旁边目瞪口呆的众人解释,“喝多了,喝多了…”
可是他们不知道的,还好北堂澈今天能够借着酒劲哭出来,否则再这么憋下去,恐怕就不是从眼睛里流出眼泪这么简单了,是生是死,至少早晚得闷出病来。
毕竟自离开京城这大半年以来北堂澈就一直很坚强,从来没掉过一滴眼泪。
等到第二天醒酒了,北堂澈捂着疼痛欲裂的脑袋,第一个反应是要水,第二个反应是要饭,昨晚的一切就好像全都没发生过一样。
程大将军就此与北堂澈拜别,一个班师回朝,一个不日去往北境驻守。
吉雅兄妹得知这个消息都挺高兴的,北境与蒙兀接壤,北堂澈能留在北境就说明他们有机会可以经常见面了。
只是北堂澈看着远去的桀朝大军还是难免哽咽了一下,转瞬又赶紧眨了眨眼睛,算啦,北境那么冷,还是早些准备过冬的棉衣吧。
这一下北堂澈又忽然想了起来,当初离开京城的时候也是冬天,如今仗打完了,北境比京城冷,入冬入的也比较早,所以也是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