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望向林钝的目光不动声色,但微微勾起的嘴角至少显示出他并没有因为有男人请喝酒而感到冒犯。林钝猜想着看来何在风Gay达果然挺灵,这时,就见那个男人端着酒杯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Andy目瞪口呆小声问林钝:“难道他真看上你了?”
事实上,林钝也正纳闷这个问题。
男人在走近后目光自然落在林钝身上。“我叫殷一沐。”他慢条斯理开口。
被盯着看的林钝很有自觉地主动为所有人介绍:“我叫林钝,这两位我朋友,Andy,何在风。”
“相逢即有缘。”殷一沐漫不经心地向何在风和Andy举杯致意了一下,之后,注意力重新落回林钝身上,“谢谢你的‘激情海岸’,本来我想回请你一杯‘激情甲板’,可惜,酒保不会调这杯酒,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去真的甲板上吹吹海风?”
这不是有没有兴趣的问题,他买的彩票中奖了,难道他会不去兑奖吗?
林钝笑了笑站起身,“我正觉得这里有些气闷,吹吹风一定很舒服。”他注意到何在风一直看着自己,很难分辨对方的眼睛里究竟隐藏着什么心思想法,或者是什么情绪,林钝也不想去判断,为了以防万一,他在有任何人如同闯进教堂般喊出“我反对”之前,率先同殷一沐一起走出了酒吧。
两人来到甲板之后,一直隐忍不发的林钝是首先忍不住开口的那个。他总是这样,极其没有城府地每次喜欢把自己手里的牌摊开给别人看,这时候,也不管如此提问有多失礼——
“你感兴趣的一定是何在风吧?”
这个问题让殷一沐讶异地愣了下:“什么?”
“我想你应该注意到何在风和你长得很像,你既不意外,又故意忽略,那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何在风这个人,并且,为了不让他起疑,才特地假装没留意他。”
殷一沐似乎觉得林钝的推测很好笑:“这世上之所以会有模仿秀,就是会有很多人长得很像。我不是什么从小走丢的孩子,所以敢保证,我和你的那个朋友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林钝观察了一番对方应该没有在说谎的脸,又继续想下去:或许殷一沐和何在风没有血缘关系,但遇到一个和自己很像的人,却连一句感叹都没发表,而是如此无视对方,这种行为,会不会是为了引起对方所耍的花招?就像男孩子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故意假装不在乎对方。
似乎察觉到林钝想法的殷一沐轻笑出来,“我不是自恋到会看上自己的人。”说着,刻意斜睨了林钝一眼,带着无端的熟稔揶揄,“你知道自己思想有多复杂吗?”
林钝故作深刻:“人复杂,没办法。”
殷一沐的表情稍稍认真了些许,他转头注视向林钝,“我倒觉得你是一个很简单的人。”语气是如此轻描淡写,他补充说,“我喜欢。”
☆、第 14 章
何在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好吧,他知道,他知道自己这是嫉妒。说起来,何在风并不是独占欲特别强的人,如果他能和林钝确认关系,即便林钝有些狂蜂浪蝶,何在风也还是会有足够的自信去表现毫不介意。可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也许林钝真的会和另外的人开始一段新的关系,何在风没有办法忍受这样的人出现。
所以,那个时候,当林钝想要去向陌生人搭讪的时候,何在风本能拉住了前者。这是他无权置喙的事,他很清楚,但他就是想要阻止。如果可以,他会把林钝拉回房间,就他们两个呆在一起,一直到林钝愿意重新接纳他。
然而,他不可以。
何在风就那么默默看着林钝和那个叫做殷一沐的男人离开酒吧。被他遗忘的Andy小心开口:“在风,林钝不会回来了,但我一直在你身边。”
按照以前何在风的做事风格,为了对方好,尽快斩断没有结果的迷恋,他能说出足够绝情的话。可现在,何在风做不到,那些将林钝推远,以至于如今自己再够不到的冷言冷语变成了他最大的噩梦。这种事没法分对错,只是他再也做不到轻描淡写道出太过伤害他人情感的台词。
“林钝不会回来没关系,”何在风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我会去找他。”
这样的行为简直堪称无赖,但却没成功阻止何在风如此举动。在离开酒吧之后,何在风也上了甲板。他在夜晚邮轮热闹的甲板上四处张望。船头的方向,看到相谈甚欢的林钝两人,若无其事慢慢走过去。
注意到何在风的接近,林钝首先停下谈话,他的神态里有不自觉的戒备,这让何在风感觉到身体内的一丝刺痛。而最重要的是,林钝的确判断对了。
何在风硬着头皮讲述:“我的房卡找不到了,正准备回去,能把你的房卡先借给我吗?”
明明可以找邮轮的服务人员帮忙开门,他连借口都找得很不妥当。
唯一幸运的是,林钝没有揭穿,而是默默拿出了自己的房卡递过来。
何在风接过,“待会儿你回来没房卡没关系,敲门就行,我会给你留门。”他没给林钝任何回复诸如“我可以找客房服务”之类说辞的机会,转身迅速离开。
他了解林钝这个人,这个人相当不善于察言观色,通常情况下粗枝大叶,不过,在避免麻烦人方面还是很有自觉,何在风说了等门,他一定不好意思很晚回房。
……这大概也就是何在风再怎么厚着脸皮也只唯一能做的事情。
拿着两张房卡返回房间,何在风用了整整两个小时默默坐在自己的床边。正对舷窗的他只看得见窗外的一片漆黑,如同一种预示,他开始设想没有林钝的未来——他得未雨绸缪——仔细想来,其实那也不见得有多糟糕。可何在风清晰意识到的是,即便那可能是不太糟糕,却绝对是一点也不美好。
再也不会像他曾经拥有过的那么美好。美好到他怎么也不愿意放手。
墙上的时钟不紧不慢地走着,在快要到达平时何在风入睡时间的时候,林钝回来了。
林钝应该知道何在风故意设计让他不得晚归,却什么也没说,进门先确认何在风洗澡没。何在风自然知道这没什么好联想的,他在摇头后听对方询问谁先洗。从来没有与人同住酒店双人房的有钱人家少爷不太熟悉这类用浴室的礼貌,他首先想到的是:“你那么早准备睡了吗?”
“反正也没有什么事可做,早点休息。再说了,免得我不睡吵到你。”
实际上应该是为了避免和何在风过多独处吧?当事人自己很有这自觉,不过,他一反常态地明知故问:“平时你不玩会儿电脑都睡不着的?”
林钝若无其事:“船上上网费太贵了,睡眠免费。”
何在风尽量不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像争风吃醋:“上网费我来结算。你可以请别人喝酒,我也可以请你上网。”
面对这一说辞,林钝一时没能答上来。他茫然眨了下眼睛。“既然你那么客气,你先洗澡吧,我都不好意思和你争了。”
何在风站起身来,却没有往浴室走去,他再难忍耐,终于径直来到林钝面前。“那个殷一沐和我那么像,如果你可以选他,为什么不能选我?”
林钝也不讶异于何在风突如其来的发难,稍稍后退拉出足够的距离,他认真思忖着回答:“我曾经有一瓶特别喜欢的红酒,那是82年木桐庄的,要知道那年木桐庄由于一些原因没出多少酒,这瓶酒很珍贵,所以我没舍得喝——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瓶红酒封装被不小心破坏导致漏光,当我注意到的时候,只剩下一个空酒瓶。后来我得到了其他年份的——不是那些很好的年份的木桐庄的红酒,虽然82年的那瓶更好,可既然已经只剩空的瓶子了,我当然宁愿去喜欢满满的另一瓶。何在风,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何在风怎么会不明白呢?但他不愿承认。“你觉得我是更好的那瓶红酒。”他故意说。
林钝伤脑筋地斜睨了他一会儿:“我就是夸你一下,那未必是真的。”
“那是真的。”何在风肯定说,“至少,在用心对待你的方面,我一定是更好的。”
“……但重点是,你的瓶子已经空了。”那么说的林钝语气虚弱,显然他看得出何在风不会把这句话当真。
何在风拉起林钝的手:“为什么你宁愿和一个陌生人试,也不愿和我再试一次?我们把什么都忘了,重新开始——或者你只管负责对我冷言冷语,把所有我对你的不好十倍还给我,就这样,你就负责一辈子都对我不好,而我负责一辈子对你好。”
林钝愣了好一会儿,接着,忽然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何在风,你喝醉了。”
事实上,何在风知道自己今晚喝得有点多,大概也的确是酒精作用,才能让他说出这种煽情的话来,但这些话是真心的,并不是醉话,他对此很肯定……如同他肯定林钝打定主意不把他的话当真……
“难怪你会莫名问我要房卡,这根本不是你平时的作风。”林钝就像解开一道数学难题那样高兴。
何在风默默望对方:“知道吗,林钝?你现在就是在‘对我不好’,这个领域里,你绝对是高手。”
林钝慢慢收敛喜悦的表情,“我和殷一沐并没什么……”他似乎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那么说,在话说出口后愣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补充,“说起来,我们之间的问题,和殷一沐没有任何关系,无论我和他再无瓜葛,或者准备继续打交道,那都是另外一件事。”
何在风思考了一会儿,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问:“你觉得殷一沐这个人怎么样?”
林钝有些疑惑,不过还是认真答题:“别看他长得和你很像,而且好像也挺高冷的,但实际,他这个人还蛮风趣。”
何在风默默看了林钝良久,再开口的时候,吓了林钝一大跳——
“林钝,你知道把一个蛋糕放进冰箱需要几步吗?”
林钝傻傻瞪着何在风眨眼睛。
何在风猜想是自己的笑话太老掉牙了,可是,他会的笑话没几个,只能再换个比较老的,希望对方没听过,“从前有三个隐士住在一个山洞里,他们因为爱安静,从来不说话。”他观察了一下林钝的表情,不能确定对方是否听过这个笑话,但不管怎么说,对方没有打断,他继续说下去,“有一天,一匹马经过他们的山洞,当时三个人都没有任何反应。一年后,第一个隐士说,有一批棕色的马经过了我们的山洞。其他两个人没有回答,直到又一年过去,第二个隐士说,那是一批红马。之后,山洞又沉寂了一年,然后,第三个隐士生气地说,你们再喋喋不休地争论,我就搬走。”
他自己觉得这个笑话挺好笑的,但林钝只是发着愣看他。这让何在风不得不意识到,也许真正好笑的是他的行为。为什么仅仅因为林钝夸了一句殷一沐风趣,他就想要证明自己有幽默感?
……而他真的是个挺没幽默感的人,因为他已经想不到第三个笑话了。
这时林钝终于醒悟过来,有时他毫不自知自己正给人难堪,但意识得到的情况下,也算是个比较贴心的好人,为了避免何在风尴尬,他卖力地笑了笑:“这个笑话挺不错的。”
何在风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他看着明显被他弄得不自在的林钝,暗自叹了口气,结束谈话,“你先去洗澡吧。”他知道林钝没事喜欢争个先。
眼下这情景,大概也不止先拔头筹的原因,能够避开举止莫名的何在风应该更受林钝欢迎。林钝随便向何在风客气了两声,便拿着衣服去往浴室。
做什么事都迅速的林钝没花多少时间就走出浴室,他洗澡也是一贯的大写写意风,头发上还滴着水已经直接往床上倒。
何在风知道自己会被拒绝,却没止住问出口:“湿着头发睡觉会头疼,我帮你吹干头发吧?”
林钝立即从床上蹦了起来:“我自己会吹,你快去洗澡吧。”
他努力隐藏了自己的表情,但何在风知道前者想到什么。毕竟,他也不自觉想起,曾经每次林钝在他们上床前洗完澡,他总是说在头发还湿的时候不许对方上床,他是想让林钝明白自己是不愿林钝弄湿自己的枕头……现在想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他是不希望对方湿着头发睡导致头疼。
照林钝的脾气,现在何在风管这件事,他应该会懒得吹头发,并直接用“反正不是你的床你的枕头”来顶回去。可实际,林钝没有那么做。这些日子,林钝特别忍让何在风,何在风明白那是怎么回事——林钝觉得自己对不起何在风,因为他知道自己在浪费何在风的时间,他知道到最后他都不会选择复合。
何在风在浴室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很久。镜子里的那个男人曾被林钝喜欢,他很想知道是些其中的什么让林钝所喜爱。他也很想知道那些东西是不是不见了,以至于林钝再也不愿来喜欢他。
浴室的门外,正使用着吹风机的林钝显然是为了打发何在风,在何在风进入浴室后,吹风机的声音很快便消失。
林钝一直就是没什么耐心的人,吹头发是这样,其他事同样。或许对于他来说,追何在风的一年时间,真的花完了他一辈子的耐心。
何在风在浴室待了很长的时间,才勉强振作起精神洗完澡走出浴室。已经躺在床上的林钝显然不习惯如此良好的作息时间。睡不着的他还是找来了自己的笔记本,抱着本子忙活。
何在风安静看了对方一会儿,最终慢慢走到自己床边躺下。
房间的灯已经被林钝调到昏暗,何在风猜想着对方应该看不清自己的表情,他又从床上坐起,转头望向对方。
“对了,林钝,我又想到了一个笑话。这次保证好笑。”
已经揭过的话题被重新推上舞台,林钝讶异地抱着笔记本抬头,微微愣了下。
何在风径直说下去,“曾经我有想过,对于你来说,一定没有第二个何在风了,但对于我来说,却会有数不清的林钝。结果现在,你找到了第二个何在风,而我,却发现我的世界里只有一个林钝。”——其他人谁都不行。何在风终于清楚意识到这件事。他凝视对方的眼睛,“这个笑话真的很好笑吧?毕竟,我这个人真是太好笑了。”
讲完这个用来证明他有幽默感的笑话,何在风终于再次躺回床上,闭上眼睛。
☆、第 15 章
林钝观察着看起来入睡的何在风良久。小时候爱看的武侠小说里好像每个人都能从呼吸判断一个人是否在睡觉或者昏迷,林钝却没有这样的本事,他说不清何在风是否真的睡着了。
而话又说回来,对方是否睡着,对林钝来说并没有区别。无论如何,他很都难从中抽回注意力关注向自己此刻的正事。
……当然,事实上此刻他研究的也未必是正事。
那依旧是之前的“杨应”之谜,林钝觉得这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好奇心让他没有办法任调查半途而废。由于骇客行为怎么说都不方便被查到,所以邮轮的网络环境风险过高的情况让林钝决定暂缓这一行为,他在出行前把足够多的资料都下载到了加密硬盘,决定邮轮上空闲的时候翻阅查看那些可疑目标的信以息求证。说起来,相对最初查到的众多“杨应”使林钝感受到的艰难之感,在真正调查之后,他发现其中绝大多数的对象都可以被轻易剔除,这使得工作量锐减,实施起来也方便了很多。但正因为可疑目标少,接下来的求证,当目标任务被再次缩小范围,清单上剩下的人,最终变成了零。这个晚上,林钝不得不重新复核自己剔除的清单,以防自己把真正的目标给错过了。
他没想到何在风忽然说了那么一个“笑话”。
何在风不是特别争强好胜的人,可他永远都不会示弱。林钝难以想象这个人博取同情起来会是什么样子,5 这让林钝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仔细想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这个状态他已经保持了很久了。林钝眼下其实特别后悔当初赌气同意了何在风的第二个“一年”协议。杨恩说得没错,林钝后知后觉那时自己的确感到受伤害而怀有怨气,所以才会答应何在风的协议,他知道自己最终的决定会让何在风失望,因此幸灾乐祸地接受了这个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