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虚闭了闭眼,再睁开,又是一贯的淡然。他开口,语气却是无比的坚定:"此战必胜。"
☆、青青子衿
程寂是在开春才动身前往封地,那时府衙都已经全部建好。
宫里的人他并不打算多带,甲荃伺候他时日已久,他也习惯了,便还让他贴身伺候。吟诗本就是韩青衣带来的丫鬟,自然也要跟着一起走。另外就是学文和习武,他二人是程寂手下的侍卫,程寂去哪儿,他们便去哪儿。
李美人和郭美人按礼也该跟着一块住进宁王府的,不过既然搬出皇宫了,程寂索性另外给她们建了座小院,拨了一笔钱,足够保她们后半生衣食无忧。
李美人与郭美人谢了恩,拿出一些钱开了家小小的胭脂铺子,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反而比在皇宫还要自在。
其余人,都是皇上分配来的丫鬟下人,前前后后几百号人随他一同前往封地。
程寂念着韩青衣甚少出宫,便让其余人先行前往幽州封地,自己则带着几个人一路游山玩水,悠闲得很。
一路上□□怡人,过丰都时特地走水路,韩青衣本来不晕船,但大约是这具身体素质不同的缘故,上船后不久就有些难受。
午饭韩青衣也没什么食欲,喝了几口鱼汤都觉得腥得想吐,程寂让他在船舱内休息,喂他吃了些药,点了安神的香。韩青衣就在香气之中渐渐安睡。
这一觉睡得很沉,韩青衣又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现代。他在病床上醒来,身边是欣喜若狂的父母,抱着他一阵痛哭流涕。
大约是失去过一回,父母想通了很多事,不再介意他的性向,将他接回家中好生照顾。韩青衣已经好几年都没有体会过父母爱了,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因这一场意外,被各路媒体报导,群众们这才发现,他既有颜值又有演技,也演过不少耳熟能详的戏,但因为都不是主角容易被人忽略,加之公司宣传不多,这么多年竟然一直没红。
群众们惋惜赞叹,韩青衣一时多了不少粉丝,公司也趁机为他接了几部好的剧本,资源多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喜欢他。
事业顺利,家庭和睦,似乎曾经他想要得到的都已经有了。然而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什么。
拍新戏的时候,看见某个新锐演员的脸,韩青衣愣了许久,才猛地想起来,立即伸手抓住那人的手臂,欣喜地喊道:"怀秋!"
那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拨开他的手,客气地对他笑了笑道:"不好意思,您大概认错人了吧?"
韩青衣眼睁睁看着他走向另一个人,有说有笑,十分亲密,心里难受得不行。正打算不顾一切冲过去,却被人紧紧拉住。
回头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另一个自己。一个穿着古装,一个穿着常服,面对面站着,像是在照镜子,却又完全不同。
那个自己开口对他说道:"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不是应该满足了吗?"
"可是怀秋......"韩青衣显得有些急切。
"这里有你的家人,朋友,事业,你如果选择他的话,就会失去这一切。这不是你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人生吗?你真的要放弃这一切?"
韩青衣被问住了,他认真思考了很久,时间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短短一瞬。
最终,他抬起头,眼中不再迷茫,他说道:"我前半生是与家人朋友一起度过,后半生,我想和怀秋在一起。虽然不能两全其美会有些遗憾,但我绝不后悔。"
"你觉得值得吗?"
"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我只是选择了眼下我最想要的那个未来。"
韩青衣看见对面的自己笑了笑,身影慢慢地消失在烟雾中。
再次睁开眼,还是在船舱之中,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香气。韩青衣莫名地感觉松了口气,睡了一觉过后整个人都神清气爽。扭头一看,程寂守在自己床头,单手支着脸颊睡着了。
韩青衣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他脸颊的轮廓,忍不住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程寂醒了过来,关切地问道:"你醒了,感觉如何?还难受吗?"
"已经不难受了,睡了一觉感觉好多了。"韩青衣说道,"你一直在这里守着?"
"嗯。怕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可以马上叫我。"程寂伸手替他理了理睡乱了的头发,"早知道你会晕船,就不走水路了。"
"我也是第一回坐船,怎么知道会不会晕。"
"还想睡,还是起来到甲板上吹吹风?"程寂询问道。
韩青衣想了想,眼睛眨了眨道:"我还有些不舒服。"
程寂便道:"那就再躺一会儿。"
韩青衣却摇了摇头,程寂不解,只听他轻笑着说道:"你亲亲我,我就好了。"
程寂也不由地笑了,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低头吻了吻他的唇,道:"这样够不够?"
"当然不够......"韩青衣伸手环住他的肩膀,嘴唇贴着他的嘴唇轻声说了一句,余下的话都淹没在唇齿间。
下午韩青衣仍旧躺在船舱里没有出去,不过并不是晕船,而是因为腰酸。
水路走了两天,程寂便让人靠了岸改走官道。官道平坦,因此比原来预计的时间还要早一些赶到幽州。
王府按他的旨意修建得朴素些,显得森严而又大气。门前的匾上印着三个烫金大字"宁王府",先到的下人们分成两排候在门边,高声喊道:"恭迎王爷王妃回府!"
程寂与韩青衣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笑了笑,程寂拉起他的手一起走进齐王府,走进属于他们的新家。
彼时,正是冰雪消融草长莺飞的季节,百花含苞待放,景色美不胜收。
韩青衣侧头看了看身边之人,觉得这世间最美的风景,便是与他一起看过的所有景色。哪怕再平凡普通,有了他,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在想什么?"察觉到他的出神,程寂小声问道。
"我在想,我能遇见你真是太幸运了。"韩青衣凑到他耳边说道。
程寂回以淡淡一笑,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陶华篇
最早有意识的时候,他还只是一棵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长了多少年了,迷迷糊糊的像是从沉睡中刚刚醒过来,一片迷茫。
他的根扎在一个小道观的院子里,这个道观规模不大,里面总共也没几个人。几个头发胡须都花白的道士,每日不是修仙问道就是炼丹。
凡人都渴望长生不老,但实际上哪有那么容易就成功。待桃花树从小树苗长成大树,白胡子道士也换了好几个。
一年寒冬,大雪纷飞的时节,观里一位老道士领回了两个七八岁的小娃娃。浑身脏兮兮的,脚上的草鞋破了几个洞,露出冻得发紫的脚趾头。
这两个小娃娃在观里住了下来,拜了老道长为师,换上干净的衣服后倒显得灵气可爱。观里有了小孩子,一下子便热闹起来。
桃花树却有些头疼,他多半时间都是睡着的,醒的时间更少,然而那两个小娃娃总是打扰他睡觉。
春天开花的时候,小娃娃会爬到他树上折他的树枝。桃花树没有痛感,但他还是有些生气,不过他也只能独自生闷气,心中愤愤想着来年不要开花了,然而这并不受他自己控制。
自打那两个小娃娃来了之后,他醒着的时间更多了,也知道了不少事情。比如那个调皮的总是折他树枝的小娃娃叫做清茗,另一个比较安静乖巧些的叫做清玄,比如这个观叫做天玄观,这山叫崖山。
春去秋来,小娃娃长成了翩翩少年郎,桃花树也长高了不少,超过了天玄观的屋檐,他的视野开阔了不少。
清玄和清茗在修道方面比他们师傅更有天分,只不过清茗沉迷于炼丹,清玄则更注重修身养性。二人时常结伴下山,用炼制的丹药救死扶伤。
他们下山的次数越来越多,人间似乎乱了起来,桃花树虽然能看得远些了,却也只到山脚下。终于有一天,他们下了山,很长时间没有回来。
桃花树有些无聊,数着自己开了几次花,落了几次。数到第九次的时间,天玄观闯进了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将天玄观里剩下的那几个老道士全部抓走,又一把火烧了道观。
幸亏夜里下了大雨,将火扑灭了,桃花树完好无损,不过道观却成了一片废墟。
桃花树更加无聊了,索性让自己睡了过去。这一睡,也不知究竟过了几年,还是几十年,再次醒来是被轻微的声音吵醒。
这轻微的声音来自于他的树下,一个人的叹息声。桃花树看了许久,认出那是清玄,他离开时还是少年,如今只是显得更加成熟了一些,眉眼依稀还是从前的模样,只是更加深沉。
现在是冬天,地上一层薄雪,清玄的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的响声,在这片空旷的废墟上格外响亮。
他看着被雪覆盖着的断壁残垣,忽然笑了起来,他笑着笑着低下头去,慢慢地,从喉间发出一声呜咽。
“长生不老,长生不老,一个人长生,孤独终老。”
他跪坐在雪地上,双手垂在身侧,仿佛一尊雕像在雪地上一动不动,许久,许久。
久到桃花树都快没耐性了,恨不得生脚过去看看他,他才动了动,从地上微有些踉跄地站了起来。最后留恋似地扫了一眼四周,决绝地转过身去。
那一刻,桃花树忽然觉得,他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心中莫名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一想到可能从此再也见不到了,桃花树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再开一次花给他看。他其实无法自由控制花开花落的,但他一萌生这个念头,便十分固执地想做到。
然后他拼尽自己所有的灵力,开了一次花。冰天雪地里,刹那间满树桃花绽放,红得分外妖异,香气浓郁。
察觉到异样的清玄转过身,怔住了。
桃花树耗尽灵力,支撑不了多久,花朵便全都凋谢。只是这一次,所有的花瓣落下枝头,都飘到清玄的身边,漫天花雨环绕着他,像是一个极为轻柔的拥抱。
眼看桃花树渐渐枯萎,清玄终于回过神来,一手按上树干。桃花树感受到一阵带着温暖的灵力灌输进来,那种精疲力竭的感觉瞬间消失不见。他听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说话声,他可以看到云雾之外极远的地方,他感觉到自己变得轻盈,脱离了树干。
他看了看自己幻化出的手脚,好奇地动了动手指头。彼时他正站在树干上,清玄站在树下,仰头看着他。
对视了一会儿,他微笑着跳了下去,张开双臂,清玄愣了愣,还是伸出手接住了他。
他抱着清玄,欢喜地喊着:“真好,真好,你还在。”
之后,崖山上多了一座道观,观内有一棵长年开花的桃花树。道观里的道长样貌俊雅,一头黑发,一袭黑白相间的道袍,仙气飘飘。
但听说,那个道观从山下可以看得见,却无法找到通往道观的路,观名叫拂云,有缘者才能进。
桃花树自从得了清玄传输的灵力,便能自由幻化人形,只是维持时间不长。有清玄从旁指引,他的修为也日益见长。
桃花树觉得观内太冷清,便用自己的树枝化成两个小道童,那两个小道童很像清玄和清茗小时候,清玄看到时不由地呆了一下。
“给他们取个名吧。”清玄说道。
“你来你来!我不擅长这个!”桃花树连连摆手道。
“那就叫松照和清泉吧。”清玄沉吟一会儿,说道。又划破手指,用血在他们眉心各点了一下。
两个小道童朝着清玄拜了一拜。
桃花树在一旁看着,忽然皱眉道:“我都还没有名字!不行不行!他们都有名字,那我呢?”
清玄抬眸去看他,他一袭红衣,无论春夏秋冬都是赤足走来走去,右眼眉角有桃花印记,清秀的面容又添几分妖孽。清玄不由地想到那年冬日里一瞬的桃花绽放,妖异而又美丽。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就叫陶华吧。”
☆、沐梨篇
她出生于阳春三月,恰逢百花盛放时节,屋外一株梨花树开得正艳,洁白如莹。沐方秦便给她取名叫沐梨,希望她如这梨花一般娇艳可人,洁白无暇。
沐梨上头有三个哥哥,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儿,所有人都对她格外疼爱,要什么给什么。虽是如此,沐梨也没有被惯成娇纵的性子。右相夫人对她甚是严厉,琴棋书画样样不能落下,礼仪教养方面更是一板一眼,坐姿不端就要挨罚。父亲和兄长心疼要求情,被右相夫人瞪一眼便什么也不敢说了。
等沐梨长到十四五岁,已经是个标致的小美人了。长得漂亮又有涵养,那些夫人贵妇们对她赞不绝口。皇后邀各家女眷入宫赏花时,也对她很是喜爱,赏了许多金银首饰。所有人心里便都明白,她将来定是要嫁入皇家的,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沐梨对此倒不是很在意,私下里还跟丫鬟抱怨,皇宫就是个大牢笼,那些个小姐们削尖了脑袋想进宫,怕是进去以后就该后悔了。
沐梨平日里都循规蹈矩,俨然一个大家闺秀的典范,然而也是在右相夫人面前。难得右相夫人回了通州娘家探亲,家里无人管束,沐梨便带着她的丫鬟,换了件极为朴素的衣裳偷偷溜出右相府。
小丫鬟又惊又怕,喊道:“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要是被夫人知道了可不得了了!”
沐梨难得出了府,惬意地伸了伸懒腰,闻言挑了挑眉,对她道:“那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街上随便逛逛。”
“那怎么行!万一小姐您有什么闪失,我非被夫人扒一层皮不可!”
“所以啊,你安心跟着我就好了,我们随便逛逛就回去,绝对不会让你挨罚的。”沐梨拍了拍她的肩,又叮嘱道,“不过你千万不能说漏嘴,不然事情暴露了,我们俩都要挨罚的!”
小丫鬟还在可是,沐梨却不理会她,径直转身走了,小丫鬟只好紧跟其后。
在街头闲逛了几圈,听到前面有争吵声,抬眼望去,就见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不耐烦地推开一个衣着华丽的小公子,大声嚷嚷道:“没钱就别挡着我做生意!看你这模样也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你要真想买冰糖葫芦,回家拿钱去!我这小本生意,可经不起你们这些有钱人折腾!您行行好,放过我吧!”
小贩的声音引得行人驻足围观,韩毓憋得一张俊秀的脸蛋通红,想解释却半天说不明白。“我…我……我没……”
行人对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看这打扮,家里应该挺有钱的。”
“有钱有什么用,可惜是个傻子,不知道谁家的少爷,也不看紧点。”
“哎呦,莫不是左相爷家的那个傻子二少爷吧?”
“保不齐真是他!”
韩毓听着耳边的议论声,渐渐松开抓着小贩衣袖的手,有些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
“嘿嘿,这才是嘛。”小贩笑了笑,正要走,却被人出声喊住了。
“慢着。”程寂穿过人群走到他面前,从钱袋里掏出一锭银子,递到小贩面前,说道,“他的钱,我付了,你拿一串给他吧。”
小贩笑嘻嘻地接了银子,说道:“哪只一串!这些钱买全部都够啦!”
程寂随手拔下一串冰糖葫芦,挥手让小贩离开,小贩开心地鞠了一躬:“谢谢这位爷!”
程寂将冰糖葫芦递给韩毓,韩毓愣愣地接过,忘了道谢。程寂毫不在意地转身离开,韩毓咬了口冰糖葫芦,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程寂疑惑地扭头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韩毓想了想,也想不出个确切的理由,他只是下意识地跟着他走。眼珠子转了转,又落到旁边卖糖糕的摊子上,眼睛瞬间亮了,然后满含期许地看了眼程寂。
程寂哭笑不得地道:“你这是看上我的钱袋了?”话是这么说,可程寂还是替他付钱买了糖糕。
沐梨看着忍不住赞叹道:“这位公子可真是个好脾气的,换做旁人被这么纠缠早没了耐性。”
小丫鬟点头附和道:“对啊!还长得一表人才!”
沐梨笑道:“你这丫头,光看人家脸去了吧!”
小丫鬟脸微微一红,沐梨看了看天色,说道:“时候不早,我们回府吧。”
小丫鬟忙不迭地点头,沐梨转过身又顿住了脚步,看了看不远处的小摊,微微笑道:“那糖糕看上去不错,买些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