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公主不擅长骑马,控制不住缰绳,马儿在场上乱窜,眼看就要与疾驰而来的韩青衣相撞,吓得高声尖叫。韩青衣连忙勒紧缰绳,身下的马儿嘶鸣一声,高高抬起前蹄,避开了公主的马。
公主受了这一惊吓,不肯再骑,连忙让人扶了下来。
程寂等人站在马场外围,距离较远,看得不是很清楚。皇上眯了眯眼睛,问向旁边的人:"那位就是三皇子妃?"
随侍的太监对韩青衣也不是很熟,因此踌躇着不好开口,程寂接话道:"回父皇,正是。"
"骑术不错。"皇上评价了一句,又吩咐道太监,"去请三皇子妃过来。"
太监领命前去,韩青衣原本正在兴头上,忽然被人打断略有些不满地蹙起眉头。一听是皇上召见,连忙翻身下了马,心里头却在犯嘀咕,怎么皇上会突然要见他。
等到了近前看见好几张陌生的面孔,韩青衣对着一袭黑色龙袍的皇上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参见皇上!"
然后一抬头,望着其他人略有些迟疑不知怎么开口。
程寂走到他身边,为他引荐道:"这是大皇兄和二皇兄。"
韩青衣忙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大皇子殿下!"
程麟微微颔首示意,程锦笑着道:"都是自家人就不用客气了,你也和三弟一样称呼我一声兄长便可。"
"这是右丞相和左丞相。" 程寂继续介绍道。
韩青衣微微愣了一下,左丞相不就是他的父亲?"见过右相。父亲大人安好。"
沐方秦和韩耀宗也回了礼。韩耀宗对于自己的这个儿子似乎也陌生得很,脸上没有什么情绪。
皇上笑着感慨道:"三皇子妃如今果真大不一样了!彬彬有礼,方才在马上也是英气勃发。当真叫朕意外!"
"皇上过奖了!让皇上见笑了。"韩青衣谦逊地回话道。
皇上又考了韩青衣功课,韩青衣均对答如流,令皇上很是满意,一时高兴,赏了他不少好东西。对着左丞相感慨了一句:"若是他能早些恢复神智,好好教导,说不定将来也能成为左相你一样的国之栋梁。可惜晚了些,倒是便宜了老三。"说着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望了程寂一眼。
沐方秦笑着说道:"三皇子妃嫁入皇家便也算得上是皇上的半个儿子,这便是皇上福泽深厚,有上苍庇佑。"
韩青衣也跟着道:"右相所言极是,我能有今日,都是皇上所赐。"
皇上闻言哈哈大笑,又故意板着脸盯着韩青衣道:"你管朕叫什么?"
韩青衣从善如流地道:"父皇。"
☆、青青子衿
皇上对于韩青衣的能说会道很是喜欢,又寒暄了几句,看着始终立在一旁不动如山的程寂,摆摆手让他们夫夫二人单独相处去了。
韩青衣骑马时穿的衣裳较为贴身,头发也高高束起,显得整个人精神奕奕,英俊潇洒。
不过那衣裳较为单薄,之前一直运动着还未觉得,如今下了马,被风一吹,韩青衣便觉得冷了。在众人面前还得硬扛着,跟程寂稍微走远了些,便直接往他怀里扑,嘴上直喊:"冷死了冷死了冷死了!"
程寂这会儿身上也没披着大氅,只能一边搂着他一边快步往屋里走去。
韩青衣到了室内便直接去拿衣服换,毫不避讳当着程寂的面就开始宽衣解带。不过古装实在太过繁琐,平日都是丫鬟们伺候着更衣,这会儿脱起来但是简单,可穿上就有些棘手了。
程寂见状上前帮他理好衣襟,系上腰带。韩青衣看着他垂眸专注的模样,感觉心好像掉进暖炉里,一阵温热。
"殿下。"程寂刚为他系好了腰带,便被拥住了。韩青衣将脑袋搁在他肩膀上轻轻蹭了蹭。
"怎么了?"程寂拍了拍他的后背,柔声问道。
"没什么,抱会儿!"韩青衣闭着眼睛,言语间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累了吗?"程寂搂着他的腰,问道。
"唔......"韩青衣含糊地应了一声。
程寂伸手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微微笑着说道:"父皇很喜欢你呢。"
"那殿下喜欢我吗?"韩青衣随口问了一句。程寂的手顿了一下,韩青衣从他怀里抬起头来。
"喜欢的。"程寂望着他,露出淡淡的笑容。
"骗人!"韩青衣皱了皱眉,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殿下刚才犹豫了,你只是哄我高兴才这么说的。"
"青衣......"程寂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韩青衣不以为意地笑笑,语气平缓地问道:"殿下有心上人?"
"那是在娶你之前,现在已经没有了。"程寂似是叹息了一声,又望着韩青衣,真诚地说道,"但是我并没有说谎,我喜欢你也是真的。"
"可殿下说的喜欢并不是爱。殿下的过往我不会追究,不过,殿下已经跟我成亲了,今后殿下这心里要装着我才行!"韩青衣伸手点着他心口,神情半是认真半是玩笑。
程寂默默无言,半晌才感慨了一句:"青衣你果真与旁人不同。"换作他人,此刻应当是缠着他不依不饶地问那个人是谁。程寂不想提起,也幸好,韩青衣并没有追问。
韩青衣挑了挑眉,坦白地说道:"从前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又何必斤斤计较。"总归两人要在一起生活,为这种事闹僵得不偿失。谁还没个过去呢?
"嗯。"程寂颇感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发顶。
韩青衣还有其他课程,不能久待,两人一起朝课堂走去。皇上在此,太傅便未开始授课,皇子公主们都围在皇上身边,向他汇报自己学到的东西。皇上龙颜大悦,挨个儿赏了。
皇上领着一众人离开后,太傅板着脸拿戒尺敲了敲书案,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课。韩青衣一手托腮,一只手卷着发尾,百无聊赖地听着。
晚间又降起了雪,翠竹轩内烧着两盆炭火,暖融融的。程寂倚在榻上看书,背后垫着两个圆圆的软枕。韩青衣脱了鞋盘腿坐在榻上,拿毯子盖在腿上,一手执笔,一笔一划认真地抄写诗文。
韩青衣不擅长写毛笔字,但好在写出来也不会太难看。抄完太傅布置的课业,韩青衣搁下笔伸了伸懒腰,活动了一下手腕。吟诗上前替他将抄写的纸张整理好,拿了下去。
程寂眼睛没离开手上的书本,淡淡地说了一句:"写完了便温习一下功课吧。"
韩青衣不语,接过吟诗端上来的热茶啜了一口,十分惬意地长舒了一口气。抬眼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程寂,对方正专心致志地看书,侧脸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柔和。一只手捧着书本,另一只手自然地搁在几案上。
韩青衣心血来潮地拉过他的手把玩。程寂的手十指纤长,骨节分明,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手掌光滑,纹理清晰,连个茧都没有。
程寂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任他抓着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地看。
韩青衣拿自己的手跟程寂的手做对比,程寂的手掌比他稍稍宽大一些。韩青衣比了一会儿,手指滑进他指缝中,与他十指相扣。
程寂抬眼看他,韩青衣回了个明亮的笑容。那笑容过于纯粹无邪,令他不禁心中一动。微微垂眸,将目光移回书上,手却是慢慢回握住。
到入寝时间,两人宽衣躺下了,丫鬟们便熄了灯纷纷退下。韩青衣在黑暗中看着程寂的侧脸,出声唤了一声:"殿下?"
"嗯?"程寂微微侧过头去看他。
"我总觉得今日皇上来尚书苑实在过于巧合了,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就偏偏在我第一天进尚书苑来了呢。"韩青衣将自己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程寂也微微蹙起眉头。想着今日程锦在皇上面前的言辞,轻轻叹了口气,回道:"大约是大皇兄在父皇面前说了什么吧。"
"大皇子?"韩青衣有些不解。琢磨了一下,想起自己一母同胞的姐姐正是大皇子的侧室,右相的女儿是太子妃,而左相庶出子女分别在大皇子和三皇子身边,大皇子大约是想借他来拉拢左相和程寂吧。不过程寂和太子好歹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也不知这大皇子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大皇兄疑心重,一直认为我娶你是另有所图。"程寂见他兀自思索,开口说了一句。
韩青衣嗤笑道:"我一个庶出的次子,又不受父亲喜爱,哪来这么大的利用价值。何况他不也娶了姐姐?"
"原先是这样,可现在你恢复正常,父皇又表现出对你的喜爱,恐怕大皇兄会有所行动。"程寂言语间略带忧虑。
韩青衣撇撇嘴,说道:"三殿下既然无心党争,我自然也不会淌这趟浑水。不过,恕我直言,党争一事殿下想完全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殿下无心皇位,也该考虑立场,否则无论将来谁登上皇位,都难免对殿下心存芥蒂。"
程寂沉思不语。韩青衣亲了亲他的嘴角,微微一笑道:"殿下明日还要早朝,早点歇息吧。"
☆、青青子衿
不出所料,韩青衣被皇上赏识赐了不少好东西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后宫,皇后也意思着送了些东西过去。尚书苑伺候的宫人们都对他毕恭毕敬,颇有几分讨好的意味。一起上课的皇子公主们也客气了不少,倒是授课的太傅们对他更加严格了。
这日结束了课业,韩青衣一走出尚书苑,便有个太监上前行礼道:"三皇子妃万福!奴才奉大皇子的命令,请三皇子妃过府一叙。"
"大皇子请我?"韩青衣拧眉。
太监忙笑着补充道:"是三皇子妃的姐姐韩美人想见见公子您。"
韩青衣这才舒展开眉毛,微微颔首道:"既是如此,我也该去探望姐姐才是。"于是上了太监身后的软轿,学文则老老实实地跟在后头。
大皇子的凤麟宫远比朱雀宫奢华得多,位置也不似朱雀宫那样偏僻。轿子落在宫门内,韩青衣下了轿,随着那太监朝韩婈人的寝殿走去。
韩婈人是侧室,寝殿在西苑,不如韩青衣自己的翠竹轩宽敞,但翠竹轩低调清雅,反倒显得韩婈人的寝殿颇为华贵些。
学文是侍卫,自然不能进入内室,便只在门外站定。韩青衣入了室内,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梅花香。韩婈人坐在卧榻上插花,花瓶中正是几枝白梅。她挽着一个垂髻,两鬓插着银簪,妆容素净,面色带些病态的苍白憔悴,穿着一袭藕荷色的衣裳,温婉大方。
韩青衣看见她的第一眼,就涌起一股莫名的亲切感。微微一笑,轻声唤了一句:"姐姐。"
韩婈人闻声抬头,激动得手一抖,一朵梅花从树枝上飘落。"青衣!"韩婈人惊喜地喊了一声,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让旁边的侍女扶着自己下了榻,朝着韩青衣欠身行礼:"臣妾见过三皇子妃。"
韩青衣一惊,连忙伸手扶起她,不悦道:"姐姐这是干什么!我们姐弟之间,讲究这些虚礼做什么!"
韩婈人轻轻笑了笑,说道:"毕竟你我身份有别了,这是后宫,比不得家里,礼仪还是免不了的。"说着又仔细地打量了韩青衣一番,感慨道:"我听宫女们说你好了还不相信,瞧你现在言行举止,倒真是好了。许久不见,你似是瘦了一些。"
韩婈人说了几句话,便开始咳嗽,韩青衣将她扶到榻上去坐,含笑道:"我如今好得很,倒是姐姐要多注意身体,外头冷得很,你身子弱,就不要出去吹风了。"
"我打从入冬起便在室内待着了,这梅花,还是叫丫鬟去东苑里摘来的。"韩婈人眉眼都带着笑意,神情温柔。
"可惜我病好之后,就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韩青衣露出犯难的表情。
韩婈人却是毫不在意地道:"从前那些事,忘了也好。"
两人闲话家常,寒暄了一阵子,丫鬟拿着个药瓶上前来让韩婈人服下,韩婈人和着温水吃了药丸,摆摆手,让丫鬟们都退下了。
"姐姐的病让太医瞧过了吗?"
"瞧过了也还是老样子。"韩婈人淡然一笑。
韩青衣安慰道:"我都能痊愈,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也能的。"
韩婈人笑而不语,手指慢慢摩挲着茶杯的边缘,笑容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忧愁。
"姐姐,怎么了?"韩青衣关切地问道。
韩婈人抬眸看他,轻叹一口气,缓缓说道:"其实今日请你过来,不单单是我的意思。我虽然确实想见你,但请你过来却是大皇子殿下的意思。按理该是我去拜见你。"
韩青衣不以为意地笑笑,韩婈人见状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朝堂上的事我不懂得,大皇子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用意。大皇子和太子相争已久,三皇子一向明哲保身,我只希望你平安无忧,不要淌这趟浑水为好。不论大皇子想做什么,你只需按照你的意愿行事,不用顾及我。"
韩青衣微微有些惊讶,压低声音说道:"姐姐难道不想大皇子登上皇位?"
韩婈人叹了口气,说道:"皇位哪是那么容易就能坐上去的?高处不胜寒啊。"
韩青衣理解地点点头。韩婈人看着他,换了个话题问道:"三皇子他待你如何?"
"三殿下他待我很好。"韩青衣微微一笑道。
韩婈人神色有些古怪,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说了句:"那就好。"
韩青衣微微眯了眯眼睛,说道:"姐姐想说什么,但说无妨,这里没有外人。"
韩婈人瞧了眼紧闭的门窗,才小声地说道:"三皇子和太子妃的事,这后宫里的人都知道。原先你神志不清倒也罢了,如今你好了,我反而担心你受委屈。"
韩青衣皱了皱眉:"三殿下和太子妃有什么关系?"
"太子妃就是右相的女儿沐梨,未出阁之前,原本是和三皇子两情相悦的。当年三皇子有意让皇后赐婚,谁知皇后竟是把沐梨许给了太子。木已成舟,三皇子也没办法,后来三皇子向皇上请旨要娶你,宫里人都道三皇子是在跟皇后置气,原本皇后是要让三皇子娶浑于的公主的。"
韩婈人说完,静静地看着韩青衣。韩青衣兀自笑笑,低下头去,喃喃自语道:"原来三殿下的心上人竟然是太子妃。"
"不过,都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事了,即便二人心里还有情,也不会做有违礼法的事。"韩婈人安慰道。
韩青衣回了个淡然的笑容。
眼看时辰不早,韩青衣起身告辞,韩婈人原想送他至门口,被他拒绝了。
出了凤麟宫,门口停着一顶软轿,吟诗候在轿子旁边,见他出来,赶忙迎上去将手臂上搭着的兔毛披风给他围上。
"三殿下让奴婢来接公子,公子请上轿吧。"
韩青衣裹好披风,随口问道:"殿下呢?"
"殿下在翠竹轩等着公子呢!"吟诗笑着说道。自从韩青衣病好以后,程寂就天天宿在翠竹轩,整个朱雀宫都知道韩青衣现在正得宠,连带着韩青衣身边伺候的丫鬟下人们身份都高了一等,其余人纷纷巴结讨好。
吟诗自然着急自己公子和三皇子至今没有行房,不过依现在的情形,也只是早晚的事。主子都不急,她一个丫鬟急也没用。
☆、青青子衿
程寂每晚都要读完一本书才会入寝,看的时候还会做些批注,然后再将看过的书给韩青衣看。
用过晚膳,程寂照旧拿起书本,韩青衣走过去将他的书抽掉。程寂不解地抬头,韩青衣对他笑笑,说道:"殿下会画画吧,今日不要看书了,画幅画给我看看吧。"
程寂闻言露出微笑,由着韩青衣把他拉到书案前。甲荃已经铺好了宣纸,正在一旁研墨。
程寂一手执笔,一手拉着袖口,温声问道:"画什么?"
韩青衣想了想道:"今日在姐姐那看梅花看得正好,殿下就画一幅梅花吧。"
程寂提笔蘸了蘸墨,在宣纸上一阵游走,缓缓勾勒出树干的形状,接着才慢慢画出纹理。
韩青衣挥挥手示意甲荃退下,自己站在一旁研磨。
屋外是凛冽的风声,屋内炭火烧得通红,带着浓浓的暖意。烛火通明,满室安静得能听见程寂笔划过纸面发出的沙沙声。
程寂专心作画,韩青衣在一旁研磨,二人站在一起就已经如同一幅安静美好的画卷,令人不忍心打扰。
甲荃和吟诗都悄悄地退到了外间侯着。
程寂画的是雪地里盛放的红梅,红白相映色彩分明,却又浑然天成,一派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