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宫中的人都认为你和太子不和,尤其是......"韩青衣看了他一眼。
程寂知道他未说出的话,淡淡一笑,道:"宫里人非要这么认为便这么认为吧,不是还有你信我么?我无心皇位,此刻在他们眼中只有对方,我对于他们并没有任何威胁。我什么都不做就已经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了,可想而知我若是做了什么会是怎样。"
韩青衣思索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殿下是要静观其变,待局势发展到必要的状态再表明立场?"
程寂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又道:"父皇当年兄弟众多,当年拥护父皇的皇叔们也不少,如今健在的却只有九皇叔一个。你可知为何?"
韩青衣茫然地摇了摇头。
"因为九皇叔拥护父皇,但却对父皇没有任何威胁。他不问朝政,只好风花雪月,在朝堂之中没有党羽,没有兵权,对于父皇当初幕后的争斗也未参与太深,所以知道的事情也不多。"程寂说着,面露感慨,叹息道,"为君者,要牺牲的太多了。"
"这就是殿下无心皇位的原因?"韩青衣偏头望着他。
"即使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却失去了所有的自由。当你成为一国之君,你便不再属于你自己,而是属于天下的黎民百姓。你的爱情、亲情、友情,都变得不再纯粹。"程寂眼中露出几分悲哀的怜悯,"那是全天下最孤独的位置,然而总有人不惜放弃一切去追求它。"
韩青衣轻勾起嘴角道:"这世上有无数的人,有人重情,有人重权势,都无可厚非。不过,我还是庆幸殿下属于前者。"
程寂闻言对他温柔地笑笑。
"难得今日殿下不去早朝专程陪着我,大好时光居然是在床上度过。"韩青衣撇了撇嘴,忽然觉得有些浪费。
程寂手拍了拍他的腰,意有所指地挑眉道:"你起得来?"
"腰酸得很!不如殿下替我揉揉?"韩青衣抱怨似地看了他一眼。
程寂便伸手在他腰侧轻轻揉捏起来,韩青衣哼哼唧唧地指使着他:"轻点......往右边一点......"
吟诗原本想看看程寂和韩青衣醒了没,刚到门口就听见自家公子有些暧昧的声音,不由地红了脸。
以前她还操心公子和三皇子的房事,现在......恩爱固然是好的,但也要注意身体啊!
吟诗思考着要不要让小厨房给公子炖点汤补补身子。
程寂和韩青衣两人悠闲地躺了一上午,直到饥肠辘辘了才爬起来,吩咐下人们准备午膳。
于是午膳时,韩青衣看着那桌上一大盅的补肾汤,愣了片刻,而后便笑得直不起腰来。
"殿下,你多喝点!"韩青衣努力憋着笑,亲自舀了一碗递到程寂面前。
程寂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接过汤碗。心中不由地感慨,果然是食色性也。恐怕从今以后,朱雀宫上下都对他另眼相看了。
韩青衣见他一言不发地喝汤,倒也不笑了,讨好地夹了许多菜放到他碗中。
☆、青青子衿
年关将至,各宫里都忙碌了起来,来往皆是行色匆匆的宫女太监。
甲荃在朝阳殿传过话后在冷风中呼出一口白雾,搓了搓手,拉紧衣襟正准备迎着冷风赶回朱雀宫。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句:"甲公公留步!"
甲荃回过头去,认出那人是大皇子跟前的小福子。他看着四周来来往往的人,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
小福子点点头,冲他招了招手。甲荃略一犹豫,还是走上前去,不敢怠慢地客气道:"福公公找我有事?"
甲荃年龄不大,在宫中资历也不高,向来是被别人呼来喝去也不敢有埋怨,对谁都得毕恭毕敬,生怕不留神开罪了哪位,日子就不好过了。
小福子笑了笑,亲切地将他拉到避风的拐角,道:"没什么事儿!这不大皇子在殿里议事,我闲着也是闲着,找你聊几句!"
甲荃陪笑两声。
"你们宫的三皇子妃是个什么样的人?可还好伺候?"小福子随意地问道。
"我是伺候三殿下的,三皇子妃倒没怎么使唤过我,不过倒是个好脾气的主。"甲荃老老实实地回话道。
"唉!还是你好!哪像我,我虽是跟着大皇子的,可大皇子妃一不顺心就拿我们奴才撒气!"小福子说完立刻小心地看了看四周,"这话我也就跟你抱怨抱怨,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不然大皇子要扒了我一层皮的!"
甲荃连忙点头。
"哎,你家三殿下今日怎么没来上早朝?还特地让你过来传话。"小福子撞了撞他的肩膀问道。
说到这个甲荃的表情便有些微妙,他支吾着道:"三殿下今日起晚了,误了早朝时辰。"
"不能吧?三皇子当初可是连大婚免朝时都按时上朝了啊!"小福子一脸的不相信。
甲荃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说道:"现在不是有三皇子妃在吗?"
"三皇子妃不是一直都在......"小福子话说到一半才恍然醒悟,露出个了然的笑容,又道,"都说三皇子和三皇子妃恩爱有加,此言非虚啊。"
"那还能有假?"
两人又东南西北地胡侃了几句,甲荃才向小福子告辞,小福子大方地挥挥手。待甲荃走远,便敛起脸上的笑。
不多时程锦从朝阳殿内出来,小福子赶忙将大氅给他披上。出了朝阳殿唤来步辇,程锦坐上步辇才开口道:"打听到了?"
"三皇子今日不上早朝是起晚了。"小福子跟在轿辇旁,回话道。
程锦皱了皱眉,不是很满意这个答案。"只是起晚了?"
小福子咳了一声,小声补充道:""三皇子昨晚宿在三皇子妃那呢,不过据说自三皇子妃痊愈之后三皇子一直都是留宿在翠竹轩内的。"
程锦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我这个三弟,什么时候也开始沉迷美色了?"
"不过朱雀宫里的那两个妾室,三皇子现在是看都不看一眼,可惜那两个美人,从今往后只能守活寡了。"小福子惋惜道。
程锦好笑道:"你一个太监,可惜什么?"
小福子嘿嘿一笑。
"不过,我这个三弟还真是叫人琢磨不透。"程锦面色转阴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说他深情,可他与沐梨两情相悦,说放下便放下了。若说他多情,他如今却又一心一意地对待那个韩毓。"
"不过,若要论容貌,三皇子妃倒确实比那两个妾室出色。" 小福子说道。
说到这个,程锦倒忽然想起自己宫中的韩婈人,手指叩了叩步辇的扶手,吩咐道:"回宫后直接去西苑,告诉大皇子妃我今日在西苑用膳,就不去她那儿了。"
程寂和韩青衣歇了一上午,下午倒是精神奕奕,闲来无事,便去御花园散步。
不过冬日里,没了百花斗艳,御花园也显得冷冷清清。好在他们二人不是来赏花的,倒也不介意这些。
沿着石头砌成的小路一直走,越走便越偏僻,隔着高墙听见墙另一边的兵戈之声。韩青衣好奇地问道:"那边是什么地方?"
程寂看了一眼,答道:"演武场。"
"去看看?"韩青衣双眼发亮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虽只是一墙之隔,然而实际上要到那边,却绕了很远的路程。
演武场是一大片平地,供禁军们操练,里面刀枪剑戟应有尽有,皇上偶尔会来视察,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找人过上几招。
这会儿演武场上的禁军将领们正裸着上身在雪地上武枪,阵列整齐,呼喝声冲透云霄。这情景,令人不禁心潮澎湃。
禁军统领负手站在前方,面色冷峻,督察着众将领的动作。余光瞥见程寂站在一旁,便挥手让副统领代为指挥,自己则走上前去。
"见过三殿下!"禁军统领抱拳行礼,声如洪钟。
程寂淡淡点头:"都统领不必多礼。"
他手搭上韩青衣的肩膀,介绍道:"都统领想必还未见过,这是我夫人。青衣,这位是都迟蔚都统领。"
"都统领。"韩青衣含笑打招呼。
都迟蔚回礼道:"原来是三皇子妃,属下失礼了。"
"我们只是路过,便来看看,都统领大可不必在意我们。"程寂对他说道。
"三殿下快有半年没来过演武场了吧?那可不能看看就走!不下场比划比划?"都迟蔚甩了甩结实的臂膀,对程寂说道。言语间透着熟稔亲切。
程寂微微笑着摇摇头道:"我许久未曾练武,更不是都统领的对手,还是算了吧。"
都迟蔚有些意外道:"三殿下如今不练武了?莫不是因为穆小将军的缘故?"
程寂垂眸,道:"不,是我自己的原因。"
韩青衣闻言,微微一笑道:"殿下可愿陪我动动筋骨?殿下虽然久未习武,但对付我这样的初学者应该是绰绰有余吧?"
程寂愣了愣,而后无可奈何地笑笑,道:"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青青子衿
程寂在场上挑了柄□□拿在手上掂量了一番,轻重适中,正好称手。
韩青衣仔细地看了一圈,他入尚书苑学习的时间有限,加上这具身体缺乏锻炼,那些兵器对于他来说有些沉了,光是举起来便要耗费不少体力。
最终挑了一根简单的圆棍,两人都是长兵器比较起来也方便些。
既然是要比武,穿着繁琐的衣服当然不方便,两人脱下外袍,绑好衣袖,这才下场。
"我自知比不过殿下,不过殿下也不能放水!"韩青衣认真地对他说道。
"我听说你在尚书苑里学得很好,倒也未必就比我差。"程寂笑道。
"不行!光这样比试没意思,不如我们下个赌注吧。"韩青衣忽然提议道。
"你想要赌什么?"程寂问道。
韩青衣认真地想了想,最终摆摆手道:"我现在还没想好,不如比完再定吧!"
程寂失笑。两人试过手里的武器,互相鞠躬行了个礼,都迟蔚站在一旁做裁判。
"我来了!"程寂一改往日温柔的面目,认真而严肃,□□挥舞掠动风声,如蛟龙出海,直奔韩青衣而去。
韩青衣在武学上不过是初学者,但好在从前拍戏的时候跟武术指导老师学过一些基础。面对程寂稍显猛烈的攻势,韩青衣只能勉强格挡。
韩青衣身体不够健壮,之前也没有好好锻炼过,不消一会儿便有些吃力了。
程寂的攻击也渐渐没之前猛烈,一招一式倒更像是在指引着韩青衣。
都迟蔚原本还认真地观战,看到后面便开始神游了。
两人在场上你来我往过了几十招,韩青衣体力便支撑不住了,一个晃神,手中的圆棍被程寂的枪挑飞。
韩青衣闪躲时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幸亏程寂及时伸手扶住他。
"我输了。"韩青衣站直身子,大大方方地道,"若不是殿下有意让着我,我早就输了。"
程寂轻扬嘴角,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是初学者,再加上今日身体不适,我理当让着你。"
韩青衣闻言斜了他一眼,捶了一下他肩膀,才又问道:"既然是我输了,那殿下可想好要罚我什么了?"
"还未想好,不如你先欠着吧。"程寂笑着说道。
一直被无视的都迟蔚忍无可忍地用力咳嗽两声,提醒道:"二位若是要打情骂俏还请回宫吧,我这演武场上这么多打着光棍的老少爷们儿,可受不了你们这样!"
程寂难得开心地大笑两声,上前拍了拍都迟蔚的肩膀道:"都统领一心为国为民,无暇顾及私人感情,若是需要,我倒是很乐意替都统领牵个红线,就是不知都统领喜欢什么样的?"
都迟蔚憨厚地咧嘴一笑,道:"这事倒不劳三殿下费心,家里自会安排。"
"那到时可一定要向都统领讨杯喜酒了。"程寂闻言笑道。
"三殿下肯来可是我的荣幸啊!"
客套了几句,程寂便向他告辞了。回朱雀宫的路上,韩青衣才问道:"殿下跟都统领似乎很熟?"
"都迟蔚出身穆家军,曾是小白手下一名参将,后来被小白举荐,荣升为禁军统领。我从前与其他皇兄皇弟都不亲,倒是小白跟我关系较好,因此跟都迟蔚也就熟悉一些。"
程寂回头看了一眼演武场,用怀念的语气说道:"从前小白还在的时候,来得最多的地方便是这里。"
眼前依稀浮现出穆白跟众将士比试,将他们逐个击败的场景,那种意气风发的样子,充满少年的活力与朝气。
程寂好文,最初习武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然而穆家尚武,程寂的外公对他和程麟都要求严格,亲自教导,程寂想不好好学都不行。
穆白是武学奇才,诗书之类的反而头疼得很,也许正是如此,才会对程寂另眼相看。程寂辅导穆白文学功课,作为回报穆白就教程寂练武。
穆白虽然年纪比程寂小,但教起人来却是非常严格,不容许程寂半点敷衍,比尚书苑里的夫子还要难缠。
"身为穆家后人,怎么能不通武艺?"穆白一本正经地板着脸数落他,"男子汉大丈夫就应当上阵杀敌保家卫国!"
程寂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反驳道:"我的姓氏是程。"
"可你身上流着一半穆家的血,你看渥颐表哥就很主动。"穆白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而且你也不是不能练武啊,祖父也说其实你根骨不错,如果愿意学的话,没准还能胜过渥颐表哥。"
程寂微微皱了皱眉,叮嘱道:"这话千万别让二皇兄听到。"
穆白吐了吐舌。
程麟自幼好强,无论在什么方面都不甘心输给别人。也因为他是太子,皇上皇后都对他寄予厚望,朝野上下都密切关注他的一举一动,所以他对自己要求严格。
程寂曾经因为背诵诗文被夫子当众夸奖过,之后程麟每次在学习诗文前便能倒背如流,令夫子一阵惊叹。若不是看到过程麟偷偷在学习前背诵,程寂也要以为程麟能过目不忘。
这世上总有天生有才能者,如穆白一类,别人很难做到的事,对他们而言却轻而易举。也有没有天赋,只能凭自己的努力达成目标者,如程麟这样的,毅力着实令人钦佩。
在外人看来,程麟成为太子,是因为他嫡子的身份,以及穆家的势力,好像他本人不需要付出任何努力。然而只有程寂知道,每次皇后都会额外布置给程麟的功课,当程麟在埋头苦读的时候,他却可以自由地玩耍。
程麟十岁的时候便已经表现得很沉稳老练了,而程寂还不懂得那些人情世故,单纯得一塌糊涂。
小时候还有些羡慕程麟得到皇上皇后特别多的关注,越是长大便越觉得自己才是幸运的那一个,也正是如此,他才会变得如此淡泊名利,与世无争。他一直都很明白,自己想要的从来不是名利。
愿作一片云,逍遥天地间。
☆、青青子衿
新年如期而至,除夕当日午后飘起了鹅毛大雪,即便如此,也挡不住喜气洋洋的节日氛围。
各宫各院张灯结彩,放眼望去一片红海,窗棂上贴着各式各样的窗花。即便是忙碌之中,所有人的脸上都是藏不住的喜气。
韩青衣平日里衣着都很淡雅,为了迎合气氛,特地换了一件红衣。那衣料也是年前刚送进宫的,上好的锦缎,赶在除夕之前制作出来。
程寂也被韩青衣央着换上红衣,一样的衣料,连款式都一样,只不过衣服上绣的花纹不同。
"这样倒像是成亲时穿的礼服了。"程寂望着两人身上艳丽的红衣,莞尔道。
韩青衣替他理了理衣襟,小声说道:"那就当是我们成亲好了,谁让当初跟你拜堂成亲的那个人不是我呢?"
程寂宠溺地刮了刮他的鼻尖,看着他垂落到腰际的长发,忽然说道:"我替你束发可好?"
韩青衣愣了愣,他们相处这么久,确实没有帮对方梳过头发。每日不是程寂要去早朝,就是他要去尚书苑上学,难得有这样的机会。
"好啊。"韩青衣欢喜地应了一声,拉着程寂走到梳妆台前,将木梳递到他手中。
程寂用手捊了捊他的头发,不是很有信心地说道:"不过,我还是第一次为别人束发,若是不好,青衣你可不要嫌弃。"
韩青衣透过镜子望着身后的程寂,笑着道:"无妨,反正也不是给我自己看的。"
程寂无言以对,拿梳子仔细地替他梳理长发。韩青衣的头发乌黑柔顺,触感如同上好的丝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