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在易清的额头上探了一下,有点凉,不知道是情况变好还是变坏的征兆,只好搬了椅子坐在易清的床头边,时刻留神着床上这人的动静。
那服下的药物里有镇定安神的效用,易清这一觉睡地有点长,龙天羽在床边一直守到下午才见他醒来。
一睁开眼,就看见龙天羽凑过脸来瞧自己,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易清不自控地把脸偏了偏,避开了对方的直视。他坐了起来,拿过手机看了下时间:“怎么不叫醒我?白浪费这么多时间。”
“还痛吗?”龙天羽起身,弯着腰把手朝易清的额头探了过去。
易清正准备掀了被子下床,龙天羽的手背毫无预兆地贴在他的额头上,没有一点点防备,惊地他抬起了头,怔怔地看着龙天羽。
两个人一时都停了动作,僵在那里互看着对方。
龙天羽也不知道自己一时抽的什么疯,只看见易清醒来了就想确认下有没事,手都贴在易清额头上了才觉着自己这么做好像有点唐突了。
他手贴在那里,渐渐就觉得手背下像靠着一团火,烫地他倏地一下子收了回去,抓着衣角不自然地搓了几搓,假装咳嗽着走到自己床那边去了。
易清从床上下来,进到洗手间里换好衣服出来,房间里的尴尬气氛消散不去。
“收拾东西退房走吧。”他朝那边的龙天羽喊了一声。
“行。”龙天羽忙跑过去抢着把拿出来的东西都收拾进了箱子里,又在下楼的时候把两个箱子都抢着拎在自己手里,易清想拿过去提都被他挡掉了。
退完房后上车的时候,易清很自然地就要去进驾驶座,龙天羽拦住了:“我来开。”
“你上午休息了吗?”一想到自己一醒来就对上的那张脸,易清觉得肯定不会是碰巧。
“嗯。你再休息会,前半夜我来开,后半夜你来。”
“好。”
上了车,龙天羽开了导航,机器里发出从这里到S市的距离的指示。
“怎么?要回去?”S市那几个字易清听得清楚。
“嗯。我想回去了。”
“出什么事了?”
“没。”
“那是怎么了?也没出来几天,往前开,说不定还能看到别的不一样的东西。”
龙天羽转过头,盯着易清:“胃不舒服怎么不说。回去把身体养好。”
“小病,没事,吃点药就可以了。”
龙天羽没说话,车子按着导航仪里面的指示朝S市开去。过去的这几天像一场梦,易清将他从失去母亲的噩梦里拉了出来,带着自己一路逃离,没有丢盔弃甲的狼狈,也没有欣喜若狂的解脱,只有悄无声息的释怀。
在路上的这些天,他想了一些事。他会时不时就想到自己的母亲,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母子二人相依为命的日子,曾以为自己再也走不出去了,想起她去世的那一晚和自己说过的话,想起她此刻正躺在冰冷黑暗的土地里……
偶尔,他也会想到自己,想起小时候闷在被窝里小声地喊“爸爸”时那个难过失落的自己,想起在大年夜的晚上站在阳台上看邻居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吃年夜饭时那个落寞的自己,他还想起,坐在母亲的病床前死死握住她的手不舍得放开的那个无措的自己……那个从小就没有父亲,现在连母亲也没有了的孤零零的自己。
像站在了海中央,放眼望去都是无边无际的海水,他站在那里,站成了一座孤岛,里面住满了苍茫的绝望和悲怆。
是易清将他从水里拽起,陪他一起静默一起发泄。他记得自己无数次地从睡梦里醒来,无论外面是漆黑如墨的黑夜还是明亮耀眼的白昼,只要睁眼能看到易清坐在前面正开着车,知道他就在自己的身边,正带着自己离开,那些在梦里反复涌现的失去和悲伤就像沿途飞速消逝过去的风景,痛快利落地被甩到了脑后,再也追赶不上,再也影响不了。
尽管他还在伤心着,还会频繁地想起母亲,并且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日子里,说不定是在自己的余生里,他都还是会像现在这样,一想到母亲就有泪在眼眶里要流出。但是,他开始学会去释怀,去接受,去面对,然后勇敢地坚强着继续往前走。
所以,他觉得自己可以回去面对所有了,无论是来自公司员工的慰问还是社会媒体的探访,亦或是朋友的关心,他觉得自己都可以坦然自若地去面对和接受这一切了。
总是要回去的,总是要去结束这一切的。对于所有人来说,越早结束这件事情越好。而对于他和易清 ,龙天羽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有少少的私心,希望永远都不要结束,永远都不要回去。就这样一直往前开,开到时间的尽头,开到他和易清一起白头,该多好。
车子停在盘山路一条废弃的岔道口,龙天羽转头看了眼后面睡着的易清,眸子里是比头顶上还要灿烂的点点星光。
照这样的速度,明天下午就可以回到S市了。他停了车,只想把自己和易清在一起的时光拉地长一点,慢一点。一旦回去了,也许就再没这样的机会了。
他把车门打开了,座位往后调低了,方便自己尽量把腿伸直了,然后吸了根烟。四周好静,路边的树林里一片漆黑。他吸着烟,静静地听从后面传来的易清平缓的呼吸声,感觉着整个世界里,只剩下了他和易清两个人,互相拥有,彼此陪伴。龙天羽抬头看了眼满天的繁星,在心里默默地想,永远不要天亮该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 永远不要天亮
☆、第二百一十九章
“什么时候停的?还有烟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易清突然醒来,才发现车子已经停了,龙天羽正躺前面座椅上吸着烟。他起身,手拍了下前座靠背。
“你醒了?”龙天羽伸手往后递过一盒烟,然后看了下手机:“再睡会,还有几个小时才天亮。”
“不睡了,等我抽完我来开。还有多少公里?明天上午应该就能到了吧。”
“等天亮了再开。”
易清把烟头扔了,下了车,走到前座外面,“你去后面睡会,我来开。”
龙天羽没动,“天亮了再走。”
仍是这么一句话。
说要回去的是他,现在在路上悠着的也是他。易清有点不懂了:“我好了,你下来,开到天亮再换你开。”
龙天羽没应他,手一伸,直接把车门给关上了。
易清只好回到后座,也不知道龙天羽突然发的什么火,“怎么了?”
“没怎么了,就想静一会。”
话一说出口,两个人都安静了。
易清开了后面的车顶灯,拿起一本小书连着先前看到的那页翻了起来。
龙天羽从后视镜里看他上身靠着车窗,双腿笔直地搭在座位上,是他一贯的靠在沙发上看书的动作,此刻再看到,恍若时光倒流,物在人不非。
他把熄灭了的烟蒂扔出了车窗外,嗓子干涩:“易清,你还回法国吗?”如果可以,他希望此刻四周不要这么安静,希望可以有别的声音来遮盖住从自己心口处发出的“砰砰”的回荡声。
一说完,就觉得口干舌燥,拿起旁边座位上的水,拧开了就大口地灌了起来。
“要回的。”
听到回答的那一霎,失望地都忘了吞咽,有少许水顺着微张开的嘴唇流了出来,悄悄地淌湿了衣服的前襟。
“是去工作吗?”他拿下瓶子,顾不得擦掉下巴上的水滴,问地克制而隐忍。
“是。”
龙天羽抬了抬头,从后视镜里看着易清的脸:“还会回来?”
易清把书本放下了,一抬头,就和后视镜里看过来的那双眼睛撞了个正着。两个人谁都没有躲避,在那一方小小的镜子里,四目相交,彼此都想深深地想要看进对方的心底,却又怕无法面对窥视到的真相。
易清率先别开了眼,偏过头看窗外的夜色:“过年什么的肯定要回的,毕竟家里人都在国内。”
一说到“家里人”,猛然才发觉自己说了不合时宜的话。他赶紧朝镜子那瞧了眼,却见龙天羽仍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镜子,这才又别过脸去。
“没事,已经不要紧了。”龙天羽终于撇过头,也看向窗外,“我好了。”
“那就好。”
龙天羽停顿了下,然后说道:“易清,要是我妈有对你做过过分的事,请你原谅她。”他的手紧抓着座椅,整张脸消失在椅背的阴影里,脸上涌动着深深的愧疚和悲伤。母亲对易清做过的那些事,尽管自己从没亲眼看过,但从陆鸣那天对自己说的话,还有那张赤裸裸地带着金钱交易的协议书,他都能因此想象出一二。
他愧疚着,因为易清,为着他独自一人面对来自母亲的侮辱和逼迫。同时他又悲伤着,因为母亲,为着她费尽心机去做这些,无非是想让自己过得更好更幸福,却没想到结果是如此的与她的心愿背道而驰。
“她很好。”易清说着:“我尊敬她。”
初见她时自己真的不敢相信就凭眼前这个女人怎么可能从白手起家一路做到现在这样的位置,直到后来,他才有点明白了过来,这个女人身上有着常人所不及的坚韧还有一颗用尽全力爱护儿子的强大的心。她的那些打拼那些坚强,不过是想给自己儿子一个衣食无忧的将来,保他一生无忧无愁。她对龙天羽的爱,是她作为一个母亲对自己儿子的最深沉的爱,即使那爱里有时夹着刀带着刺,但还是无法否认她曾作为一个母亲的伟大。
他理解她,所以尊敬,所以忘怀,忘怀她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做过的那些事,只记得她对龙天羽的爱,对龙天羽的好。
“谢谢。”龙天羽听易清说完,眼睛湿润了。他本可以抓着这个机会对自己大发一通,控诉自己的母亲之前是如何如何对他,可是他没有,就像他和母亲之间从未有过这样的事,这样的易清,让他想抱他,想心疼他。
“那么大一公司,一个人搞地定吗?”易清把话题转开了。
“尽力吧,总不能把家业给毁了。”龙天羽看着车子的前方:“我真佩服我妈,有时真想不透她是怎么做到管理好这么大个公司的同时还有空去做各种美容的。”
易清笑了下:“女人在爱美这方面总能给自己挤出时间来的。更何况你妈那样精致的女人。”
龙天羽也笑了,点头附和着:“是啊,还真没说错。”
“她走之前的前一天还吵着让我带她去做脸。我哄着她说隔天再去做,没想到……现在想起,真后悔自己没有马上答应她带她去做。”龙天羽转过身,对着易清笑了一下:“讽刺吧,总是要等到她走了才后悔有好多事没给她做过,好多话都没给她讲过。”
他转过身,眼里有泪:“我甚至没在她离世的最后一刻陪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
“我竟然睡过去了。”泪水掉了下来,带着无法挽回的悔恨和遗憾,“她刚走的那几天,我甚至觉得睡觉是一种罪过。”
“你没错。”易清静静地说着:“谁都没想到她会走得这么突然。至少你就和她在一起,你就睡在她旁边。她知道你在那里,在陪着她,这就够了。”
“也许吧。”龙天羽的声音里带着些鼻音,“这些天,谢你了。”
如果不是易清,也许自己会一直走不出母亲的悲痛里,也许自己现在已经醉死在他的那个出租房里。
除了谢谢,他还想和易清说很多,比如陆鸣跟他说的那些事,比如他手上那枚戒指的事……可是在这时候,他说不出口。他自知自己现在即使说了,他也给不了易清什么。作为一个刚刚丧母的儿子,他的身上还背负着一个未婚夫的头衔,公司里早有意图不轨之人趁势兴风作浪的苗头,这些都在身后狠狠拖累着他,扼着他的脖子,叫他发不出声。
“没事。”易清把车门打开了,走了出去:“天亮了,我来开车吧,你睡会。中午吃午饭的时候再叫你。”
龙天羽朝车窗外望过去,可不是,不知不觉中天竟已蒙蒙亮了。他开了车门,走出去,站在车子旁边,看易清站在旁边弯着身子调整座椅。他就站在易清的旁边,一抬手就能触到他弯起来的背的距离,那么近,近到他想俯下身子,双手穿过他的腰,紧紧地箍住他,将他抱进自己的怀里。
他往前站了一步,手伸到了半空中,空气里像隔了一道墙,将他和易清冷冷地隔开了,每往前伸一点,都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没等到他手触摸到易清,易清已经坐进了车里,关上了车门,从车窗里看着他:“上车,走。”
龙天羽低了头,把手握地“咔吱”响,转身进到后座去了。
中午的时候两个人在饭店里休息了一阵才继续上路,车子进到S市的时候已经是当天的晚上了。易清把龙天羽送到了他公司,自己这才开着车回了书店那边。
车子刚驶进书店的那个胡同口,就看见门前早就停了一辆车。他开了过去,下了车还没关上车门,身后就传来易子峰的声音:“这些天你去哪了?”
“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易清把行李箱提了下来,朝书店里走。
易子峰跟在他后面上了二楼,“回来了都不跟家里说一声,这些天打电话也打不通,不知道爸妈担心吗?”
“我打算明天就回家里一趟,没想到你先过来了。”他一边和哥哥说着话,一边把箱子里的衣物都拿了出来丢洗衣机里放水洗着,又走厨房里打开冰箱翻看里面的食物有没有坏掉的及时清理出来。
易子峰跟着他洗手间、厨房、卧室、客厅满屋子地转,就知道易清是故意不停下来和自己好好说话。
他站在阳台上,朝楼下停着的那辆车看了看:“你和谁一起出去的?”
“既然能这么快知道我回来,我跟谁出去的哥还查不到吗?”易清把从冰箱里清出来的东西扔进垃圾桶里,打包好后拎着就要下楼。
易子峰拦在了门口:“我没叫人跟踪你,是有熟人看见你车了打电话跟我说的。你没什么事瞒着家里吧?”
“没有。”
易子峰让开了,等易清再上来,他已经坐沙发上吃着从冰箱里淘出来的水果了。
“明天不上班吗?”易清见他坐那里不准备走的样子。
“坐会。你要累了先去休息,我吃完了自己关门走就行。”
“好。”开了一下午的车,易清也顾不得费心去琢磨易子峰肚子里打的什么小九九了,自个洗完澡后和易子峰打了声招呼就关上卧室睡觉去了。
易子峰一个人坐客厅里吃完了水果,又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只等易清睡着了,这才轻声打开了立在客厅里的行李箱,翻了翻里面剩下的东西。除了几本书和一些小杂物,易子峰没发现其他可疑的东西,只好把箱子重新放好了。
他的目光在阳台上晾着的那几件T恤上停了停,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每次只要碰上易清不想说的事,自己就是拿刀撬开他的嘴也不会说,这让易子峰特别恼火。
刚要关灯离开,没想到易清落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响。易子峰稍稍迟疑了下,还是走过去拿着手机看了下。
是条短信,没有署名,不过内容却很值得人思考:睡了吗?在车上有没看见一一的项圈?
易子峰看着那条短信,拿出自己的手机把上面的号码给记下了。
☆、第二百二十章
龙天羽消失了半个多月才回来,加上之前给母亲办丧礼的时间,前后都有个把月没怎么亲自处理公司的事务。
隔天早晨出现在公司早会上的时候,着实把参加早会的人惊讶了一番。他昨晚上才回来,之后也没好好休息,而是加紧地让张叔把过去一个月公司里的各项报表都发了一份给到自己。邮箱里未处理的文件一大堆,过滤掉一些没用的或者无足轻重的,还是有很多文件需要自己一一查阅。
他回到家里洗了澡,又给一一喂了东西,然后就进到旁边的办公室里工作去了。看了一晚上数据的他此刻站在会议室投影仪的前面,阴沉着脸,眼珠子红地滴血。
他在公司里笑脸并不多,因为太过年轻的缘故,公司里能和自己坐一桌的人大都都比自己大个十几二十岁,如果整天摆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估计下面的这些人早就牵着他的鼻子把他当猴耍了。
此刻,站在这个会议室里,他拿着刚到手的上个季度的财务报表,盯着台下坐着的每一个人,像一匹饥饿的狼在盯视着自己的猎物,看地房间里所有人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