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我房间。”易清扭头看了眼易子峰,手机还在楼上房间里,也许龙天羽也正在找他。
还没等到房里的人再作声,就从门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易清开了门,看着站在门口的,正是自己想要打电话过去的那个人。
他就站在自己面前,满头满脸的水直往下淌。
“你没事吧?”龙天羽抱住他,将他拥入自己湿漉漉的怀里,“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没事。”易清挣开他的怀抱,带着他往客厅那处走。
易子峰已经冲了过来,从后面抓着龙天羽的衣领子就往外面拖,嗓门又大了起来,一边拖着龙天羽一边朝易清喊:“你俩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都这时候了还不知道避讳吗?”
他和龙天羽几乎是一路揪打着从客厅移到了院子里,门卫听见了撕扯声,也冲出来帮着易子峰拽龙天羽,眼看着就要被两个人拖出了大门外,龙天羽挣扎着朝房里大声喊:“易清,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你出来。”
他的半个身子都已经被门卫拉出了铁门外,只靠着双手紧紧地抓着栏杆不肯松手,血从他紧握着栏杆的手掌里流了出来,混合着雨水一路流了下去,滴落在地上,消失在了水流里。
龙天羽都不觉得痛,“易清,你出来,我求你,易清——”
他朝房间里喊,带着不顾一切的执着,任凭易子峰砸落在自己脸上身上的拳头和踢打。
“易清——”
他喊着,死死地看着大厅的门口,像绝望的人等待着一束希望的光那样的,期待着易清能出现在那里。
他从公司针对照片事件第一时间召开的应急事件处理的会议中途冲了出来,顾不得外面的倾盆大雨,开了车不顾一切地朝易清这边赶了过来。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地,觉得自己会再一次地失去易清,永远地。
“易清——”他的手抓得更紧了,铁杆的边缘都快嵌进了掌心的肉里,他都只死死地握着,绝不松手。
门卫已经冲进保安室里要去拿警棍了,易子峰按着龙天羽的头直往铁门上撞,对于这个无论自己怎么拳打脚踢也要死扒着铁门不放的人,气得恨不得咬他一口。
就在龙天羽声嘶力竭的呼喊声中,易清终于出现在了门口。
他从房间里冲了出来,顾不得后面清妈叫住自己递过来的雨伞,冒雨冲了出去,跑到了铁门那里,一把拉开了按着龙天羽的易子峰。
“哥,这是我和他的事,你别管。”
易子峰甩开易清拉着他的手,将他推开了好几步远,又上前抓住了龙天羽的衣服把他拼命往外拖。
易清站在旁边,看龙天羽脸颊处被铁门撞破了皮,往外渗着血,而那握着栏杆的手,有血正源源不断地顺着杆子往下流。
“哥——”易清的脸变得阴沉起来,朝一边打红了眼的易子峰喊:“别逼我动手,你放开他。”
易子峰握紧的拳头停了下来,揪着龙天羽的衣服,转脸看向了易清,怒视着:“怎么,你要为了他打你哥吗?”
易清把他的手从龙天羽身上扯了下来,站在了龙天羽面前挡着,对上易子峰:“不信你试试。”
“易清……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易子峰瞪着易清,他的亲弟弟,他心心护着的亲弟弟,为了一个外人,要对自己动手,愤怒中,夹杂着的是心凉。
“我知道。”易清看了眼易子峰,又朝站在门口一直焦急担心地朝这边看的清妈那看了一眼,对易子峰说道:“哥,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帮我先看好爸妈行吗,尤其是妈,她身体不好。”
易子峰张口还想说什么,只是易清已经转过身去,对上了龙天羽。
他看着易清的背影,然后再转头看了眼不远处站在走廊上的清妈,终是握着拳头冲了回去,扶着清妈慢慢地进到客厅里去了。
院子里一下子只剩下易清和龙天羽两个人,两人面对面,站在连绵不绝的雨水里,雨点那么大,砸在人脸上,流进眼睛里,让人睁不开眼睛,看不清对方的脸。
“你跟我走。”龙天羽拉着易清往外面走。
“去哪?”易清问。
“先去车上,换个地方说。”
龙天羽拽着易清,易清却没跟着他动,“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了。”
龙天羽转头看着易清,看他被雨水打湿了的头发黏在了他的前额,看雨水不停地被风带着灌进他的领口,心里颤颤的,突然觉得这一次,或许,就是他和易清的最后一次了。他内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悲戚,手不由自主地伸过去,将他前额那处贴紧的头发往旁边拨了拨,露出易清光洁的额,然后轻轻地回答道:“好。”
易清站在那里,看龙天羽用还在流着血的手给自己整理着额前的头发,眼睛盯着挡在面前的那一小片猩红,心尖锐地疼着。
“你那边怎么样,公司会受到影响吗?有什么解决办法吗?”他把龙天羽的手拿下来,掌心向下,握着手腕,不让雨水落在伤口上。
龙天羽反手握住他的手,不顾手上的疼痛,握紧了,怕自己一松手,这个人就从自己眼前消失了,“影响肯定是有的,事情发生地突然,目前暂时也预测不到,至少也要等到明后天了。线上的相关新闻已经叫人去跟踪处理,能封锁多少算多少。”
“你自己那边,怎么办?到时肯定会有媒体抓着这个不放吧,想好怎么解释了吗?”
“你希望我怎么解释,易清?”龙天羽看着他,“你希望我承认,还是否认?”
是一口承认,我龙天羽就是喜欢你,还是,还是矢口否认,只说那是朋友间喝酒的玩笑?
龙天羽看着易清,想从他嘴里知道答案:“易清,我要你告诉我,我该怎么说?”
易清感受着龙天羽手心里粘稠温热的血贴在自己的手背上,湿热的是自己的那片心。他闭了闭眼,把睫毛上的雨水用力地眨落了下去,再对上龙天羽盯视的目光,眼睛里恢复成一片清明:“就说喝酒喝多了,闹过头了。”
“是要我否认吗?”龙天羽听了他的话,嘴角勾起一点笑,在暗淡的灯光下,显得无比地凄凉。
“易清,是要我否认吗?”他把握着易清的手更用力了,身子贴地更紧了,眼睛对视着,又问了一遍。
“是。”
“可是我不想。”龙天羽甩开易清的手,为着他说的那声“是”,心如刀扎。
“那不是玩笑,谁都知道。谁都知道我他妈喜欢你,我龙天羽喜欢你易清。”他站在大雨里,冲着对面的人吼着,“我龙天羽就是喜欢你,我不怕,我不怕被人知道。”
“就算被人叫成同性恋?”易清看着他。
“是,就算被人叫成同性恋。”他抱住他,紧紧的,“易清,别走,好不好?”
一想到余生还有这么长,如果没了你,是多可怕。
“答应我,和我在一起。”他抱着他,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为了你,我什么都不怕。”
“但我怕。”他伸出手,反抱了一下龙天羽,然后落在他的肩膀上,把人推开了。
我怕,我怕你因为我被人叫做“同性恋”,我怕你因为我坏了龙家脸面,我怕你因为我毁了龙家家业……
“都是成年人了,别总想着自己,也该想想别人。”易清转过脸,朝客厅那里望过去,“你也该为你妈他们想想,把事情闹大了,你们龙家的声誉……”
龙天羽站在那里,身上早就被雨水浇地湿透,心里汪成了一片海。
他听着易清跟自己说的那些话,笑了。是啊,龙天羽,你都多大了,不能只想着自己,你也该替别人想想了。所以,他才要大学辍学接管企业,才要眼睁睁地放自己最爱的人走,才要和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女人订婚……
因为他要替母亲想,替龙家想,替公司想,替易清想……
但是,又有谁替他想过?!
他笑着,看着易清:“易清,那你替我想过吗?你想过那天晚上看到你和陆鸣躺在床上的时候,我是怎么想的吗?你想过我从昏迷中醒来找不到你时是怎样的心情吗?你想过我在医院里是怎么过来的吗?你想过我花了多长的时间去恨你、去忘记你的吗?……这些,在你当初决定放弃我的时候,你有替我想过吗?”
那话,一字一句,全都带着血带着泪带着痛,现在,他把这些易清给他的,分毫不少地还回去。易清,当你决定离开我的时候,你有替我想过吗?
“我有。”他的心绞痛着,一想起龙天羽说的那些,脖子那里就像被人狠狠掐住一样的难以呼吸,“我以为,那是为你好。”
我以为,没我你会过得更轻松更好。
“可我过得并不好,从来就没好过!易清,你有问过我,我想要那些好吗?”龙天羽红着眼睛看着易清,泪水从他眼眶里流出来,和雨水一起在他脸上汇成了连绵的河,“那次车祸我差点死了,可你知道比起死更难受的是什么吗,是找不到你,是生如不死……你知道我妈当初是怎么在你家门口求你家人告诉你的去向的吗?”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指着身后的铁门,冲易清吼:“就在那,我妈在那站了整整一上午,一上午,差点就给你家下跪了。这就是你说的为我好吗?”
一想起母亲,龙天羽就觉得钻心地痛,他用手捂着胸口那处,继续对上易清:“爸,妈,哥,我在这边很好,这里的课程……”他对着易清,把当年母亲为了让他死心而骗他的那封易清的信,一字不漏地念给易清听。
念完了,他看着易清:“你知道这封信在我心里念了多少遍吗?”
是一千遍一万遍,是每一次忍不住想你的时候,是每一次觉得好累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是你不在我身边的每一天每一年。易清,你不知道,这些你都不知道。
易清站在那里,站成了寒冬里的一尊雕像,刚冷的外壳包裹下,是被龙天羽刺痛的体无完肤的残破的身躯,内嵌着一颗支离破碎的心。他说不出话,一张嘴,感觉整个身体都要裂开来,碎成一片一片。
他俩就这么对站在大雨里,互相朝对方望过去,身前仿佛隔着千重山万重水,谁都翻不过山顶趟不到对岸。
“易清,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初你没走,我们就不是现在这结果了?!”龙天羽把脸上的水全都抹掉了,深深地再看了易清一眼,然后转身,走出了院子里,走到马路边,上了车,开车走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院子里渐渐听不到车子发动的声音,只有雨水打在自己头上、脸上、衣服上,易清一个人站在那里,眼睛还盯着龙天羽刚才站着的地方看着,好像他还站在那里,还在流着泪朝自己喊朝自己吼。龙天羽的声音在他的脑袋中回荡着,心里的碎片簌簌地往下掉,撞击在石头上,击打出细小清脆的回音,落了一地。
他爱他,他想把自己认为最好的都给他,从没想过那些最好的,会在龙天羽那里成了最坏的。听着龙天羽对自己吼他过得不好,他心都要痛死了。
“易清,进屋去吧,再淋就要感冒了。”清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自己旁边,在他头顶撑起了一把伞。
过了好一会儿,直觉得没有雨点打在自己身上了,易清才慢慢地回过神来,然后看清了自己的面前,那里除了滂沱的雨,空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妈,他走了吗?”易清仍旧盯着自己的前面看着。
“谁?” 清妈看了易清一眼,也朝他盯着的地方看去,愣了一下才明白,对易清说道:“走了一会了,开车走的。”
“进屋去吧。”清妈拉了下他的衣袖,才发现衣服全都湿透了,一捏全是水,“这样真的会生病的,快跟妈进屋,我叫林姨去放热水……”
她还在旁边说着,易清突然离开她冲了出去,冲到马路上,对着龙天羽离开的那条路望了过去。前面什么都没有,只有越来越黑的夜和越下越大的雨。
“易清——” 清妈刚要跑出去拉他,易清已经从马路上又跑了回来,冲回到了屋里,进到书房。
“哥,车钥匙给我下。”易清对正在和清爸商量着什么的易子峰说道。
“还想出去惹祸?今晚哪也不准去,法国也不要回了,就给我好好待家里。”易子峰将他推出了书房,又站在客厅里冲休息室里喊道:“阿明,今晚禁止给二少爷用车。”,说完直接回到书房里,又把门给关上了。
易清没有在屋里再多停留,而是直接又冲了出去,他跑过铁门,看见保安室屋檐下放着的那辆自行车,连声招呼都来不及和人打,直接骑上就冲了出去,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暴雨里。
他骑着车子冲了出去,拼了命似的从斜坡上冲下去,向着龙天羽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骑得飞快,车链子被蹬地发出“吱吱”的响声,雨水顺着风打在他的脸上啪啪作疼,耳边的风呼呼地刮着,他的手已经僵硬地快握不住车把,只凭着心里那最后一点的意志力在拼命地控制着平衡。
“羽哥下雨天不能开车,会出现幻觉,根本上不了路……”张亮的话在他耳边一遍遍响起。
不能有事,不要有事,这次一定不能,不能再出事了。
他骑着车子,一想到也许会发生的事,手就开始颤抖起来,车子歪歪扭扭地控制不住方向朝马路的一边冲了出去。
还没来得及刹车,他已经连人带车狠狠地摔倒在了路边花坛里,身子撞倒在水泥地上发出一声钝响,膝盖一侧重重地磕在花坛边缘的瓷砖上,痛得他整条腿都麻了。
他坐在地上缓了一下,手掌在落地的时候下意识撑了一下地,被粗糙的水泥地磨破了皮,渗出鲜红的血。
他慢慢地把那条磕到了的腿弯起来,因为痛得厉害,想卷起裤子看下有没有流血,只是那裤子早就被雨水淋地湿透和肉紧紧贴在一起,他手本来就冻僵了不灵活,现在又受了伤,弄了好一会都没能把裤管卷到膝盖那,他只好懊恼地捶了一下地面,然后把裤子放了下来。
他坐在水里,想着自己耽误了这么久,不知道龙天羽现在已经到哪了,有没有出事,想给他打个电话确认下。掏便了全身的每一个口袋都没找到后才想起,自己的手机落在家里了。
这让他对自己更加生气起来,将那只蹭破皮的手握起来一拳砸在水泥地上,手背关节处瞬间全见红了。
痛,就该痛死自己罢。
他踮着脚站起来,把地上的车子扶起来,忍着痛,又坐了上去。受伤的那条腿,每一次用力踩车轮的时候,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那双一开始还因为寒冷而冻得没知觉的手也渐渐在疼痛中恢复了,他感觉自己手里握着的不是车把,而是一把锋利的刀,稍一用力,那刀刃就朝肉里割进了一分。
即使每蹬一步都那么痛,即使刀子要嵌进骨里又怎么样,再怎样的痛,也比不得他担心龙天羽的一分一毫。
车子渐渐骑到了宽阔处,路上的车辆行人也多了起来,雨越下越大,路上的积水也越来越深,他有点睁不开眼,但还是一边骑一边努力地睁着眼睛朝马路上来往的车辆张望着,希望能在这车流里发现自己要找的那辆。
车子拐过一个弯,他停在十字路口上,笔直往前是龙天羽公司的方向,往左是他家里,红路灯交替着变换着颜色,他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往哪一条路走。
龙天羽,你他妈在哪?!
往前面的绿灯又亮了,路过的行人用奇怪的眼神扫了一眼他衣服裤子上大片大片的污水印子,不由自主地避开了点匆匆地走了过去。
易清用手背擦了下额前的水,咬咬牙,朝着前面骑了过去。
他在心里安慰着自己,不要急不要急,再过五条街,他就可以骑到龙天羽公司那里去了。
他心里越这么安慰着自己,脚却更用力地瞪着轮子,速度越来越快起来。
过了一条街,又骑过了一条,就在他正要骑过另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嘭”地一声,伴随着凄厉的刹车声和尖锐的碰撞声,两辆车子冲进了他的视眼,激烈地碰撞在了一起。
紧接着,他的全部视线都被那两辆撞在一起的车子中的其中一辆占据了,是白,满屏满眼的白,是龙天羽的车子熟悉的白。
他看见那里冒起了白烟,不远处的地上散落着车身大大小小的残骸,明白过来状况的一些人开始三三两两小心地往那两辆车子那里靠拢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