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着车,想起自己刚刚和易清说过的那些话,想起易清站在自己对面面若冰霜的脸,所有的,所有关于过往不好的回忆全都涌上了心头,化成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
他开始看不清前面的路,眼睛里只有迷茫的水雾,还有易清,还有易清的那张脸。他的眼前又开始出现幻影,幻影里,他总看见易清从大雨里冲了出来,正对着他的车子跑了过来,越跑越近,越跑越近。
那是七年多前的车祸留下的后遗症,他昏迷前的最后一个的幻影,从此成了他下雨天开车的梦魇。
从公司开车过来的时候,他一心只担心着易清,担心他会被家里人刁难,竟然一路开了过去都没发生任何意外。
而在此刻,那个幻影又出现了,他又看见易清朝自己这里跑了过来,马上,马上就要撞上来了。
龙天羽用手擦了一下眼睛,想努力看清楚前面的路,可是眼里一下子全都只剩下了易清,冲他跑着说着什么。他闭上了眼,不想再看到易清的幻影。
“嘭”,车子撞上前面一辆的时候,他的身子狠狠地撞向了方向盘,在一阵钝痛中,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前面没有易清,只是一辆黑色的小车而已。
他一头靠在座位上,捂着被撞痛的胸口,呆呆地望着前方的光亮,重重地喘气。
龙天羽回了易清的话,沉默了一阵,然后又从刚才的回忆里回过神来。他的心里还有着因为方才的回忆而涌起的伤感,此刻自己正躺在床上,抱着易清,又觉得这一切终于都已经过去,他得偿所愿。
“是真的想通了,不走了啊,真的啊?”龙天羽又挨着易清的脸问了一遍,总觉得幸福地有点不真实。
“是。”易清从他胸膛上滑下去,身子缩进被窝里,把头枕龙天羽大腿上,“明天准备怎么办?”
“我这边主要就是公司,这阵子会在主要商场和酒吧里多配备些保安警戒着,防止有人煽动来闹事。至于我自己,外面的人怎么写怎么说我我都不在乎,再难听的话都听过,不要紧。”龙天羽轻描淡写地说着,又问道易清:“你那边打算怎么做?”
易清还没说,龙天羽又自己插道:“不管你做什么,我都陪你。你爸你哥要是再打你,我替你顶着。”
“就你?”易清抬头瞧了眼龙天羽微肿的脸颊,一边是被他哥给按着撞铁门上撞出来的,一边是被自己打的,“算了吧。”
龙天羽一听他那瞧不上自己的语气,马上为自己辩解道:“你以为我真打不过你哥啊,我那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不敢动手么。要真打起来,保准把你哥打地嗷嗷的。”
易清也不跟他争,接着说道:“你那边到时总要站出来给个说法的,为了公司考虑,你要瞒着,我也没意见,以后在外面尽量低调谨慎点,不被人拍到照片……”
“我想公开,”没等易清说完,龙天羽已经忍不住接过他的话茬,“生意上的事,我心里有底,不至于因为这个亏损倒闭,至多一个赚多赚少的问题而已。我赚的钱,要就咱俩花,闭着眼往死里花也够过咱这一辈子的了,我不贪这个。我只想和你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没什么遮遮掩掩,也不要偷偷摸摸,平常人怎么谈恋爱的,我也想和你那么过。”
他想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牵着易清的手,想在露天的餐桌上和易清对坐着共喝一杯冷饮,他想让所有从他俩身边路过的人都能在第一眼就看出他俩是爱人是情侣。
他对易清的爱,从一开始就想昭告天下般的让所有人都知道,不在乎流言蜚语,无所谓冷嘲热讽,只坦坦荡荡的,爱着这么一个人,无关乎性别,也不计较世俗偏见。
爱了,就是爱了。
他把手指□□易清柔顺的头发里,一下一下轻轻地捋着,“我知道这对你,对你家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咱俩关系要是公开了,以后少不了被各种新闻媒体打扰,也许一起外出吃个饭都会被人偷拍。你不喜欢被关注,我也知道。所以,要是你不同意的话,我就不公开。反正,我听你的。”
龙天羽说完,低着头弯下身子,在易清额前重重地印了一口。
他可以什么都不理睬不在乎,但易清,易清的家人,他也想照顾到他们的感受。
易清枕在他腿上沉默了一阵,良久慢慢地说道:“那就公开吧。不过还是先等我明天回去了,跟家里人把我们的关系说了,你这边再声明也不迟。至少要给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那你呢,你自己怎么想的?”龙天羽哑着嗓子问了易清一句。
他听着易清那么说着,感动地从胸腔那处都往上涌起一股热流,刺激地他鼻头发酸,眼眶一热。
易清肯答应和他在一起,他就已经觉得是莫大的满足,更何况把和自己的关系公诸于众这种事。
易清听他那么问着自己,一边把头从他腿上抬起来落到旁边的枕头上,一边用手用力扯了扯龙天羽的衣服。
“你躺下来,我再告诉你我怎么想的。”
龙天羽乖乖地躺了下来,头刚挨到枕头,易清已经倾身过来,手腕子勾着龙天羽的脖子往自己这边带,嘴唇亲了上去。
“嗯,就是这么想的。”
就是这样,想拥抱的时候就要马上抱到,想吻的时候就要立刻吻到,一切只由着自己心里喜欢,高兴。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两个人在床上腻歪了一整夜,早上凌晨六点左右,天还未亮,易清就让龙天羽送自己回家里去了。
“我还是陪你进去吧,你一个人,我不放心。”龙天羽把车子停在易家大门口,出门前还答应地好好的,这会又拉着易清的手反悔了。
一想起要是易子峰把昨晚对付自己的招式用在易清身上,哪怕就是碰易清的一根手指头,一根头发丝,他都有点受不了地要跟人急。
“你回去处理公司的事情就行了,我家里这边,等他们都接受地差不多,再带你过来。待会要是有什么事,我打你电话。”
龙天羽想了一阵,这才点了点头,解了身上的安全带,倾着身子过去抱住了易清,“我中午就过来接你,你要不出来,我就进来抢。”
易清任着他抱了自己一阵后才把他推开了,笑道:“你别过来了,到时我让司机送我过去就行。你一来,招一大批记者过来堵门口,让家里人看见了,心里肯定添堵。”
“咳,”龙天羽叹口气,又往车外瞧了瞧,外面蒙蒙亮,一个人影都没有,还是挺不甘心就这么一个人开车回去。
还没等易清走到铁门边,他自己便也下车跑了过去,一手将易清的胳膊架自己脖子上,一手扶着人的腰,将易清搀扶着。
他没等易清说话,就自顾说道:“我送你到客厅里就出来。”
易清也由着他,很自然地把身子往他那边靠了过去,借着龙天羽手下的力慢慢地往里走。把出来开门的门卫看得愣在那里连招呼都不会打了。
龙天羽把易清扶到客厅里,家里除了佣人们已经起床准备早点和打扫,清爸和清妈都还在睡觉。
易清坐沙发上,也没让保姆去通知父母自己回来的事,而是叫人弄了几样早点端出来,和龙天羽坐一块吃完了,这才把龙天羽给撵走了。
龙天羽一走,客厅里就只剩他一人了,易清又在沙发里坐了阵,听着从卧室里传过来的父亲的咳嗽声和母亲喊佣人拿熨烫好的衣服进去的声音,这才站了起来,进到书房里去了。
他奉了热茶放在书架子正中摆着的爷爷奶奶的遗像面前,又点了香,每鞠一个躬,就在心里默念一声“对不起”,连着鞠了三次,然后把手中的香□□了香炉里,对着照片里两位老人的脸沉默着。
清爸清妈直到吃完早餐了才被家里佣人告知易清已经回来了的事。
清妈一听说易清回来了,急急忙忙地跑书房里去看,一看见易清缠着绷带的双手,马上就喊了起来:“你手怎么了?”
清爸本来还为着昨晚的事想端着,在客厅里坐着没动,只喝着茶看着早报,只等易清自己主动出来跟自己说话。
此刻一听到清妈在书房里嚷嚷着,他便有点坐不住,没看几行新闻后就把报纸捏手里,端着紫砂茶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进到了书房。
易清在房里已经把母亲安抚住了,见父亲一进来,便恭恭敬敬地对着清爸喊了一声:“爸。”
清爸没做声,眼角余光瞟了眼易清手上的伤,仍装出一副不搭理人的样子,坐到了书桌旁的椅子上。
“爸,我回来跟你,还有妈说个事。”易清也不在意父亲对自己的无视,接着说道。
清爸把手里的报纸抖得哗哗响,半晌了也没说句话给个回应。
最后还是清妈看不下去了,走过去一把夺了他手里的报纸扔在了桌子上,“整天关心这个国家那个国家的大事,自己儿子的事怎么不操心下。易清昨晚去哪了,手怎么弄的,做爹的都不过问下?”
清爸这才抬起头来,朝易清看了一眼,闷着声说道:“你说,什么事,我听着。”
“我决定和龙天羽在一起。”
“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清爸问完这句后没再说话,只悉悉索索地喝起茶来。
易清也很有耐心地站在那等着,一直到一壶茶都喝没了,清爸才又开了腔:“我要说不同意你俩在一起呢?”
“老易,你怎么……”清妈一听清爸那么说,又怕他在心里想着什么刁难儿子的法子,心里马上就急起来,又因为昨晚为着易清的事担心了一晚没休息好,话才说到一半就又有点喘不上气来。
易清赶紧上前把母亲扶住了,劝着她出了书房,让佣人陪着进卧室休息去了。
“您即使不同意,我还是要和他在一起的。”他转身关了门,房间里只剩下父亲和自己两个人。
“那你还来跟我说什么。”
“父母养育之恩,您就是再怎么反对我和他的事,也想由儿子自己亲口告诉了,而不是让家里俩老从别的新闻报纸上得知。”他右脚受了伤,在房间里站了这么久,一直是用左脚使着力,现在已经开始隐隐地有点麻了,只好走到桌子边,用手撑着桌面缓一下,“今天过来跟您说,也是想告诉您,您即使不同意,不认我这个儿子,但在我这里,您还是我爸。以后一有时间,我还是会经常回来看您和妈,等你俩老了,我来养。”
清爸听了他的话,盯着桌面上凌乱的报纸看了一阵,想叹口气,哪知刚张开嘴,又觉得连叹气的心思都没了。
索性把桌子上那团碍眼的报纸扔进了垃圾桶里,指着对面的椅子对易清说道:“你坐下来,谈一谈。”
易清便也坐下了。
清爸弯着指节在桌上敲着,看着对面的易清,想发火又找不到能骂的点出来。
这孩子长这么大,除了一个龙天羽,是任何方面都让他特别满意的。清爸私心里也希望这易清可以走一条和自己和他哥哥不同的路,远离官场纷争,只做自己喜欢的事,过自己喜欢的生活。这是他作为一个父亲对自己最小儿子的偏爱,而易清确实也如他所期望的一直淡泊名利,做人内敛低调,生活……在没有龙天羽掺和进来之前,生活也算得上是安稳自在。
“你得知道,以后和他在一起,我和你哥也没办法天天派人给你挡记者防狗仔,你和他过日子,不会像你想的那么容易。”
“我知道,我有心理准备。爸和哥这边职位特殊,为着影响,以后我和龙天羽的事,你们也不需要帮我出面,直接回避就行了。”
“看来你是早就想好了。”清爸叹口气。
“也没有,都是昨晚的决定。”易清把佣人刚送进来的泡好的茶倒了一杯放到清爸面前,“要是可以,也想找个父母都顺心的,不让你们替我操这份心。不过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还是觉得,最想和他在一起。”
“非他不可?”
“是,非他不可。”
清爸转过身子,盯着书架上父母的遗照,易清上的香还插在香炉里没有燃完,有烟雾细细地笼罩在那一方小小的空间。他手里握着那盏热茶,杯壁像被烧红的烙铁,烫地他掌心的老茧都刺痛着,但他仍舍不得撒手放下,只慢慢地饮了一口,热烫的茶水顺着喉咙往下,五脏六腑像在热水里滚了一遍,难受又揪心。
年轻人的爱情,他已经不懂了。他看着照片里的父母,想起自己结婚的时候,不过听了说媒的几句话,父母点了头,然后就和见了几面的姑娘结了婚成了家,至此到了现在。后来易子峰结婚,也不过是按着他的安排,娶了个对易子峰以后的仕途会有帮助的女子。
如此,爱情于他而言,也只不过是一个成家立业的工具,多了不觉得麻烦,少了却也不至于过不下去。
因此易清嘴里说的非他不可,他是不能理解的,也体会不了。
不知道自己那死去的父母要是还在的话,能否体会一二。
清爸将杯里的茶全都喝光了,把杯子放在桌面上,站起身来,对上易清:“你当初在爷爷奶奶面前跪着发过誓的,现在反了悔,跟老人也要有个交代。”
他朝着易清,指着父母的遗像道:“你跪着,给爷爷奶奶磕个头,把自己的事跟老人说清楚了,以后怎么做怎么过,都交代好,让你爷你奶放个心。以后你和龙天羽的事,我也就不为难你们了。”
他说完,在心里叹了几声,也没再看易清,关上门出去了。
即使理解不了,但为了孩子,到底也要试着去接受,这是他作为一个父亲,给易清最大的宽容和让步。
易清坐那里沉默着,父亲从他身后走过的时候,仿似听见了他心中那声无奈的叹息。这便是家人罢,无论自己做对还是做错,即使当初怎么跳脚红脸地骂过打过,但到了最后,骂地最凶的打地最重的他们,也往往是那个会站在你身后陪你挨刀子挡子弹的人。
对于这样的他们,他心中总是有歉意的,为着自己不能做到十全十美令家里所有的人都满意。生而为同非他所愿,爱上龙天羽也只是追随内心,从未想过要因为自己82 而伤了最亲的家人,父母哥哥能理解他和龙天羽的感情自然最好,不能理解的,他也想通过自己的沟通和以后的行动让他们试着去明白去接受。
易清也明白,在他和龙天羽这事上,自己再也做不到圆满,但他也希望着,至少要让所有的人都少受一点伤害,无论是自己的家人因为自己和龙天羽的事而受到外界的打扰,还是龙天羽被家里人的排斥。
他在椅子上坐了一阵,直等到那香炉里燃着的香都燃尽了,这才从椅子上起身,朝着两位老人的遗照,直直地跪下去了。
易清跪下了,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触到冰冷坚硬的地板,每一下,都发出沉闷的声响,像磕在自己的心里。
这一世,他注定要负很多人,但最不想负的那个,还是龙天羽。
其他人,负就负了,只求尽自己所能,做到问心无愧。
他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吃了药又睡了过去,父亲也在和他谈完话后上班去了。易清只到楼上提了自己从巴黎回来带过来的行李箱下来,此刻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回望了一下自己生活了这么多年的房子,又因为方才的事,心底里无端生起一股离愁别绪,只觉得自己这次从这大门走出去,就真的是对自己的以前和过往的一次道别了。
他站在院子里,正等着司机从车库里开车上来,脑子里想着这些事出了一会神,不知什么时候,龙天羽却已经站在了他旁边,将他手中的箱子接了过去,握住了他微凉的手,暖暖地说道:“走,我们回家。”
易清偏过头,就看见龙天羽脸上带着暖冬里让人安心的笑看向自己。
龙天羽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贴了贴,然后拿下来小心地握着揣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我让保姆炖了汤,回去刚好可以喝了,给你补补。”
“好。”易清应了一声,被揣进口袋的手动了动,握住龙天羽的手。
两个人转身,并肩往大门外停着的车子走了过去。
冬日里正午的阳光暖暖地照在两个人的脸上,身后是自己的过去,前面是自己的将来。
他终于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还未老去,还能好好享受这一切美好的时候,有一个属于他俩的家,嗯,一想起来,就对以后的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充满着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