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霍然转身冲了出去,走出院子却一阵茫然,自己去因喜那边能改变什么吗?不能!然而眼睁睁看着薛早福就这样被悄无声息的处理掉?他做不到,这些年共事的情分摆在这里……双林忽然跺了跺脚,直接冲去了楚昭的院子那里。
他本就是楚昭贴身内侍,一路畅通无阻,楚昭正在寝殿练字,看到他进来怔了怔,问道:“什么事?”
双林直接跪下道:“殿下,因喜总管要处置雾松,还请殿下看在这些年雾松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情况下,求殿下宽恕他,他绝非对殿下有贰心,实是家里拖累……”
楚昭皱了眉头,因喜要处置雾松这事倒也不令人意外,他放了笔道:“在哪里,你带孤过去。”
双林带了楚昭疾步往因喜院子里走去,心里犹如擂鼓一样,到因喜院子里的时候,门口果然守着两个内侍,但他们看到是楚昭过来,并不敢拦,双林冲进去,正看到一个内侍服色衣服的人手脚紧紧捆着,脚上坠着石头,嘴里堵着,拼命挣扎着被两个内侍往井口里推,因喜正站在井的一旁,神色漠然。
双林心几乎跳到嗓子眼,失声道:“住手!”
那两个内侍一怔,手下一缓,双林冲了过去,跪下来对着因喜和楚昭磕头道:“殿下!求饶了他一命!”
因喜看到双林带着楚昭过来,不慌不忙向楚昭施礼道:“小的见过王爷殿下。”
楚昭皱了眉,看到满脸泪流满面哀求地看向他嘴里呜呜作响的薛早福,道:“孤不是说放他走吗?”
因喜并不慌乱:“殿下,此人在您身边伺候多年,若是留他在京里,被人套去您的事,或是被人利用来做些诬陷栽赃造谣之类的事,大不利于殿下,这宫里处处凶险,老奴也是为了殿下着想,才想着替殿下去了这后患。”
楚昭低声道:“孤行事堂堂正正,凡事无不可对人言,犯不着为难他一个小内侍,再说了他伺候孤这些年,如此收梢,天地有灵,来日必遭报应,放了他吧。”
因喜有些迟疑道:“殿下,您想想,关键不是在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而是他是您的贴身内侍,别人会信他,留他在京里,来日后患无穷,您就算身正不惧影子歪,也要替小皇孙和死去的谭妃娘娘想想呀。”
楚昭道:“因喜,你是母后的身边人,孤敬你几分,只是有些事,你擅自做主,犯上僭越,却也要掂量掂量分寸。雾松伺候我多年,你这般处置,来日谁还愿意为孤真心做事?”
因喜跪下道:“老奴不敢,只是死罪可免,却不能任由他留在宫里留下偌大把柄,请殿下务必依老奴,将他远远遣走才是,若是娘娘在世,也必是不能眼睁睁留下这等后患在宫里任人揉捏构陷的。”
楚昭叹了口气,看了眼薛早福道:“莫要亏待了他家人。”这是答应了,双林跪在那里,知道薛早福想要留在宫里照应家人的打算只怕要落了空,楚昭毕竟不是孤身一人,他也不敢再说话,看着两个内侍将薛早福押着向楚昭磕了头,拖了下去,楚昭又看了眼双林,对因喜道:“双林和他自幼一同读内书堂,一同长大,是个重情分的,他来通风报信,也是他义气之处,你莫要为难了他。”
因喜磕头道:“老奴不敢,殿下英明。”
楚昭叹了口气,注视着那井口一会儿,说道:“后院那两位昭训,从未承宠,发回尚寝局,好好安置她们出宫,另行发嫁吧,这次就藩,也不带走了,别人不愿意,又何苦耽误她们的花期。”
因喜迟疑了一会儿,大概想到一路凶险,女人什么时候都能有,也应声道:“殿下宽仁,是她们的运气。”
第63章 打前站
薛早福到底被送去哪里,双林打听不到,也不敢乱打听,如同销声匿迹凶多吉少的冰原一样,便是活着,只怕也是个不得自由不能乱说话的地方。双林一夜没睡,心里反反复复也不知道想的什么……他和这里人不同,对奴才必须要效忠主人这种观念是嗤之以鼻的,并不觉得薛早福在这个关节眼上求去有什么不对的,他进宫本就是奔着上头挣前程去的,他最重要的始终是他的家人,又伺候楚昭多年,也是吃准了楚昭心软,不会不答应,然而他却算漏了一贯不显山不露水的因喜,因喜在王皇后身边多年,当然不是普通人。可是要他怪楚昭绝情,他也怪不起来,楚昭也并非普通人,他一人的成败,关乎千万人甚至包括双林自己的命运。
说到底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所有人的命运似乎都并不随心所欲,而只是被来自各方的力量裹挟前进,身不由己。而上位者一举一动,便会影响到下位者的命运……即使是这一次他们打算的分路而行,扮成楚昭的人,也已被放在了一个很危险的位置上,而上位者对此的补偿,依然无外乎功名利禄。
第二日,双林收拾了一大包金银细软,又将薛早福屋里都收拾了一番,但凡值钱的都收拾了,打听了薛早福家里的所在,亲自送了过去,看他母亲白发苍苍,心酸不已,只和她说早福还是被太子留住了,已经提前去藩地报到了,将来一定命人送东西来,又去了镖局找了肖冈,让人平时也注意留意下这户人家的情况。
肖冈也已知道楚昭太子之位被废改封肃王的消息,听了双林的安排,心里也有了数:“往蒙古那边去的路,我们走过的,也算得上熟,出了塞外虽然偶尔会有悍匪横行,但那里到底有着朵颜三卫,朵颜三卫虽然桀骜不驯,明面上总是归顺于我朝,如今要防的是洛家派人冒充匪徒,到时候的确不安全,乔装打扮轻车简从,尽量缩短路途是对的。”
双林和他计划了一番,重新对路线图和打尖住宿的地方又修改敲定了一轮,又选了一批一等一的趟子手和肖冈原本的心腹。肖冈道:“最好是伪装成官眷归乡,一般肖小不敢乱来,而官眷舍得请上好的镖师和护卫护送,也不让人觉得奇怪。尤其是你们这一行还有孩子有乳母——还有个漏洞,你们若要分路而行,肃王有丧在身,又是贵人,派人装扮容易,一直在车中深居简出便好,但你这个肃王的贴身内侍若是不出现在仪驾中,那边只怕要怀疑,但是你若是不和太子一起,我可不放心,你回去可要好好想想,是不是装病或是受罚之类的,让你不出现在队伍里顺理成章。”
双林看肖冈一片赤诚打算全是为了自己,有些感动道:“这个已安排好了,这边留的说辞是让我提前出发去大宁府整理王府,然后在半路上偷偷先与你们会合,到时候接应殿下乔装而行,王驾那边却由因喜总管一路伺候打点,哥哥莫怕。”说到这点就不得不钦佩因喜了,这个方案列出来,他就已定了让他陪着太子乔装而行,他自己却随着王驾,以迷惑敌人,他是王皇后的贴身内侍,如今在楚昭身边伺候,也不奇怪,而效忠一个已死去的王皇后,干冒如此大的风险,不得不说要比起忠心,双林这可是大大比不上他了——至少他如今是打着在藩地待上几年,若是情况大好,自己便好生培养副手,想法子抽身退步。
肖冈这才放下心来:“算他知趣,只有你在,我才会全心全意保护这趟镖,那什么肃王也好太子也好,关我们什么事呢,倒是你安安全全的,我才放心。你也放心,这趟镖,我一定妥妥当当的给你办妥了,无论如何总能护着你平安到了大宁府。”
双林抿嘴一笑,昨日被雾松的事打击得不好的心情稍微明朗了些,问肖妙妙道:“妙妙如何了?”
肖冈摇头道:“还是一心扑在生意上,前几日听说你要和肃王去就藩了,便合计着要在那边也开一家店铺。上次你说的去云南买药,我们真的囤了不少,这次送你们这一趟,倒是顺路能将一些三七田七茶叶这些拿去大宁府卖,那边因着这些年有了朵颜三卫,互市十分热闹,回城又能收上皮毛等大件,这次再在京城带上些货才好,以后你是常年在大宁府了,在那边该开个店铺的好。”
双林含笑道:“把走镖弄成做生意的,也只有哥哥能做出来了。”
肖冈哈哈一笑,伸手去扯了扯双林的脸蛋:“都是你弄出来的这大好家业,老肖我这几年着实过了几年快活日子,兄弟们也都很感激你,可惜反而是你没的好过,要进宫里去当人奴才做小伏低的,要我说,便是皇家,也没个让人卖命一辈子的,我义父倒是忠心耿耿了,不也就那样……”
双林笑道:“哥哥莫要想太多,其实王爷仁厚,在他手底下并不算难过,如今能就藩倒是好事,在宫里风刀霜剑的不知多少人算计,出去了才自在。”
肖冈点头道:“我也觉得出去好,外头规矩没这么严,你糊弄好肃王便好了。”
双林看肖冈满嘴满不在乎的,心里一松,感觉日子总算是往好的方向走,想了想又和肖冈计划:“我觉得小世子和王爷倒是分开两拨的好,一拨目标太大,再则小世子也危险,怕要拖慢行程,小世子另外安排一拨人手,一个孩子,也容易带走。”
肖冈点头:“鸡蛋不要放一个篮子么,分开也好,我会安排好人选,再选几个靠谱的女镖师好了。”
双林又和肖冈说了一些,将原来和因喜商量的计划又补充了许多,看看天色也差不多了,便回了宫里,又去找了因喜商议,两边合计定后,便先安排双林带人,押送一批楚昭起居的物品、家具、用具等,以提前去大宁府安置的名头出发。
日子择定后,双林便开始逐一清点押送的物品财产,而原东宫上下人等,依着楚昭所言,但有想走的,都可选择退回内务司,想就藩的,也都留下,清点人数,与内务司办理契档交接等。而这时,居然来了个双林万万想不到的人,得喜居然亲自带着英顺过来,找了因喜,让英顺跟着楚昭就藩。
这就太出双林意外了,英顺如今在宫里御茶房,已俨然主事一方,得喜几乎已不太管事,而即便是在元狩帝前,他也算是颇得脸面的,御茶房又是个油水足的地方,得喜这个时候将一直宠爱的英顺送过来在楚昭手下当差,说不出他是真的对楚昭极有信心,还是只是简单为英顺谋一个稳妥的路。
因喜带了英顺去给楚昭叩头见礼过,便让双林过来说话道:“这位英顺公公也是能干妥当的,泡得一手好茶,以后也在殿下身边伺候,这次和你一同押送东西先去大宁府,你可将诸事与他交付明白了。”
双林心里有数,因为自己实际并不到大宁府,所以必然是需要一个主事的内侍先押运东西过去,安排府邸,这事本来雾松做最合适,偏偏雾松出了岔子,英顺来倒是刚好填上了,便细细地将一应交接事宜都说了给英顺听,又讲了许多楚昭的喜好和布置,甚至带着英顺一间一间房亲自去看过楚昭日常起居来。
英顺得了得喜多年精心调教,本就聪明非凡,又有好记性,自然是一教便会,虽然人还是冷冷的,却和雪石那等清高不同,是个能屈能伸的人,双林本和他共事过几年,也算熟悉他的脾气,略说了几句后,双林才问英顺:“哥哥如何想到要来王爷这边?”
英顺道:“得喜只说宫里接下去只怕要乱起来了,到时候又不知道要牵连多少奴才,让我出去避一避,将来要么有大造化,要么也能安稳度日。”
双林心下暗自佩服这得喜,果然是历经三朝不倒之人,点头道:“得喜公公是真心为你打算。”
英顺笑了声:“他一直对你青眼有加,差遣我来的时候还和我反复说了收敛脾气,莫要得罪了你,叫我多和你学着点,我倒是奇怪了,你这人有时候叫人觉得心眼多,有时候又觉得太直太天真了些,到底哪里入了他的眼了?”
双林有些尴尬笑了笑,将话岔开了。自英顺来过后,没多久连柯副使都将柯彦送到了王爷身边,任王府良医所医正一职,想必早已不得不上了皇后这条船,也只能将自己儿子保全了,柯彦倒是十分兴奋,一点都没有要离乡别井的忧伤,反而十分兴奋的和他说起书上对那边的见闻,听说双林要提前过去打点,还专门给他配了许多成药来,一一给他讲解了用法。
便这般打点忙碌了一番,原来热闹的东宫,渐渐人丁稀少下来,双林也终于择定了日子,和英顺押送着一批家什、器具,在护兵的护持下,大张旗鼓地从出了京城,往大宁府行去。
第三卷 见龙在田
第64章 就藩
双林和英顺押送东西出京没多久便分道扬镳,由英顺继续押送家什箱笼,他自己则带了一队护卫,悄没声息离了队伍,住进了一处之前置办的庄子上,肖冈早就带着镖队在那里接应。
过了几日,果然一个深夜,楚昭在一队护卫的护送下到了庄子上,双林过来接应,楚昭看到双林,点头道:“因喜和我说已交代了你在此接应,一应事宜都有你安排好,孤还有些不信,如今看来,能和因喜沆瀣一气,欺上瞒下,擅自做主安排了这一遭,果然是一贯眼里没主子的你做得出来的。”
双林默默跪下也不说话,此事因喜一力承担说是由他向楚昭禀报,但因喜这人大概在王皇后身边呆久了,对楚昭不免总有些失了恭敬,大概也怕楚昭反对,因此一切事安排好后出发了才与楚昭告知,这事换了哪个上位者,你安排再妥当,理由再充分,他们心里都不会舒服到哪里去。因喜无所谓,楚昭心软,看在王皇后份上总不会把他怎么样,日子长了就难说了,他和因喜不同,还是不要抗辩的好。
楚昭看他只是垂着头不说话,反气笑了:“起来吧,每次明明阳奉阴违的是你,偏偏还一副委屈样子,给我说说你们的安排——只是这欺瞒主子的事,等到了藩地,再和你们算账。”
双林起身拿了堪舆来,一一和楚昭说了一路上的安排,楚昭点头道:“安排得算是周密,只是因喜坚持留在那边,实在有些险了。”
双林道:“他是您贴身大总管,总不出现没人会信的,再说了这次陛下也派了精兵禁军沿途护送您,这警告之意甚浓,洛家也未必就敢有大动作,只怕还是动些下毒刺杀之类的小动作,因喜总管一贯缜密,定能化险为夷,您另外走小路轻车简从就藩,无非是求个万无一失罢了。假若您坚持跟着王驾仪仗走,真的出了事,咱们这些伺候的,又有哪个能逃过一死的?”
楚昭点头,过了一会儿感叹道:“孤在你们心目中,是不是不是个雄主,既没手段,又狠不下心,以至于你们要做些手段,还要小心翼翼瞒着孤。”
双林迟疑了一会儿道:“小的听说,朝中为了易储一事,多位内阁重臣上疏劝谏陛下,甚至有人以辞官表达抗议,民间也有宿儒名士上了万言书力保您,殿下离京之时,送别者甚众,不顾洛家势大,一送送了数十里,殿下这些年展现的能力风采,所得的人心,岂是他人能比?洛家自然惧怕忌惮,这不单单是?2 菹潞拖然屎罂嘈氖茨晡叹偷木置妫悄约罕救艘还岬牟拍荀攘Γ钊诵脑贸戏5钕麓忧安灰步坦〉模跄惫罴撇还切〉溃玫蓝嘀收呶抻牵钕滦亟蠊憷屎窨砣荩圆庞腥嗽肝钕滦е腋八溃颐且膊鸥曳攀质┪皇堑P谋坏钕鲁椭味笪薰ξ薰敛蛔魑!?br /> 楚昭脸色微霁,凝目于他笑道:“你平时不言不语,其实会说话得很,明明是心里主张大得很眼里没主子,说得倒像是因为孤宽仁大度所以你们才敢欺瞒主上,别以为先把孤吹捧了一阵,这罚就能少了,权且记下了,夜也深了,先就寝,明日等孤见过那崔总镖头,再来改装。”
双林点了点头,上前服侍楚昭脱衣,楚昭转头看他低头替他解靴子,忽然轻轻道:“只剩下你了,你怪孤把你从宫外带回来吗?是不是因喜胁迫你了,还是被雾松吓到了?如今因喜不在,孤还是可以做主让你走的,真想走,你就走吧。”
双林听他说话,心里微微有些酸楚,这些时日天翻地覆,一直压在自己头上的王皇后终于不在,他却也并未觉得轻松,对楚昭的心情,他着实有些复杂,过了一会才道:“宫外生活不易,跟着殿下在藩地,又得殿下信重,应该过得不错的。”
楚昭沉默了许久,才道:“藩地那边没那么多规矩,以后……你也自在些——将来,如果有机会……”他倏地住了口,不再说话,只是一个人沉默着,仿佛也对自己的未来有了一丝迷惘,他自幼就被培养成为一名储君,如今不当储君了,他应该做什么?国家人民,似乎已不再是他的责任了,他应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