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怎么样?”秦姮文忙拖了那丫头问究竟,“怎么这么久?”
这时竟无人理会秦柏了,韩玹看他还是女儿模样,衣裙拖曳在地小碎步走来,下意识伸手扶他进了屋,还好心的放到椅子上坐了,给他倒茶喝,笑道:“莫不是那家太太看上了柏儿,要娶回去做媳妇呢?”
“闭嘴!”秦柏怒道。
韩玹大笑起来,便听那丫头道:“今儿个少爷可是露了脸了,那些姑娘们说起来,都是针织女红东家长西家短的,便是说些琴棋书画,也不过是嘴上显显,以我看无一敢动真格的,咱们少爷诗词歌赋信手拈来,甚至连四书五经说起来都头头是道,那安乐侯府上的太太也是多事,硬是拉着少爷说了半晌的话,求了一幅画去还不作罢,又让吹箫解闷儿……也亏了少爷脾气好,我看那些姑娘太太们,一个个儿听的脸都僵了,见了少爷的画作更是艳羡不已……说来也奇了,这京城的显贵倒是怪异,一个女孩子家学些女红也罢了,偏弄什么四书五经吟诗作赋?可她们偏偏认这些,还直夸少爷有才气。”
秦柏喝杯茶,笑道:“京都跟咱们南边儿的风气不同,昭芫公主在这京城里便是女孩子的标杆,上头说个好,许人家都能抬高一大截门槛儿不是?所以多有女儿家学男孩子养的。不过毕竟是姑娘家,只是随意念些书来消遣罢了,又有平日里的见识在里头,所以便成你今日所见之状了。”
丫头笑着打趣道:“少爷高见。”
让几人不曾想到的是,经此一战,秦姮文竟落了个京都第一才女的名号,人人道其学富五车,咏絮之才!
唯有韩玹耿耿于怀,秦侯爷家的大小姐竟是这般教养,他日可如何嫁娶?
秦柏喝了口水便让人伺候换了衣裳,继而拖了韩玹一溜烟回了自己屋里,连门子都上了锁,愤愤道:“姐姐如今越来越没意思了,刚刚母亲几乎瞪死我。”
韩玹大笑起来,道:“不想你二人还能做出这等事来,姮文姐姐倒是个不拘小节之人,不过小柏,我看你虽然功夫上不如她,可心思比她敏捷出不知多少去,怎么还这么任她施威不敢反抗呢?”
秦柏叹了口气,静静看着韩玹,却不作声。
韩玹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笑道:“别看了,突然发现哥哥很是英俊风流不成?你这般看着我,我就想起你刚刚女子装扮的情形来了。”
“流氓。”秦柏斜他一眼,凉凉道。
韩玹:“……”
亲亲表弟,做为一个男孩子,“流氓”这二字脱口便来真的合适吗?韩玹真的很想给他弟弟讲一讲男子汉动手不动嘴,但是又怕他真的动手,忍了又忍,终是作罢,只那二字在心里七上八下久久徘徊,誓死不肯去,他也是无力。
然而秦柏却不往心里去,早已想到了别处,只叹道:“姐姐也就在我跟前作威作福,日后你便明白了。”
韩玹大笑起来。
韩玹在秦柏屋里四处翻看,倒是自在若在自己家里一般。便见堂内正墙上一幅大字,笔法豪迈遒劲,其他各处却是空空无一修饰,地上正中圆桌围凳,左侧琴案上纤尘不染,右侧红木花台上,白瓷坛内君子兰长势正好,除此也便再无长物。这秦柏屋内陈设之简约,与他一贯做派倒极是相似。往右是他的卧房,往左却是一个小书房,韩玹信步而至,便见里面三面墙的书架子,竟是摆满了各色书籍,看得他甚是叹服,怪不得亲亲小表弟气质不俗呢。
“你在里面做什么?若有喜欢的自己拿去看,记得还回来便好。”
秦柏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韩玹扭头,便见少年公子一袭浅色长衫,悠悠然静倚在门口对他说话。韩玹看他这模样,不觉笑了起来,道:“果真如外祖母所言,小柏真该同姐姐换过来才适宜,你二人这反差也真是绝了……”
秦柏眉头微微蹙起,不悦打断道:“玹表哥今儿个可是魔怔了不成?”
韩玹这才发觉自己荒唐惯了口不择言,触了秦柏底限,忙转过身来认真作揖赔礼,道:“是表哥不对,今后再不提起此事。”
室内短暂沉默,秦柏终是叹道:“倒也不是着恼于你,只是不想再提起旧事……去年的事情你也知道,那次练兵恰遇上了暴雨滑山,营地里损伤惨重,我又伤了膝上筋骨。当时都在山里,军医不过简略包扎了事,然而自那之后总是使不上大力,下盘不稳便再无法习武,所以如今也只是简单的修气强身。偏偏姐姐对习武一直独钟,去年年底还顶着我的名号随父亲出兵,当时不过是好玩儿,然而春上有一次上战场,她跟先锋军出战,智擒敌军将领,便打出了名号,父亲的手下将领皆以秦公子唤她,以示尊敬,便闹成了如今这般。”
韩玹:“……我还一直纳闷呢,皇祖母夸你小小年纪勇武不凡,竟是表姐。”
“这事迟早隐瞒不得,若闹大了,那可是欺君之罪,舅父怎如此任性?”韩玹简直不知道说他们什么好了。
秦柏苦笑,幽幽道:“是啊,欺君之罪。”
“算了算了,到时再做道理吧。”韩玹也无奈了,“不过我还是奇怪,难道表姐上战场,也带丫头给化妆成你的模样吗?”
秦柏这才笑了起来,道:“迟早你能知道的。”
这一家人可真是……
韩玹看他心思惆怅,也不好再多提,便随口问道:“我看你这里书籍倒是不少,应该也藏着好的琴谱吧?”
秦柏回过神来,蹙眉道:“又做什么?莫不是……想要了去送那个绯衣?”
“嘿嘿……”韩玹哥俩好的伸出爪子去搭秦柏的肩膀。
“免谈!”秦柏冷冷挣脱道。
韩玹陪笑道:“好表弟,除了你还有谁能帮我呢?”
秦柏深吸口气,抬头看向韩玹。
二人凑得极近,韩玹甚至闻得到秦柏呼出的清浅气息。秦柏刚刚十五岁,拔条儿也迟,如今尚是少年模样,脸部线条柔美秀气,连肌肤都莹润细腻,全不似男子刚硬,双眸更是明亮剔透,似能洞视人心,长长的睫毛轻轻一扑,竟若扑在人心尖上一般……韩玹心头微荡,下意识退了一步。
秦柏丝毫不觉,只自顾思量,终是叹道:“罢了,找与你。”
韩玹想着必是因他刚刚扮作柔美女子模样才被蛊惑,便暗暗定住心神,拱着秦柏去拿好东西,果然见他从架子最高处取了一个精致的盒子下来。韩玹眼前发亮,忙伺候他放在桌上打开,便见里面躺着一套琴谱,瞬间大悦,笑道:“就知道你有好的。”
秦柏随手又盖了回去,默默推与韩玹道:“《南风歌》给你,你拿什么好东西来换?”
韩玹眉尖轻跳,道:“《南风歌》……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倒是应景儿!如此多谢小柏了。”
秦柏:“……”
果然又耍赖,看在你一介纨绔竟能随口成诵的份上,便先行送你!秦柏无奈想到。
韩玹虽然嘴上耍赖,但他也知道秦柏将心爱之物想让,全的是两人的情意,这份心也的确令他感动。是以回家之后,隔日便特意使唤人请秦柏到府来上。秦柏见来请之人讲得认真,却不好辞,见了韩玹方问道:“不过一二日,又有何事?”
韩玹扬唇一笑,却不说破,只道:“有好东西送你,随我来。”
秦柏不置可否,他见的好东西也不少,韩玹若真有好的,还从自己手上搜刮去送人,不过看他兴致好,只得尾随去了后院:“是旧年应我的好物儿?”
“嗯。”
郡王府的后院地势开阔,放眼望去竟是漫无边际,远远一列马厩,却是一个小小的跑马场,秦柏见了暗自感叹。
☆、第23章
下人牵过一匹骏马,韩玹上前亲昵的摸了摸它的鬃毛,笑道:“小柏,来看。”
秦柏走近些许细细端详,不由大惊:“足不践尘,日行万里——奔霄!”
“嗯哼……送你。”韩玹见秦柏惊异之状,心情大好,伸手在他下颌轻挑了下,“用它换你的《南风歌》,柏少爷可还满意?”
秦柏依然呆滞状,半晌方道:“送,送我?”
韩玹笑了起来,道:“少见你有失态之状,看来这是满意了?”
“你舍得?”秦柏回过神来,还是不大相信,眼巴巴看着韩玹问道。
韩玹看他模样,只觉好笑,平日里见他惯来老成,如今怕是真应了心,却显出了这般小少年之状,目光清澈通透,神色不染尘俗……不觉又有些心猿意马。
韩玹大吃一惊,暗暗压下心头别样心思,使劲掐了自己一把方回过神来。
虽说韩玹只大秦柏不到两岁,然而高出他多半个头不说,肩宽臂长,腰腹精健,早已是成年男人体态。此时看秦柏小模样儿,径自伸臂一揽将人抱了起来,直接送到了马背上,递了马鞭给他,笑道:“来,试试看。”
秦柏心情大好,回头对韩玹一笑,大喝一声“驾”绝尘而去……
韩玹看着白衣少年纵马远去,笑容渐隐,想到那日秦柏所言旧年往事,看来那腿伤还是留了根,知他不能学表姐肆意张扬,只怕已成心头铭刻之痛。他分明也是出身将门,胸襟豪迈,偏又习武不能,否则以他聪慧,必是惊才绝艳将门英豪……
韩玹胡思乱想,眼前兀自浮现秦柏那无意间回眸的淡雅一笑,不由叹息,神色恍惚。
韩玠刚从宫里回来,听说弟弟约了秦柏来府里,见他二人来了后院也便跟了来,奇道:“独自一人长吁短叹,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前日夺了他好物,今儿回赠一件。”韩玹道。
韩玠略一沉思便知端倪,以为韩玹舍不得,笑道:“舍不得就送个别的,这奔霄不是你最最心爱之物吗?”
韩玹回头看一眼兄长,道:“以心交心,兄长何时见我送人东西有心疼过?”
“此时。”韩玠道。
韩玹笑盈盈看着远远而来的一人一马,心内想的却是那曲激荡疏阔的《凤求凰》,听音解义,这个表弟的心境,他韩玹自觉难以企及,叹道:“对他不会。”
二人相视,都大笑起来。
秦柏打马归来,笑容明快,扬声道:“既说了送我,他日可不得反悔。”
“必然不会,有兄长作证!怎么样,可还喜欢?改日得闲,哥带你去跑马。”韩玹笑着上前去扶,秦柏却已飞身跳下马背。
秦柏道:“喜欢得紧,多谢玹表哥厚爱,以宝马相赠,他日刀山火海,只要玹表哥开口,秦柏绝不退缩分毫。”
韩玠大笑起来,道:“这孩子可是个傻的,这便把自己卖掉了?”
秦柏别有深意的看一眼韩玹,认真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玹表哥救我性命,以诚相待,我自然不负。”
韩玹也笑了起来,伸手与秦柏紧紧相握,道:“走,我们回屋说话。”
韩玠道:“正好表弟也在,外祖母生辰将至,咱们得合计着送份什么礼物过去?”
秦柏忙道:“哦对!两位表哥都是家资丰盈之人,在这京都又是数一数二的,断不能送得寒碜了,这个定要好好合计,玹表哥,是吧?”
韩玹苦笑不得,拍拍秦柏的肩,笑道:“是的是的,要不要你亲自在府上看一看,哪一个可心的,我同兄长一道儿送过去?”
“那多过意不去,我自信两位表哥定能选出极好的。”秦柏道。
“哈哈哈……”韩玠再忍不下,大笑起来,“你二人自小便丁不让卯,如今竟是更有甚之,一个个都这般大了,羞也不羞?!”
二人彼此互瞪,各自撇撇嘴,紧跟在韩玠身后回屋,韩玠这才道:“皇祖父命人看了天气,这九月底十月初皆是好日子,决定北山狩猎,给大长公主祝寿,你们也回去准备准备,侯府上估摸着也收到信儿了。”
三人在七王妃跟前说了会儿话,自是各自散了,韩玹便自觉带了秦柏回自己屋,并吩咐丫头们道:“煮一壶茶来就都出去玩儿吧,不用你们伺候,有人来了再引进来。”
“是。”丫头们都已是习惯了,很快送了茶来便给他二人掩了门子。
秦柏刚骑了马,身上只觉不自在,连呼出的气息都有些发热,见丫头们也都下去了便拉开衣襟。韩玹见状自觉上前帮忙,替他把外袍脱了放于一边:“一会儿就不热了,小心着了凉。”
“热得很。”秦柏的外衫里面是一袭月白色长袍,同色玉带束着腰身,更显得身形修俊,别样风流。
韩玹的视线莫名落在他腰上,不由眯了眯眸:“坐。”
秦柏笑了笑,自顾坐了歇息,随口道:“你们的日子定到哪天了?年前祖母还念叨了好几次,这会儿却又没了信儿。”
想起当日在皇后那儿发生的事情,韩玹就不觉好笑,当初他也没多想,不过是惯来对陈家没什么尊重的心思,便逗了逗了那女子。以韩玹性情,便是那女子真的进了七王府,他也不把她当回事就是了。
只没想到,两家都要谈婚论嫁了,那女孩儿竟突然提出要嫁韩玹。而这话偏又好巧不巧传进了皇后耳中,所以陈贵妃一手促成的好事就这么夭折了。大辰也就一个昭芫公主,韩家的子女岂是随人挑选的?
韩玠的人定不下来,韩玹这里也只得往后推了。
这会儿秦柏突然问起来,韩玹还是忍不住勾起了唇角:“没定下来,急什么,你玹表哥这一表人才的还愁娶不到好姑娘?”
秦柏一怔:“去年不是就定好了的?”
韩玹狡黠的笑了笑,把事情给他简单提了两句,秦柏听得一阵嘴角抽搐,半晌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终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笑了半晌,终于停下来,秦柏脸上的神色还是古怪得很:“真是……你可……真是能的你,不过陈家的姑娘,不娶也罢了。”
“本来我就想跟皇祖父推了去,谁想到竟是见了真人,原想着若真是那般娶了也罢了,她自己反倒是能闹得很。”
秦柏叹口气道:“世风日下,如今这京都的女子真真了不得。”
韩玹又笑了起来:“等你见了我们昭芫公主,再提此话不迟。”想起当时旧事,韩玹便又想到那夜同父王的一席交谈。想来,如若真能得一女子性情学识有这表弟半分,他也知足了。
秦柏起身斟茶,修长的手指微微摩挲着茶杯的口沿,递在唇前轻嗅了下,不由浅笑,轻声道:“玹表哥这里的茶,总是最好的。”
“送你。”韩玹的眼神渐渐变得沉敛下来,看着秦柏把茶杯递到自己面前,于是伸手连那好看的手指一起握住,随口道,“你喜欢的都拿去。”
秦柏笑了起来,就着他的手指把一杯茶整个儿灌进了他口中:“这话儿动听。”
韩玹的身体微微往后仰,秦柏为了给他喂茶喝身体隔着桌子倾过来,鬓边的发丝都落了下来,韩玹就着微暗的天光看着眼前少年容貌,只觉在这朦胧中更显得细致美好,如诗如画……不由一阵口干舌燥。
韩玹的手指下意识的握得更紧了……
秦柏微微俯着身,看着韩玹嘴角噙着的一丝随性的笑意,竟更显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顿觉这位表哥长得更迷人了。难怪不过一面之缘,倒偷了人闺阁少女的芳心,真是……
秦柏反手把空茶杯塞进韩玹干燥的掌心,往前一伸手捏了捏韩玹光洁的下颌,笑侃道:“京城第一纨绔……也就你了。”
韩玹大笑:“就在我这儿歇了吧?”
“不了,明儿祖母过寿,我好歹该问个早不是。”秦柏转身,笑道,“你送我。”
“也好。”
韩玹每日在心里过几回,真到了跟前却又差点忘了,亏得秦柏提起,送了人离开后自是把提前备好的贺礼又亲自过了一遍,确认没有差错才自顾歇下。
大长公主的寿辰是个整数,皇后一早就筹备起来了,却是由她一手承办的。这日侯府里自是喜气洋洋,一大早便人来人往热闹得紧,连来来去去的下人们都得了赏,个个儿笑逐颜开,逢人道好。
韩玹和兄长送了七王妃过府,又各自送了寿礼,不过在跟前说了几句话就退了出来,自是去找秦柏闲话。
韩玠事情繁杂,略坐了坐就回了王府,韩玹闲来无事,在屋里又憋不住,出去走走各地儿都人来人往,好容易挨过晌午用了膳,便拖了秦柏喝酒去了。
秦柏也是无奈,府里好好儿的戏他不看,按的席他又不坐,偏要往外面去,只得由着他,随他一路去了京郊的一个小山头上喝闷酒解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