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戏看也没人陪,喝得什么?”秦柏只觉无法与韩玹共谋,望着斜斜挂在天边的日头吹风,只觉无趣,随意往一片石头上坐了捧着酒坛子喝。
韩玹在他身后站定,笑不可支,随手接了酒坛子也喝了一大口:“我不是人?吹吹风喝喝酒赏赏京郊的美景,人生何其快哉?在你们府里有什么喝的,一张张脸上都挂着挖不透的面具,没兴致陪他们笑。”
秦柏扭头看他一眼,眸中浮起了笑意,放眼去层峦叠嶂,山峰林立,莫名苍茫,而熙攘的京都亦尽收眼底,心下也觉开阔。韩玹倒是会找地儿玩,秦柏只觉被这瑟瑟秋风吹着,身心畅爽,也跟着笑了:“说的也是。”
秦柏素喜浅淡的色彩,扭头看韩玹大红披风锦衣华冠,倒是应景儿,笑道:“玹表哥平日里惯来爱跟那些纨绔子弟吃吃喝喝,如今却又时兴起来这等雅兴了?”
“平日里吃吃喝喝多了,也要做做自己。”韩玹低下头看着秦柏,嘴角勾起了温暖的笑意,竟是不同以往的风流姿态。
两人默默对视,彼此伸手牵了牵,你一口我一口吃酒,看风景。
☆、第24章
两日之后,皇帝又请了大长公主出游,顺道带了宗亲重臣,由御林军左右护卫,一行浩浩汤汤前往北山狩猎。韩玹看一应准备皆是妥当,才知道皇祖父也很是谋划了些时日了,不由慨叹人老了果然爱热闹。
却说韩玹、韩玠、韩昱兄弟一马当先开路,另一边却见一红衣女子也策马而来,发着昭芫公主的声音,道:“你们几个倒是快,等我一等!”
韩玹无奈勒住马缰,便见昭芫公主骑马漫步而来,韩昱扬声催促道:“姐姐快点。”
“人家刚刚学会骑马,你当是你们大老爷们儿,皮糙肉厚随便磨的!”昭芫公主一边怒气冲冲的与韩昱吵架,一边策马而来。
待得靠近了细看时,韩玹便见这大辰朝第一公主浓妆艳抹、袒胸露乳好不风骚!却不知这深秋的季节,公主姐姐一身纱裙可觉腿间秋风飒爽不?
“驾!”又一声清喝,众人回头时,便见一年轻公子素衣白马茶色披风踏尘而至。
韩昱连声赞道:“好俊的身手!”
就连一贯目中无人的昭芫公主都忍不住问道:“这是何人?”
虽然马儿太快看不清面容,然而韩玹看那身形,不由笑道:“自然是咱们的秦小公子了。”
秦柏瞬息而至,脸上竟是带着一枚银质面具,遮去了大半容貌,他自觉来至韩玹外侧随行,见几人都在看着自己,便揭去面具,扬唇浅笑,道:“是我迟了。”
“走吧。”韩玹在他脸上瞩目片刻,却未多言,只道。
秦柏同众人打过招呼,大家策马而行,彼此说笑,秦柏独和韩玹亲近,两人凑在一起说话,韩玹道:“原以为得闲了带你去跑跑马也罢了,不想这等场合你也敢来?”
秦柏笑道:“莫小看了人。”
韩玹耸肩不以为然道:“秦公子,作为一个读书人,文雅秀气一些,无人说你什么,虽说是出自将门,不过你身子有疾……”
“闭嘴!”
韩玹:“嘿嘿嘿……有什么好羞恼的,你看哥哥不学无术,就从来不装腔作势。”
秦柏扭头瞪他一眼,每次同他说话,不几句就满腔怒火,真恨不能撕了他那张嘴:“是呢,玹表哥名满京都,谁能比肩?”
“所以嘛……诚实的孩子还是有人喜欢的,便是你再无能也无妨。”韩玹竟似听不出秦柏话里的讽意,好端端全收了,还自以为是的劝慰秦柏,“乖乖表弟,如今队伍才刚刚起行,无人理会你动静,快找机会溜了吧。”
秦柏嗤笑道:“不好意思,你家皇祖父亲下的旨意要小的伴驾,届时还望玹表哥关照则个,莫让秦柏丢了丑。”
“你看看你!”
秦柏:“……”
北山猎场坐落于京郊,皇家的车队自正阳门出,一行浩浩汤汤走过朱雀大街,走出繁华踏沙而行,竟是行了两日方至。
皇帝皇后的御辇由姜长辛和萧沉衍舅甥亲自护卫,到了地方亲力亲为监督兵士们扎好营地,这才请了皇帝皇后下辇稍作休整。之后韩昱便带了韩玹两兄弟和昭芫公主到跟前请安,之后才是大长公主一家和宗亲朝臣,这是一贯的规矩。
二王爷素来以儒雅示人,一路是陪着皇帝皇后左右的,十五爷惯来行事不守规矩,性情散漫不拘礼,不爱来便不来倒也无人多话,而七王爷韩青泽近年来被头风病纠缠,这种场合便极少见了,是以小一辈倒往前了一层,而昭芫公主每每出现在这等场合,众人皆习以为常,若哪一次没了她,恐怕才惹人怪异。
皇帝皇后一一夸赞过去,与大长公主叙了话,又问下首侍立的宁远侯:“秦卿,朕素来听闻小柏英姿不输你当年,让人传旨时还特意叮嘱带他同来,可带了来么?”
秦侯拱手道:“回陛下,臣这便唤他来见。”
“嗯。”
秦柏听了忙往前去见,并随手将面具递给了韩玹,韩玹笑笑,就听秦柏已走上前高声见礼,又问皇后娘娘安,皇帝果然大悦,哈哈大笑道:“几年不见,小柏如今竟是这般丰神俊秀,这么看着倒大有朕那妹妹年少时风采——众人皆说昭芫女中英豪,岂不知你祖母年少时英姿飒爽不输男儿……说起来,倒有一件风雅之事,朕保准你们都不知晓。
那年北关战事吃紧,先帝御驾亲征时便是带的你祖母做先锋,战事很快胶着起来,有一日三更时分营地突遭敌军火攻,中军帐起火先帝受伤,你祖母赤足上阵分派三军御敌,一役成名,那些年……何等惊才绝艳风靡大辰——高和,你说是也不是?”
一旁伺候的老太监高公公柔声笑道:“是呢是呢,每每想起旧事,奴婢这心里头都是热血沸腾呢,咱大辰的女子,一直都是响当当的。”
秦柏一脸震惊,果真不曾听过这等旧事,叹道:“小柏却是不曾听说过,祖母? 绮尚“啬淹畋场!?br /> 昭芫公主扬声道:“孙儿倒是听说过呢,每每恨不曾生在当时,一睹大长公主风采。”
皇帝大笑:“哈哈哈……就知道你必这么说!”
“皇祖父!”昭芫巧笑嗔怪。
“哈哈……来,你们俩过来。”皇帝把昭芫公主和秦柏一左一右拉在身边,又笑着摇了摇头,道,“好,极好,走,今儿个朕便同你们这些年轻辈的一决高下。”
昭芫公主大声欢呼,早已有人牵了马来,于是众人便各自上马,秦柏更是宠溺非常的摸了摸赤霄马鬃,飞身而上。皇帝往后看时,不由眼前一亮,脱口道:“好马!胸中天地胯下驹,人生赢家!”
韩玹大惊失色,暗暗对秦柏摇头,却见秦柏略一沉吟,便莞尔道:“皇上好眼力,它叫追尘,是小柏偶然得之,连祖母听说了都亲去探看呢,还亲自赐了名字,叮嘱小柏好生待之,若哪日伤了抑或丢了,定给小柏好颜色看呢。”
“哈哈哈……”皇帝又大笑起来,道,“你祖母如今还是这等任性行事,怕是恨不能亲自得了去吧?”
秦柏笑道:“虽不曾提说过,可日日必去亲自喂养,如今追尘同祖母比小柏还亲近。”
皇帝听了又大笑起来,道:“你祖母也就对马儿独鈡,朕记忆中还不曾听她同朕要过什么,只一次失了爱马痛心,朕还想着有机缘能得一好的送她,如今你倒遂了她愿。
”
秦柏笑道:“这倒听祖母说起过,还是那日抚着追尘同我念叨的,说曾经痛失爱马哭了一个多月,都无人敢劝呢……自那之后祖母若在跟前,小柏定不敢去牵了它走。”
听着侯府里的温馨日常,这次不光皇帝,连一众人听了都附和着笑了起来。
韩玹暗暗舒了口气,刚刚见皇祖父那惊叹神色,还怕他婉转赞赏被人哄着索要了去,不想秦柏也看出了端倪,三言两语竟是轻松化解了开。
“好孩子!你是个孝顺的。来人,把朕的玉弦弓呈上来。”皇帝同大长公主一母同胞,又因大了妹妹七八岁,是以在外人眼里还是极宠这妹妹的,如今同秦柏拉家常,想起旧事也觉圣心大悦,笑道,“今儿这头筹朕便赏给你,这玉弦弓乃是南国进贡之物,以轻巧见长,朕看你年小臂力尚轻,便把它赐予你,可给朕好好表现,莫失了将门风姿。”
秦柏下马接过玉弦弓,果见它做工极为精致巧妙,弓弦莹白透亮宛若美玉,不禁爱不释手,忙谢过皇恩,当即便跃上马背弯弓搭箭,继而使力拉成满月——
“好!”
人群中一声高呼,秦柏双眸微眯,拉弓射箭一气呵成,只听“嗡”的一声破风响,百米外一只小鹿应声而倒,有人立即将猎物捡了回来,高声笑道:“秦公子好箭法,一箭穿喉过,这小家伙已是死透了。”
韩玹打马跟上秦柏,伸手拽了拽他衣襟,由衷赞道:“小柏好箭法!”
“这回知晓本公子厉害了,不劝我趁乱溜之大吉了?”秦柏抿唇轻笑,韩玹细看时,见他竟是满面红光,想来心中也极是喜悦的,不由哭笑不得道:“你还记得……”
“那是自然。”
韩玹无奈将面具递了回去,随口转移秦柏注意力,问道:“你戴它做什么?”
“玩儿。”秦柏扭过头来神秘一笑,又将那面具戴了上去,贴过身来悄声道:“这是姐姐所好,虽说今日是本尊来,不过为了前后一致也便宜日后行事,还是要小心为妙。”
原来这便是姐弟二人作弊之神器了……韩玹叹服之余竟无言以对。
“对了!”韩玹瞥眼看到昭芫身影,突然想起一事,忙道,“刚皇祖父拉你和昭芫姐姐到跟前,我却有种莫名心思。”
“莫不是,你认为皇上会给我二人指婚?”秦柏笑道。
“你也觉得?”
“无妨,昭芫公主大我六七岁,若非我二人情投意合,想来陛下不会轻易做媒,玹表哥且放宽心吧。”秦柏低声道。
“你不喜欢昭芫姐姐?”
秦柏目视韩玹片刻,笑了笑:“只怕公主看不上秦柏吧。”
韩玹:“……”
这这这……这句话该如何解?难道秦小柏真的对昭芫公主有意思?刚刚皇祖父还说外祖母当年英姿,秦柏骨子里肯定还是喜欢这种女子的……天哪,使不得!
秦小柏你还是个小孩子,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是真的喜欢呢……好吧,到时候你还年轻公主却老了,你一定会后悔的,一定会的!
韩玹觉得为了便于日后行事,秦柏喜欢的人必须得自己也喜欢才行。
韩玹自顾胡思乱想,便听皇帝果然也对秦柏赞不绝口,继而呈豪迈状仰天长啸射出一箭,高声喝道:“孩儿们,随朕来!”
将士们随即振臂山呼打断韩玹心思,猎场内旌旗林立山呼海啸,韩玹也被燃起了激情,与秦柏彼此呼应,策马冲向密林深处……
☆、第25章
进入密林,众人很快走散了,韩玹韩玠和秦柏自组一拨去往深处。秦柏虽然习武难成,然而箭术精准几乎百发百中,让韩玹兄弟叹为观止。
“狼!”韩玹感觉余光中一物突然掠过,待细看时忙叫韩玠和秦柏过来。
秦柏手掌掩到眉前去看,双眸突然睁大,道:“有狼群!”
三人立马来了兴致,忙带了随从追着狼群而去,韩玠道:“此处猎场山高林密,绕过正北方那座山头,再往北过一小片草原,便是开阔的大漠之地,所以这个猎场是皇祖父最爱的,场地也最大,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跟小玹追着一头鹿追了一日一夜,结果在密林深处迷了路,挨了一日一夜的饿。后来皇祖父才在山脚下伐木做出人工断带,硬是隔出了一小片地使用,不过好的猎物还是有的。”
韩玹道:“各小队散开合围,我们抓头狼。”
秦柏大笑道:“极好,那是只银狼!”
韩玹三个亲自带队散开来打包围,再故意往秦柏所在的方位放出一个薄弱出口,狼群很快做出应对,果然开始向着秦柏处突围。
秦柏缓缓举起弓箭,搭弦、瞄准、拉弓——
头狼的幽幽绿瞳进入秦柏专注的视线!
众人一起收势,目光全部转移过来,纷纷望向愈渐进入射程的狼群。
然而,当秦柏最后将弓弦拉满的一刹那,头狼突然扬声嘶啸——
狼群迅速变换队形,纷纷嘶号着四散奔逃。
那只头狼也迅速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猛地冲出——
说时迟,那时快!
“嗖”的一声,□□携着雷霆之势破风而至!
“嗷——”
一声悲鸣划破长空,长箭横贯头狼脖颈左入右出穿喉而过。
头狼应声倒下,不曾有丝毫挣扎,韩玹和韩玠带着人围拢过来,队伍会合在一处。韩玠朝大家挥挥手,有肆意者便径自追着逃散的狼群而去。
三人围在头狼周围,个个笑逐颜开。韩玹掏出匕首,小心撬开它的嘴巴将尖牙削下来,扯了布条子擦了擦。秦柏莫名其妙看着他动作,脸上挂着一丝嫌弃的神色。
韩玹看他一眼,笑了笑把狼牙丢给他,道:“头筹!可以送你心仪的女孩子。”
“这又是什么道理?”秦柏把狼牙捧在掌心里,收下不是扔掉也不是,表情纠结的看着它们。
“不知道,北部游牧民族的习俗,反正你有了狼牙,剩下的部分就是我们的了。”韩玹大咧咧道。
“开什么玩笑!”秦柏倏然起身,揪开韩玹的脖领子将那对狼牙扔了进去,冷冷道,“你得的是你的,我得的是我的!”
韩玠抱着手臂看二人吵架,一众随从都无语了。
韩玹:“喂!”
秦柏往前一步,低头抓住银狼的两腿,潇洒至极猛一扬臂——
可惜银狼躺在地上,纹丝未动。
秦柏:“……”
韩玹:“……”
“哈哈哈……”韩玠差点被他笑死,忙山前去帮忙提了起来,示意秦柏的随从过来接着。
韩玹好容易把两只狼牙抖搂出来,哀嚎道:“大哥!你不要胳膊肘往外拐,我才是你亲亲亲弟弟!”
韩玠伸手在他头上挠了挠,笑不可支,道:“你多大了,还跟小柏抢。”
营帐处传来破空的号角声,三人看看时辰,已是到了收队时分,这才各自上马,一起回到营地去见皇上表功。
皇帝看到三人拖回来的银狼,果然大喜,朗声笑道:“小玠小玹向来马上功夫见长,如今又得小柏相助,朕一早也觉得他们必定有大收获,此刻看来果然没让朕失望!三人抓了头狼,是为首名,来人,赏!”
三人一举拿下第一,都很高兴,皇后也道:“皇上,这只狼的皮毛极是漂亮,臣妾看着喜欢,就先要下了。”
“好!是你的了!”皇帝哈哈大笑道,“先也只恍惚听得小柏身手不凡,今儿一见果然不俗,这百步穿杨之技,朕看着比萧卿都不差了去,嗯,萧卿,你说说?”
萧沉衍上前一步,点头赞道:“秦公子,极好!”
“哈哈哈……”皇帝开怀不已,赞许的看着韩玹三人,道,“能让萧卿夸赞的人可是不多啊!你们三个,乃是咱们皇室三英!”
韩青漠脸色微变,韩玹已笑着上前搭腔道:“皇祖父过誉了,小柏箭术虽好,不过依我看,若没有皇祖父赏的玉弦弓,别说首名了,能拖回来一只兔子就不错。”
“嗯?此话怎讲?莫非朕有神力助他?”皇帝撑撑臂做出得意的神色,逗得众人都笑了。
韩玹自小说话便没大没小口无遮拦,这皇帝一贯爱逗他说笑,也是祖孙俩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倒比旁人更觉亲近些。韩玹道:“刚刚杀了狼,他豪迈的上前去扛,结果胳膊一甩,差点把他自己拖回地上去,那狼却丝毫未动。”
“哈哈哈哈哈……”众人又被韩玹逗得笑了起来,秦柏撇撇嘴,对着他搓了搓手,韩玹这才乖乖闭了嘴。
皇后道:“小柏还小,哪像你们这般人高马大的?不准你欺负他。”
“是,皇祖母!”韩玹乖乖道。
皇帝打赏了众人,终于可以开饭了,几个小的默契围到营地外围的空地上,开始把一些小型的猎物烤了下酒吃,一时兔子、山鸡、小羔羊……竟是丰盛至极。
秦柏在南边长大,喜欢清淡的口味,便自己动手烧烤,其余几人的却是由韩昱烤着,往年韩玹都挑挑拣拣的吃,这次倒是合了意,直接蹭到了秦柏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