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名叫顾慧的女人和张竞川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张竞川同样报以一笑。
顾远航将顾慧的手里拎着的袋子放在餐桌上,翻开一看,从里头掏出一大摞的东西。
张竞川略微打量一眼,无非是些面巾纸、抹布、洗洁精等等日用品。
顾慧说:“你这里太简陋了,我回来顺便路过小卖部,就买点必备品,反正以后你也用得着。”
顾远航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这、这得不少钱吧……我把钱还你。”说罢,翻出口袋准备找钱。
顾慧阻止他,“我就是顺便带的,哪还好意思收钱,你别掏了。”
两人说着家常话,张竞川这个客人反倒显得多余了。
之后张竞川和顾远航也没聊太多,只问了几句“酒吧几时放假”“准备什么时候回老家”“票都买好了吗”等琐碎的问题。
顾慧从头到尾不吭一声,张竞川感觉到三人共处一室气氛略显尴尬,也不坐久,只一会儿便站起身说要走。
顾远航本想多留他坐一会儿,可是看眼下这形势也确实不方便,便起身随他一同下楼。
张竞川出了门,顾远航一直送他到巷子口。
张竞川的车子就停在巷子外,可是这个时候他却没想上车。
两个人在车旁站了片刻,张竞川觉得有些无聊,索性便点了一支烟打发时间。
顾远航见他没准备走,自然不好先回去。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冬日的冷风呼呼吹来,寒意逼人。
张竞川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开口问他:“是亲哥吗?”
顾远航神游天外,反应慢了半拍:“嗯……啊?哦,不是的,博宁哥和我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兄弟。”
张竞川腹诽,原来那个人叫博宁。
他又问:“你叫他哥,他应该比你大几岁?”
顾远航对这个话题似乎很感兴趣,喋喋不休地说着:“嗯,他比我年长六岁,小时候我家里人忙着种地,不能带我,都是博宁哥领着我玩。”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笑道,“后来博宁哥读书了,再后来我也上学了,可是我总是比他学得慢,我读小学的时候,博宁哥就已经读高中了,等到我读高中,他都已经工作了,时间过得太快了……”
张竞川见他津津有味地说起自己从前的事情,不忍插话,末了才问他,“哦?那你的博宁哥现在在哪儿呢?”
顾远航神情失落,“他在京城找了个体面的工作,因为意外……出了点事,现在正在医院里躺着呢。”
张竞川没出声,黑暗中那点猩红更亮了些。
顾远航愤愤然道:“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博宁哥待人厚道宽容,从来不会招惹是非……如果让我揪住那帮人……”
张竞川默默地听着,也不打断他。
顾远航倏然反应过来,他看了张竞川一眼,那人面色平静不发一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竞川哥,你怎么不说话了?”他小心翼翼地问他。
张竞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太晚了……你回去吧。”话毕,二话不说打开车门坐上去,“我走了……你别傻站着。”
顾远航瞧着他,张竞川虽然什么也没说,可是他能够感受得到,张竞川此时戾气十足,他一定是不乐意不高兴了。
张竞川见他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狠狠地踩了一脚油门,车子很快便驶出巷子口。
顾远航看着那两点红色渐渐消失在夜色中,低头往回走。
到了家,顾慧已经洗漱完毕,见他进门,多嘴问了句:“刚才那个人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顾远航只老实回答:“嗯……是在我工作的酒吧认识的。”他感到不解,“怎么了吗?”
顾慧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想提醒你……这人生地不熟的,处朋友也该备个心眼,像你哥就是把人想得太好了……所以才……”话未说完,声音却哽咽了。
顾远航只好安慰道:“我知道了,嫂子放心吧。”
新年一过,顾远航的工作更加忙碌了。
以前工作到凌晨两三点就可以下班了,而现在,也不知是元旦刚过还是年关将近,酒吧每天营业到四点,等到他们一行人下班时,都已经早上六点了。
其他同事纷纷抱怨工作太累,又想着干完今年明年就不回来。
大伙儿问顾远航什么意见,他却挺乐观,回答说:“现在工作忙是忙点,不过加班费都是双倍的,嘿嘿……老板人挺好的,你们怎么想到走呢?”
有一个年轻人凑上前和他低声商议,“小顾,你别死脑筋了,咱们现在这点钱……放在一般单位招人都不要,你说老板好,和外头的比一比,简直就是压榨了。”他笑了笑,又说了几句贴心话,“小顾啊,我看在你是我老乡的份上才和你说实话,我朋友那儿……底薪这个数,明年咱一起走吧?”
顾远航仍旧执意,摇了摇头:“不了,我觉得这里挺好了。“说完话,站起身离开更衣室,只留其他几个老员工在里头议论。
顾远航并不是多热爱这份工作,只是他有自知之明,自己没上过大学,来到京城能找到这样一份工作已经是不易。老乡的本意是好的,可是他不想以后跳了槽做得不好,叫别人难堪。
做人这回事,到最后还是要靠自己。
这天是个周末,顾远航上的晚班还是负责给客人端盘子送酒水。过了零点,酒吧的节目也到了高/潮,人潮攒动之时,顾远航竟觉得有些忙不开手脚。
他到吧台取客人点的两瓶黑方,酒瓶刚端上盘子,身旁的位置便来了个新客。
那人开口和他攀谈:“今天你也在?”
顾远航转过头一瞧,是许久没露面的张竞川,他笑意微微地和他打招呼,又解释说:“嗯……过完元旦我就一直上晚班了。”
张竞川挑了挑眉,“哦,这样……也好。”他问他,“你几点下班?”
顾远航说:“大概是要忙到四点了。”
张竞川“嗯”了一声,“我知道了,你去工作吧。”
顾远航正忙着,也没时间和他多聊,临走之前回了个笑容,算是道别。
张竞川在吧台前点了两杯烈酒,一副不醉不归的架势。
侍者认识他是老板朋友,劝诫他:“张公子……少喝一些,这酒后劲大着呢。”
张竞川今天心情好,酒量也不在话下了,这个时候开玩笑说:“你还怕我喝醉酒不付酒钱?”
侍者应了一声,“哪能呢。”
说话间,许良烨不知何时走近,见到张竞川独自喝闷酒,也不拦着,上前和他打招呼。
“老张,你今天倒是有空光临我这儿……”许良烨笑了笑,找了个旁边的位置坐下。
张竞川的好心情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出现,只道:“难得我不和你计较,别又捡我不爱听的说。”
许良烨也没那么无聊,举双手作投降状,“我这不是怕你一个人喝酒没意思,想过来陪你聊聊吗?”
张竞川说,“我喝闷酒的时候还少吗?怎么平时不见你腆着脸献殷勤。”
许良烨听了这话也不恼他,转移话题问:“快过年了,不回家来我这里晃荡算个怎么回事?孤魂野鬼似的……我可听说前段时间,周老师身子骨不太硬朗啊。”
他口里的周老师是张竞川的母亲,早年从教,退休多年,只是下面的人还是习惯叫她周老师。
张竞川和家里人关系一直不远不近,自从开了工作室之后,工作忙起来十天半个月没人影也是常事。张家老头已经习惯了,倒是周老师对这个小儿子不放心,心心念念着他能够早些回来。
张竞川知道他嘴里没好话,当下只答:“周老师劳你惦记,早就已经出院了。反倒是你……许老板,奉劝一句,好事将近,这嘴巴更要牢靠点……留心祸从口出。”
许良烨哈哈大笑,论口才,他自认不是张竞川的对手。
张竞川说完这番话,也不准备多留,付了酒钱抬腿便离开了。
侍者看着他扔下的钞票,询问老板意见,许良烨却说:“见好了就收吧,谁知道他以后还喝不喝得起……哼!”
顾远航忙到凌晨才下班,他急忙换了工作服,从更衣室里走出来一看,哪儿还有张竞川的身影。
他本以为张竞川问他什么时候下班,是要等他一起走的意思。顾远航想到这里,不免有一丝失落。
之后几天他照样忙得分/身无术,而张竞川却再也没有来过了。
顾远航琢磨着,或许竞川哥已经回家过年了。
年二十七,顾远航的工作结束完毕,领班和他结算了工资和年终奖,末了又对他道:“小顾,明年开春记得早点回来上班。”
顾远航捏着钱点了点头,背着包离开酒吧。
第二天,顾远航带上准备好的行李坐火车回老家。车票他是提前在网上买好的,行李物品都不多,想到春/运人流量大,他就只备了一件换洗衣物回去。
火车整点出发,出了京城站,一路南下,穿过连绵起伏的高山平原,景色各异。
顾远航坐在位置上打了个盹,窗外下起小雨,淅淅沥沥地拍打在窗沿上,远处的山景被笼罩在一片迷蒙的烟雾中,似梦似幻,叫人瞧来十分不真切。
顾远航刚睡醒,意识还处于迷糊阶段,他愣了片刻,揉揉眼睛看到窗外的雨景,准备起身洗把脸。
他身侧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带鸭舌帽的年轻男子,男子的行李箱十分大个,挡住了走道前的去路。
顾远航看到他低头看报,黑色的鸭舌帽前沿遮住了大半张脸。他不好意思打搅别人,只得好声好气地寻求对方意见,“先生,您的行李箱能挪一下吗?”
年轻男子听闻,把鸭舌帽摘下,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十四)
“竞川哥!”顾远航又惊又喜,“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竞川将帽子盖在了膝盖上,露出笑容,“看你睡得沉,我不好叫醒你。”他解释道:“正好这两天忙完工作,想出去休假几天,顺便就过来了。”
顾远航也不深究这其中的真假,只问他:“你在哪站下车?”
张竞川眯了眯眼睛,回道,“安山。”
安山是顾远航的老家,张竞川的这趟休假目的太明确了。
顾远航听罢只说,“那正好,我们一块儿下车。”
张竞川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他似乎有些累,从行李箱里找了颈枕和眼罩,带上耳机便准备休息。
顾远航从洗手间回来时,张竞川已经睡熟,他挪了挪张竞川的行李,坐到位置上,又将窗帘拉下,自己也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假寐片刻。
火车疾驰在高山之间,四周烟雾缭绕,仿佛穿梭在云层和高空之中。
下午六时,火车准时抵达安山站。期间张竞川起身喝了杯热水,又向列车小姐买了两份盒饭,自己一盒,留给顾远航一盒。
春运期间,列车上的伙食价格昂贵口味却一般。换做平日里,顾远航是不会花这个冤枉钱的,但是眼下张竞川将买来的盒饭递给他,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只得乖乖应下。
两人吃过饭,张竞川似乎仍旧觉得困,又睡了小半会儿。而顾远航为了打发时间,上车之前带了本书放在行李包里,这个时候拿出来仔细瞧着。
张竞川睡醒见到他正低头钻研,又瞧了一眼他手里的这本书,心里暗笑道:果然还是孩子脾性,一本《三国志》也能看得这么津津有味。
火车抵达站点时,安山正下着小雨。
顾远航和张竞川一同走出站台,他问张竞川:“你在安山找到住处了吗?准备往哪儿走?”
张竞川心里鄙夷道,能让我花这么多时间这么多精力陪你回老家,你当我是傻吗?
他微微一笑,回答道:“暂时还没有安排,走到哪算哪儿吧。”
顾远航诚恳地给出建议,“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不如住我家吧。”他嘿嘿地笑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我家就我和我爸两个人,家里条件不咋地……怕你不习惯……”
张竞川自然是求之不得,不动声色地答道:“那就麻烦你了。”
两人找了辆车往顾远航家的方向开。
车子出了火车站外的中心大道,往高速上开,不多时,下了高速,张竞川看到一片田野,这之后又七弯八拐地在泥路上摸索,最后才到达顾远航的家。
张竞川下车一瞧,这是个民风古旧的乡村,村内的人都是老人和女人居多。交通封闭导致他们见识浅薄,村里开进一辆车子都能叫邻居朋友出来瞧个半天。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顾远航一人提着两人的行李,把张竞川往家里带,“竞川哥……走这边。”
张竞川四下环顾一周,最后收回视线,跟着顾远航回家。
张竞川还未进门,便听到老房子里传来一阵年迈男人的轻咳声。顾远航推门而入,放下行李和老人道,“爹……我回来了。”
顾远航的爸爸见到儿子回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总算回来了……累了吧,想吃点什么,爹给你准备准备。”
顾远航连忙劝阻,“路上已经吃过了,你不用操心。来……给你介绍一下……”
他把张竞川领到父亲跟前,对他说,“这是我爸。”顿了顿,“这是我的朋友,叫张竞川。”
张竞川借势向老人家问了好,“你好,远航爸爸。”
老人家脸上的褶子皱成一团,笑得眼睛也睁不开,“你好你好……哎呀,这是狗崽子头一回带朋友回家。”
张竞川瞧了身旁的人一眼,忍不住笑意,原来顾远航的小名叫狗崽子?
顾远航接收到他的视线,神色微微一滞,似乎有些羞赧,“爹……我先带朋友准备晚上的住房,你早点休息。”
顾远航拎着张竞川的行李上了二楼,推开南边卧室的门,对张竞川说:“竞川哥,晚上你就住我房间,这里都打扫过了,很干净……你放心。”
张竞川打量了一眼这个房间的布局,不过二十平的面积,放了一张单人床,一个书架,一套桌椅,南边的窗口悬挂着一株吊兰,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房间确实是被人打扫过的,桌面十分整洁,书架上整齐有序地排列着一摞书册,床单和被褥都是刚洗过的,还散发着肥皂粉的清香。
来之前张竞川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万一顾远航把他扔到柴房给他一捆茅草就算是待客,那么他真的毫不怀疑,顾远航一定是有意整治自己。
可眼下顾远航却愿意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给他睡,张竞川反倒是拘束了,问他:“我睡在这儿,你睡哪儿呢?”
顾远航说:“我在我爹房间打个地铺就好了,不碍事。”说完,笑得一脸憨样。
张竞川心里的小九九是不会让顾远航受这份委屈的,他只说:“何必这么麻烦,我看还是我睡地铺……你睡这床吧。”
“那哪行……”顾远航反驳“你是客人,哪有让客人睡地板的道理。”
张竞川还欲解释,那厢顾远航打断了他的发问:“我睡地板已经习惯了,你就别推辞了。”说罢,将行李放在门旁,“晚点我打热水过来,今天太冷了……不过你好歹洗把脸擦擦身子。”
张竞川终于不再强求,点了点头,顾远航便出去了
他站在房内细细地观察着这间房子,只要一想到这里的一切见证着顾远航成长,张竞川心里便涌动着一股莫名难以言表的澎湃之情。
到了晚上,顾远航打了两壶热水送到张竞川房间,又和他解释:“这一壶是用来喝的热茶,这是用来洗漱的,还有这些……都是新买来的毛巾和洗漱品,你洗好了挂在窗口,明天太阳出来正好可以晒晒。”
张竞川一一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末了又道:“谢谢,小远……真是麻烦你了。”
顾远航挠了挠头,“竞川哥,你别客气……在京城我也受了你不少照顾,嘿嘿……”
张竞川不怀好意地心想,我照顾你是为了占/你/便/宜啊傻缺,你这么帮我难不成也是想占我便宜?
顾远航说完话就推门出去。
临睡前,张竞川略略地擦拭了一把,换了睡衣躺下休息。
也不知是因为旅途劳累,还是乡间的夜晚过于沉寂,张竞川这一觉睡得特别好,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太阳已经高挂。
他起来洗漱一番,换了衣服下楼,正好在门口碰见顾远航的父亲。
老人家找了把躺椅搁在院子里头,这会儿正一边晒太阳一边听唱词,见张竞川出来,起身和他道:“醒来啦?狗崽子刚去后头喂猪,你坐一会儿,粥刚热好,我给你端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