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贺意味深长:“学一点总是有用的。”
乌天没顾得上思考周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刚刚,聂原给他发了一条微信:“明天晚上我七点下班,然后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乌天迅速回复。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多更!
☆、喝酒
额头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了,一道细长的褐色疤痕延伸到眉尾。乌天对着镜子犹豫了半天“抠掉痂会不会流血”,还是没敢上手,算了,丑点就丑点吧。
甘城的夏天,要到晚上八点多天才会彻底黑下去。
现在是六点二十,乌天穿了件耐克的黑T恤,宽松的牛仔短裤,脚上一双昨天刚买的白板鞋,对着镜子十分满意地暗想,这么一穿,我还是挺青春年少的么……
然后他揣上手机钱包,出门打了个的。
“师傅,正仓北路。”
“正仓北路哪儿?您给说个地方,正仓北路长着呢。”出租车司机说。
“啊?”乌天对正仓北路这地方没什么印象:“那您先开着,我问问。”
“好嘞。”
乌天直接给聂原打了电话,响了几下就通了。
“正仓北路哪里?给我个具体地方吧,师傅说正仓北路挺长的。”
聂原沉默片刻:“路边有个家家乐超市,你就在那儿下吧,我在那儿等你。”
乌天听见“我在那儿等你”,心情莫名地往上飘,嘴角勾起来:“行。”
挂了电话,“师傅,正仓北路上有个家家乐超市,就跟那儿停吧。”
“家家乐?”司机摇头:“没听说过这超市,新开的?一会儿开到路上了你看着点啊。”
“嗯,好。”
等红灯的空当,司机和乌天闲聊,问道:“这个点儿,你去正仓北路吃饭?”
“嗯,是——之前没去过那边儿。”
“正仓北路,”司机语气疑惑:“没听说过那片儿有什么吃饭的地方啊,都是工地。”
“嗯?”
“正仓路就够偏的了,还是正仓北路,我上次走正仓北路,路都没通,好像是有个工地施工把地下水管道给挖漏了。”
“哦……我朋友在那边上班儿。”
直到七点五分,乌天才终于借着黯淡的路灯找着那块儿写着“家家乐”的小牌子。
到正仓北路有一会儿了,只是一直没看见家家乐超市,乌天让司机师傅来回倒了好几趟车,才终于找着它。
司机抱怨:“您朋友也不说个显眼的地方!”
乌天只得赔笑,心想,这路上除了家家乐小卖部,也没其他能作路标的地方了吧。
正仓北路,听着正儿八经的,原来就是条窄窄的小马路。司机说的没错,全是建筑工地,不少工地都还在叮叮当当地施工,入眼全是绿色的安全网和高大的吊车。街两边倒是有不少——能吃饭的地方,全是小摊儿,一桌桌坐满了建筑工人,打着赤膊,有些还戴着安全帽。密密麻麻的小摊儿把本就狭窄的马路挤得水泄不通。
出租车计价器上显示43,乌天给了50,摆摆手示意不用找零,语气很不好意思:“这趟麻烦您了。”估计司机把车开出这条路还得费一番功夫。
关上车门,一转身,乌天就看见了聂原。
他和其他正在吃饭的工人一样打着赤膊,穿着一看就很厚重的工裤。他左手拎着个安全帽,右手夹着烟。
乌天愣了一下,走到他身前:“一开始没找着家家乐超市,来晚了,不好意思啊。”
聂原上下打量乌天,笑了:“没事儿,这会儿人多,是不好找。跟我来吧。”
乌天跟在聂原身后,踩着一地一次性塑料盒、一次性筷子。
“就这儿。”聂原在一张塑料卓前坐下。
乌天见那塑料椅子油腻腻的,桌子上还有未收拾的啤酒瓶和盘子,但还是坐下了。
“这地儿不好,不是你该来的。”聂原笑着说。
他这话乌天听着别扭:“没什么,上大学的时候也经常在这些小摊上吃饭。”
“主要是我一会儿吃完饭还得上夜班,所以今天得让你将就一下了。”
“上夜班?”
“嗯,就在旁边的工地。”
“……哦,你在工地上干什么?”
“绑钢筋,你知道吗?算了,你怎么会知道——腌臜活。”
乌天还真不知道,只好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来,你点菜吧。”聂原把菜单递给乌天。
上面都是家常菜,没什么乌天想吃的,这地方又脏得让人胃口全无,乌天便把菜单递回去:“我没来过,你点你想吃的吧,不是一会儿还要上夜班吗。”
聂原却硬是把菜单推回去,高声说:“我请客当然该你点,跟我还客气什么啊!看不起这地方么?”
周围的人都看过来。
摊儿上的人都打着赤膊,只有乌天一个穿得板正——跟他们一比简直算得上光鲜了,这让乌天有点尴尬,聂原这一喊,更让乌天感觉芒刺在背。
乌天只好迅速点了几个菜。服务员刚要走,聂原喊住她:“再来六瓶青岛。”
“六瓶青岛,好。”
“等等,”乌天问聂原:“你不是一会儿要上晚班?”
聂原把烟叼在嘴里,漫不经心地说:“这点儿醉不了。”
“还是别喝了,”乌天扭头对服务员说:“酒不——”
“哪有请吃饭还不喝酒的!”聂原截住乌天的话:“酒都不和我喝,太不给面子了吧?”
乌天还没张嘴辩解,聂原就已经冲服务员挥挥手,示意点完菜了。
“这才多点儿啊,醉不了。”聂原笑笑。
“……”
等上菜的间隙,乌天想和聂原聊聊天,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像够明显了,他的职业,他这几年的情况。
乌天对着比高中时高了瘦了的聂原,有点儿恍惚:怎么变化这么大,大得让他陌生。
他想起高一的时候,聂原第一次和乌天一起吃饭,当时周贺也在,还有几个哥们。聂原喝了一瓶啤酒就醉了,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清炒土豆丝,西红柿鸡蛋,小炒肉,凉拌牛肉,酒马上拿来。”服务员来上菜了。
“来来来,尝尝,我觉得这家的菜最好吃。”聂原说着,掰开双一次性筷子。
“啊,好。”乌天也掰开一双,夹了块儿牛肉。
没一会儿酒也上来了,聂原直接开了两瓶,递给乌天一瓶。
“真是好几年没见了。”然后聂原直接把自己的酒瓶撞上了乌天的。
清脆的一声“嘭”过后,乌天见聂原仰头咕嘟咕嘟地把酒往嘴里灌。
他这一口就下去了半瓶。
“你——稍慢点,我跟不上你这速度。”乌天尽力把持着微笑说。
“噢,你们文雅人肯定不像我们这样,”聂原放下酒瓶:“让你看笑话了啊。”
“没,我不是这个意思。”乌天更觉尴尬。
“嗨,混了这么久,我其实早明白了,”聂原吸了口烟,“说了你别生气——我觉得大家都是挣钱嘛,就是你们挣得体面点儿,哦,面儿上体面,你们当老师的背地里外快可多了去了,是吧。”
“呃,这……”
“你别装啊,”聂原露出一副暧昧的表情:“我听工友说过,现在的老师,随随便便给学生补一个小时个课,都顶上我们一天的工钱了。”
“……”乌天不知该说什么。
“来,我把这瓶干了,你自己看着办。”聂原举起酒瓶在乌天面前顿了一下,然后仰头将剩下半瓶一饮而尽。
乌天到家的时候,刚刚九点。
老妈给他开门:“这么快就吃完了——哎!怎么这么大酒味儿?”
乌天忍着恶心,摇摇头,直接走进了厕所。
然后他“哇”地一声,对着马桶吐了。
聂原喝酒太猛了,他们饭没吃几口,聂原就开始灌他的酒。
乌天不好拒绝,只能由着他灌,冰凉的啤酒刺激着空荡荡的胃,让他一阵阵泛恶心。
最后就是酒喝了一肚子,再吃菜的时候,菜已经凉透了。
乌天上一次喝这么多酒,还是大学毕业的时候班级聚餐——即便那会儿也没吐。
倒不是醉了,就是恶心,胃里翻江倒海。
“乌天!你怎么喝这么多?!”老妈站在厕所门口吼道。
“……我没事儿。”乌天对着水龙头漱了漱口:“妈,我洗个澡,您帮我关上门。”
温水从头顶落下,温柔地淌过皮肤,洗去了身上的粘腻和酒臭。
乌天站在花洒下,长长叹了口气。
换上干净的睡衣睡裤,身上都是薄荷的清香,躺在凉爽的空调房里,乌天总算舒服了点。虽然胃还是疼。
爸妈在客厅看电视,乌天知道这会儿出去肯定要挨骂,只好做贼似的在自己卧室躺着。
“学长,我更新啦!!!”微信上收到一条消息,是郑嫣。
她是乌天的学妹,比乌天小一级,也是中文系的。两人大学时都在学生会,一来二去就认识了,有一次乌天无意看见郑嫣在刷微博,便问她微博名是什么,去关注一下。
郑嫣支支吾吾了半天,忽然表情大变,一脸凝重:“学长,要不是因为你帅,我肯定不告诉你这个秘密!这是个关乎我名誉的秘密!”
“啊?”一个微博名怎么还关乎名誉了。
关注她微博“嫣嫣然”之后才知道,她在沧江文学城写小说,言情小说,内容之狗血黄.暴完全与她温婉的外表不符。
“好,我去看看。”乌天回郑嫣。
郑嫣现在在写的是一部武侠小说,乌天觉得这题材挺对自己胃口,就一直追着看了。
她行文流畅,再加上是武侠题材,快意江湖,乌天看完今天的更新,有点意犹未尽。
但再往后翻,就只有“作者的话”了。
“啊啊啊啊啊啊!!!同志们!!!今天没有二更了别等了!!!因为我要去看废物大大的文!!!我都攒了一个礼拜了!!!《黑夜》太他妈好看了!!!拜拜各位我去抱大腿了!!!”
乌天笑笑,郑嫣现在也在武汉一所初中当老师了,不知她的学生要是看到她这样一面,得是什么反应。
乌天打算退出APP,手一滑,又点开了评论。
“我去大大你竟然也追《黑夜》!!!”
“和大大一起抱紧废物男神!(废物男神- - 好奇怪~)”
“哈哈哈哈哈我耽美区马上就要一统沧江了!!!”
“为了看废物大大的文偷懒,好吧,原谅你了→_→”
“耽美区到此打卡,庆祝我废物大大再下言情区一城,滴。”
……
耽美区?男神?
乌天知道耽美——他刚下载沧江文学城的APP的时候,看见了“纯爱”“言情”两种分类,觉得意思都差不多,便去查了下“纯爱”。
一查惊人。
后来也听郑嫣科普过,耽美小说在沧江文学城里占了相当一部分比重,甚至现在总收益排在第一名的小说,就是耽美小说。郑嫣还说过,写耽美的作者,绝大部分都是女人。
所以乌天才会疑惑,耽美区?男神?
乌天搜了“废物”。
性别确实是“男”,作品有三部,《明天不再来》、《沉默的我》和现在正在连载的《黑夜》。
乌天顺手点了个“收藏作者”,有点困了,便没点开他的作品看。
第二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还是免不了被老妈骂了一顿。
“同学?这是什么人!把你灌成那样!以后别和他吃饭!”
“是是是。”乌天点头。
“你这帮初中同学以后少联系,没一个靠谱的,比七中的孩子差远了——就上礼拜堵在你大舅家门口那个,当时不是答应你不再去要钱了?这不现在又去堵着了!昨晚这个又……”
“你说什么?”乌天猛地抬起头:“他又回去要钱了?!”
“是啊!你也没想到吧,这人就这么出尔反尔!昨天你大舅妈和我一起打麻将,刚说的。”老妈怒道。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多更了一点哦…… 微博@晋江大风不是木偶
☆、失落
“还真是这样啊。”周贺的声音十分平淡。
“你什么意思?”乌天一怔。
周贺叹了口气:“虽然真是隔行如隔山,但基本常识还是该有吧——你不知道这种款子必须走公司账户吗?就是说,必须是你大舅公司的账户,把钱转到聂原他们施工方的账户,才作数。”
“……但他当时没跟我说。”
“废话么这不是,他当然不跟你说,要不然他现在怎么再跑去管你大舅要钱?”
“……”
“乌天,我说句实话,”手机那头周贺的声音严肃起来:“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你不能还是拿高中时候的印象看现在的他。”
“会不会是有误会……就三千都块钱,他至于做成这样?”乌天挤出最后一丝希望。
“三千多块钱对你不是个事儿,对他就不一定了,而且,你把自己当什么?你对他来说基本上就是个陌生人,他在一陌生人那儿骗了三千块钱,他肯定无所谓喽。”
乌天昨晚刚和聂原见了面,不得不承认,聂原的变化太大了,聂原对他的态度,也变化太大了。
乌天烦躁地抓抓头发:“……我还是去问他吧。”
“啧”,乌天能感受到周贺的不满:“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乌天挂了电话,却没拨聂原的。
聂原的变化是很大,但——上升到关于品质的事儿,乌天就觉得聂原不会像周贺说得那样。
他是个给他买顿饭都要急着还饭钱的人。
……好吧,这句话前面得加个状语,“高中那会儿”。
乌天盯着通讯录里“聂原”那一栏犹豫了几秒,点了呼叫。
不多久就接通了。
“聂原,是我。”
“哦,有事吗?”
“我听我妈说……你又去我大舅家要钱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乌天无端觉得自己的心被高高吊起来。
怕什么,乌天安慰自己,也就是三千多块钱而已。
“乌天大少爷哎,”聂原开口了,语气油滑:“你不是明白什么意思吗?还非得来挑明了问我?”
“我——”
“这么说吧,”聂原竟然轻笑了一声:“三千五,也就是你买双鞋的事儿,你就当送我双鞋,行不行?我长这么大还没穿过三千五的鞋呢,咱俩同学一场,让我跟着沾个光呗。”
乌天艰涩地开口:“……你很缺钱?”
“操,”聂原再度笑了:“乌少爷,你们文化人真是……我缺不缺钱?缺啊,怎么不缺,现在县城没套房子怎么娶媳妇,你知道县城一套房子多少钱么,还有,我也想开宝马奔驰啊,这不都是钱?”
话至此,乌天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我知道你们文化人看不起我干这事儿——我也不膈应你了,乌少爷,我还是那句话,你那三千五就当买了双鞋让我沾沾光吧。”
乌天没再回答,直接挂了电话。
昨晚喝酒的时候一口一个“不喝不是朋友”,今天一翻脸就成“乌少爷”了,乌天几乎想要冷笑,周贺说得对,这么多年了,他不能还拿高中时的印象看待现在的聂原。
“嗡——”
倒扣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乌天心一跳,伸手将手机拿了过来。
是郑嫣。
刹那的心跳又跌回去。
“喂?”
“学长,呃,是我啊。”
“我知道是你啊。”
“噢,我……怎么感觉你这儿严肃。”
“没有啊,”乌天轻轻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刚睡醒。”
“我靠靠靠,你竟然睡到现在——十一点了都!”
“嗯,今天周日,没课。”
“唉,真羡慕你,我们这破学校,每周末都要补课——我都没时间更文了。”
“你是因为上课没时间更文?”乌天笑笑:“昨晚还看见你在新更的那章里写你要去追废物大大的文,所以不更了。”
“等等!”郑嫣尖叫:“你说什么?废物大大?学长你也在追他的文啊?你你你开始看耽美了?!”
“并没有啊,”乌天把手机远离了耳朵一些:“就是看见你说去追他的文,我才去搜了一下,也没看。”
“啊啊啊我强烈推荐他的文,昨晚都给我看哭了,可是很多年没有耽美能把我看哭了……”
“……耽美。”
“你们这些直男啊!”郑嫣语气沉痛:“错过了多少精彩的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