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琪自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说话也没走心:“哎呀别担心!亲爱哒,你没钱买,我有钱啊!我送你!”
何胜男猛地刹住脚步,两条眉毛蹙成了一个疙瘩,看着她,欲言又止。
艾琪感受到了她的不快,何止不快?简直是生气的样子。怔怔地看着她,惴惴的不安生:“怎么了?”
怎么了?
她的女朋友问她怎么了?
霎时,何胜男被强烈的自卑与无助感笼罩。她从小她妈就教育她“腹有诗书气自华”,打记事时起,何胜男从不同别的孩子比吃比穿,她自有她值得骄傲的东西。可是,在这个繁华的大都市里,这个花花世界,她的那点儿骄傲竟显得那么卑微,卑微得仿佛曾经的一切不过只是自欺欺人。
尤其,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她再也无法以那种孑然的孤傲为荣。无论她和艾琪多么相爱,现实的物质上的和社会地位的差距,终究是无法逾越的。
可这些,到底不该怨艾琪,她还是爱自己的,对吧?
“我不喜欢……”何胜男尽力对艾琪笑得温柔,“我们去别处转转吧。”
艾琪也蹙着眉头看她,终究把那条值何胜男两个半月生活费的裙子挂回了原处,“好!去别处看看。”
何胜男凝着艾琪故作镇定的脸,心里泛上了酸涩。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艾琪。她第一次觉得,艾琪和自己在一起,太委屈了。艾琪又漂亮又优秀,应该过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应该站在最耀眼的地方被人仰望和羡慕。两个女孩儿在一起……何况,何胜男连起码的富足生活都满足不了她。
何胜男的心底涌上悲哀,头一遭对两个人的未来生出了忧虑。
谁说的,年轻的爱,就可以无所顾忌?
幸好她们还年轻,极端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两个人手拉着手在商场里闲逛,偏巧某品牌在商场里搞促销活动,一楼宽阔的大厅里搭起了一座小小的舞台,舞台正中摆着一架象牙白色的三角钢琴。
艾琪被钢琴吸引,拉着何胜男挤了过去。
“这琴真漂亮!”她说,“比我家里那个漂亮多了。”
何胜男看着台上的那架琴,除了知道这东西叫钢琴之外,其他的毫无概念。
“胜男?”
“嗯?”
“想不想听我弹钢琴?”艾琪看着何胜男,唇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别说弹钢琴了,只是这一抹笑,就已经美不胜收。
何胜男看得有些呆:“你会?”她下意识地问出。
“当然!”艾琪骄傲地扬起下巴。
她说罢,松开何胜男的手,分开人群,像高傲的孔雀,走向那架钢琴。
促销活动还未开始,钢琴的演奏者还未就位,纯美的钢琴声已经悠扬响起。那是何胜男熟悉的旋律——
“你手中的感情线,是不肯泄露的天机……爱上你,是不是天生的宿命……摊开你掌心,握紧我的爱情,不要如此用力,这样会握痛握碎我的心,也割破你的掌你的心……”
无印良品的《掌心》,何胜男和艾琪一起replay过无数遍。寝室里,图书馆,草坪上,台阶下……一人一只耳机,明明各自的都是不完整的,当两个人坐在一起的时候,却又是那样的完整而相契。
何胜男在台下忍不住随着那钢琴的旋律小声地哼唱,她的目光则胶着在艾琪的身上——
白色的长裙,如瀑的长发,白皙的手指敲过黑白相间的琴键……此刻的艾琪,仿佛天使降临到了人间。
何胜男痴迷了神魂,深深觉得,这样美好的女孩儿,能被她拥有,她何其幸也!
一切都如梦境般美好——
何胜男没想到那美妙的钢琴声结束得那样快。或许,越美好的东西越容易转瞬即逝?
不知何时,艾琪已经回到了她的身边。
“好听吗,亲爱的?”艾琪对她笑。
可是莫名的,那张笑脸却突然模糊起来,像冬日里的玻璃窗,被不知什么人呵了一口气,艾琪的脸,艾琪的五官,都模糊得只剩下了隐隐约约的轮廓。
何胜男慌忙想要抬手擦去那层雾气,可怎么都抬不起手来,她的双手仿佛被紧紧地箍住了。
琪琪会不会生气?
何胜男的心头划过恐慌,她急忙开口,想要说:“好听!真好听!”
可遗憾的是,她张开了嘴,却无法发出声音。
恍惚中,她觉得艾琪真的生气了,甚至要撇下她转身离去,何胜男吓坏了,她拼尽全力地扯动声带,也只能勉强蹦出一个字:“琪!”
然后——
然后她就被自己的声音惊醒了。入目处,是自己卧室里无比熟悉的天花板。
原来,只不过是南柯一梦。
何胜男顿觉失落。是不是艾琪的再次出现,勾起了她太多的情愫?最近,她做了太多有关于艾琪的梦。
“胜男姐!”温暖轻轻的声音打断了何胜男的思绪,“还烧吗?”
何胜男觉得一个柔软的手掌覆在了自己的额头上,那掌心温热,真实的、直透入肌肤的温热。
掌心……
何胜男听到了自己的叹息。
温暖的动作,因为那一声叹息而凝滞了一秒。下一秒,何胜男就听到她说:“还有点儿烧……”
声音如往常一般,却又似乎哪里透出了几丝不一样来。
“你怎么还……唔……”因为低烧,何胜男的嗓音沙哑。
她想问“你怎么还在这儿?舒蕾呢?”,不等她说完,温暖的另一只手掌已经按在了她的嘴上。
“别多说话,嗓子会疼。”温暖柔声道。
何胜男的脸上下分别被温暖的手覆住,只露出两只眼睛和鼻子,晕乎乎的脑袋有点儿闹不清状况,无辜地看着温暖,眨了眨眼。
温暖觉得她简直可爱死了,好想亲亲她那双随着长长睫毛眨呀眨的大眼睛。不过,她意志坚定地忍住了,摆出一张严肃医生脸:“胜男姐,你现在身体里缺水,胃里缺食儿,我刚才熬了稀粥,如果想喝的话,就眨眨眼告诉我。”
何胜男浑身没力气,嘴里也苦哈哈的,一听醒了就有稀粥喝,觉得生活太美好,赶紧眨了眨眼,特别使劲儿的那种。
温暖不坚强的小心脏再次被她撩到了,这一遭,她不止想吻何胜男的漂亮大眼睛,还想吻……
“我去给你取!”温暖涨红着脸,放开何胜男,落荒而逃。
什么状况?
晕乎乎的何胜男不明就里。
掀开锅盖,热气蒸腾,米香弥漫。
温暖一个人生活多年,对自己的厨艺还是有自信的。她取了碗,细心地只盛了大半碗,怕盛得太满溢出来烫着何胜男。
瓷碗里,米粒饱满,欢快地晃晃荡荡。
能让胜男姐尝到自己的手艺,哪怕只是普通的稀粥,温暖觉得自己也应该是欢快的。岂知,世间事从没有绝对的完美,她的脑子不争气,竟转出了几分钟前的那一幕——
床上,睡梦中的何胜男不知道梦到了什么,挣着身体,苍白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嘴张开,大口地呼吸着,像是被什么扼住了5 喉咙。
温暖以为她做噩梦了,正要摇醒她的时候,却听到了一声清晰得令人痛不欲生的……qi。
温暖不敢确定那个“qi”就是那个“琪”。但这个发音不是语气词,没有那么大猜想的空间。它就像是一个开启何胜男过往的密码,那些个温暖没有参与到何胜男生命中的日子,就这样昭昭然地为温暖敞开,只因为这可能是那个女人的名字。
第二十章 干姐姐是什么梗?
“怎么样?”温暖期待地盯着何胜男的表情。
“不错啊!”何胜男还挺惊喜,“没想到啊,白粥你也能做的这么好喝。”
温暖羞涩一笑,能被喜欢的人夸奖,谁不高兴呢?
她想跟何胜男说“好喝你就多喝点儿”,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是于孟。
“孟孟?”
“诶,暖暖,你在哪儿呢?”于孟小小声的,做贼似的,“是不在你那干姐姐家呢?”
干姐姐是什么梗?温暖呆怔。
“就是那个何总啊!她不病了吗?那个律师姐姐把你们拉走了……你还在她家呢吧?”于孟问。
你们家管这叫干——姐——姐?
“嗯,我在胜男姐家呢。”温暖答道。当着何胜男的面,她实在不好对电话那头的于孟解释她们的关系。
再说,干姐姐什么的,总比普通朋友更近一层吧?温暖其实也挺受用的。
何胜男被点名,放下勺子,看了看温暖。
温暖有些不自然。
“那就好,你就继续在那儿待着啊!”于孟神叨叨的,“她是老总什么的,肯定有钱,房子肯定不小,你一定得在她家扎住了啊!”
温暖脸一红:“你说什么呢!”
于孟偷眼看了看四外圈,发现附近没人,才继续压低声音说:“我可是为你好,暖暖……我刚得到的消息,行政那边传的,院里面要改造职工单身宿舍了!”
温暖愣神。
于孟还在那边絮絮叨叨的:“你懂我意思不,暖暖?据说这工程不会少于俩月。你想啊,单身宿舍一改造,你们这种住宿舍的肯定就得搬出去啊。甭管你是自己租房子还是别的什么的,就算院里面给补助,你也得花钱不是?”
温暖安静听着,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
“所以啊,你就扎到你那干姐姐家,反正她有钱也不差你这一星半点儿的,漏那么一星星就够你过好几年了……到时候你一手赚着院里的补助,一手住着宽敞的大房子,多划算的事儿啊!”
于孟之后又巴拉巴拉了些什么,温暖已经听不进去了。她脑袋里转的,就是“同何胜男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这件事。
温暖吃苦吃惯了,她不在乎住的差点儿、吃的差点儿,她也不贪恋何胜男的万贯家财,但她爱惨了何胜男了。如果能和这个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同居”几个月,自己是否有机会走进她的心,驻扎进去,成为永久的住户?
这件事的诱惑,于她而言,太大了……
“我这可是从行政那几个小三八那听来的,绝对错不了……那女人和院副那点儿破事儿谁不知道,指不定是院副枕头风漏出来的……”于孟还在不停地絮叨,“诶,暖暖,你在听吗?”
温暖一怔:“嗯,我在听。”
“嘿,别光傻听着啊!我刚才说的,你都记住了吗?”于孟急慌慌的,“扒住你那干姐姐,记住了啊!没准以后我男友在公司里混不下去了,还能求她给安排安排呢!”
温暖轻轻舒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这些琐琐碎碎的事儿,她听得头大。尤其是什么家长里短啊,谁娘家婆家如何啊,谁是谁的小三小四小五啊……
挂了电话,揉了揉眉心。一想到于孟提到自家男友那个眉飞色舞的样子,温暖真的觉得自己身为女人,太不正常了。
“怎么,有事?”何胜男认真地看着她。
温暖一瞬间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听了这声,才恍然回神,“没!”
她下意识地回答。或许在她的潜意识中,“不给胜男姐添麻烦”是出于本能的反应。
何胜男的烧退得差不多了,脸上的苍肿也消退了些,饱睡了一觉,她的精明又满血复活。温暖心里有事儿,她能看不出来?
“是院里有事儿吗?”何胜男试探着问,埋怨道,“舒蕾这货,咋就好意思扔下你照顾我?”
温暖忙说:“舒律师说她有件大案子急着处理,人命关天的……”
“听她扯淡吧!她又不是刑事律师,能有什么人命关天的案子?”身为好友,何胜男对舒蕾的底细门儿清。
温暖的脑中灵光一闪,回味着舒蕾匆忙离开时的样子,似乎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倒是你,”何胜男看了看表,“在我这儿一下午,院里真的没问题吗?”
温暖极爱她认真的样子,忙不迭摇头:“没事儿,真的!我已经请好假了……再说,要不是因为我的疏忽,你也不会遭这份儿罪……”
温暖愧疚地垂眸。
何胜男笑笑:“不说这些客套话了……”
她朝温暖扬了扬空碗:“粥还有吗?”
温暖双眸一亮:“有!我去给你盛!”
看着何胜男大口大口地喝粥,温暖觉得异常地满足。
又吞下一大碗,何胜男歉然一笑:“我光顾着自己填饱肚子了,五点了,都没问问你饿不饿。”
“没关系的,我不饿!”温暖急忙回答,她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
温暖大囧。
何胜男促狭一笑。温暖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她咋能想到她的肚子关键时刻掉链子?
何胜男放下粥碗,站起身,脑袋还有点儿昏沉沉的。
“走,带你吃饭去!”她说。
“不行!胜男姐,你现在不能出去!”温暖拦住她,“你必须好好休息。”
“我身子骨儿没那么弱。”何胜男抻着胳膊做了个扩胸运动,表示自己很健康,不会被这点儿小病小痛击倒。
“那也不行!”温暖坚决践行医生的职责。
她真怕何胜男出门再受了风,病势加重,自告奋勇说:“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借用你家的厨房,解决我肚子饿的问题。”
温小妹,你确定你的本职工作是医生,而不是你们医院食堂的大师傅吗?
何胜男盯着桌子上几盘卖相极佳的菜,暗戳戳地想,素菜也能做得这么好看啊!看得她一病人都想食指大动了。
“妹妹,手艺真不错啊!”何胜男夹了一筷油麦菜吃了,“真看不出来……你们单身宿舍还允许自己起火做饭吗?”
这手艺,可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出来的。
单身宿舍自然是没有起火做饭的条件的,顶多也就是用电锅下个面。
“我上学时候就自己做惯了饭了。”温暖含着笑,恨不得把全世界的好吃的都做给何胜男吃。
“诶?你爸妈的教育方式挺潮啊!”何胜男从小被她妈锻炼得什么事都能自己做,自然认为这个“自食其力”的教育方式很帅很潮。
温暖的眉眼突然垂下,闷闷地拨着筷子:“他们……早不在了……”
何胜□□本没想到事实情况是这样的,她以为自己从小没爹就算够命苦的了,没想到这还有个妹子比自己还苦。
“对不起!我不知道……”何胜男满是歉意。
温暖轻笑着摇了摇头:“没关系的,胜男姐,不知者不怪。”
她说完,垂下头,一声不响地扒着碗里的米饭吃。
何胜男本想顺着问问她父母的事儿,也是出于关心,可眼见这妹子自打说完她父母的事儿,光低着头和碗里的饭较劲,连头都没抬过一次,何胜男猜她在掉眼泪,又不好意思被自己看到,觉得挺尴尬,更觉得挺心疼的。
于是何胜男夹了满满一筷子青菜,放在温暖的面前,“多吃点儿,你太瘦了。”
温暖使劲地点了点头,却还是没有抬起头来。
何胜男体贴地没有惊扰她。
一个人真正难过的时候,最需要的,不是旁人不停的安慰;那些伤心的过往,也不是一句两句的“你别难过了”之类的就能够化解的;若当真对她好,就任由她宣泄自己的情绪,无论她想要用怎样的一种方式,都好。
何胜男甚至想到了,如果温暖想要痛快地哭一场,她乐意借肩膀一用。
良久,温暖终于平复了情绪。她抬脸,眸子中还是盈盈的,但是嘴角边却挂着笑意——
“谢谢你,胜男姐!”她的右颊边绽开一个好看的梨涡。
何胜男恍惚,愣怔了两秒才回过神来,也回了她一个微笑。
她不知道温暖谢她谢的是什么,是谢她为她夹菜,还是谢她体贴地没有刨根问底,或者惺惺作态地说些客套而虚伪的劝慰话?不论是哪一样吧,只要能让温小妹的心情好起来,就好。
饭后,温暖很自觉地承担地洗碗、收拾桌子的任务。
何胜男看着她在厨房里忙前忙后的身影,时不时地问上自己一嘴这个放哪里,那个在哪里,觉得这套大房子里前所未有地热闹起来了。
还是得讨个老婆才更有人气儿啊!
何胜男默默喟叹之后,就被自己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念头吓住了——
她这是咋了?被舒蕾那货洗脑了吗?难道就因为那货狠夸了温小妹的好,难道就因为温小妹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自己就动了这种不可告人的念头?
嘶……
何胜男的脸上一痛,深深觉得一定是因为自己病了,脑子烧糊涂了,把脑回路都烧走形了。
“伤口又疼了?”不知何时,温暖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关切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