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琪!”艾妈咆哮着,手脚并用地推搡着温暖,往何胜男身上招呼,“你还护着这小流氓!要不是她勾搭你,你那么乖,能做那种不要脸的事儿吗!爸妈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不要脸的事儿?
温暖的脑袋里转着这句话,手上却没含糊,支着艾妈的身体,唯恐她再伤了何胜男,嘴里还劝着:“阿姨,咱不急啊!有话好好说!”
哪哪儿都少不了围观群众,急诊室里有病人有家属,看热闹的十成有六成盯上了温暖被扯开扣子的风衣里露出来的白大褂。
“这小大夫给人家治坏了吧?”
“可不,看看那床上躺着的,肯定是给人家孕妇治出毛病,人家家属不干了。”
好歹这回围观群众没认错谁和谁是一家的。
幸好,温暖这次不是孤军奋战,急诊部的大夫护士马上有凑过来的。
“温大夫,这是怎么了?”
温暖好不容易支开了老太太,她发辫松散,勉强撑起个笑容:“没事儿,是我朋友,误会了。”
这时,突然有人惊呼一声:“哎哎哎!那孕妇!晕过去了!”
第七章 人家出门捡钱,你捡啥?
妇产科,病房外。
“孕妇暂时没事儿了。让她情绪尽量少波动,”一脸慈祥的胖老太太顿了顿,又说,“有什么事儿可以直接联系我,或者找小于也行。”
“太谢谢您了!周教授!”温暖笑道。
“是啊是啊!”何胜男忙接口,又不放心地追上一句,“您看我朋友,母子都没事儿吧?”
主要是老太太的那句“暂时没事儿了”让她心里忐忑。
周教授从挂在鼻梁上的眼镜上方瞧了瞧高自己半个头的何胜男,脸上一派严谨:“孕妇和胎儿是否没事儿,除了外界的医疗干预之外,关键还是取决于孕妇自身的状态。像她现在的状态,无论是身体状态还是心理状态,都谈不上多好。你们多开导开导她,让她少些心理负担,这样,医疗干预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胎儿才能安稳。”
何胜男听得有点儿呆,要她去开导开导初恋女友,来稳住她肚子里别人的孩子吗?这滋味,还真是……
她心里涩涩的。这滋味,还真是越品越苦涩。
温暖瞥一眼何胜男古怪的神色,迟疑了一瞬,接口答应下来:“您的话我们记住了。”
她看不得何胜男此刻出戏状态下还要赔笑脸,所以抢了话头儿。
温暖又笑道:“周教授,您累了吧?我送你回去休息?”
一旁温暖的同学于孟也笑嘻嘻地攀上了老太太圆润的胳膊,“老师,你受累了!我和温暖送你回去歇会儿?”
周教授摆了摆手,表示自己还好,没忘了指了指病房里守在沉睡的艾琪床边,不错眼地盯着她瞧的艾妈,“那是孕妇的妈妈?”
温暖点点头。世界就是这么小,她“捡”回来的老太太,成了她喜欢的人的朋友的妈。
咝……想到艾妈挠何胜男那架势,温暖就觉得脸疼,替何胜男疼得慌。
“小温,最好让她去你们科检查下,”周教授对温暖说,“我觉得她……”
周教授说着,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您也看出来了吧?温暖心说。
她答应了一声“好的”。
周教授这才瞥一眼何胜男的脸,和她学生于孟一起走了。
走廊里,病人、家属、医生、护士,还有保洁员和护工,人来人往,各忙各的。何胜男呆立在病房外面,盯着病房里背对着门的艾妈的身影,出神。
温暖当然不会认为她这是在痴迷艾妈。
胜男姐不该是这样的。
温暖认识她一年多了,虽然只是偶尔联系,但何胜男从来都是诙谐爱吐槽,又爽利果断的,她和病房里的母女俩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往,让她失神得这样厉害?
胜男姐有自己不知道的过往,这让温暖的心里存了一个大疙瘩。她想磨平那个疙瘩,哪怕是磨破了、出血了、结痂了,也没关系。
“胜男姐?”
何胜男臂弯一紧,是温暖,轻握住了她的手臂。
她从出神中惊醒,终于寻回了自己此刻的身份,冲温暖嘻嘻一笑:“我一直以为妇产科的高人都是吼吼哈哈的大妈呢,原来还有这么慈祥的老太太。”
温暖被她脸上的笑容刺痛了眼。她不喜欢何胜男在她面前佯装什么,那会让她觉得很生分。
默默叹了口气,温暖压下异样的情绪,也笑:“那你是没见识过周教授发脾气的样子。于孟就算够活泼、胆够大的了,在周教授面前还不是照样各种赔笑脸各种乖?”
“高手的徒弟,不是那么好当的。”何胜男点头,颇有“江湖凶险,少侠珍重”的意味。
温暖看着她的脸,“走吧,我去帮你处置下脸上的伤口,不然容易感染。”
额……脸!
何胜男这才想起来自己脸上还挂着花。一想到刚才被艾妈挠的画面,温暖全程在场,她觉得好囧。
丢脸不是这么丢的!
“没事儿,小伤……”何胜男状似随意地抹了一把脸,预想的微笑没有如期而至,倒换来了一张来不及收住的拧眉撇嘴脸。
温暖:“……”
幸亏伤口不深,真要是何胜男为此破了相,温暖得心疼死。
借了急诊的地儿和药,温暖小心地替何胜男处置了。她特别庆幸自己上学那会儿,因为心心念念地想考外科的博士研究生,对各种外科技术学得特别上心。
温暖更庆幸,替何胜男庆幸:幸好她脸上的伤不用缠绷带,否则,温暖没法保证自己会不会忍得住在几圈绷带外面再系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如果老天爷可以由着她的性子送她一件礼物的话,温暖希望那个大礼物盒子里面,装的是何胜男。
“谢谢。”
何胜男的道谢打断了温暖关于礼物的想象。
“不……不客气。”和幻想中的礼物本尊四目相对,温暖的脸上有点儿烧。
顿时,气氛尴尬了。
何胜男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那个孕妇,是我大学同学。”
“哦。”温暖应了一声,她不信只是大学同学这么简单。
何胜男的声音发涩,“那女人……咳,是她妈……有点儿误会……咳!当年有点儿误会……”
“嗯。”温暖只能如此简简单单地答应着,她总不好追着问“当年的误会是啥”吧?
“没……没吓着你吧?”何胜男尴尬地朝温暖眨眨眼,加上一句,“她妈当年就不大正常。”
所以,今天的举动也是可以想象的吧?
“没……”温暖抿了抿唇。
“那就好。”何胜男舒出一口气,心里默默祈祷温小妹不要再继续揪着这个问题了。
两个人无言地往妇产科大楼走。
温暖思忖了一路,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胜男姐,不告诉她……家人吗?”
“嗯?”何胜男滞了一秒,明白她指的是艾琪的丈夫。
“等她醒了,自己告诉吧。”何胜男说。
她怎么可能给艾琪的丈夫打电话?如果不是偏巧她今天参加了路岚的婚礼,如果不是偏巧艾琪是路家的媳妇,她和她,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温暖偷眼儿看她的表情,越发觉得这件事透着诡异了。
又走了几步,妇产科大楼就在眼前,温暖又忍不住了:“如果可以的话,那个……”
她撩一眼何胜男,看对方还算平静,才续道:“……建议给孕妇的妈妈做个检查吧。”
怎么个意思?
何胜男闻言,探究地盯着温暖。她之前一直被艾妈以及和艾琪相关的往事纠缠着,拔不出来,这会儿脑中灵光一闪,突的想起了之前在病房里的一幕幕,瞪大了眼睛。
“艾妈,艾琪她妈妈,你们……认识?”
那个女人,她叫艾琪,对吗?艾琪,安琪儿,确实漂亮得像个天使。
温暖心里有点儿泛苦。
“不,不认? 叮蔽屡⒙矸袢希爸皇瞧稍诿趴谟龅搅恕!?br /> 听罢温暖如何遇见艾妈,又是如何被艾妈盯上,紧追不舍,何胜男眼睛发直,呆了呆。
“你是说,艾妈她……她老年痴呆了?”
温暖无语地看着何胜男不知该用惊喜还是该用惊吓形容的脸,一板一眼道:“现在还不能确定,但是看她的表现,极有可能是阿尔兹海默症。”
我次奥啊!艾妈多精明的人啊!居然会得老年痴呆!
此时此刻,何胜男在思考一个问题:艾妈竟然阿尔兹海默了!自己到底该为她做点儿什么呢?是喜大普奔一下,还是跪地感谢哪位天使大姐替自己出的这口气呢?
温暖的嘴角狠抽了抽,姐姐你到底得跟那老太太多大的仇啊?至于这么难掩吗?
哦——
温暖心里面意味深长地拉着长音,老太太管胜男姐叫“小流氓”,胜男姐只要见到老太太就出戏,这会儿还乐颠儿成这样,这梁子啊,结得可不是一般的深。
“最好让她家人带她来我们科检查一下,这个病,越早发现,越早治疗越好。”温暖没忘了自己医生的身份。
何胜男也觉得自己这么赤果果地幸灾乐祸,似乎不大地道,就是乐,好歹也得偷着乐不是?总不好影响自己在温小妹心里的高大形象吧?
她立马摆出每回给手下员工开会时的大义凛然,冲温暖使劲儿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这病,得治。”
艾妈治不治病,她倒不在乎。她是商人,早就学会了商人的冷血和理智。何况,艾妈是什么人?是当年差点儿害得她身败名裂的人,是差点儿害得她跳楼自杀的人。何胜男自问不是白莲花,不是圣母,她的爱很狭隘,只会分给她在意的人。对于这样一个作威作福多年,还和她有仇隙的老太太,她现在不坑她害她,只当她是路人,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好吗?
但是,路人就路人呗,温小妹你也当她是个路人不好吗?干吗从大道边儿把她捡回来?人家出门捡钱,看看你出门捡了啥?又不是马王堆里面的辛追阿姨,捡这么个不能当国宝供起来的老太太,除了添堵,还有毛用?
第八章 呸贱
“暖暖!”
妇产科病房外面,一个大老爷们儿深情款款地喊出这么一声,瘆人不瘆人?
至少,何胜男因为那一嗓子,鸡皮疙瘩砸了一地。
她正和温暖往艾琪的病房走,也正纠结着她自己那点儿破历史,冷不防三米开外闪出来一个年轻男人,且这个年轻男人还这么肉麻兮兮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拿这儿当表白地点呢!
暖暖?
何胜男眨巴眨巴眼睛,歪过脑袋偷眼瞧温暖:你新男友?
高翔的突然出现,让温暖的尴尬癌全面发作,直奔晚期而去。
“高……高师兄……”温暖结巴着。
其实她这会儿好想揪着高翔干净白衬衫的领子,冲他吼上一句:“为毛你会出现在这儿!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为毛!”
当然,“为毛”这么简单粗暴的词汇不是温暖的风格,可是她尴尬得想死的心是真的不能再真的!
病房里面那个不明来历的女人,以及那女人的妈,和胜男姐有什么恩怨情仇,已经够自己费脑细胞的了,这儿又冒出来个顶着“前男友”光环的生物!
这是不嫌乱的节奏吗?
高翔听出她的结巴了,可惜他并不知道自己出现得何其招人烦,误以为温暖一年没见到他,娇羞了。立马,他心里面的忐忐忑忑化作了一腔莫名其妙的自信。
男人这种生物,鬼晓得,他们的脑回路是什么构造的。
“暖暖!我刚下飞机就赶来见你了!你过得好吗?我给你打电话、发邮件,你都不理我……我很想你!我的学习就快结束了……我们……”高翔巴拉巴拉个没完没了,全然没发现温暖的脸比吃了翔还难看。
何胜男恍惚意识到这男人是谁了,不过她也不敢十分确定。在她心中,她和温暖只算是普通朋友,要不是碰巧那件事,她和温暖在这个城市中,只会是路人。
不管怎么说吧,这都是温暖的私事。看温小妹平时怪矜持的路数,何胜男觉得自己这会儿还是立马圆润离开别当那大瓦数的电灯泡儿为好。
“温暖,你朋友啊?”何胜男说完,又赶紧追上一句,“那你们聊。我去看看我同学。”
说完,她就脚底抹油了。
温暖连一声“哎等会儿”都来不及说。谁说的她想和高翔单独聊的?她宁可陪着何胜男一起去看那个来路不明的大学同学好吗?
见何胜男这个“外人”识趣地走了,高翔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生恐温暖当着别人的面把他的脸面子当鞋垫踩在脚底下,如果只是两个人独处,温暖怎么撒娇,怎么奚落他都成。
挡住温暖的去路,高翔鉴于过往失败的经验,没敢直接去拉温暖的胳膊。
“暖暖,我们能好好谈谈吗?”
病床上,艾琪虚弱地躺着,一双大眼睛盯着头顶上的吊瓶,不知道出神了多久。
另一张病床空着,旁边桌上堆积的杂物昭示着这里有人住,只不过这会儿不知道去哪儿了。
病房里没有艾妈的影子。
何胜男没出息地暗自松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潜意识里,艾妈于她,是一个可怖的存在。
艾琪听到脚步声,从吊瓶上移开目光,落到门口。
一时间,两个人,四只眼睛对上了。
艾琪的目光中有无法形容的情绪流过。现在,在这里,不是慌乱糟杂的婚礼大厅,不是令她恐慌无助的救护车上;这里没有别人,只有她,和何胜男,两个曾经亲密无间的……恋人。
艾琪的小腹突然划过一阵抽搐,很快地便又消失了,就像每一次她肚子里的小宝贝儿胎动时一样。然而,同往次不一样的是,这次胎动提醒着她,这儿不止她和何胜男两个人,更提醒着她,时移世易,人事两非。
艾琪很难过,不,用难过已经不足以形容她此时此刻的心情了。
现实,就是眼前这个样子,还要说什么?还能说什么?她与她,都不是曾经的那个了,又能抱怨谁?
该抱怨的,或许只有命运吧?
艾琪无法像病房外的高翔那样,说上一句“何胜男我们好好聊聊吧”;她忽然勾起嘴角,笑得客套而又程式化:“谢谢你送我来医院!”
女人虽弱,为母却强。
何胜男以前听过这种说法,她以为这种说法只验证在了她老妈的身上;然而,今天艾琪也让她见识了身为母亲的坚强。
至少,在何胜男的印象中,现在这个虚弱的艾琪远比当年的艾琪内心强大得多,哪怕她当年是那么傲娇、那么优秀,傲娇得像个公主,优秀得让人自渐形秽。
相较之下,久经商场的何胜男近乎失态。
“知道我为什么从来不跟你说谢谢吗?”十九岁生日的晚上,艾琪软软地倚在何胜男的怀里,一把嗓音也同样是软软的。
五个月前就已经十九岁的何胜男有些心猿意马,艾琪的声音、艾琪柔软的身体,以及来自艾琪身体的那种淡淡的无法形容的香味,令她的脑袋有点儿晕乎。
“为什么?”何胜男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艾琪抛出的是怎样的问题。
“因为啊——”艾琪故意拉长了声音,粉嫩的唇已经贴上了何胜男的耳朵。
“因为什么?”何胜男下意识地追问,耳垂不争气地熏了个里外通红,嗓子眼儿更觉得紧得慌。
“因为你不一样啊!”艾琪“啵”地亲了何胜男的耳垂一下,抿着唇笑得越发甜蜜,“对最亲近的人,当然不用说谢谢!”
何胜男顿时心跳如鼓,有些羞涩又有些狂热的目光对上了艾琪的,因为激动而沙哑了嗓子:“只是……最亲近的人吗?”
艾琪大胆地与她对视,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某种渴望,强烈地觉察出今夜将发生一些不同寻常的事。
“是最爱的人。”艾琪坦率地吐露出心事。
何胜男的手臂不由得收得更紧,脸凑得更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那……我们做点儿最亲近的事儿……好不好?”
“哎呦!”旖旎而痛苦的回忆,因为和某个人撞了个满怀而不得不跌回现实中。
没错,何胜男又一次落荒而逃,却偏偏和急匆匆走进病房的艾妈撞上了。
“……”见是艾妈,何胜男惊得都快没脉了,第一反应就是脸疼。
不会再挨挠吧?
何胜男暗戳戳地想。脸上真要是再添三道,她真就没法见人了!
她总不能和一老太太支吧吧?好歹她也是个年轻身强力壮的。
何况,姐是啥身份啊?这要是被围观群众泼到网上,“某女老板在医院对一老妪大打出手”,哎呦!姐真没脸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