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又落在了卧室里那张宽大双人床上——
“这房间我常年包着”……
耳边回荡着何胜男临走前说的话。
温暖的心因为某种联想而骤然被揪起。
她又一次掏出那张名片,仔细地看了又看。
展翼……
咨询公司?
商人?
对于一个外行人来说,商人的圈子是一个陌生而复杂的圈子。温暖难以自控地想到了“政.商勾结”“尔虞我诈”“商业间谍”等等一系列负能量满满的词汇。
温暖又想到了在商战电视剧里看到的那些漂亮的女人,以及与她们有关的各种透着粉红色的故事。她的嘴唇咬紧了,她再也没法直视那张宽大的双人床。
于是,她把空调的温度调高,没动套房内的任何东西,连澡都没有洗,而是和衣蜷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打算就这样将就睡上一晚。
夜色深沉,套房里空空荡荡,黑漆漆的,只有靠近窗帘处有隐约的月光和恍惚的灯光透进来。
黑暗中,温暖抱紧了自己的身体,闭上了眼睛。
她并不害怕孤独和寂寞,多年以来,她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做任何事,早已经习惯了凡事只靠自己。
但是,她的心接受不了不纯粹的东西,或者通俗地说,她有些洁癖。与她的职业有关,更与她对感情的认知有关。她受不了,浴室里的浴缸、卧室里的双人床,以及衣柜里的浴袍,这些同自己联想中和何胜男有关的那些类似粉红色的东西有任何的牵连。
一夜无话,第二天又是忙忙碌碌的一天。
一大早,何胜男就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公司,比绝大多数员工到的都早。
展翼的员工,早就习惯了他们的老板比他们更早来上班。有一个勤奋的老板并不是一件让人快活的事,你好意思比你的老板懒惰吗?然而,要是这个老板勤奋的同时不会亏待了你,年底还会根据你平时的表现奖励红包,那就另当别论了。
展翼的股东们自然也乐得何胜男忙成狗,忙就意味着有生意,有生意就意味着有利润,谁和钱有仇呢?何况,展翼最大的股东就是何胜男,她自己愿意忙活,谁又能管得了她?
这也就是为什么展翼近几年来发展得不错,何胜男也死活不肯改有限责任为股份有限的原因之所在。展翼的股东,除了何胜男自己,剩下的三位的股份加在一起也不过百分之三四十,且那几位都是何胜男多年的朋友,人家都是大家大业的,在她这儿就跟玩儿似的,也就是年底的时候分分红,平时压根儿就不管展翼怎么折腾。何胜男也不担心他们闹腾出什么事儿来。可要是股东多了呢,鬼晓得会招来什么妖儿!
整整一天,何胜男连轴转,忙得脚打后脑勺,连带着,全公司的人也都跟着忙得脸发绿。绿归绿,这么一桩大case,绿得有盼头啊!
一直到快下班的时候,何胜男才想起来昨晚见义勇为这事儿来,一拍脑门,心说那妹子不会还在宾馆里等信儿呢吧?
虽说是路人,可也不好意思把人家丢到后脑勺不闻不问不是?
嘱咐了乔闻给加班那几个员工买晚餐,何胜男则一个人颠儿下车库,开了车直奔宾馆。
一路上,她又趁着等信号的当儿,拨通了一个电话。
“啥事儿?”电话那? 返纳衾裂笱蟮母笠频摹?br /> 一想到自己累得像条死狗,那人居然还能这么懒散,何胜男极度不平衡,愤愤的:“姓舒的!姐好歹也是你的客户,接姐的电话能不能有点儿职业精神?”
电话那头的人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何大老板,您拎拎清好不好?您是我爸的客户,不是我的。”
何胜男磨牙:“你不是你爸事务所的员工?不该对你们事务所的客户负责?”
“哎!何大老板,这就是您不懂行了,”那边儿立马来了精气神,“我爸是事务所的合伙人,我呢,是事务所的律师,这和你们开公司的不一样。我们做律师的……”
“得得得!打住!”何胜男听得脑仁儿疼,“能不能好好说话?”
那边呵呵,“成啊!何总您有什么事儿要请教我?一顿饭的事儿!”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何胜男喷她,“我现在没空和你闲磕牙,是有正经事儿要咨询你。”
第十一章 你不纯,你蠢
舒蕾,并不是洗发水的牌子,而是,人名。电话那头,和何胜男唧唧歪歪的“姓舒的”就是本尊。
要说这位舒大律师的爹,在业界那是大大的有名,号称“铁齿铜牙”的远航律师事务所的主任律师舒远航。听听这事务所的名,就知道舒远航在其中的分量了。
这位的业务能力和业界口碑是没得说的,不过给子女取名字上的功夫还是欠火候。他的一双儿女,大女儿舒蕾成了洗发水,小儿子舒克则成了开飞机的老鼠。
八零后都知道那个动画片《舒克和贝塔》——
“舒克舒克舒克,开飞机的舒克……”
因为这,舒小弟从小到大没少被淘孩子追在屁股后面起外号,名字也就成了他一生的耻辱柱。
相比之下,舒蕾好歹也是一和美搭边的牌子,舒蕾这名字也挺女性化的。何况,舒大小姐其人可不像她那“没出息”的弟弟,起外号?哼哼!试试!谁敢!
舒大小姐同何胜男初次打交道,还是在她研究生毕业刚进她爸事务所实习的时候。那会儿,她刚高分通过了司法考试,意气风发,事业平坦宽阔得简直要飞起来。何胜男的展翼在业界初露头角,也有资金聘请远航这样的大所做法律顾问了。舒蕾第一次见到何胜男,就嗅到了同类的味道,浓烈的味道。
没错,舒大小姐她是同。
本着要打就打“双百”,要丰收就爱情.事业双丰收的基本原则,舒大小姐频频向何胜男抛橄榄枝,就差把和平鸽捆上面撇过去了。
何胜男那会儿刚从人生的低谷走出来,事业渐入佳境,和艾琪有关的所有破事儿也在慢慢地变成记忆深处的东西,不使劲儿抠都不容易抠出来现眼的那种。偏偏舒蕾这个不开眼儿的瞧出了她的身份,瞧出来你闷声大发财也就罢了,还要张罗出来;张罗也就罢了,还非得想跟她搞上一腿,不整出点儿轰轰烈烈的事儿不罢休似的。
何胜男觉得膈应得慌:她没兴趣和关系户搞对象。尤其……这货明显不是她的菜啊!
被舒蕾磨得实在受不了了,何胜男索性破罐子破摔:“我对纯t没兴趣!”
一句话把舒蕾冻在了当场。她马不停蹄地跑到最近的镜子跟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自己一遍又一遍——
漂亮的长卷发,妩媚的桃花眼,淡妆,嫩唇,套装下一双大白腿又长又直……
麻痹!姐哪儿像纯t!分明就是市面上最吃香的御.姐一枚好吧?
她小跑着颠儿回来找何胜男讨说法,结果人家何胜男早蹽没影儿了。
舒蕾恨。
从那以后,半年之内,她只要见到何胜男,问的必定是:“我哪儿纯?”
何胜男必定是回她一个“你不纯,你蠢”的大白眼,说出口的则是最正经不过的工作相关内容。
时间久了,舒蕾也疲劳了。关键是,她真发现了,搞对象这玩意儿不是拉娘配。何胜男好看归好看,干练归干练,可这货浑身透出来的强势劲儿还真不是她的菜。
“姐中意的女人嘛,当然得有女人味,”舒蕾嫌弃地打量何胜男,“瞧瞧你,除了这副皮囊,哪点儿有女人味?”
何胜男谢谢她了:“姐姐我真就没女人味,你就放过我吧成不?”
舒蕾结束实习期之后,留在了远航,也渐渐全面接手对展翼的业务。工作上接触的多了,两个人之间了解得也多了,加上又是同类,情谊更深,慢慢地成了好朋友。何胜男不止公司法务方面的事儿咨询舒蕾,自己的私事儿偶尔也会咨询她。
就像今天。
何胜男把头一天晚上的事儿告诉了舒蕾,舒蕾想了想,建议她还是先把那妹子具体是啥情况搞清楚了再说。舒大律师侃起业务的时候从来正经又毒舌:“你连她是被强.奸还是被猥.亵都不知道呢!没准就是个龟毛的妹子,被害妄想症作怪呢!”
作为朋友,何胜男表示早就习惯了她这张烂嘴,不过她不打算告诉舒蕾她的嘴有多贱,多容易挨揍,反正没准哪天她得罪了她的当事人,被人家揍了,她就长记性了。何胜男觉得自己这是“为朋友的长远成长着想”。
舒蕾说得也有道理,那妹子的情况,何胜男现在清醒了,回忆起来总觉得哪儿哪儿透着股子不对劲儿。她决定赶紧加速到宾馆里一问究竟。
结果,她扑了个空。人妹子早离开了,问前台,也是不清楚。
好不容易做个好事儿,还没个结果呢,正主儿蹽了,何胜男都不知道怎么联系对方。
她有点儿泄气。
泄气归泄气,她的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
三天之后,就在何胜男快要忘了那天晚上的事儿的时候,一个陌生的电话打到了她的手机上。
陌生妹子!
何胜男看到那个号码的同时,脑袋里就莫名地蹦出来那个妹子的轮廓,原谅她形象思维差,她真不是个擅长记脸的人。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笃定,迟疑了两秒,何胜男接通了电话。
同那天晚上的慌乱无措的声音截然不同,电话那头的声音平静而亲切,听得何胜男有点儿熏然。
这感觉像啥?就像小时候她发高烧,她妈抱着她去诊所,那里面那个给她打针的漂亮护士的声音:“小朋友乖,就像蚊子咬一下,一点儿都不疼……”
小何胜男呆呆地看着护士姐姐那张清丽的脸,忘了针头扎在屁股上的疼痛。
后来,但凡看到“白衣天使”这四个字,何胜男就会条件反射地想起那个好看的护士姐姐。
下班之后,何胜男如期赴约。
温暖约她在她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厅见面。
事隔几日,再见到温暖的时候,何胜男眼睛一亮——
依旧是马尾辫利落地扎起,不同于上次见到的学生风,温暖穿着一件亚麻质地的休闲衬衫,下.身搭一条铅笔裤。亚麻衬衫写意随性,铅笔裤裹紧了她纤细的腰身。
何胜男目光划过温暖衬衫敞开的领口里若隐若现的白皙锁骨,赶紧不自然地移开。
多年阅人积累的经验告诉何胜男,这个女人绝不是什么刚出校门的大学生。她周身散发出来的温润气息,让何胜男觉得亲切。
看样子,那天晚上的事儿并未对她造成什么太大的伤害。
何胜男莫名地大大松了一口气。
温暖迎着何胜男站起身,笑着请她入座。
既然看出对方是个收入不错的,何胜男也就不纠结谁请喝咖啡这件事了。安心落座。
温暖把桌上的一只信封推给何胜男,“那天晚上借住你的房间,真是太感谢了!”
何胜男挑了挑眉。小商人是小钱眼儿里钻出来的,瞄一眼就知道那信封里大概有几张红票儿了。不禁感叹这姑娘是个有心人,她一定是去前台打听那套包间多钱了,核算下来,把一天的钱付给自己。
何胜男最喜欢遵守游戏规则的人,登时对温暖好感大增,抬手又把信封推了回去:“妹妹你忒客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天下人管天下事嘛……”
温暖盯着何胜男那张开开合合的嘴,觉得这话头儿咋听咋像武侠小说的路数。
“而且,”何胜男又说,“那套房是走的公司的账,你这再给我钱,让财务咋入账?”
所以,那套房间是何胜男的公司包下的?
温暖听出了弦外之音。
何胜男见对方一脸异色,解释说:“我们公司经常在那家酒店招待客户,就包下了几间房间。有时候陪客户或者喝大了,我就直接在那儿休息了。你说,我这都占着公司的便宜了,再收了你的钱,我这不是以权谋私吗?”
温暖听到这里,心里踏实了些,那间套房是为公务包下的,并不是何胜男金屋藏娇的。
她为自己脑袋里突然冒出这么奇怪的词儿觉得好笑,转念又想到何胜男为了生意会经常“喝大了”,心里又隐隐觉得疼得慌。
敛眉,压下心头的不适,温暖抬头,微笑:“胜男姐,你不是公司的总裁吗?”
她紧接着又笑道:“我这么称呼你,是不是太冒失了?”
何胜男觉得她嘴角弯弯那一笑,简直又熟悉又亲切,心口一热,忙大摇其手:“不冒失!不冒失!我应该是大你几岁……妹妹你怎么称呼?”
“我叫温暖。”温暖规规矩矩地回答。
“这名字好,听着就暖呼呼的,”何胜男笑眯眯地冲温暖伸出右手,“我们这算是重新认识了,以后就是朋友!”
温暖循着她的动作,下意识地抬右手与她相握。何胜男手上的温度恣意地侵袭而来,令温暖猝不及防,她难以自控地颤抖了一下,忙不着痕迹地缩回了手。
眼前的场景,恰如老友重逢,害得何胜男都快忘了此行的目的了。
掂对了一下措辞,何胜男小心地问:“那天晚上的事儿……嗯,那个……你不要紧吧?”
温暖一怔,恍然明了她指的是什么,抿唇笑了:“胜男姐,那天的事,怨我自己……因为我当时心里很乱,所以没有和你说清楚,让你担心,我挺过意不去的。”
何胜男听得糊涂,“你的意思是?”
温暖垂着眉眼,深吸一口气,“其实,那天晚上我和我……我前男友闹别扭来着。我一时心情不好,就自己跑出来了,结果……遇到了你。”
何胜男错愕地张了张嘴。啥叫乌龙?这就叫乌龙!亏她还以为自己做了好事呢!结果,人姑娘家就是和前男友闹别扭而已。
咦?前男友?
所以,已经分手了?
温暖被她盯得脸颊发烫,“胜男姐,对不起!你要是生气,就骂我几句!”
人家姑娘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何胜男还能说啥?
她无所谓地挥了挥手:“没关系。只要不是真的有人伤到你就好……”
她想了想,又问:“你前男友,没做什么伤害你的事儿吧?”
温暖感动,摇头:“没有……他就是……不想和我分手。”
很多细节很多事,她不能对何胜男这个“新朋友”说,比如高翔想在出国学习之前和她亲热一下以解相思之苦,比如两个人交往三个月高翔想牵她的手都让她觉得心里别扭……
既然走出了这一步,接受了高师兄这个男友,那么那些事情都是理所当然的吧?
温暖觉得一定是自己的问题,但是有些事不是知道该如何就能够如何的……
第十二章 妹妹你妹啊
高翔也觉得挺冤的。他名校博士毕业,导师是号称“刘一刀”的本院外科第一把刀。他自认为长得也不赖,个子也不矮,难得的是他长年健身,有着医生这个职业少见的好身材,就冲那些小护士每每看到他眼珠子快从眼眶子里飞出来的样子吧,就让他自信心各种爆棚。
优秀如他,怎么就这么不招温暖的待见呢?
高翔对温暖可谓是一见钟情。从温暖到本院实习的时候起,高翔就托关系找朋友打听温暖的情况,尤其是,有没有男朋友这方面的。更是各种找机会接近温暖,知道温暖是他同校的小师妹的时候,高翔简直要喜大普奔了。
后来,他又搭上了于孟这层关系。为了在温暖面前刷好感度,高翔不知道请于孟吃了多少回饭。
于孟渐渐也扛不住了,就在温暖面前频频提和“高师兄”有关的事儿。
温暖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中间有事儿,她开始是拒绝的,直到高翔整整磨了她一年。回首这些年无望的等待,温暖屈服了。
恋爱吧,结婚吧,嫁人吧!就像绝大多数女人那样。
温暖劝自己。
她已经一个人行走了太久,她习惯了孤独,却更害怕孤独。她怕她余下的几十年生命都会在孤独中度过……
高师兄,显然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
然而,现实就是现实,它从不因人的想象而屈服。
温暖同意跟高翔在一起的一周之后,一次送她回租住的房子的时候,可能是气氛太温馨了吧,高翔忍不住抱了她。
温暖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不是不知道两个人在一起意味着什么,“抱一抱”什么的简直是太过纯情的戏码。据说两个人在一起之后的一周之内该发生的都会发生。她以为她能接受这种事,但事到临头,证明不过是她“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