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花子英雄露出头喘了口气,众人还没瞧清楚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又潜了下去。
“还有哪个会游水!下去帮把手去,大冷天的叫花子过的苦,万一也给沉下去了两条命就没了!”人群中不晓得谁说了这句话,那些抱着看戏的人心里发憷,后退了几步,有的更是干脆,直接拍拍屁股走人了。
姚朵暗骂了几句不文明的方言,咬咬牙把大衣脱了。
化思菱连忙拦住她,拽着那称不上结实的手臂,小声说道:“你一个女的,自己破开湖水的阻力都要累得够呛,怎么可能再带一个人上来?那主动去救人看着高大,他肯定也是有这么个自觉才会下去的。你不要反倒拖累他,先等等,现在还不是必要的时候。”
这话说的是有道理——
“上来了,快搭把手,把他们拉上来!”老人家想要翻过栏杆贡献点微薄的力量,被人拦住了。
“老公公年龄大了,没多少力气还站位置,你就在这等着,我们来就好。”那人年纪不说大,也不是年轻的小伙子,他翻过栏杆踩在边角,一手拽着栏杆,一手把叫花子推上来的女人抱在怀里,后面的人配合着把女人弄到桥上然后叫来人群中的女性来帮这女人做心肺复苏。
万幸的是这个桥只是形状像眉毛,而不是高度像眉毛,不然叫花子就算找到人也上不了地,那可就是在湖中央活活泡死命了。
“英雄上来了!”
“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是啊,这小伙子真是热心肠,这么大冷的天为了救人就这样跳下去了。”
大家纷纷对着这位浑身滴着冰水的叫花子竖起了大拇指。
叫花子拨了拨结成一块一块的头发,露出的小半张脸,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从骨头里传来的冷意冻得他瑟瑟发抖。
姚朵瞧他可怜,脱了大衣挂在手臂上走了过去。
“你衣服都湿了,脱掉吧,我这衣服暖和,你穿我的。”
叫花子再次听到这声音,愣了。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高大的身子僵在了原地,这份讶异竟然把生理上的寒冷给压住了。
“大兄弟?大兄弟?你说个话啊。”姚朵纳闷了,这人难道是个傻子不成?
苏雀回过神,抢了姚朵递过来的大衣,跑了。
那没了鞋带的肮脏球鞋还因此落下一只,孤零零的躺在地上,无声的滴着水。
看样子还真是个傻子……
不过衣服她手下了,姚朵也不说什么,她就搓着手臂站到给女子做人工呼吸的化思菱身边,正好这里人多,还能帮忙挡挡风。
那跳湖的女人胸膛动了一下,肺里的水给呛了出来。
“小姐醒醒,别睡过去,睁开眼睛!”化思菱语气严厉,手还不断拍着女人苍白的脸。
“你们是谁?我在哪?”女人缓缓的睁开眼睛,声音沙哑——她的双眼白仁儿很少,透着股麻木的呆劲。
“救护车马上就到了,你有哪不舒服的吗?”化思菱放柔了语气,唯恐刺激到对方。
女人面色恍惚,她抬起手碰了碰自己冰凉的脸,心上的冷叫她完全不在乎身上的冷。
过了会儿,严格来说是二十九秒后,女人破口大骂。
大家脸色顿时变了,特别是那些亲力亲为救了她的人——毕竟好心好意救了她一条命,人家不感谢不说还把自己当成妨碍她好事的臭赖子狗,是个人都会觉得这女的不懂人情,叫人厌烦。
有人忍不了,说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大湖这么深,又冷,为了救你劳心又劳力,一句谢谢都不说,反倒还骂起来了。”这语气还算友好。
没想到那女人听了,竟然哭了起来,“忒你们娘,我又不是瞎子,湖深冻人又不是看不到,好不容易提起勇气跳下去,就是打定主意要寻死了——我又没有求你们把我救上来,我这冻不是白冻了吗!”
“你这人好笑啊?你白冻是白冻了?我们白冻就是活该?你看看那大兄弟,他站在桥边上把你报上来的,衣服都湿光了?我说救条小狗,那狗都会摇尾巴表示谢谢,你这话说的我真是听得来气。”姚朵皱着眉搓着手掌,只穿了一跳连衣裙的她冷得鼻尖都红了。
“你们就是活该,我又不是狗,谁需要救了?呜呜呜呜我要是迫于不耐能这么寻短见吗?我才二十三,男朋友都没有过一个呀!”她一边说一边乱踢着腿,和小孩似的。
化思菱把风衣解开给姚朵穿上,女人的话把她给听笑了。
“人醒了,那我们回酒店休息吧。”化思菱挽着姚朵的手,率先踏出了一步。
“你衣服给我穿了,那你冷不冷?”望着身旁之人纤细的睫毛,姚朵心里一阵温暖。
体贴的人上辈子都是天使。
“好歹我鼻子没有冻红,你靠我进点,等下去车里开空调就暖和了。”化思菱说着脑袋在她的肩膀上靠了一下,然后又快速的离开。
姚朵握着她的手插到风衣口袋里,“那你倒是靠近点啊。”
化思菱蜜色的脸颊飘上了点红晕,鼻梁上的小雀斑就跟融化的巧克力碎般可爱。
两人慢慢的走出柳眉桥,只有桥上还在滴水的球鞋看到。
那么这时候我们就要说一说苏雀了,也就是那个救人的叫花子。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一年不见就成了这副德性?为什么看到姚朵是跑而不是相认呢?
建立在这些疑惑之上的,还是她为什么没有联系过姚朵?
十四岁的第一次分别,两人同样拥有着对方的联系方式——
三十岁的分别,姚朵的联系方式只有梦境这一种——
苏雀早在姚朵给了她电话号码后就背下来了,为什么就不能打的电话?报个平安呢?
这一切就其实用四个字就能概括:迫不得已。
是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的跟着去见那天杀的狗老六,迫不得已的逃亡,迫不得已的放弃联系姚朵,迫不得已的抛下身为苏雀的过去,成为一名讨饭为生的叫花子,一切就这四个字——迫不得已。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章分解。
第四十八章
洗漱完毕,姚朵靠在床头,笔记本电脑开了机。
随便挑了个视频打发时间,受了寒气后洗个热水澡弄得她浑身懒洋洋的。
不消片刻,瞌睡就上头了。
叫花子浑身滴着水,身上几层厚厚的衣服显得他异常魁梧,有种让人下意识的默认对方是位男性的奇异功效。
姚朵解开大衣扣子,挂在手臂上朝那可怜人走了过去——
“你衣服都湿了,脱掉吧,我这衣服暖和,你穿我的。”姚朵好心道。
叫花子抹了把脸,听话地把上身杂七杂八的衣服脱个精光。
没想到这叫花子这么爽快——姚朵打量着他露出来的黝黑躯干。
这颜色有点像苏雀啊,就是这一闪而过的念头,那接过大衣的叫花子胸脯上就长出一对□□,不论是形状还是细节都和回忆里的那人一模一样!
姚朵一个愣神,那人撩开了面前打着结的刘海,笑了笑说道:谢谢你的大衣。
“哎呀,原来是个女的,我还是以为是个小伙子呢!”本来还关注着被救上来的女人是死是活的人们纷纷盯起苏雀,面上皆是善意。
“这勇气!女中豪杰啊!我们这些大男人都没这胆子下去。”
“就是就是,女中豪杰!”
“要是上新闻了国家准给你弄套房子,以后就不用讨饭了!”
“是啊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声音可不就是自己梦魂牵绕的吗?!
“苏雀!”姚朵放弃了琢磨那丝怪异感,非常激动抱紧拉她,还狠狠捶了她几下背。
“你怎么在这!你这一年去哪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姚朵死死抓着她的手臂,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唯恐这一切就这样跑了!
苏雀继续笑着,眼尾微微弯着,不答12 “醒了,醒了!跳湖的醒了!”有人喊道。
姚朵没去管,她只是等着苏雀开口,等着对方把经历的一切告诉自己。
“你们是谁?我在哪?”女人缓缓的睁开眼睛,声音沙哑——她的双眼白仁儿很少,透着股麻木的呆劲。
苏雀就着这变扭的姿势走到她身边,她的第二次开口就贡献了出来,“是我救了你,你在你自杀未遂的地方。”
女人静了下来,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冰凉的脸颊。
“救护车马上就来了,你有没有哪里难受?”化思菱脱下风衣披在女人肩上,插着手臂观察着她目前的状态。
“我就是要死!忒你们□□的□□娘,什么破玩意啊?让你们救了吗?我他妈就是要死才跳下去的,救你妈了个比,爱管闲事还管到你祖宗我身上来了!要你救了吗!有病啊!”女人拽下风衣摔到一边,气的口出秽言。
姚朵勉强移开盯着苏雀的双眼瞄了她一下,嘴皮子动了动刚要开口,但是苏雀在她面前晃悠的样子叫她打消了这份心思——先问苏雀!
“你快告诉我啊!哪怕是一个回复!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不联系我!”姚朵帮她拨了拨杂乱的头发,苏雀这副样子她看的难受的都要掉眼泪了。
苏雀帮她擦掉脸上的泪水,原来她早就哭了……
那粗糙的手指完全不像是人能拥有的,刮的她非但没有止住泪水,反而因为疼痛掉的更凶了。
“别哭了,我告诉你就是了,别哭了——”苏雀瞧她白嫩的脸上被自己弄红了一片,连忙心虚的换了大衣袖口。
“那你倒是说啊!先说你为什么不联系我!”姚朵色厉内茬道。
“我怕你被我连累。”
“我就知道——我艹你苏雀!”姚朵狠狠地抽咽了两声。
“那你——”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姚朵眼角挂着两行泪,苏雀就这样被这铃声给打跑了。
笔记本电脑上的四十分钟的视频已经循环了一遍,她怔怔的看着上面抓老鼠的狗,却只能映在她的视网膜上。
她的心仿佛要窜出胸膛一般,拉扯着她的内脏——
姚朵想大肆的呕吐出来,最好身体的内脏一并吐出来才好。
——叮铃铃
她回过神,站起来拿了张餐巾纸擦了擦眼角的湿润点,咳嗽了一下,那是想让自己打起精神来的举动。
“还没睡吗?”门外的人是化思菱,她穿着宾馆里的白色睡袍,以她的身材来说略显宽大,那握紧的手掌慢慢松了开来。
“没有。”姚朵心里有事,语气颓废无力。
“是被那个女的气到了吗?白白挨冻就为了这么一个人。”化思菱笑了笑,跟着姚朵进了房间。
“这到不是,只是个陌生人,再气能气到哪去?”姚朵开了瓶酒店赠送的矿泉水,倚在柜台上喝了一口。
“不知道她后来有没有去医院?”
“可能是找别的地方继续寻死了吧。”她漫不经心道,苏雀那粗糙的手指帮她擦眼泪的样子在脑子里不断循环。
“我其实挺好奇她说的难言之隐是什么,什么难言之隐可以把命赔上?”化思菱优雅的翘起腿,紧绷的小腿肌肉就跟刷了一层蜂蜜般可口。
“不知道,二十三岁,因该是疾病或者家里人吧。”
化思菱笑了笑,“看得出来,你的本质很纯良。”
姚朵听见了,但没听懂,所以就没接她的话。
“我觉得一定是她自己干了什么蠢事,她吐了水出来就骂的起劲,生病的人早就心如死灰,哪有这功夫骂人?”
“你说是不是?”
“嗯。”她顺口接道。
“……”
姚朵扣着塑料瓶上的凹陷处,瞳孔没了焦距,整个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化思菱琢磨着要不要换个话题,看姚朵那样子,完全不care啊。
“姚——”
“我现在要去柳眉桥上看看。”
两人同时开口,却只有姚朵一个人说完要说的话。
化思菱捋了捋思路说道:“现在十二点了,你现在去干嘛?”
“我有事。”姚朵说道,既然打定了注意,那就不要多耽搁了,她迅速的翻出衣服抱到卫生间里。
“我和你一起去,正好车还在这。你等等我!”化思菱也顾不上语笑嫣嫣了,麻溜地回房间换起了衣服。
姚朵有种预感,那个叫花子,那个梦,还有苏雀,她们有关联,不论大小关联,都是有关联!
她魔怔了,她迫切的想知道“苏雀”会告诉她的事,她想留住苏雀,哪怕是梦境里的一面,哪怕是自己的幻想——
如此清晰的相遇,如同重要的契机,她就是不能消停下来!
化思菱刚停下车,姚朵就跟疯了一样打开门冲到桥上。
离那女人跳湖的地方越近,她的心越是无法自拔。
就像是——就像是只要到了那里,苏雀就在那等着,然后把一切她困惑的事告诉她。
就快到了……
桥很长,她跑的肺部一阵抽搐,吸进来的空气又是冰冷刺骨,折磨着她的鼻腔与肺泡。
姚朵伸长脖子,盼着能第一时间看到目的地的人。
结果那里什么都没有……
除了湖水推挤的声音和冷风刮过的尖啸声,连一株植物都没有。
姚朵站在原地,愣愣地由着风刮着她的脸,其实这一切不过都是她自己发疯而已,她该知道的。
她该知道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姚朵扶着栏杆,嘶吼着,一个啊音硬是被她弄得百转千回,凄厉异常。
扩大的咽喉让寒风顺利的刮进去,她干呕了起来。
悲伤到呕吐正是应了景。
她呕了半天,一口痰都没呕出来,干巴巴的。
“姚朵你怎么了!”化思菱喘着粗气停下来,穿高跟鞋脚疼痛欲断。
姚朵没理她,不知不觉落下来的眼泪水流到了鼻孔里、嘴唇上。
化思菱担忧地拍了拍她的背,轻声问道:“你怎么了,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你在这里有什么用,我要苏雀在这里啊……
姚朵笑了,她转过身拉过那本来拍着自己背的手,对着化思菱稍抿的嘴唇吻了上去。
被偷袭的人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睫毛细微地颤抖着,姚朵扣着她的腰用身体把化思菱压在栏杆上猛亲,化思菱却还是那副抖着睫毛的软绵样,丝毫没有挣扎。
姚朵闭着眼睛,啃咬着对方唇肉的动作越发粗鲁,她的舌头自始至终没有去探过去与之交缠,鼻尖氤氲的清甜香水味是苏雀身上所没有的,这让她清晰的明白被她压着的人不是苏雀。
苏雀……
姚朵圈在对方腰间的手慢慢往上移动,冰凉的指尖隔着驼色毛衣暗示般的打的圈。
她没有揉捏,也没有挤压,只是打着圈。
化思菱的上半身下意识的往悬空的后方去了去,她心跳如鼓,眼睛似是柳眉湖的湖水,波光粼粼。
鼻间的呼吸都是对方喷出来的灼热废气,她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尖,那湿润滑腻的感觉弄得姚朵停下了动作。
化思菱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么刺激的事,她用舌尖描绘着对方没了动作的嘴唇,那就像是布丁一样。
她自己则是不舍得挖取布丁而选择用味蕾触碰的那个人。
第四十九章
苏雀不小了,她在这个世界活了三十一年,从只能喝奶水的婴儿到靠讨饭为生的叫花子,已经过了三十一年。
她贪恋地嗅着身上的大衣,那是上面还带着点姚英雄的味道,她安在心间的人啊……
吸饱了湖水的下装们没有一点干的意思,刺骨的凉意冻得她牙齿打颤,这就是冬天最可怕的地方,寒冷总叫人饱受折磨,特别是在唯一的一套御寒装备失去了效果下。
她不能脱掉,那反而会更冷。
她缩在一处稍能挡风的角落里,少了鞋子的脚布满尘土,身上的大衣是唯一能提供温暖的外物。
一年前,那小姑娘跟着她,要她回酒店是一个目的,但要是自己不去,由着她跟过来,记下姚英雄家的地址,回去告诉那周六,那目地同样可以达到。
苏雀当时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对阮包瑞妥协,这是其一。
她心中的那点纯良可都是在姚英雄身上的,万一她们家出了事——那姚英雄一点会选择断绝她们之间的关系,甚至不再相见,这是其二。
这份思量,都是从姚英雄身上出发,可见她是多么的在意、珍惜。
主动入狼窝的事,是个人都会心生恐慌,所以在这走过一遍的马路上,苏雀胆战心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一去不晓得自己还能不能毫发无损的回去和姚英雄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