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逸消磨意志。
陆亦崐毕竟已经不是枕戈待旦的陆旅长了。这些年过得太安逸,警惕性也跟着下降不少,连被近身也后知后觉。真是糟糕。
陆亦崐恍惚感觉自己正在“退化”。
不知道谁悄悄把包厢里的音乐关掉了,包厢里死一般寂静,只有五颜六色的霓虹交替映照在众人脸上,映照出一屋子的光怪陆离,牛鬼蛇神。
当着一包厢人的面,曹远一言不发地拉走了陆亦崐。
曹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愤怒。就好像他是一只身处鬣狗圈中的豹子,本质上他与这些人并无不同,都是衣冠楚楚的禽兽,但从某方面讲,又是不同物种。只有陆亦崐,他觉得对方跟自己是“一路人”。他不想让这些低贱的鬣狗围着他嬉戏。
沉默地将车开到外滩,曹远给两人买了醒酒的饮料。
两人并肩在堤坝下的河滩坐了。
远方鱼肚亮白,早霞穿破云层,向郊区草坪投下光柱。
晨光微醺的早晨,曹远枕着手臂,翘腿躺在陆亦崐身边,侧头看陆亦崐刚毅的眉眼。
清澈的护城河从面前潺潺流过。陆亦崐看着河水,目光静谧,眸底倒映着一河霞光,美不胜收。
臭小子,长得真招人看啊。
瞧那小细腰……
切!
第33章 再世为人10
正看得浑然忘我,陆亦崐突然转头对他露齿一笑:“怎样,帅吧?”
“咳咳咳!”曹远不小心呛了口饮料,急忙遮掩似的把胸口拍得砰砰响。
“吴阳这几年变化挺大的。当年我爸还只是个小官吏的时候,我们一家子就住在这里,那时爸妈感情可好了。还有我妹妹,我们是异卵双胞胎。喏,就是那里。”
曹远岔开话题。手指护城河对面的红枫山,比划道:“前边别墅区那里,本来有个村子,村里里有个漂亮小子,我小时候常到那里玩。”
陆亦崐漫不经心地看他,握着饮料呷了一口。
仿佛突然来了兴致,曹远侧躺着面对了陆亦崐,很义愤填膺地跟陆亦崐交心道:“你知道吗,那小子居然男扮女装欺骗我的感情!哎,我那时也是单纯!后来我在一个长辈家遇见他,跟他打了一架。这事我一直没法释怀,觉得怪丢脸的,不敢跟别人说。今天还是我第一次跟人说起呢。”
手握拳头捶了一把陆亦崐的肩膀,曹远笑道:“臭小子,我连这么隐秘的糗事都跟你说了,可是真拿你当兄弟了!”
陆亦崐抓住他的手,眯起眼睛笑。
“曹远,我总算想起你是谁了。你就是那个——被我吓得尿裤子的小胖子哈哈哈!”
曹远:“……”
求曹远的心理阴影面积。
时隔七年,曹远再一次把陆亦崐恨得狗血淋头。
陆亦崐这王八蛋欺人太甚,一而再再而三地调侃戏弄他。
现在好了,面子里子全丢尽了!以后再也无法直视整个吴阳市了!
心情郁卒的曹远发誓一定要远离陆亦崐!
——然而三天后。
曹远一脚踹翻茶几,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发狠。
“王八蛋,还不过来跪地求饶……”
陆亦崐最近很忙。那天不欢而散后,他刚进家门,就听仆人说家里来了客人。已经着人告知陆老爷子了。而陆宗耀夫妻出去赴宴还没回来。
灯火通明的客厅中央,摆了半圈棕色皮沙发。一个西装青年背对着大门坐在上边,身姿挺拔端正,背影肃穆而孤独。
“英杰哥?”陆亦崐试探地喊了一声。
沙发上的青年浑身一震。缓缓站起来,又缓缓转向了门口的陆亦崐。
正是阔别四年的杨英杰。
除了强壮一些,变黑一些,杨英杰的相貌基本没有变化,依然是浓眉大眼的硬朗轮廓。穿一身挺括的银灰色西装,气质是书卷气中夹杂了杀伐之意。常言道书生会杀人,大概就是如此了。
杨英杰杀人不用刀,不见血。他是一名律师。
虽然从还没登上飞机就一直在深呼吸演练着重逢场面,可是,当真遇上了,杨英杰只感觉脑子里一声轰然爆炸。
一颗炸弹就这样紧挨着他炸开了,他无知无觉,瞬间丧失了所有感应跟行动能力。连陆亦崐走过来抱住他,他都没发现。
等到他发现的时候,却又是气血逆流,整个人都被冻住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当年的少年长大了,变得更加成熟迷人。美得盛气凌人,极富攻击性。
陆亦崐就像是一团热烈的火,稍微靠近些都能让他理智全无,尸骨无存。他不敢去碰触陆亦崐。
然而他其实已经被这团焰火摄了魂魄,失了心智。
他同手同脚地跟着陆亦崐走着,又跟着陆亦崐坐下。
陆亦崐看他模样奇怪,很是哭笑不得。听爷爷说杨英杰这两年在国外混得风生水起,经手的官司无一败绩,被行业人士称为“金牌律师”。外界把他传得神乎其神,基本已经脱离凡人了。
怎么本人看着傻乎乎的,比小时候还糟糕?
陆亦崐说道:“英杰哥,这椅子只能坐一个人!”
原来看着陆亦崐坐上沙发,杨英杰居然也迷迷糊糊地要挨到对方身旁落坐。于是就把陆亦崐挤得都无处容身了。
这沙发真可恨啊,不许有情人终成同座。
陆亦崐手指旁边的位置:“英杰哥想跟我亲近,坐这里也够近。”
杨英杰尴尬地笑了笑,当真就顺着他所指坐到那里去了。坐好以后,他猛地醒觉,瞬间脸上发烫,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坐这里居心太明显了可是完全不想放弃这么近距离的理想位置……
“英杰哥还是这么容易脸红呢。对着所有人都是这样吗?”
“啊?……嗯!”
当然不是!杨英杰内心喊道。对着旁人,他完全是冷脸面瘫,只有对着心上人才会这样失措啊!
然而为什么还会脸红?不是每晚都对着陆亦崐的照片练习面部肌肉控制终于练成“绝不脸红”神技了吗,为什么会突然失效?
作为大律师,杨英杰的思维跟逻辑能力是非常强大的。现在他把这高速思考能力全用在胡思乱想上。
陆亦崐瞧着他,还是笑眯眯的。目光狡黠得像只小狐狸。
他端起茶几上的水杯递给杨英杰。
“来,灭灭火。”
杨英杰接过了,正好用水杯遮掩脸上的潮红。还在垂死挣扎地假装镇定:“崐儿,好久不见,考大学了吧?听说是要去京城攻读物电?这个很不错,英杰哥在华清有些熟人,到时可以让他们帮着照看你,有什么不了解的,都可以问我……”
杨英杰老妈子似的罗里吧嗦说了一通,忽然发现陆亦崐正目光诡异地打量他。
“怎,怎么了?”
陆亦崐手指他手上的水杯,坏笑道:“英杰哥,我逗你玩呢,那杯子是空的!你竟然都没发现,还喝了这么久哈哈哈!”
杨英杰:“……”
老师家为什么没有地缝?这设计太不人性化了!
话没说几句,老爷子跟老太太就进来了。
杨英杰给老师跟师母见了礼,又呈上自己从国外带回来的礼物。老爷子见自己学生事业有成,也很是高兴。
闲聊了一会。老爷子顺势说起陆亦崐要创办自己的玩具公司的事情。
“崐儿这里还缺个法律顾问。英杰,你在国内律师界中有合适人选,也给你这弟弟推荐推荐。你推荐的人,我们比较信得过!”
杨英杰沉吟道:“什么时候要?”
陆亦崐正往衣兜里掏糖果。他边拨开糖果纸边答道:“公司还没上市呢,就十月份吧,还有两个月筹备时间。”
杨英杰颔首,却是对着老爷子说道:“正巧我也打算回国内发展。手头工作交接大概需要一个月。到时应该赶得上给亦崐帮忙。”
老爷子很惊讶:“这么巧,之前都没听说你要回来?”
杨英杰顾左右而言他:“其实,我是比较看好咱们国家的发展的。那么接下来,还要继续打扰老师跟师母一阵子了!”他父母都在国外,本人在国内没有固定住所。基本都快混成陆家的半个儿子了。
老太太开口道:“国内那么多大公司争着要高薪聘请你,崐儿的公司只是小公司,恐怕会浪费你的才华。”
老爷子赞同道:“对,老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用为了我们二老就冲动做决定。”
杨英杰低下头:“老师,我绝不是为了报恩才草率决定。您不用担心,我是经过慎重考虑的。”
说来令人羞愧,他的确不是为了报师恩。
见他态度坚决,二老也便不再多说。到底说来,学生能知恩图报,扶持孙子发展,老爷子跟老太太是很欢迎的。
旁边,陆亦崐“喀嚓喀嚓”地咀嚼着硬质水果糖,他摸着下巴,静静地对着杨英杰蹙起眉峰。
这家伙,从小暗恋他,自作主张来给他当爹当妈当管家也就算了,现在都长大了,还不肯老实安分地来给他当哥,真是让人不爽啊。
他不缺爹妈,就缺个兄弟姐妹。杨英杰不肯当哥,可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杨英杰就此在陆家借住下来。
陆亦崐的牙口仿佛是特别的好。尤其嗜好坚硬的食物。杨英杰走的那天,就听他咔嚓咔嚓地独自解决了一大碗炒冰。现在他倚靠在门口看他收拾房间,还在一颗接一颗往嘴里塞水果糖。撑得一边脸颊鼓鼓的,说话都吃力。还在努力调动舌头指挥他,这个放这里,那个放那里。
完全是添乱地给杨英杰瞎指挥一通后,他望着杨英杰的房间,对自己的审美满意地点了点头,发自内心地感慨,自己即使是临场发挥,也很具有个人特色。
不经意一瞥,他发现被埋在行李箱内格的小盒子。
油漆在长时间的把玩中早已剥落,但边角都擦拭得很干净,显然主人对它很爱惜。
这是当初他送给杨英杰的音乐盒。
陆亦崐忽然觉得有点索然无味。
他打了个呵欠,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就要离开。
杨英杰正要跟他说累了就去休息不用管他。一转头,刚好就看到他上身舒展,白T恤往上一扯,露出六块齐整的腹肌,跟一点酒窝似的粉色肚脐。
“不……”
杨英杰听见心底绝望的声音。
第34章 再世为人11
浑身气血全往脸上一拥而上,鼻腔里忽然一阵腥热作痒,杨英杰赶紧背过身捂住鼻子。
“英杰哥你怎么了?”
陆亦崐见他背对自己蹲在地上一动不动,便关切问道。
杨英杰“呜呜呜”的只是摇头,摇动时几滴鼻血嘀嗒落在地板上。
陆亦崐对着那血沉默了一下,忽然嘴角一歪,勾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靥。
三伏天的,火气这么大可不好。
陆亦崐伸出手,从后边捂住杨英杰的额头;“生病了吗?”
杨英杰瞬间凝固成一座木雕泥塑。
就听见陆亦崐用一种夸张的语调着急起来:“哎呀,你流鼻血了!——来人啊,英杰哥中暑了!”
杨英杰:“……”真的好想彻底晕倒啊!
陆亦崐发现,最近一直有人在鬼鬼祟祟地跟踪他。
一个人去游乐园,跟同学大排档打火锅,到孤儿院当义工,去医院探望某位长辈,就是出门到附近超市买瓶酱油,背后总有一双眼睛追随着他。有次他跟个女同学走得近些,立刻便能强烈感觉到眼睛主人的愤怒情绪。
陆亦崐并没少被人这样关注,他早已练成雷打不动的铜筋铁骨。任你望穿秋水,我自岿然不动。然而这次这双眼睛却有点不同——太热烈了,那眼睛热辣辣的就像舌头,陆亦崐常常有被扒光衣服,舔遍全身的错觉。
陆亦崐这几年早已被家人溺爱成了个熊孩子性格。他嘴角一勾,肚子里就冒出个祸害人的馊主意。
把车开入地下停车场,他转着钥匙扣,哼着小曲儿,沿着林荫小路往广场走。
他走得这样毫无防备,背后果不其然响起一串细微脚步声。
陆亦崐拐过一个楼道口,背贴着墙壁静静等着那串脚步声。
在偷窥者抵达拐角的时候,他脚尖一扫,就把对方绊了一个大跤!
偷窥者猝不及防挨了这么一下,当即踉跄着朝前跌。陆亦崐乘胜追击,一手抓住他的衣领,另一只手对他太阳穴一拍,同时飞快反剪他的双手,把他压制住。
大热天的,偷窥者居然戴着墨镜,穿了黑色连衣帽。陆亦崐一把扯下对方的伪装,掰住他的脑袋,迫使他扬起头。
“是你?”
曹远半边脸贴着墙壁,窘迫地笑了一下。
“真巧啊呵呵呵……”
夕阳西下,广场上的烧烤摊渐渐热闹起来。
“红毛,你的红毛呢?”
“什么红毛啊,我就换个新形象。”曹远摸了摸新剪的染回黑色的寸头,“还不错吧?”
他这几天思考得很透彻。他要换个新形象,跟陆亦崐重新开始。
陆亦崐对着串骨肉相连很遗憾地叹了口气:“要是能把脑子也换个就好了。”就这种跟踪技术,还嘴硬不肯承认,他都懒得去拆穿他了。可怜他准备了各种大招,全都英雄无用武之地。
曹远眉毛竖起,一把折断手里的烧烤签。
“行啊!老子宽容大度地原谅你,你他妈的还想找打是吧!”
陆亦崐很轻蔑地乜斜了他一眼:“然而,你也打不过我。”
“啪!”曹远一次性折断烧烤签三根。
陆亦崐很苦恼:“啊,那我以后该叫你红毛呢,还是小胖子呢?”
曹远:“可以叫我曹远吗,啊?”
陆亦崐点点头:“好吧,那就还是红毛吧。白毛浮绿水,红毛拨清波。”
“嘣!”曹远听见脑子里琴弦崩断的声音。
闷闷不乐地灌了几大口啤酒,曹远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只能抱怨面前的烧烤盘:“一点都不好吃!全是变质的速冻垃圾!没想到你看着人模人样,居然会喜欢这种东西!”
曹远是一见陆亦崐就想找茬。哪怕被陆亦崐讽刺嘲笑打击时会气得爆炸,却还是找虐似的往对方面前凑。他知道自己不是抖M,只是这心态有点问题。
正巧烧烤摊的老板娘扭着肥胖的腰肢走过来,闻言便眼神犀利地扫了下桌子。见他面前丢着一堆烧烤签,老板娘以看蝼蚁的轻蔑眼神瞪了他一眼,扭身走开了。
曹远手指着她,差点气得倒仰。
“这不是我吃的!”他暴跳如雷地辩解道。然而老板娘已经远去,无法洗刷他的冤屈。
“哈哈哈!”陆亦崐笑得肩膀颤抖。
他是这里的常客了,知道老板娘是个女中豪杰,能靠眼神激怒一切生物。
曹远怒视笑得东倒西歪的陆亦崐,咬牙切齿地捶桌发誓:“我再也不吃烧烤了!老子说到做到!”
陆亦崐望着他,边吃边笑着想到:这傻小子暗恋我呢,真伤脑筋啊。幸好他自己还没发现。
其实也不必说开了去伤曹远的心,只要他在大学谈个女朋友,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
如此,陆亦崐心无旁骛,津津有味地吃了一顿烧烤,而曹远则恨恨地坐在对面,把他吃完丢下的烧烤签一根一根地掰断,丢成一山坡尸体。
待两人离开,老板娘过来收拾残局时,见满桌无辜烧烤签遭此横祸,不由一阵唏嘘。
小陆那么帅气的男孩子,怎么会跟个蛇精病做朋友?真是可怜啊,肯定是因为太善良,太单纯了!
陆家
杨英杰早早处理完手头工作,就钻进厨房乒乒乓乓忙碌起来。陆亦崐小时候很挑食,喜爱香脆甜辣,抵制酸咸苦涩。只吃肉,不吃菜。非得父母盯着才勉勉强强嚼几口红萝卜。一旦喝粥,就更要一副味同嚼蜡,生无可恋的悲壮表情。
想到他这样营养不均匀,杨英杰比他父母还担心。
这几年在国外,杨英杰很是花心思地学得一手好厨艺,专门研习怎么把蔬菜瓜果煮得美味,煮出肉味,好哄着陆亦崐多吃几口。
把热腾腾的菜肴端到餐桌上,他对旁边的保姆阿姨交代道:“阿姨,你等一下帮我看看崐儿吃多少,有什么评价跟要求的,回头再告诉我——记得,就说是你煮的,别说是我。”
他希望陆亦崐是“喜欢吃”,而不是为了给他捧场“勉强吃”。“勉强吃”只会违背他的初衷。他不会勉强陆亦崐做任何他不愿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