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亦崐很坚定地摇头:“我不愿意。”
“真让人伤心啊。”贺彦东一点也不伤心地笑道。然后他手一伸,纵身朝陆亦崐抓去。
戴着雪白手套的手犹如铁箍,一下就狠而稳地攥住陆亦崐血淋淋的胳膊。
“听话,回去吧。”
贺彦东露出温柔慈爱的微笑。
陆亦崐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忽然哽咽了一下,长长的睫毛一眨,眨出一双雾蒙蒙的,泫然欲泣的黑曜石眸子。
“二叔,我好疼呀……”
贺彦东浑身僵住。
看着陆亦崐悲伤的泪眼,他的心脏仿佛被人一把拧住,心底一瞬间的涌现出窒息的感觉。
很多年前,小小的陆亦崐也是这样,哪里磕了碰了被欺负了,也是要哭唧唧地扑到他怀里寻求安慰。就好像他是他强大的靠山,唯一的底气。那时候,他总是把他抱在怀里,一整天,一整夜。
他一直知道,陆亦崐是个柔软的孩子。这种柔软,总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刻,在不为人知的角落,突然出现,使他心惊动容。
他时常不敢注视陆亦崐的眼睛。
因为他会被干扰心绪!
贺彦东猛地收敛思绪!
然而未等他动作,陆亦崐却飞快露出个狡黠笑容,一脚就凶狠地踹在他肚子上!同时借住反作用力朝后跃去!
贺彦东“蹬蹬”退了两步,惊讶地抚了肚子。他的身体是机械,这种程度的痛感很细微。只是他从来没想过陆亦崐,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真敢对他动手。记忆里,陆亦崐一直很依赖他,崇拜他,以他为榜样进行成长,从不敢忤逆挑战。
陆亦崐跃去的方向,正是空间门所在。
空间门的位面转移,需要借助外部仪器调度定位。所以陆亦崐这一跃,应该是落回古华帝国的位面。但在他刚踏入其中时,幽冥暗处却忽然传来一层强大的吸力,卷住他就往另一处带。
来……
一个恢宏如山岳江海的声音,从远古缥缈响起,钟鸣般回荡在空间门中。
空间门外的贺彦东并没听到这古怪声音。他正要追上,突然瞥见陆亦崐手背上一个光芒微弱的竖痕。
贺彦东瞳孔一缩,面露惊诧。
“不可能……”他停下脚步,轻声喃喃自语:“不可能。”
那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一个普通人身上?难道因为这孩子是“唯一性数据”?
就在他诧异非常的时候,陆亦崐已经彻底落入金光闪闪的门扉中,身体化成点点亮光,正随着山风四下散开,消融。
贺彦东冷哼一声,身体化作数据流光凭空消失无踪。
空间门后连接的是古华帝国,他以为陆亦崐应该被传输回空间技术所。他要去那里等待并捕获他。
陆亦崐在一阵鸟语花香中悠悠转醒。
睁开眼睛,他看见头顶郁郁葱葱的枝叶,以及穿透枝叶,倾泻而下的几束斑驳光柱。
拼着最后一丝力气逃脱出来,陆亦崐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他浑身血污狼狈地躺在暖烘烘的草地上,一边恢复力气,一边在心底发狠。
“欺负我小。有我长大的时候!”
“现在让我疼。以后我让你更疼!”
陆亦崐在幼小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就敢向“凶恶强大”的贺峪祺报仇,如今他有了一战之力,又岂能忍气吞声!
直休息了好会儿,他才勉强能够坐起来。
身上的伤口已经结了血痂,在宽袖大衫上留下斑斑血迹。顺手砍下旁边的树枝,裹着撕下的袖子做了根简陋拐杖。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朝前走去。
清晨的森林,空气清新得几乎清冽,徐徐微风裹挟着植物的芬芳,潮湿的泥土混杂了血腥气息。
远远的传来潺潺的流水声。
他身上血腥味太重,很容易招来野兽。要尽量赶在天黑之前,找到个村落落脚。
走了几步,便听到前方传来青年男女的说笑声。
陆亦崐提高警惕。他没枪没剑,胳膊更是痛的抬不起来。虚靠在树干上,他用拐杖轻轻挑开遮挡视线的植被屏障。
枝叶之后,走过来一群穿冲锋衣,背登山包的青年人,几人是三男两女的组合。
几个到此登山郊游的青年人直到走近前才发现他,顿时惊骇地大呼小叫起来。几人的迟钝反应让陆亦崐安心了一点。
陆亦崐发现这些人的语言跟自己的一样。这让他心情郁闷了一下。他以为自己回到了古华帝国。
那他现在岂不就是个通缉犯了?
一个多小时后。
陆亦崐包扎好伤口,换上件土里土气的荧橙色运动服,坐在树荫下喝水。这模样的他,看着只是个寻常大男孩。
青年男女们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休憩说话。
这群人都是帝都大学的大一学生,放假到这里体验农家乐生活。
现在陆亦崐已经确定,这里不是古华帝国了。同样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那股把他卷来的神秘力量,无迹可寻,也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
被围在中间的是个穿粉色套装运动服的女孩,叫白晓蕊,长得小白兔般娇俏可爱。扎一束发尾卷翘的棕色长发,叽叽喳喳地跟旁边的青年说话,咯咯咯地笑得花枝乱颤,马尾辫一甩一荡的,不时甩在身旁同伴脸上。
这位同伴,被她抱住手臂,同样偎依着她。这个女孩叫何苗苗,穿红得艳俗的运动服,额头盖着厚厚的齐刘海,安静地听旁人说话,偶尔低着头附和地笑笑,不时偏开头躲避甩到脸上的马尾辫。
跟白晓蕊说得吐沫横飞的英俊青年是宋秋生。黑色运动服勾勒出健硕体魄,望着白晓蕊的眼睛燃烧着直白的渴望与讨好。
坐得远一些的是个白皙清秀的男孩子,叫赵子贤。穿白色运动服,说话细声细气的,乍看就像个小女生。
这几个人扎堆坐一起说话? 级獗咄谎郏钢傅愕恪B揭鄭娭浪怯Ω迷谒邓蠢幻鳎也恢么酢?br /> 对陌生人警惕是正常反应。陆亦崐虽然长得俊俏,但也伤得邪门,除了衣着奇怪外,身上的几个血窟窿,也不是摔一跤能解释的,这就够让普通人敬而远之了。
第17章 黑山白水2
旁人对自己敬而远之,陆亦崐并不在乎,横竖只是不相干的人。
一个魁梧高大的青年坐到他身边,递给他一壶水。
“你受了伤,还是喝点热水吧。这个是我的水壶,如果你不嫌弃……”
这人叫查文彬,长得黝黑粗犷,是个朴素诚恳,老实忠厚的人。查文彬是本地人,也是这次活动的发起者。陆亦崐的伤是他包扎的,衣服也是他借出的。
看到陆亦崐没有犹豫就接过水壶,查文彬显得很高兴。
白晓蕊几人的讨论不加掩饰,查文彬身为同伴,也略有些尴尬。他朝陆亦崐抱歉地笑道:“他们就是口直心快,没有恶意的,你别往心里去。”
陆亦崐拿着水壶,斜扫了他一眼。
这一眼宛如秋波斜横,睫毛忽眨一下,几乎带了妩媚。陆亦崐自己斜完了,就继续喝水,完全的没心没肺。查文彬毫无防备地受了这么一记重击,却是当场瞪圆豹眼,呼吸一窒。只是他脸上黝黑粗糙,陆亦崐没有察觉他两颊殷红得异常。
旁人都警惕他,这个查文彬对他倒是真心实意的好。外表大老粗,内心却是傻白甜。
“嘿,查文彬,别磨磨蹭蹭的,我们要走了,你赶紧前面带路!”宋秋生朝这边喊话。
查文彬为难地看了这边,又望了那边。见陆亦崐拄着拐杖撑起身,他慌忙手忙脚乱地去搀扶。
“哎,哎,他们也是的,怎么这么赶!”显然,同伴的不通情理让他感到很对不起陆亦崐。
陆亦崐试了试,没能成功站起来。他看了查文彬一眼:“我走不动。”
查文彬无措地“啊”了一声。
陆亦崐默默地垂下眼帘,正要施展他那日臻成熟的演技。可惜查文彬没什么眼色,并未给他施展才华的机会。
查文彬背过身蹲下来,往后伸手。
“你上来,我背你!”
那边几人不约而同看过来。
查文彬生的虎背熊腰,陆亦崐伏在他宽阔厚实的背上,很腼腆地笑了一下:“谢谢你。”
查文彬红着脸“嗯”了一声,托着他腿弯把他背起来。
出乎陆亦崐意料的是,查文彬除了背他,居然还有余力去给白晓蕊几人提行李。两手臂各捞一个,脖子上挂一个,他看着还游刃有余。这是怎样的大力士?
走了一半,查文彬突然浑身僵住,停止动作。
“怎么了?”陆亦崐问道。
查文彬脸上尴尬,低声满怀歉意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原来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陆亦崐的大腿根。
“没关系的。”陆亦崐笑眯眯。说完后,他转过脸,翻了个全范围攻击的大白眼。
宋秋生几人对查文彬的热情友好很有些不以为然。像查文彬这种木讷的老好人,一点警惕心都没有,难怪在学校里总被同学欺负。
一路上,宋秋生见白晓蕊噘嘴偷眼看陆亦崐,心中就本能地升起危机感。就像年迈的狮王看见一只年轻的雄狮,耀武扬威地迈进自己的领土,叼走自己的猎物,他知道白晓蕊越是表现得不屑一顾,越是说明她希望对方能够主动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宋秋生望了陆亦崐,很体贴地对白晓蕊说道:“晓蕊,这家伙来路不明,而且伤口很奇怪,我看还是小心点好。等到了前面村子,我们就跟他分道扬镳吧。”
赵子贤赞同道:“对啊,荒山野岭的,他长得那么好看,说不定是狐狸精变的。”
一旁的何苗苗搓着手臂嘀咕道:“行啦!老人都说了,古墓老宅不谈死人,荒山野岭不说精怪!小心它们找上门!”
宋秋生见白晓蕊还是没表态,不由攥紧拳头:“总之还是小心点好!”
日暮昏暗前,一行人总算在查文彬的带领下,找到了隐藏在群山中的一个小村子。
村子叫幸福村。
兴许是查文彬事先跟村里说了同学游玩一事,几人受到了村人的热情款待。丰盛的晚餐过后,几人各自洗漱休息了。因为嫌弃查文彬的屋子比较破,所以白晓蕊跟何苗苗两个女孩一起借住在村长村支书家,宋秋生跟赵子贤借住在副村长家。陆亦崐无所谓,便跟查文彬一起落脚在他那间小屋子。
村落很穷苦萧索,房子建得分散,大部分都是土坯砖房。粗糙的水泥墙角果露在外,门墙裂缝中钻出几撮青草,看着很是萧条破败。蜗居其中的村民也是风尘仆仆,黝黑粗壮。洁白得晃眼的牙齿笑出农村庄稼人的淳朴爽快。
查文彬的小屋子是个条条框框钉起来的小方块,门前围了栅栏,内里阴暗潮湿。拉亮头顶一盏摇晃的白炽灯,陆亦崐赤脚坐在硬邦邦的床铺上,就见这屋子简陋逼仄,但收拾得还算干净。看得出主人是个认真过日子的单身汉。
查文彬端了盆清水走进屋。看见床上的陆亦崐,他憨憨笑道:“擦一擦身子再睡吧。”
陆亦崐便脱了外衣,光着膀子,两条笔直修长的腿拖在地上,由着他拧干毛巾慢慢擦拭。
陆亦崐身上的血痂像一个个黑红干裂的烙印,狰狞地嵌入细腻瓷白的身体。查文彬皱着眉头,边擦边替他害疼。
他擦得细致而礼貌,从头脸到手脚,擦出一个精致如玉的瓷人。
最后,他用一种艺术家的眼光欣赏了陆亦崐的美丽,觉得很满意。
擦完身子,查文彬换了水,来给陆亦崐洗脚。
脚也是跟身体配套的艺术品。脚背光洁秀气,指甲圆润粉红,足弓高,弯曲出一个优美的弧度。查文彬捧着这样一只玉足,就像捧着绝世珍宝,神情格外的庄严肃穆,动作更是虔诚慎重。
陆亦崐看他做得这样任劳任怨,感到十分稀奇。从头到尾,他就没提出任何要求,但这人却格外热情主动。
主动得异常。
总不能是天生伺候人的命吧?
他正异想天开,忽然感到脚背被什么温热的东西轻轻碰了一下。
竟是查文彬鬼使神差地低头,在他脚上亲了一口。
查文彬亲完,猛地抬起头看他,眼睛瞪得大大的,是受了极大惊吓。倒像是陆亦崐偷亲了他一口似的。
“对,对不起啊……”捧着陆亦崐的一只脚,他干巴巴地朝陆亦崐笑了一下,居然忘了要放手。
“没关系。”
陆亦崐感到一种微妙的恶心。
这家伙肯定有问题。陆亦崐心里思忖,晚上得小心一点,明天稍微恢复了力气,一定要远离这里。
在一阵香甜的植物气息中,他疲惫地闭上眼睛,陷入一片黑暗混沌中。
夏日热风滚滚。
陆亦崐一觉睡醒,发现自己被锁在铁笼子里。
锁链一端铐在栏杆上,一端铐在他的手腕跟脚腕上。稍微一动,就哗啦作响。
此时,他正处于一处空旷荒芜的黄沙广场上。天空是拂晓前的漆黑,广场四处插着火把。在滋滋往上窜的篝火映照下,他发现早上那几个青年男女也被分别锁在笼子里,都还昏迷不醒。铁笼并排放在一起。
梭巡一圈,他没有发现查文彬。
广场上渐渐热闹起来,从屋舍田埂中不断涌出密密麻麻的人,以他们几人为中心,汇聚成一股热潮。每个人脸上都用颜料涂画了诡异图案。
宋秋生几人也在这此起彼伏的说话声中陆续醒来。
两个女孩吓得嚎啕大哭,隔着栏杆抓着彼此的手。赵子贤也缩在铁笼角落嘤嘤哭泣,宋秋生稍微好一点,只是惨白着脸,神色凝重地左顾右看,不时还安慰两个女孩一句。
宋秋生本不想搭理陆亦崐这“情敌”,但因为陆亦崐表现得实在太镇定了,所以他忍不住问道:“喂,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陆亦崐专心察看身上的伤口,没有理会他。他的伤口被新敷了药,药是捣碎了的紫叶子,黏糊糊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功效。
宋秋生得不到回应,便低声骂了一句,转过身去跟白晓蕊几人说话了。
这时,广场喧闹的人群忽然安静下来。人群前方分开一条通道,走进来几个人。
这几人都是右耳戴着大大的灰银耳环,赤裸上身,头扎布条,脸上跟胸口涂饰诡异图案,衣着倒还是寻常农村人的模样。
陆亦崐一眼瞥见几人中的查文彬。
查文彬似乎也看到了他,面上讪讪的,飞快低下头。跟着几人一起走进场地中央的高台上。
宋秋生几人也发现了这位同班同学,顿时又是叫骂又是号哭求饶。
陆亦崐想奉劝他们静观其变,但想到这几人不待见自己,便还是作罢。
高台背倚山壁,由木头搭建,形似烽火台。这万众瞩目的几人走到高台上,竟是开始抖手蹦腿,当众跳起大神。跳得陆亦崐大开眼界。
长年的军旅生活单调刻板,艰苦非常,难得有这样观赏文艺表演的机会。反正也跑不掉,他像孩子守着一部卡通动画,看得十分专注,已然忘了自己正身陷囹圄了。
他这样不合群,让旁边吓得缩头缩脑的宋秋生几人都侧目怒视了。
第18章 黑山白水3
接下来又是一段冗杂繁琐,莫名其妙的仪式。
陆亦崐先还看得兴致勃勃,看到后面,就觉得索然无味了。又看所有人都虔诚地朝高台跪拜祷告,作为无神论者,更要看得昏昏欲睡。也许是忍痛太久,精神疲劳,也许是药效发作,他望着高台,看着看着,就上下眼睑打架,当真就这样大咧咧地睡着了。
他这一觉睡得很沉,睡得天色大亮,世界大变样。陆亦崐这一觉睡得很沉,睡得天色大亮,世界大变样。
他还在笼子里,一个青年男人趴在笼子上方,两手抓着铁栏杆,凑近前睁大眼睛看他,猩红的舌头狠狠一舔嘴唇,朝他露出个垂涎三尺的猥琐表情。
男人面皮青白,眼睛细长,长相并不丑陋,但望之便让人想到邪恶一词。如果老鼠能够修炼成精,大概就是长这样了。
陆亦崐面无表情地转开眼。便见前方一大滩血水漫开,血水中躺着一个粉色身影。陆亦崐眉头一蹙,认出是那个叫白晓蕊的女孩。
除了赵子贤的,旁边几个笼子都被打开。何苗苗不知道被带到哪了,宋秋生则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他浑身被绑住,脖子上栓了铁链,像狗一样,被牵在一个粗黑肥胖的妇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