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垫着手里的铁棍,围着他,像群秃鹫,发出不怀好意的傑傑怪笑。一个人抓住约书亚的胳膊,被他猛地甩了开来,他撞在另一个人身上,那人伸手去拽他的衣领,将他乱糟糟的刘海扒了起来。
“哈,是个漂亮的小娘们!”一个人啧了一声,吹起了口哨。
约书亚阴鸷地瞥了他一眼,把他推开来,踉跄着往前走。
“不对,这是个男孩吧?可是长得真可爱啊,陪我们玩玩怎么样?”一个人像堵墙一样横在他面前,用铁管撩他的下巴。
约书亚停住了脚步。
他站在那里盯着那魁梧的男人看了几秒,突然将那钢管抓住了,然后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前,他已经把它握在了手里,劈头盖脸地照着男人的颅骨砸了下去。刹那间,惨叫声伴随着浓稠的鲜血溅在男孩脸上,他的眼睛甚至没有眨一下,只是一脚将面前跪倒下去的男人踹开来,举起铁管,回过身朝背后扑过来的人一下又一下地挥打下去。
痛苦好像从血管里爆发出来,让约书亚拥有了无穷的力气,那浑身浴血,歇斯底里的模样将几个人都不禁骇住了。他们虽然个个都是亡命之徒,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简直就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狠劲。
他们退开了一个圈,犹如秃鹫们忌惮着濒死却仍然凶猛的困兽。
“离我远点。有多远,滚多远。”
约书亚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淬了口唾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音节。
“我不怕死……也不介意多几个人给我陪葬。”
他拖着铁管,步履蹒跚地往包围圈外退,管身跟地面擦出一阵阵刺耳的噪音,几个都被打伤了的人蠢蠢欲动,但都没敢马上出手。就凭刚才打人的狠劲,就令他们足以判断,这少年不是什么普通人。
他们不远不近地跟着他,看他要去哪,走出一段距离,约书亚才感觉到身上的疼痛,他砸破了三个人的脑袋,但身上也挨了不少下,也许断了几根肋骨,也许背后的伤口又裂了,但他已经判断不出来了。
鲜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淌,他拄着手里的武器才能勉强稳住身体。
那种无穷的力气像幻觉一样消失了。
约书亚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光线在视网膜里揉成了杂乱的一团,但他嗅到了一股诱人的气味。
犹如饥肠辘辘的盲人闻到了美味,他摸索着朝气味来源走去,撞进了一扇门里。引着他走进去的老板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语言,里面的人或躺着,或坐着,或聚在一块,都拿着烟枪吞云吐雾,身边环绕着妓女。约书亚走进那烟雾里,立刻感觉身体就不痛了。
第56章
“起来,该付钱了!嘿!嘿!”
一个人重重地拍打着约书亚的脸,将他拍醒了过来。
他撑开眼皮,迷迷瞪瞪地环顾了周围一圈,看清楚这是个什么地方以后,他顿时僵了一瞬,然后立刻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冲。
烟管的老板揪住他的后领,把他押到柜台前,将那杆烟枪甩到他眼皮底下,操着一口不清楚的英语恶声恶气地骂道:“您还没有付钱呢!您要是敢抽霸王烟,我只好通知这里管事的人了!”
约书亚将那杆鸦片烟枪一把抓起来甩到了一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红着眼睛喃喃:“我抽了多少?”
“给你闻个味,没付钱你还想抽多少?怎么,嫌不够过瘾吗?”
“滚开!”约书亚捂住口鼻,抵抗着那种往鼻腔里窜的气味,“我有钱,我会付你钱……让我打个电话。”
话筒被递到手里,约书亚的手指放在拨盘上,微微发抖。
他想打电话给洛伦佐,但手指悬在那里片刻,最终没有拨出那个可以找到他的号码。他不想这么狼狈,这么不堪,毫无尊严的站在他面前,像只被厌弃的老鼠,被洛伦佐毫不留情的一脚碾死。
拨出了另一个号码后,很快就接通了,他冷静地下了命令,便走到门口等待他的人来接他。他看着附近那些靠墙蹲着的烟鬼,枯槁的身体,茫然无神的脸,像屠宰场里一只一只被挂在铁钩上放血的牲畜。
他通体发冷,浑身颤抖,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
他听说鸦片烟的可怕,这种舶来品足以摧毁一个人所有的意志,他只能祈祷自己抽的没有多到能让人上瘾的地步。假如他上了瘾……
约书亚不敢想。
他怔怔地失神地站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看见一队人马从街的尽头走了过来,牵着猎犬,像是在搜寻什么。他认出那是洛伦佐的手下,整个人就像被水泥凝固住了。那股急于解释的冲劲还在骨子里躁动,但冷却了一晚上,机会临到眼前他却有些迟疑了。
那个宠溺他,保护他,说爱他的男人已经消失了,从昨夜以后,他要面对的是一个冷酷的刽子手,一个心狠手辣的黑手党头目。
约书亚蹲下来,跟那些瘾君子一样低下头,但猎犬却狂吠起来。
几个人一下子发现了蹲在烟馆门前的男孩,一时间面面相觑。他们几乎都认不出他是个那个高傲又娇贵的小少爷了,他穿着宽大的病号服,浑身是血,凌乱的头发纠结成了一团,像个被赶出来的流浪汉。
“约书亚少爷!”
一个人走到了他的面前,约书亚头晕目眩,蹲着没动,他没看见,其中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队伍,走进了街角的电话亭里。
……
阿尔瑟远远地听见了犬吠声。
他一脚踩住刹车,朝那条街方向拐过去,开了一小截路,就看见一群人架着一个人朝芝加哥河的方向走,即使雾气里能见度不高,他依然能判断出那是约书亚,而同时,他也注意到了对角的那个电话亭里的人影。军人出身的男人敏锐地看出了他打算做什么,立即掏出了枪。
“砰”地一声,电话亭的外壁炸了开来,约书亚还未反应过来,周围的几个人就被逐个爆了头,其余几个人纷纷四散躲避,朝不远处的一辆车开火,约书亚立即躲到附近的一块广告牌后,但没有人朝他射击。
“约书亚,是我!”
听见是阿尔瑟的声音,在车子朝他开来时,约书亚抓住了他伸下来的手,一跃而上。转眼间,他们就驶出了这座芝加哥郊外的小镇,开上了前往纽约的一条近道。
“你到哪里去了,约书亚?难道到现在你还没有死心?如果我不是我赶到的及时,你已经被电话亭里那个家伙打死了!”
车开得极快,路面颠簸。约书亚感到头晕,鼻腔里还残留着劣质鸦片的味道,他有点想吐,扒着车窗,干呕起来。阿尔瑟瞥了一眼他的样子,没有再像以前那样事事迁就对方,而是猛地踩了一脚油门。
“狗屎!”约书亚骂了一声,哇地一下吐了出来。
他晕乎乎的呕了一阵,还没重新坐稳,便看见前方的十字路口处,那条通往芝加哥方向的的横路上驶来了几辆车。最前面的是那俩黑色长款的凯迪拉克轿车,他再熟悉不过了。阿尔瑟也在第一时间认了出来,他面不改色地低下头,紧张地扫了一眼约书亚。
约书亚贴紧椅背,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手指甲抠进了掌心里。
车轮摩擦地面发出一声尖锐的噪音,他们几乎贴着那辆凯迪拉克飞速地开了过去,但约书亚下意识地扭过了脸,望向对面的车窗。
瞥见后视镜里一闪而过的脸,弗兰双手一抖。
洛伦佐敏锐地回过身去,捕捉到了一抹稍纵即逝的侧影,额角青筋突突跳了跳。
瞥见背后往芝加哥郊区方向开的那辆车拐了个弯,阿尔瑟猛踩了一脚油门,一只手拔出了腰间的枪:“约书亚,你的那把猎枪座椅底下。”
约书亚点了点头,艰难地弯下腰把它握在了手里,掂了掂枪膛,里边至少还有五发子弹。后视镜里,凯迪拉克紧追上来,像只彪悍的黑豹扑向他们这辆疑似从报废的车厂里偷出来的货车,很快就挨近了车尾。约书亚咬了咬牙,内心挣扎了一下,求生的本能占了上风。
他转过身,将猎枪从椅背架到窗外,借着靠背的掩护,瞄准凯迪拉克的车轮就开了一枪。
“砰”地一声,火光四溅,凯迪拉克的后视镜被打了个粉碎。
洛伦佐当即变了脸色,他一把将驾驶座上的手下推了开来,亲自上阵,一只手握住方向盘,一只手拔出枪,眯起眼瞄准货车的后轮,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一枪。弗兰惊诧地,他不知道那个小子到存在竟然让洛伦佐重视到这种地步,不仅紧追不舍,竟然还打算亲自动手。
“你跟他待在一起这么久,枪法退步成这样?”阿尔瑟伸出手补了一枪,凯迪拉克一个急转开到它们正后方,闪避开来。
车体一阵剧烈的摇晃,约书亚抓住椅背,透过瞄准镜望过去,一眼看见驾驶座上男人的脸,手指不禁颤抖了一下。
“开枪,约书亚!他们在我们的死角!”
约书亚一眨眼,照着车头连开几枪,打出一片弹坑。
挡风玻璃霎时间碎裂开来,弗兰猫下腰,腾出一只手朝着前方开了火,洛伦佐的眼睛眨也不眨,一脚踩紧了油门,凯迪拉克咆哮着,以最大速度咬了上去。阿尔瑟急打方向盘,车尾仍然狠狠挨了一下。
约书亚差点从车坐上摔下去,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的心里忽然涌出了一股属于亡命之徒的悲愤感,以及同归于尽的狂意。他本能的窜到了车后座上,用枪头瞄准了他的继父——他的恋人,或许并不算。
“我也爱你,小家伙。”温柔的话语犹在耳畔。
但那男人此刻冷酷地盯着他,枪口举起来,与他针锋相对着。
约书亚的眼睛充血,枪头压低,朝着前轮扣动了扳机,但凯迪拉克极快地晃到了另一侧,紧贴着他们,猛地撞了一下,又是一下,约书亚感觉他们的车像暴风雨中的船只般震荡着,见阿尔瑟措手不及地操控着方向盘,空不出手开枪,他一脚踹开了车门,跳到了凯迪拉克上。
“约书亚!”阿尔瑟大惊失色地吼了一声。
“你先走!这是我和他的事,该有个了结!”
货车尖锐的嘶鸣着,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轨迹,车头挡住了凯迪拉克,洛伦佐立即猛踩一脚刹车,调转方向,两车擦身而过的一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火花,约书亚从车盖上一下子滚了下去。
发现驾驶座上的男人安然无恙地打开了车门,走了下来,凯迪拉克后所有跟随的车辆也随之停下,四周忽然陷入了一片寂静。
约书亚趴在地上,头嗡嗡作响。背后的伤口似乎撕裂了,汗水混合着粘稠的血液沿着脊柱流下来。他不想这么狼狈,用胳膊肘强撑着身体,试图从地上爬起来,但动作无比迟缓。
皮鞋碾过路面砂石的细碎声响逐渐清晰,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下意识地抓住那把猎枪,枪杆却被一脚踩住了。
继而他的下巴被男人另一只脚的皮鞋尖抵住了,被迫仰起头来。
洛伦佐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垂着眼皮,像看着一只卑贱的蝼蚁,随时都可以抬脚将他碾死。约书亚盯着他,撑着地面,直起了腰身,背后的枪伤顷刻袭来一丝锥心的疼痛,但远不及心口那样难以忍受。
“我一直以为你做的一些事只是小孩子玩闹,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他扫了一眼不远处伏在货车后的人影,弯下腰,枪口顶住了男孩的眉心,幽幽地说,“原来你真的是早就计划好的。”
“真不走运。”约书亚生硬扯了扯嘴角。
他难受得想哭,但眼泪在中枪的那一晚就流尽了。
神智不清的时候,他拼了命的也想去跟他解释,哪怕他要杀他,但此刻面对这样的洛伦佐,那些话全堵在喉口,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因为他清楚的意识到,对方并不会相信他。约书亚扫了一眼走到洛伦佐背后的青年——况且,即使他死了,也并不是不可被取代的。
“是够不走运的,凭这样就想赢我,未免也太幼稚了点。”
洛伦佐审视着蓬头垢面的男孩身上暗褐色的血迹,瞳孔缩了缩,将他一把从地上拖了起来,扯开了他的领口。显然那并不是他身上的。
他们的距离被拉得很近,那股熟悉而蛊惑的气味扑面而来,约书亚凝视着那对阴寒的蓝眼睛,他想念在接吻前它们会变成海水般温柔的颜色,镜片下坠着的宝石闪烁着,像映在水面上的一颗星辰,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一点,期望男人还会用宠溺的眼神看他,然后吻他。
“爸爸……”他张了张,还想说点什么。
挽回一切,仅仅是幻想与奢望吗?
他期待地望着对方。
而两根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手套散发出一股冷硬的皮革气味。洛伦佐抚摩着他的嘴唇——那张满口谎言的嘴,向他吹了口气。
“这招对于我已经没用了,小匹诺曹。”
约书亚的心彻底沉到了深谷。他大笑起来,吊着脖子,张开双臂,颇有些大无畏的姿态:“是啊,你赢了,我输了,就这么简单。愿赌服输,不就是死吗?还是……爸爸想在杀掉我之前,再干我一次?”
洛伦佐的脸轻微地扭曲了一下。
他面无表情地微启薄唇:“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约书亚自顾自的贴上来,亲吻他的喉结,下巴,那么热切,那么急躁,就像深爱着他一样。洛伦佐情不自禁地的抱住了他,颀长的手指几乎嵌进男孩的肩胛骨。但立刻,他又一手掐住男孩纤细的脖子,将他粗暴地从怀里扯开。约书亚却用双手揪住男人的领带,逼得他前倾了身体,又昂起头吻住了他的嘴,狠狠地一口咬下去。
抿着一口对方的鲜血,约书亚擦了擦嘴,贪婪又绝望的咽了下去。这个距离下,洛伦佐能看清他碧绿的眸子有点湿润,睫毛蕴着一丝雾气,但一眨眼,转瞬就消失了,他好像哭了,脸上又挂着一丝笑容。
“这是我最后一次吻你,爸爸。”
洛伦佐的心脏停滞了一瞬。
“下一次见面,我绝不会以这18 种姿态出现在你眼前。”
“如果你要杀了我,趁现在还来得及。也只有现在。因为我会变强。”
阿尔瑟聚精会神地瞄准着不远处,看见约书亚弯下腰,捡起了那把猎枪,而洛伦佐并没有阻止他的意思,只是雕像般地站在那里。
他不敢开火,几十把枪口都对着他们,一秒钟就会被打成筛子。
约书亚却视若无睹地转过身,拎起枪一瘸一拐地朝他走过来,洛伦佐盯着他的背影,发现有血迹慢慢地从他肩胛骨处渗透出来,越来越多,男孩的脚步也明显地虚浮起来,东倒西歪。阿尔瑟扛起一块掉落下来的车门残骸,充当盾牌,从车身后跳出来,向约书亚冲了过去。
“小心,大人!”弗兰拔枪挡在了面前,瞄准了两个相交的人影。
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一只修长的手扣住了他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拧折了骨头。弗兰惊恐地退到了一边,看见洛伦佐的脸色都白了。
“滚开!”阿尔瑟举枪指着男人的头颅,“你再靠近一步试试!”
“那么在那之前约书亚也会死。”洛伦佐威胁着。他比了个手势,身后的枪全部对准了两人,他脚下也没停,不紧不慢一步一步逼近过去。
“把他交给我。”
阿尔瑟抱住怀里人,约书亚攥住了他的肩膀,虚弱地摇了摇头。
“我再也不想‘回去’了。拜托你了,阿尔瑟。”
他要他回去做什么呢?折磨他,囚禁他,报复他吗?
而他到现在为止,还深爱着这个男人,面对他,只会让他无比脆弱。
声音很小,但洛伦佐还是听见了。他看着两人相互依偎,并肩后退的姿态,只觉得无比扎眼。心口的裂痕像烂开了,越烂越大,以至于他连那素来优雅镇静的姿态都无法维持下去,整个人暴躁起来。
“我再说一遍,把他交给我。”洛伦佐嘶着嗓子,近乎是在低吼。他下意识地加大了步伐,却看见这时从纽约的方向驶来了几辆大货车。
几十个戴着帽子的少年、青年从车上跳下来,气势汹汹地抄着枪支,聚了过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将孤立无援的两人围住了。
“永远……永远不会让你再碰到他。”盯着被人墙隔离开来的那个身影,阿尔瑟恶狠狠的赌咒着,把男孩抱了起来,退进了车里。
“我以为你们能这样一走了之吗,约书亚?我不会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