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说这话时,两串脚步声已接近过来。
阿尔瑟的心猛地缩紧,躲到了另一个拐角处,眼睁睁的看着洛伦佐戴上门口的箱子里堆放的面具,随着汤姆逊走了进去。那漆黑的门帘一晃,就将他的身影湮没在了灯光下忽隐忽现的人影里,找不到了。
……
“看来卢西诺先生的眼力不错。”
看着台球桌边的男人一杆进洞,约书亚情不自禁地鼓了一下掌。
“该您了。”卢西诺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的球技可不怎么样,献丑了。”约书亚勾起唇,压下腰,握紧球杆,眯起了一只眼。卢西诺抱着双臂靠在球桌边,要了一杯酒,好整以暇地欣赏着青年相当标准的姿势。他手臂伸长按住球杆,纤细的脖子被拉出一道略微紧绷的弧线,背脊压得笔直,西裤包裹的臀部自然而然地翘了起来,凸显出优美劲韧的腰身,实在是……赏心悦目。
尽管看不见脸,也可从那面具未掩住的精致轮廓判断出他的美貌。
假若不是这等赏心悦目的美人儿是他的生意伙伴,他一定会忍不住追求他,不过德雷克看上去更像个一号,并不是他感兴趣的类型。
“啪”地一声,卢西诺看见对方一杆进洞——两个球。
他端了另一杯酒走到他身边,约书亚直起身,与他撞了个满怀,一个趔趄,卢西诺本能地扶住了他的身体,脚踩到了一个从桌上落下来的球,一滑,将对方猝不及防地撞倒在了台球桌上。
几个看热闹的妓女大惊小怪的叫了起来,一起去扶。
“这里原本的上帝的地盘,却被你布置成了一个人间天堂。”跟着汤姆逊走上教堂的二层,洛伦佐由衷地发出一声赞叹。
“哈,但愿您不会在这里度过一个太无聊的新年。”汤姆逊心情愉悦地从侍者手中取过两杯葡萄酒,递给了洛伦佐一杯,推开了面前的门。
卢西诺艰难地撑起健壮的身体,将身下人从台球桌上拉了起来。约书亚扯了扯被酒液弄湿的西服,将滑脱的面具扶正,扭了扭脖子。
四处突然万籁俱寂。
洛伦佐什么也听不见了,所有的景物也仿佛在一瞬间灰飞烟灭了。
他定立着,目光锁死了从台球上站起身的,还没有发现他的存在的那个人影,暗蓝的眼睛涌动着什么,像藏着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他僵硬地抬起手,松了一下领带,脖子上淡蓝的青筋膨胀得清晰可见。
没有死……果然没有死。
第62章
三年……
三年……
他找了整整三年的男孩,就在那里。
湍急浓稠的情绪在洛伦佐的血管里四处流窜,使他的血液几乎沸腾,那些让他倍感折磨的漫长时间里,生出的种种复杂念头在脑子里互相撕咬,而后由最强烈的那个主导着,迅速地统一成了一个。
无论如何,他都要……
他迈开脚步,压抑着狂躁的冲动,不动声色地将汤姆逊从门口拉回了走廊,压低声音:“汤姆逊先生,请留步,有件事我想私下告诉您20 。”
汤姆逊被对方可怖的脸色吓了一跳。在一身暗红色的衬衫的印衬下,男人的眼睛幽亮幽亮,泛着一星嗜血的神采,像是欣喜若狂,又挟带着骇人的怒意,以及某种无法遮掩的渴求,就仿佛找到了一个追查多年的仇人的神态。他不安地发出了询问:“怎么了?”
洛伦佐扫了一眼门内的方向,哼笑了一声,一字一句:“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您认识的这位新朋友,正是我失散多年的孽子。”
汤姆逊的下巴差点掉到了地上。
他目瞪口呆地愣在那里,看着对方从西服口袋里取出了一张照片,那照片已经被烧得残损不堪了,但仍留下了脸的部分。尽管模样稚嫩,但依稀可以辨出照片上男孩的长相跟德雷克有八九分相似。
汤姆逊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洛伦佐安慰意外地拍了拍他的肩,殷红的嘴唇扯紧了。
“别担心,老朋友,我不会在您的地盘上给您添什么麻烦。不过我希望,等会当我处理家务事的时候,请您……一定不要插手啊。”
……
“奇怪了,刚才汤姆逊先生不是进来了吗?怎么又不见了?”
约书亚脱下被泼湿的西服,甩了一下短短的卷发,递给了旁边的一个妓女,只穿着贴身的衬衫与西装小马甲,重新拿起了球杆。
“也许又来了一个情妇也说不定。“卢西诺幽默地打趣,打进一个球,得意地吹了声口哨,视线在少年被马甲束紧的腰身上逗留了几秒。
约书亚不甘示弱地弯下腰,瞄准了一颗能决定大局的球。
一串脚步声缓慢地接近了他的背后,但他无暇分神,调整了一下球杆的角度,正要推杆——他的膝窝忽然被什么顶住了,接着,一只手从后面勒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犹如柔韧有力的蟒蛇沿着他的肩膀游上,扣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人压在了台球桌上。
“嘿,你……”卢西诺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好久不见哪,我亲爱的小儿子。”洛伦佐的嘴唇若有似无地挨上身下青年的鬓角,喉头焦渴而嘶哑。感觉到怀里身躯明显僵住了,他的掌心滚烫,仿有一团火焰在烧,将约书亚的皮肤都要灼伤了。
他深嗅了一口他领口处隐约的体香,手指在他已有了肌肉线条的腰腹处收紧了。他想这么多搂他一会,又恨不得把他全身骨头都揉碎。
下一刻,约书亚闪电般地反手拧住了他的手,胳膊肘往他的腹部顶来,洛伦佐顺势手一松,退后一步,把他放了开来。
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的是,青年回过头来,被面具掩住的脸部仿佛没有一丝情绪波动,那对碧绿的眼眸盯着他,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他站直了身子,洛伦佐才赫然发现,他的头顶已稍微越过了他的下巴。
显然,在三年间,曾经娇小的男孩以惊人的速度窜高了。
他挺拔又纤长,已不再像个精巧的娃娃,有了接近成年男人的体格,身段优美,西装笔挺,洛伦佐的目光仿佛要烧透了他的衣服。
“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面具下的薄唇毫无起伏地动了一下,吐出冷冰冰的几个字。
洛伦佐手背的青筋突地一跳。
他的脸色也没有什么变化,心里的烂疮却像猝然崩裂开了,一只毒蝎从里面钻出来,扬起了尾椎。他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尖锐恶意,唇角抽搐了一下,似笑非笑地勾起来:“好像是的,抱歉。”
“我们之前见过吗?请问您是?”约书亚慢条斯理地扯了扯皱了的衬衫,扣紧一颗迸开的纽扣,面不改色地望着咫尺之隔的洛伦佐。
“洛伦佐·兰·美第奇。”
在听见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卢西诺如雷贯耳,立即走上前去想要跟对方握个手。但洛伦佐只是面色阴沉地瞟了一眼他伸出来的那只手,自己的手很不给面子的插着西裤的裤兜,一动没动。
卢西诺有点尴尬,但在洛伦佐这号赫赫有名的黑道人物面前,他只能算个不值一提的后辈。他不愿冒犯洛伦佐,只好笑呵呵的退回去,一把勾住了约书亚的肩膀:“要不然,我们再来两盘?”
约书亚没有回应他,淡然自若地蹲下去捡起了一颗球,卢西诺的手落了个空,不经意地注意到洛伦佐面具孔洞里的蓝眼睛。他被那种可以杀人的眼神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生出一种极度糟糕的预感。
简直就像是一只求偶失败的公狮。卢西诺腹诽着,直觉告诉他,他该走人,但他不愿这么灰溜溜的离场,也更不是个怕事的懦夫。
他硬着头皮在吧台边坐了下来,从妓女手里接过了一杯酒,跟袖手旁观的雷克坐在了一起。屋子里的气氛彻底不对头了起来。
汤姆逊见情况有变,连忙走了进来。这根本不像是一出父子相认的戏码,他也刚刚想起了洛伦佐那边的“家务事”。卷款逃走这种事发生在黑手党家族里,可不是普通家庭的小孩子离家出走那么简单,假如德雷克真的是这位芝加哥黑手党教皇的儿子,那么必是一番腥风血雨。
不管怎么样,他不想惹祸上身,绝不能让他们在自己的地盘干起来。
“早就听说了您的大名,很荣幸认识您。我叫弗兰西斯·德雷克。”约书亚打破了沉默,款步朝洛伦佐走过去,伸出了一只手。
卢西诺喝了口酒,满腹疑惑地观察着这两人。
洛伦佐眯起眼,从下自上的打量了他一番,才怠慢地将手从裤兜里拿了出来,将他的手慢慢地握住了。
冷质的皮手套犹如冷血动物将脉搏一寸寸绞紧,约书亚一个失神,骤然感到一丝针刺般的疼痛,他反应过来,马上缩回了手臂,掐住自己的虎口,疾步走进了盥洗室,将门紧紧锁住了。
几个人一头雾水,不知是怎么回事。洛伦佐则状无其事地冲汤姆逊笑了一下:“是个误会,汤姆逊先生。我寻子心切,德雷克先生又长得很像我儿子,才让我不小心闹了个笑话,希望您别介意。”
“啊,那就好,我相信德雷克先生也不会介意。”汤姆逊心知这其中必有猫腻,也不得不打了个圆场,走到了台球桌边,“不来一盘吗?”
洛伦佐执起了球杆,伏下身去时,扫了一眼盥洗室的方向。
他知道,要在这里把约书亚抓住是不可能的,他不是三年前那个翅膀还不够坚硬的小孩子。既然有本事站在这个地方,必然拥有不容小觑的实力。而且劫走他的货,他只能理解为这小子在故意挑衅他了。
不过他是为什么要挑衅他呢?
洛伦佐思索着。为了重新引起他的注意,挽回他们的关系?还是想耍什么其他把戏?不管答案是什么,他都要先彻底的折断他的翅膀,把他抓起来,让他付出一次又一次的欺骗他,戏耍他的代价。
……
约书亚匆匆地脱下手套,捏住一根指头,摸出耳后的刀片,划开一条口子,血挤进洗手池里,又用冷水拍打了几下脸。
……为什么那个人会突然出现在那?
他晃了晃头,感觉自己的脑袋有点发昏,但还没有什么奇怪的征兆,似乎只是普通的麻药。因为戒指里储存的剂量不大,他还能站在这儿,不至于立刻失去意识。他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从突如其来的震惊中慢慢平静下来,摘下了面具,直视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那张不再是孩童的脸。眉目冷锐,目光坚定,像一块无懈可击的坚冰。但约书亚知道,他不是钻石,并不是毫无破绽。洛伦佐就是他脆弱的根源,软弱的死穴。他曾发誓,要将他从心里连根挖除掉。
三年了,他把有关他的记忆封在脑子里,甚至采取过厌恶疗法,只要情不自禁回想起洛伦佐,因此产生悲伤或者情欲,他就像个犯戒的苦行僧一样狠狠地抽自己几鞭子,有时则让力气大的阿尔瑟来。
这方法卓有成效。
当曾经甜美的某些片段总伴随着鞭笞的剧痛,他就学会了如何忘记。
渐渐的,那个曾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呼吸的男人,变成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他留下来的烙印,也在他的灵魂里被一点点的抹去了。
可是为什么,他这颗心,还会因为见到他而有一丝慌乱呢?
随着年龄增长而愈发强烈的自尊铸成了不可逾越的心墙,约书亚无法容忍这一丝破绽,他清楚,这足以成为击垮他的致命弱点。他一点……一点也不想变回原来的处境,落到洛伦佐的手掌心里。
他很享受现在的状态,权势在握,呼风唤雨,他野心勃勃,只想展翅高飞。远胜从前的心理素质使年轻的幽灵党首领很快地沉着下来。
那个人突然出现是打算干什么?
他不知道。但无论怎么样,他不会逃避,也不会坐以待毙。
约书亚咬了咬牙,迅速脱去了衬衫,解下皮带卷在手臂上,扬手挥起,啪地甩到背上。一下接着一下,一次比一次更用力。于是,在他那优美白皙、布满鞭痕的脊背上,又添了数道触目惊心的红印子。
等到背后再次伤痕累累,他才重新穿上了衬衫,将纽扣一个不落的扣紧了,细致地打上了领带,犹如一位严格禁欲的僧侣。
第63章
当约书亚走到盥洗室门前时,门被轻轻地敲响了。
“请问,有人在里面吗?”一个服务生的声音。
约书亚拉开了门,朝台球区的方向走去,洛伦佐一边打球,一边时不时与汤姆逊交谈两句,但视线从他出现开始,就飘到了他的身上。
“老天,您是说您的货被打劫了!这是真的吗?”
当约书亚以平稳的步伐朝他们走去时,忽然听见汤姆逊这样诧异地说道,他的某根神经像只蚱蜢般突地一跳。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有趣的玩笑。我像是一个很具有幽默感的人吗?”洛伦佐轻笑了一声,口吻漫不经心的,但眼神却颇为不善。
“是运来大西洋城的途中?”汤姆逊变了变脸色,扫了一眼他的新朋友,拍了一下怀里妓女的屁股,把她推了起来。
约书亚定立在那里,有种不详的预感。他屏住呼吸,目光聚集在他继父的脸上,等待着他的回答。但洛伦佐没有急于回答,而是故弄玄虚的笑了一下,又伏下身打进了一个球。他的船也被打劫了?这是怎样的一种巧合?难道好死不死是自己劫的?不,不……近段时间自己明明只打劫过路易斯的船,他守在纽约港的眼线明明向他汇报过,是路易斯亲自押送货物上的船,怎么这船货会变了一个老板呢?
又或者是前早的事?这实在太离谱了。
但是,洛伦佐这句话当着他的面说明显就是在暗示他知道他劫了一船货的事,约书亚忐忑地推测着。
如果这船货不是他的,他的继父又怎么会知道呢?
约书亚不愿落下什么把柄,决定先发制人。
“汤姆逊先生,如果您是对我有什么怀疑,可以直言不讳。”约书亚拿起一瓶琴酒,给汤姆逊倒上了一杯,走到他身边,“不过您可以放心,这船货是我从加拿大运往墨西哥的一艘走私货船上劫来的,货箱上还贴着这个。”说着,约书亚拿出他早就伪造好的一份墨西哥出入境的通行封条,上面还沾染着斑斑血迹,逼真的不能再逼真了。他又倒了另一杯酒,走到洛伦佐面前,彬彬有礼地递给他,“我再怎么大胆,也没有不长眼色到去抢芝加哥教皇的货,自寻死路。”
举着酒杯的手悬在半空,洛伦佐没去接,无声地扬起了眉毛,目光顺着那通行条延伸到青年的脸上。他的眼睛不闪不避,就那么直直地与继父针锋相对着,两个人的视线仿佛要在静默中迸出一丝火焰来。
片刻,洛伦佐才无声地做了个口型:“真该……对你刮目相看啊。”
约书亚皮笑肉不笑地歪了歪头,把酒杯举到了他的下巴底下。
洛伦佐抬起胳膊,突然地擒住了他的手腕。约书亚戒备地摸到后腰处的枪,提防着对方用戒指里的麻醉针暗算他。其余人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两个人,都不由地紧张起来,尤其是汤姆逊,他已经站了起来。
而诡异的是,他看见洛伦佐仅仅是擒着德雷克的手,把水晶杯凑到了唇边,在众目睽睽之下,低头抿了一口酒。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神态暧昧又煽情,假如把德雷克替换成一个女人也毫无违和感。
汤姆逊有点傻眼,跟同样傻眼的卢西诺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眼。
约书亚试图抽回小臂,但那颀长的手犹如蟒蛇般紧紧地绞着他,大拇指在他的脉搏处不住揉按着,就像在试探它跳动的速度。洛伦佐喝酒喝得很慢,一点一点的品,似乎品的并不是酒,而是他的情绪。
三年未见的两个人之间的接触已经变得陌生,约书亚以为自己会无动于衷,但他的呼吸却不可抑制地紊乱了一点,睫毛微小地颤动起来。
“怎么就把爸爸当成仇人了呢,嗯?小骗子?”洛伦佐压低声音,观察着约书亚细微的神态变化,将酒蕴在舌根,喉结滑动了几下。
还没真正咽下几口,他似乎就有了醉意。
他真的很想……很想揭下那张面具,吻住那蚌壳般紧闭的薄唇。
他想撬开他的齿关,尝尝他柔软的舌头,探索到内里的破绽,兴许他用一个吻就可以将这倔强的小家伙击溃。就像以前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