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火顷刻间消散得无影无踪,连身上的汗液都凝成了冰渣。他盯着青年走出门口的背影,恍惚间整个人似乎从病床上站了起来。他把约书亚抓住了,压倒在地上,像撕碎吞噬他那样将他狠狠侵犯,逼他喊他“爸爸”,在呻吟中说他还其实还深爱着他,发誓绝不离开。
但结果固然不会如洛伦佐臆想,他也没有那样做。
他只是坐在病床上,心口那种腐烂的痛楚蔓延开来,被殴打的伤处忽然间剧疼不堪。他当然不是机器人,也不是全在做戏,尽管防御得足够到位和巧妙,也免不了挨上那么几下。他擅长伪装自己,博取人心,而当承受着真正的疼痛时,他却一贯不喜欢说出口。
正如同满目疮痍的过去,他也从来不曾向约书亚吐露过一字。
真可笑啊。等他想说的时候,对方却再也听不进了。
哈,这是不是就是他作恶多端的报应?
约书亚走向门口,打算到隔壁去把刚才那个医生搞定,以免他节外生枝。他来到走廊上,接近隔壁的那扇门,听见里面传来一串细小的呜呜声,像是一个人被捂住了嘴,再之后,就一点声息也没有了。
他生出一种危险的预感。病房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变故。也许,是有敌人混了进来。他立即退回了房间里,把门关上了。
他回过头,洛伦佐与他四目相交,一瞬间就会过了意。洛伦佐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根他从医生那里顺手摸来的钢笔,站了起来,约书亚则双手握住了吊瓶用的铁架子。门外的脚步声如影随形地跟了过来。
“是冲我来的,施劳德的人。这一次他一定会派最强的来。”约书轻描淡写的说。洛伦佐沉默地把玩着手里的钢笔,站到他身边来。约书亚回忆起那次他们在教堂里和路易斯交锋的情形。
“咚咚咚”,门被敲响了。
先是很有礼节性的,逐渐急促起来,透着一种险恶的杀机。
洛伦佐有种隐约的直觉,这是一个很强的对手,跟他之前在这所监狱里遇到的渣滓都不一样。上一次有这种感觉,他还年少,是在一家地下搏击场里进行生死搏杀时,遇见了一个几乎把他打死的家伙。
他从不是生活在上流社会的人,而少年时代,更是一段异常混乱的日子。因为无家可归以及贫困,他不得不在混迹在社会底层,在地下赌场讨生计,如果不是在那里认识了他现在的亲随,双胞胎兄弟希拉斯和亚述尔,以骗术替他们挣钱换得学习格斗的机会,他可能已经死在了那里,或者,成了一名站街男妓,或者街头艺人什么的。
他并不是很具有格斗天赋的人,只是胜在会耍一些巧妙的阴招,一副迷惑人心的外表,以及那种大多数人都不具备的不怕死特质。
自称勇者的人不少,但真正感觉不到恐惧和同情为何物的人却很罕见,偶尔,他会感谢自己后天患上的精神病。
但现在不一样。
他有畏惧的东西,有弱点。
洛伦佐看向约书亚,他的男孩一副冷静迎战的姿态,挡着他前面,像是要捍卫他似的。他还不知道,这种环境是他的天下。他将窗帘拉上了一些,使房间内一半明一半暗,然后在医药柜里翻找到一个玻璃瓶还有一瓶酒精。他把酒精倒了一些在瓶子里,然后撕下一块布料堵住了瓶口,又把瓶子整个裹住了,塞进病床上的被单下。
约书亚没注意他在做什么,持着武器挪到门背后。洛伦佐推着病床,来到了门缝的那一边。
“咔”,是钥匙插进锁眼的声响。
锁被轻轻地打开了。
约书亚举起铁架。门被推开了,但门口半个人影也没有。
一块明晃晃的光斑出现在了墙上,洛伦佐知道那是对方在拿镜子窥探房间内部。他没有进来,但他们都听见了转轮手枪的咔哒声。
带枪来的家伙。施劳德是请了监狱外面的杀手来的。
约书亚想到这层,神经一跳,看见洛伦佐将病床用力一推。
门外立刻传来了经过“砰砰”的几声闷响,下一刻,砰地一下,有火光炸开来,一个人影从门前窜了过去,不知是不是负伤了,但他失去了先发制人的机会。起码,今晚他们安全了。
洛伦佐把门重重地关上了,整个医务区响起了火警刺耳的噪音。
他站在那里,淡定得好像什么的也没干,看着约书亚,把手一摊:“现在我们俩最好都装成受害者。”
约书亚不得不承认,洛伦佐的确是犯罪高手,他与他的应变能力相比,着实差了一大截。洛伦佐把他压在怀里,蘸着身上的汗液,把头上的血抹开,往对方的鼻尖上涂了一块,然后在他脸上身上乱涂一气。
这动作让不知道为什么,让约书亚联想到野兽舔幼崽以留下气味保护它的行为。他心情怪异地僵硬着,情况紧急,只能任由对方上下其手,好像又变成一个小孩子。洛伦佐的嘴唇不时擦过他的额头,他一抬眼就能看见他线条俊美的下巴,那种致命的魅力好像又在作祟了。
约书亚抗拒地笔直贴着墙,把注意力转移到外面救火的动静上。
“刚才,谢谢你。”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洛伦佐垂眸瞧着他,像是想通了什么,皮笑肉不笑扯了一下嘴角:“不用谢。你有很多机会报答我。”
第78章
约书亚不置可否的耸耸肩,没有说话,他感觉又掉进某个套里去了。
洛伦佐站直身子时,影子完全把他笼罩住了,尽管他三年间站高了不少,他的继父的身高仍然超过他一大截,让他有一种压迫感。
他微微昂起头,目光捉着从对方脸上一条垂下来的绷带,动了动嘴唇:"这一次如果出得去,算我欠你个人情。等离开监狱,你可以取走我投在大西洋城的资金,我会通过转让合同……"
"还是……很小只呢。啊,一定是这几年营养不良了。"
约书亚后半截话堵在咽喉里,浑身的毛都要炸了。
"你离开以后,爸爸一直后悔,没有多听你解释两句。"
"你不必多说什么。"这家伙矫什么情?约书亚扭开头,蹙起眉毛,不想再跟对方多费口舌,否则他的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就像是小孩子闹脾气。他会用行动证明他真的不想欠洛伦佐一丁点儿人情债。
“我说了,我一定会报答你。”
洛伦佐近距离地窥伺着他的神态,将所有情绪波动蛰藏起来。他的态度骤然冷却下来。"那钱我已经取走了,用来抵押你抢我一船货的赔款。很公平,对不对?既然你想要我们两清,那就还有一桩事未了,那船货中间有很多瓶里装的是违禁药品,可你把它们当酒卖给了汤姆逊,你得承担这个责任,并且亲自把那船酒给我弄回来。"
"没问题。我既然敢做,就没什么不敢担当的。"约书亚抿了抿唇,这样的对话令他反倒一下子自在起来,悬着乱晃的心平静下来。
"当然,如果你赔不起,那就另当别论。"洛伦佐刮了一下他的鼻子,“那么就只能肉偿了。一瓶,算一天。"
约书亚猝不及防地被他调戏了一把,恼火地揪住他的衣服。
“怎么,现在就迫不及待地想还债?”洛伦佐挑起眉毛。
“去你妈的,把上衣给我,有人来了!”
听见零碎的脚步声接近门口,洛伦佐把上衣脱下来,系到了对方腰间,狱警们闯开门,把他们俩带了出去。
同时被救出来的,还有其他两个人。一个是被约书亚弄晕的医生,另外一个医生已经成了一具尸体,是被那个来刺杀的家伙干掉的。
负责监管医务区的副区长还在睡觉,值班的狱警早就被施劳德打点好了,见他们没有死,四个狱警便互相通了个气,将他们押向了医务区的对面。医务区对面是禁闭室区,约书亚对此是有印象的。有个犯人曾经戏说,这就是天堂与地狱只有一步之遥最形象的证据,因为禁闭室并不是单单把人关起来不见天日这么简单,那里是狱警们惩罚和折磨看不顺眼的犯人的刑讯室,很多人被带到那里就有去无回。
约书亚确定这就是施劳德留的后手。
说不定,他本人就在那里等着他。
走廊阴暗幽邃,天花板上积着大片水渍,水滴不时滴淌下来,引起摇晃的电灯忽明忽灭,成群的小飞虫围绕着灯光,发出令人难受的声响,地面上污秽不堪,泥巴混合着鲜血,散发着一股恶心的气味。
跟记忆里一模一样。
“别乱动,小羊羔……总归是要经历破身这种事的,被监狱里那些肮脏的畜生玩弄,不如让我们来好好疼爱你!”
“哈哈哈,绑住他的手,快点!这张脸真漂亮,像个瓷娃娃一样!”
“还是未成年吧?我就喜欢弄这么嫩的货色!”
那些令人作呕的声音萦绕在耳畔,约书亚攥紧拳头。他在这里被三个狱警狠狠地折磨过一次,差点被强奸,如果不是奋力反抗,又托阿尔瑟给了典狱长好处,让典狱长派人及时赶到,他恐怕会被蹂躏至死。
尽管逃过一劫,那种恐怖的记忆还是深深烙在了他的?5 睦铩?br /> 他一闻到这里的气味,就不住地想吐。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胃翻腾起来。他弯下腰,捂住嘴。洛伦佐立即停下脚步,扶住他的肩膀。
“怎么了?”他感觉到约书亚的身体在发抖。他倔强的小继子终于在他面前泄露出一丝真实的情绪,但此刻并不是什么好事。
“快点走,小娘们!”一个狱警拿电棍捅了一下约书亚的背,电流激得他一阵颤抖。洛伦佐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抓住那人的手,拧成了一个可怖的弯度。寂静的走廊里顷刻响起了一串惨嚎。
洛伦佐把控着力度,没有将对方的骨头拧折,他知道,这里不是他的地盘,得罪狱警没有任何好处。受制者面目扭曲地在他面前跪下来,但其他三个狱警见状,都立即围了过来,齐齐挥高了手里的电棍——
约书亚把身边的人一脚踹开来,电棍霎时间全落在他的身上,洛伦佐看见他整个人撞到墙上,像断线的风筝一声不吭地栽倒在地。他立即弯下腰,把昏迷的青年抱到怀里。一道劲风同时袭向他的脑后。
他张开五指掐了身后那个狱警的下颌,另一只手夺过电棍,照着对方的脸歇斯底里地砸了下去。狱警倒了下去,洛伦佐站起来,面目扭曲,野蛮地一脚踩住了对方的咽喉,他青筋暴露的双手举起电棍,疯狂地,不断地,挥落下去,就像他第一次被逼着杀人时那样。
伴随着头骨迸裂的响声,脑浆鲜血四溅开来。
三个狱警被骇地僵在那里。他们见过许多的血腥场面,但眼前的男人就像个精神病院里逃出来的杀人狂,他们一时不敢近他的身。
约书亚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看见眼前的场景,不由愣住了。
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洛伦佐的名字,对方才似乎突然回过了神,抹了一把脸,扭过头看向了他。他的脸上鲜血淋漓的,一只眼睛阴测测的,优雅的面具碎得一点儿也不剩了,看上去有些恐怖的神经质。
那种眼神,就好像不认识他了一样。
约书亚的心里涌出一丝不可名状的恐惧感。
他看见洛伦佐又把目光挪向了其他地方,他拎着电棍站起来,像个上了发条的杀人机器,步伐僵硬地逼近其他狱警。
约书亚错愕地看着他,有种预感,洛伦佐会把他们都杀了。
他当然有那个能力。但如果他真的那么干,典狱长就有理由采取非常措施来对待他们——杀了四个狱警,他们会被严格监控,穿上束缚衣锁到禁闭室里,或者被立即绞死,到时候连巨额的贿赂也行不通。
这里不是意大利,不是美国,是他们的势力都鞭长莫及的地方。
他们只是这所监狱的两个囚犯,仅此而已。
“洛伦佐!!”约书亚一个箭步冲上去,把洛伦佐的腰死死抱住了。
他感到这个男人的身体里就像隐藏着一个怪物,他根本制不住他,一个狱警趁机冲上来,约书亚抬起胳膊替他挡了一棍,但洛伦佐把他撞了开来,把那个狱警的头掐住了,两根拇指抠进对方的眼眶里。
“洛伦佐……”约书亚竭力地把两个人分开,他撑住洛伦佐的胸膛,从牙缝里嘶吼出一个久违的音节,“爸爸……停下来!住手!”
洛伦佐像一下子醒了过来。他怔在那里,把手松开了,用那双烧红的眼睛盯着约书亚,身体摇晃了一下,忽然往后倒了下去。
约书亚眼疾手快地把他的头托住了,他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只好跪下去把洛伦佐架到双腿上。他清楚,这一次,他不再是伪装的了。
他是头一次……头一次对自己的处境无能为力。
第79章
一个狱警回过神来,挥着电棍就要上来打人,可他还没有架起男人的青年,手腕就被他扣住往前一扯,结结实实地撞在墙壁上,栽倒在地。约书亚用一边膝盖压住他的咽喉,抬头盯着另一个人。
“如果你们敢动他的话,我不介意跟你们同归于尽。”
另一个狱警面色惨白地退后两步,对着通讯机里吼了两声:“快派人来!这里有犯人暴动!”
听见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约书亚知道大事不妙了。他紧紧地抱着洛伦佐,似乎要把自己长出的坚韧的刺变成一层捍卫对方的盔甲,当拳脚如暴雨般接连不断的落下来时,他把背脊牢牢地挺住了。
“好了好了,别打死了!把他们丢进禁闭室里去!!”带头的家伙击了击掌,施暴的野兽们退开了,露出地上不省人事的两个人。
瘦削的青年护着身下的男人,浑身是伤,已经没有了声息,死了一样。一个狱警试图把他拖起来,却发觉两个人就像是被焊在了一起,怎么也没法分开,狱警们只好把他们扔进了同一个禁闭室。
因为出了人命,他们也没心情折磨他们,关上门就走了。
洛伦佐慢慢地醒了过来。但说是“醒”,并不准确。他的脑子里仿佛刚刚发生被一场爆炸,被一团混沌的黑烟充斥着。他无法像平时的自己一样,大脑里剩下的是最简单,如同兽类般的思维与本能。
里人格并不是第一次出现。
从最初诞生又沉睡后,他蛰伏在这个男人的身体里,从未离去。
是什么样的痛苦与恐惧,才让他再次复活?
他茫然地睁开眼,绷带间露出的那只瞳仁在黑暗中闪烁着幽蓝的光芒,像一头饥肠辘辘的狼。他吞咽了一下,干涩的喉咙里好像泛着一股腐臭味,如同此刻脑海里最初的记忆——趴在两具尸体上,不停地啃噬着腐肉,拔掉蝎子的头尾,也一并咽进肚里,嘎吱嘎吱地咀嚼。
不知恐惧,不知悲伤。
每个人的身体里都隐藏着一只野兽。
有的野兽一生都沉睡,不曾苏醒,而有的,却会在极端的绝境下破体而出。一旦它醒过来,便吞噬人性,腐蚀人心。
而讽刺的是,那个人 ,那个原本被痛苦逼到极限的人,却也可以躲在野兽的皮囊之下,冷血而若无其事的……活下去了。
“唔……”一丝轻微的呻吟声在洛伦佐耳畔响了起来。
这令他聚起了一丝意识。他动了动身体,感觉身上压着一个重物。他本能地把它推了起来,掀到了一边,然后四肢并用的爬了起来,看清这原来是一个人。一个半裸的人,他无力地趴在地上,背上旧伤叠着新伤,血迹斑斑,只有轻微的呼吸起伏,显示着他还活着。
是食物吗?可以吃吗?男人匍匐着身体,低下头,眯眼观察着身下昏迷的青年,用手拨开对方的一头毛发。纤细的脖子和半边脸庞露了出来,容貌精致的青年虚弱地闭着双眼,嘴角挂着一丝鲜血。
越看,洛伦佐的心脏就越难受,像要膨胀炸裂了。
他隐约地感觉到,这个人是一个对他而言极其,极其重要的存在。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下意识地伏下去,舔掉了对方唇畔的血,又觉得这样做不够,于是顺着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处,一块一块地舔,像野兽舔舐幼崽的伤口,试图这样治愈并且唤醒对方。
约书亚迷迷糊糊地感到一阵阵湿热的酥麻感。
从后颈开始,一寸一寸,沿着脊骨,一点一点地往下滑。
他一会醒,一会晕,意识在脑海里沉沉浮浮,逐渐漂到了表面。
那滑腻的感觉已经抵达了他的腰,在被电棍击伤的地方徘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