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唯又跑去会客室。
门一打开,他就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玻璃破掉的那扇窗户上贴着报纸,冷风从缝隙里飕飕地刮进来,火炉变成了摆设,室内室外根本是同一个温度。
苏唯先跑去查看花生,花生正把大尾巴当被盖,蜷在被窝里睡觉,发现抽屉被拉开,牠转了个身,伸爪子又把抽屉关上了。
“呵,?3 茨阋仓览涞摹!?br /> 被牠带动着,苏唯也紧了紧身上的棉被,探身拿起话筒,照着报纸上的联络电话打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了,听了苏唯的话,对方只说了三个字:“打错了。”
“没打错,你是申报吧?我找的是事件专栏的实习记者云飞扬,麻烦把电话转去他的部门。”
“负责事件专栏的部门就在我对面,不管是正式的职员还是实习记者,我们这里都没有叫云飞扬的人。”
那人说完就挂了电话,让苏唯想再多问一句的机会都没有。
他看看手里的话筒,正琢磨着要不要再打过去问问,身后传来说话声:“报社是不是说没有云飞扬这个人?”
“你起来了?”
苏唯放下话筒,转头看沈玉书。
沈玉书完全不像是熬过夜的人,穿着合身的马甲跟西裤,头发也梳理整齐。
苏唯打量着他,觉得如果他的发型整个往后梳,手上再拿根雪茄的话,就是活脱脱的上海滩大亨了。
误会了苏唯的行为,沈玉书走过来,说:“最近你看我一直向上在看镜子。”
别自恋了,谁会迷恋长得不如自己的人啊——要不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说,苏唯一准这样吐槽他。
“看来云飞扬一直都在骗我们,”他冲沈玉书耸耸肩,“他根本就不是实习记者。”
“这不重要,至少他提供的情报一直都是真的。”
“怎么不重要?难道你不担心他特意接近我们,也是为了……”
苏唯用眼神瞥瞥那个营业执照裱框,定东陵的一半机关图就藏在裱框后面。
“有关这点,我们可以在抓到他后一并询问,现在我们先去雪绒花服装店。”
沈玉书说完,留意到了苏唯的滚筒式棉被装束。
“这是今年上海最流行的打扮吗?”
“不,这是二十一世纪的最新流行打扮。”
沈玉书的脑门上打出了一个问号,然后平静地说:“如果你可以跑得动,我不介意跟一只海参出门。”
“不必了,给我五分钟,我换正常款。”
苏唯抱着棉被跑上了楼。
在他换衣服跟洗漱的时候,沈玉书打电话给小姨谢文芳,说事务所的玻璃不小心打破了,能不能麻烦她请人来换玻璃,顺便照顾一下花生。
药材铺客人不多,谢文芳便一口答应了,说过会儿带长生一起过来,让他们有事去办事,事务所这边交给她就行了。
沈玉书道谢挂了电话,苏唯也收拾完毕,穿好大衣,又随手抄起挂在衣架上的围巾,围到脖子上,嘴里嚼着小饼干,示意沈玉书可以走了。
沈玉书没说话,目光落在围巾上,苏唯把包小饼干的纸包递给他。
“我知道这条围巾是你的,我借来戴戴总行吧。”
“不行。”
“那我租来戴戴。”
“不行。”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通情理啊,这样很难交到朋友的。”
“我不需要朋友。”顿了顿,沈玉书说:“不过可以送你。”
他面无表情地说完,拿过苏唯手里的饼干包,转身就走。
听完他的回答,苏唯瞠目结舌了,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耸耸肩,“闷骚。”
两人快走到门口时,会客室里传来电话铃声,他们对望一眼,最后苏唯跑回去听电话。
沈玉书以为是小姨的电话,也跟着跑了回去,却看到苏唯朝他招手,让他一起听。
“电话没有播放功能,真是不方便啊。”
苏唯的嘟囔声被女生的叫声盖过去了,听出是陈雅云的声音,沈玉书立刻问:“有李慧兰的消息了吗?”
陈雅云说道:“玉书你也在啊,太好了!不……其实是很不好,我昨天找了很久,还动员她的同学跟朋友一起找,都找不到慧兰,更糟糕的是,她父亲也知道这件事了,已经报警寻人了。”
“报警寻人是好事啊,至少可以扩大寻人的范围。”
“问题是去请求她父亲报警的不是我,是她男朋友”
原来她有男朋友这件事没有骗人。
两人对望一眼,苏唯抢先问:“是法国人吗?”
“是的,不过他名字好长,我记不住,还好他有个中文名字,叫斯尔纳,他出差日程调整,昨晚临时赶回来,听说慧兰失踪了,以为是李家把她藏了起来,就去她家闹着要人,他们双方越说越僵,差点打起来,吓死我了。”
听着陈雅云的讲述,苏唯完全可以想像得出李家当时鸡飞狗跳的状况,他问:“那后来呢?”
“还好云飞扬帮着劝说,后来李老爷急着找女儿,看在斯尔纳帮忙拜托警方找人的份上,暂时放过了他。”
“云飞扬也在?”
“是啊,他们记者就像是耗子,哪里有缝哪里钻,不过多亏了他,双方才没打起来。斯尔纳在公董局做事,说话比较有分量,你们也知道,刚出了法国人杀人事件,巡捕房那些人都忙着查大案子,谁会管一个女生失踪的事啊,但巡捕们都说慧兰是自己找地方藏起来了,如果是绑票什么的,绑匪一定会跟李家要赎金的。”
苏唯摸着下巴心想,绑票也不一定是为了赎金,很可能是出于其他目的。
沈玉书问:“你有没有跟巡捕说李慧兰拜托我们捉鬼的事?”
“我本来想说,可是云飞扬不让我说,说会越说越乱,不如先问问你们的意见,再做决定,但昨天我一直联络不到你们。”
“云飞扬一直跟你在一起?”
“没有,李家的风波平息后,他就跟斯尔纳一起走了,我猜他又是去查什么线索了,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那斯尔纳跟李慧兰真的有同居?”
“我现在也被搞糊涂了,不过他们相爱这件事是没错的,斯尔纳昨晚还对李老爷说一定要娶慧兰,等找到慧兰,他们就结婚,斯尔纳真是个有礼貌又多情的绅士,长得也很英俊,云飞扬根本跟他没得比,不管怎么说,你们一定要查清真相,找回慧兰啊。”
苏唯对陈雅云看人的眼光不大抱什么期待。
沈玉书问:“你现在在哪里?”
“在家,我正打算去找你们……”
“这件事很危险,我们会来处理的,你什么都不要做,在家里好好待着,即使云飞扬找你,你也不要见,谢谢。”
沈玉书说完就要挂电话,陈雅云欢悦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不谢不谢,能帮到你,我好开心的……”
沈玉书挑挑眉,看向苏唯,迷惑的表情像是在说“这有什么好开心的”。
面对搭档这种在查案以外智商明显降低的性格,苏唯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从他手里取过话筒,默默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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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跑出事务所,上了车,由沈玉书驾车去霞飞路的服装店。
苏唯在旁边吃着小饼干,催促道:“云飞扬那家伙果然不怀好意,我们也要加快速度了,免得被他捷足先登。”
听从他的话,沈玉书加快了车速。
苏唯取了一块饼干,塞进沈玉书的嘴里,问道:“你昨晚有查到什么吗?”
“有,而且很多,可是我还没理顺,等我找到证据再跟你说。”
“我不急,只要你别每次都跟我要钱就行。”
“偶尔你也要动动脑子,别忘了华生也很聪明的。”
“做人呢,最重要的是开心,所以我还是喜欢靠直觉来做事,再说了,如果主角的戏分都被我抢了,那还怎么体现出你作为神探的存在价值?”
听了这话,沈玉书转头看过来,苏唯的回应是又把一块小饼干塞进他的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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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还早,霞飞路一带的店铺都还没开张,太寂静了,让人很不适应。
沈玉书在附近找了个空地把车停下,两人直奔雪绒花服装店,谁知结果比他猜想的还要糟糕——服装店不仅大门紧闭,上面还贴着有事暂停营业的告示。
“哈哈,前没有事,后没有事,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停止营业,天底下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看着告示纸,苏唯自嘲地说。
沈玉书也皱起了眉,探头看看左右两边,周围的店铺还没开门,一个人也没有。
他伸手取下门前的关板2,又用下巴给苏唯做了个暗示。
苏唯会意,掏出专用道具上前开锁。
“当初你跟我约法三章的时候,一定没想到原来我的技术这么好用。”
“这是我的失误,我没想到当侦探遇到的灰色地带会这么多。”
“这个世界处处都是灰色地带,反而白跟黑更难找。”
说完这句话,苏唯已经把锁撬开了,他把门稍微拉开,率先走进去。
店铺的门窗上都嵌着关板,里面很黑,苏唯没有开灯,而是打开手电筒照亮,穿过排列的衣架,走到里面。
房子里没有人,苏唯试了试放在墙角上的炉子,炉子是凉的,看来这里整晚都没人待过。
他抬头看向墙壁。
那幅雕画挂在相同的位置上,光线的关系,虎面带着一种肃穆阴森的气势,乍看上去,跟纸上那幅虎面图并不大一样,但不知为什么,它们在某些地方又有奇异的相似之处。
“也许它可以告诉我们什么。”
沈玉书找来一把椅子,踩在椅子上,把雕画拿了下来。
苏唯凑过去一起看。
这只是一块普通的木雕画,没有特别出奇的地方,苏唯精通机关,他接过去反覆检查了两遍,向沈玉书摇摇头——雕画里没有藏暗格。
“有人在我们之前碰过它了。”沈玉书指着雕画上的灰尘说。
雕画在墙上挂久了,沾了不少灰尘,但有些地方很干净,很明显是被谁碰过。
“会不会是青花自己?小偷怎么会好心地把东西再挂回去?”
“不是好心,是不想被主人发现,就像昨晚偷进我们家的那些人一样。”
“我有些糊涂了,那些人跟青花不是一伙的吗?”
“也可能不是,在没找到青花之前,一切还是未知数。”
苏唯把雕画挂回原处,又去检查柜台。
柜台上放着帐本跟算盘,他打开帐本,里面记录了每天的营业总额,但没有昨天的,只有货物进出的流水帐。
“看来店家昨天跟前天遇到了什么事,无心做帐,甚至店铺关得很匆忙,连帐本都忘了收起来。”
“大概她把心思都花在偷我们家上了。”
苏唯把柜台下面的抽屉撬开,里面放了一些零钱跟纸币,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去后面看看。”
沈玉书把帐本规整好,去了店铺后面。
店铺后是楼梯跟几个房间,还有个不大的后院,院子里晾了几件衣服。
楼下除了厨房跟盥洗室外,还有两个房间,应该是青花父亲的,一间是我是,另一间是书房,里面摆放着桌椅和很多书籍,沈玉书随手抽出一本书翻看,又检查书架。
书架很干净,看来是有人勤于擦拭。
“这大概是老爷子神志还清楚时使用的房间。”苏唯转了一圈,走回来,说:“他们平时应该是住在这里的,不知突然之间跑去了哪里。”
沈玉书上楼查看。
楼上的房间是青花的,一间是卧室,桌椅床铺摆设简单,靠床有个小化妆台,上面随意放了些时下流行的腮红、香粉跟香水。
沈玉书拉开化妆台的抽屉,里面同样是各式的化妆品跟发饰,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由此可以看出青花的个性。
抽屉一角有个小瓶子歪倒了,沈玉书把它扶正放好,关上抽屉,又去了隔壁的房间。
隔壁房间是工作室。
里面面积不小,却被塞得满满的,除了缝纫机跟线轴外,还有裁剪成各种形状的布匹,墙上挂着缝制好的衣服,桌上还有大量的设计图纸,都是不同款式的男装跟女装。
苏唯不懂设计,不过从绘图风格来看,青花有这方面的天赋,也很爱她的工作,假如有更大的平台供她发挥的话,她一定很有前途。
可是她现在却跟其他人密谋设计他们。
青花是贵族子弟,她了解定东陵,也有想夺取财宝的动机,但为什么她的同党偏偏没有去寻找最可能藏机关图的地方?
还是他们高估敌人的智商了,他们根本没想到图纸会藏在裱框后面?
苏唯正胡思乱想着,胳膊突然被沈玉书抓住,沈玉书做了噤声的手势,带他快步下楼。
他们刚下去,就听门口传来响声,店铺的门被推开,有人从外面走进来。
两人迅速躲到衣架后面。
店里的衣服很多,光线又暗,那个人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在门口稍微停留了一下,走进店铺当中,他们听到脚步声在附近徘徊,那人像是在找什么,既不走近,也不离开。
苏唯给沈玉书打手势,做了个掐脖子的动作,让他先下手为强。
沈玉书冲他摆手,又指指不速之客,再指指他,意思是让他打前锋。
苏唯有些不爽。
听脚步声,那个人明显是离沈玉书比较近嘛,所以他马上摆手。
谁知两人在相互打手势的过程中发出了声响,那人感觉到了,脚步突然顿住。
苏唯听到了衣服摩擦的声音,通常这个声音只代表了一个可能性——拔枪。
所以他没时间再跟沈玉书拉锯,抽出伸缩棒,抓住衣架突然向那人推过去,趁着对方躲避,他翻身跃出,抓住了那人的手臂。
那个人的反应跟身手都很快,借着苏唯的力量转了个身,轻松化解了他的攻击,所以等他的伸缩棒刺向对方的同时,对方的手枪也指在了他面前。
好在沈玉书跟苏唯配合默契,几乎在同一时间,也拔枪指向敌人,形成三足鼎立的局势。
“是你们……”
那人率先认出了他们,放下枪,也放缓了语气,说:“是我,端木。”
不错,这位不速之客不是别人,正是端木衡。
他放下了戒备,沈玉书跟苏唯却没放下,苏唯依然保持用伸缩棒攻击的姿势,沈玉书则直接上前握住端木衡的手腕拧向背后,再往前一推,端木衡就被推到墙上,动弹不得了。
他没有反抗,说:“玉书,我是端木衡……”
“我们眼没花,知道你是端木。”
苏唯用伸缩棒敲敲端木衡的肩膀。
“不过你大清早的没事做,跑人家店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我怎么是没事做?我是有事……”
“偷东西吗?怎么你堂堂神偷沦落到偷人家小商贩的地步了?”
“我是来取货的,玉书你可以先把手松开吗?有话慢慢说。”
沈玉书看向苏唯,苏唯说:“松开了你反击怎么办?”
“你们两个人,手里还有枪,还怕对付不了我一个吗?如果还不放心的话,可以先缴了我的枪。”
下一秒,苏唯就把他的手枪抽了过去,然后示意沈玉书松手。
沈玉书松了手,向后退开,端木衡揉着被拧痛的手腕,对他们苦笑道:“你们真够谨慎的,我是你们的朋友,又不是敌人。”
“小心驶得万年船,更何况是敌是友,还是未知数呢。”
苏唯说完,目光落到端木衡的右手上。
端木衡的右手包了纱布,让他联想到那个被小松鼠攻击的潜入者。
他不动声色地问:“你的手怎么了?”
“昨晚在街上遇到了几个小流氓,不小心被他们划伤的。”
“呵,什么流氓这么大胆,敢惹我们的端木大公子?”
“是真的,你们不信,可以去问小表弟。”
被嘲讽,端木衡面露无奈,解释道。
沈玉书跟苏唯对望一眼,他接着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刚才已经说了,我来取货,我帮小表弟买了一件毛呢外套,约了今天来取。”
“大清早就来,你是取货还是逼债啊?”
听了苏唯的吐槽,端木衡从口袋里掏出收据递给他。
“我还要去上班,就说顺路来拿好了,青花老板一向很早就会开店,不妨碍取货。”
苏唯看了一眼收据,上面的价格让他忍不住咋舌,对沈玉书说:“希望这件外套不是逍遥出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