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恩,你没事吧。”陆莫城难受地咽了咽,才说出话来。
段恩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上的血,没有多余的表情,就道了两字“无碍”便不再多说。
暻洛知道段恩自然斗得过那刺客,便放心观战,无奈他武功极高随便一招就能制敌死地,暻洛也就无所事事地看着堂下禁军降贼。等到陆莫城收拾好残局关心起自个人的时候,暻洛也才想起段恩一开始是受了伤的。
只是这人动作干净利落,一点都不像受了重伤的样子。他说无碍,自然是无碍吧,也就想起吩咐吓得两腿打颤的小李子去召医者来。
只是一个转身的时间,原本还直挺挺站着的段恩身形突然摇晃了两下,喷出一口血雾,腾地将要扑倒在地。陆莫城连忙要去扶人,却被暻洛抢先一步捞进怀中,那张丑脸因为失血过度,变得极其灰白,更加吓人。
“暻……皇上,他……”陆莫城也被惊得够呛,说不出话来。
暻洛皱了皱眉,这哪是轻伤,刀痕之深,十分骇人,更可怕的是,“那女人真是毒辣,刀上还淬着毒。”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周末好~~~这里是麦渣
晚上要上课怕忘了.●ωζ●今天早点发,大家周末好...我是不会承认上周忘发稿子这个事情哒(●??`●)
☆、第十三章
久违地梦见穆颜了。因为深知何谓阴阳两隔,才知道眼前的一切若不是幻影,便是他求仁得仁的美梦。
梦里的穆颜,身着一袭白衫背身而立于花团锦簇之中,梦中的自己,只敢远远张望,生怕惊扰对方。
暻洛还记得,在穆颜生前最后的日子,相当害怕自己。所以梦中的暻洛犹疑许久,最后按捺不住心中的想念想要靠近一些,走向穆颜的每一步都惴惴不安地、虔诚地。这时的暻洛担忧着两人眼神交汇时第一句话该说的到底是我爱你,还是对不起?
穆颜始终背对自己,仰头望着青空,看那背影比起初见时瘦了太多,看起来嶙峋可怜。仿佛在提醒暻洛,穆颜的所有伤痛源于自己的折磨,到最后因为罪臣的身份只能将穆颜安葬在无人知道的荒山。穆颜被正名也是后话,为了落土为安也不再挪坟。
暻洛愧疚太多,走向穆颜时脚上仿佛千斤坠。即便如此穆颜最后也到了伸手就能触碰到的地方。他一席白色长衫,仍是当初的干净模样。暻洛朝前一步,哽咽地唤出穆颜的名字,千言万语最后变成一声我好想你的呢喃。
只是一声呼唤过后,暻洛肉眼所见之处陡然为之大变。天地变色,山崩地裂,繁花开满的草地突然变成尸骨堆砌的炼狱,仿佛是那忘川之水,阴森可怖。眼前的穆颜一身白衣被风鼓吹起,血色无限蔓延成张扬的红。
暻洛不怕,他只是死死盯住穆颜,生怕一瞬间之间就又将穆颜弄丢。那个始终背对自己的穆颜转过身来,暻洛听见风低吼着,还夹杂着隐隐地叹息,他分明听见风里有人低泣着一句,我不爱你了。
只要是穆颜,又怎么可能不爱自己了?恨也罢怨也好,哪怕是让自己偿命都不足为惧,暻洛怕只怕穆颜不再爱自己了。暻洛跨出一步,将穆颜从背后抱住,扳过穆颜的肩膀,让他朝向自己。
蜿蜒的伤疤堆在脸上凹凸不平,面无表情的段恩用穆颜的表情,用穆颜的声音,一遍两遍地重复这那句“我不爱你了”。段恩左肩而起右腹而落的刀伤,有止不住的血汨汨地流。
暻洛不由得踉跄一下坐倒在地,段恩却一步步向自己逼近,俯下身子,那张可怕的脸,登时出现在自己跟前……
暻洛一下从床上坐起,浑身是汗。“段恩?段恩!段恩!”暻洛很久没有这样心悸的感觉,他在空荡荡的内卧寻找段恩,段恩是他的影卫,理所应当出现守卫自己的范围当中。
然后暻洛听见跑动的声音,门被推开了,小李子呼呼喘气问道,“皇上您有吩咐么?”
“段恩呢?”暻洛大梦初醒,浑身乏力,又有些迷茫。
见皇帝浑身是汗,小李子连忙拧了帕子来给皇帝擦脸,“皇上您是做噩梦了吗?出了一身汗。您找段护卫么?上回段护卫为了救您受了伤,已经昏迷三天三夜了,医者也没能找出解药,只听说段护卫的脉象,是要撑不过七天了。”
暻洛只是“哦”了一声,小李子见皇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也不敢惊动,悄悄把用过的盆与布帕一并端了出去便告退了。暻洛恪酢醍懂望着前方,下意识抚摸手腕上为了放血而留下的伤疤,又重新躺下。
这世上有多少人牺牲于皇权争斗之下,已经数不胜数了,就连段恩倒在自己跟前时,暻洛也只是稍有诧异,却没到惊慌的程度。
若是将有了为了搭救自己,身重一刀倒在自己跟前这事放在逼宫前,或是更早,恐怕自己要彻夜难眠,懊恼自责悔恨不已。只是经历过那场殊死大战,又痛失穆颜,人命摆在跟前,已经没有什么所谓了。
下令让医者救治段恩,对暻洛来说,已经将君王之仁做满十分,救不回来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段恩入宫的原因是为了钱,他给得起,甚至能把段恩的母亲接来皇城,命人好好照顾其直到终老。
只是今夜这场光怪陆离的梦境,让自己不得不将段恩放在心上。穆颜的托梦,是不是警示自己,又是一场以命换命,切不可再让旁人为自己而殒命?
暻洛躺了又坐,坐了又躺折腾一宿没能睡着,就干脆早早起身,亲自拟旨令宫中大医官必定要将段恩救回,不可懈怠。又着人连夜去张皇榜,找寻能解奇毒妙方。
距离皇帝被刺一晚已经过了五天,别说是宫中医者无能为力,就连在民间也寻觅不到奇人。眼见七天大限快到,别说是陆莫城焦心,连一向冷静的暻洛也不由得慌了神。
皇帝遇刺一事,除了当日在现场的人就再无人知晓了,皇帝下了禁令不让说也不让传,大臣们三缄其口,宫人更是噤若寒蝉。一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二则是怕太后知道。
越怕什么来什么。皇宫再大来来去去也就那些人,有些更是老太后的亲信,于是风言风语也就被添油加醋地说给太后听了。因为这事,太后已经连着两日绊着自己,不让上朝也不让他出宫,甚至再后花园遛弯也不行,就在太后自己宫里呆着,一日三餐都要银针试毒再让旁人先吃上一口才能端给皇帝。
吃了两天“剩饭”就罢了,太后的唠叨更是有增无减,听得耳朵都快长茧。这些忍忍也就过去了,太后现在哭着喊着要抱孙子,挤得暻洛恨不得立刻派人出城把二哥暻盛家的小侄子借来使一使。
好不容易推脱说去找正妃娘娘才勉强告安脱身,想着终于能缓上一缓,诗缈偏偏被老太后附体。暻洛堂堂一个皇帝,接连被两个女人教训得夹起尾巴,有苦难言,清净难寻。偏偏这事错在自己不设防,又没法辩驳,只得连连点头。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暻洛和诗缈相处得恰如其分。不似夫妻更似朋友。诗缈比暻洛稍长两岁,自从知道皇帝比自己年幼一些,就摆起姐姐的架势。也大概是因为两人与真爱擦身,变更加惺惺相惜。全然的默契,不再去提夫妻名分之事,反而相处得更加融洽。
“那个护卫还是没能醒过来么?”诗缈为暻洛斟了一杯茶,问道。
暻洛摇了摇头,诗缈叹了口气,沉思了一会儿,仿佛灵光乍现想起什么,眼底扑闪扑闪着盯着暻洛,“我要是能将他救回来,圣上您能否答应诗缈一个夙愿?”
“哦,什么愿望?”暻洛嗤一声,没忍住笑。
诗缈却是煞有介事,扶裙跪倒在地,朝暻洛郑重地嗑了头,才说道,“我想见他,就一面。”
“你倒觉得朕是宽厚之人?”暻洛没方才笑意盈盈的模样,只是他面上也没有怒容,语气平平,虽说语气冷了几分。但光是“朕、我”用法的区别,就能让旁人感到帝王的迫力。
诗缈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早知道君王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是暻洛平日里太过温柔,才让自己产生旻帝或许与别的君王不同的想法。早在哥哥将自己作为人质送往他国的时候,她就该认识到这点。暻洛——大国之君,又哪有什么差别,只会更甚而已。
心寒了半截,诗缈仍想赌一赌,要不是太过想念,她一定不会纠缠,现在的自己甚至连与暻洛同处一个空间的勇气都没有,她只能又砸了几个响头,然后跪伏在地,“圣上您难道不想要他活么?”
暻洛背过身不去看诗缈狼狈的样子,仍是语气淡淡,“你打算要挟朕?”
“诗缈仍是觉得圣上与别的君王都不同,您不是我的兄长,您不冷血也非无情。您……很温暖。”诗缈仰起脸望着故意拉出距离、坐得远远的那个暻洛,她知道暻洛并不是生气,只是自己的要求太过分了。
“你是朕的妻子……”这就是事实,虽说是两相利用的身份,但不爱不求也不证明诗缈可以妄为。将他的帝王尊为放在何处。
“其实圣上,您何曾与我结发?”行过大婚之礼后一夜白头的是暻洛不是自己。抗拒到如此地步的人,哪有理由用夫妻的身份约束自己。今日哪怕是死,诗缈也打算妄为一次。
听到这话,暻洛怒极反笑,“你却是在责怪朕?”
“只求不辜负……”诗缈答道。
“你……”暻洛才仿佛是落败了,他不如诗缈固执,他很羡慕这样的诗缈,敢爱敢恨。当初哪怕自己多直白一些,也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他自嘲发笑,不由得望一眼窗外的柳枝,日光晃眼,霎时暻洛仿佛看到一袭白衣,对自己笑意盈盈。仔细再看,那人已不见了。
最初失去他的时候,无论多么想念都不让自己看见,到现在为了一个事不关己的旁人,反而一再让自己瞧见。连一个死去多年的人都敢也只会拿自己心思,怎么谁都能由着性子威胁自己?
“圣上……”诗缈跪在地上不敢起。
“你自行修书一封给去往襄邑就说太过思乡求见乡人,切不可提及那人。来或不来全看你自己造化,药你却是要给我的。”
诗缈连连磕头,再一抬头,脸上早全是涕泪蔓延的痕迹。
暻洛只大概觉得这么做不合礼法,心中对诗缈却没半点占有欲,被人要挟多半有些不爽,但对自己的帝王身份并没有特别的感触。登基为王几年,暻洛其实还没有多少实感,浑浑噩噩凭着本能经营暻氏大业。
说穿了暻洛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因为所有执念都已经要不回了。
襄邑的药果然有奇效。大医官瞒着旁人偷偷刮下一点粉末留着研究,剩下的就一股脑化开喂给段恩。药行三个时辰之后再观脉象已经极好了,只是失血过多暂时还没能转醒,再过一两天,凭着段恩的身子骨大概能活蹦乱跳了。
只是有些话医官不敢提,这段恩的脉象十分奇怪,却说不出是哪儿奇怪,为了不给自己添麻烦,也就不提了。
段恩转醒当日,襄邑派往暻国的人就来了。听说诗缈心心念念的人也来了,暻洛接见的时候看了一眼,不甚喜欢。这人眉眼虽说俊朗,却透着股小人之气,让人没法有好感,只觉得这个男人不简单。不过全凭诗缈自己喜欢也与自己无关,况且诗缈的身份,不得与其他男子有所接触,因此诗缈只是在皇帝接见使臣时在皇帝身后的小室里,隔着一席珠帘远远张望,尽管这样诗缈却已经十分欢喜。暻洛心想,所谓的喜欢就是这样一眼万年。
襄邑来的几个女官去陪诗缈,而诗缈的心上人仿佛是个武将,只跟随使臣。襄邑使臣只在京城逗留一天便要离开。有大行司陪着他们,暻洛不必多露面乐得悠闲。突然想起医官说段恩这日转醒,不如去看看他伤势如何。
段恩不是独一个的影卫,但十二个时辰连轴转的影卫就他一个。他的身份不可以为旁人道,是个真真正正的影子,作为皇帝的影子哪有什么房间,暻洛在哪儿,他就在哪儿的房梁上呆着。
要不是这次段恩重伤,近卫司根本就没想到给段恩准备住处。这次重伤,则是在医官药库单独格出一个房间安置他。这药库用来存放药材,除了专人看守大门,就没有几个人经过,不得不说是个休养身体的好地方。
段恩人在何处,暻洛是知道的,他溜溜达达到了医官药库,守门人哪里见过皇帝,吓得跪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暻? 逍ψ湃萌似鹕恚约壕徒チ恕K挥写怂嫘校窒胱哦味鞑还歉霾∪耍徽兆爬袷矗纠疵凰溃炊蝗蚓胚嫡厶诎胨溃癫皇切啊R簿瓦盗诉得牛约航チ恕6味髟诶锿罚腥饲妹牛屠裂笱蟮亍班拧绷艘簧锹褰菀豢蠢至耍味髡鋈吮慌菰谝桓鲆┩袄铮源细樽乓惶跖磷樱貌汇狻?br /> 满室药香,段恩背对着暻洛,双臂放在桶沿,优哉游哉地泡着。暻洛有些意外,他本以为段恩身上会和脸上一样,爬满疤痕,没想到露出水面的地方倒是干净。颈项之间连着后背的曲线十分漂亮,不愧是习武之人。白皙的皮肤被热气熏出淡淡的粉,十分健康。
暻洛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两声。将睡不睡的段恩被惊醒,转过身来发现眼前站着的不是皇帝还是谁。吓得整个人从坐浴桶里站了起来,然后又捂着要害重新泡回去。
“皇、皇、皇、皇上!”吓得人都结巴了。
虽说只是一瞬,但暻洛眼神好,一晃而过也能看出个大概。段恩身材极好,见过他时总是佝偻地站着,刚才好像是受了惊一时挺直腰背,整个人就是窄肩细腰,皮肤白皙,可惜了那脸。这样的身段,哪怕是配上一张极其普通的路人脸,也该是个清俊小伙儿。
见暻洛大大方方地审视自己,段恩反而不自在了。而暻洛抬了抬眼与段恩视线相交,抿着唇,淡淡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 v -啊...今年中秋公司组织漂流...企划兼后勤保障的我们部门非但不能玩儿还得保证其他员工的安全...可我只是一个柔弱的胖子啊QAQ...
希望老天保佑财务不批款,安安静静地吃顿饭然后博饼走人...嘤嘤嘤...每回这个时候都觉得策划活动的经理一定是核桃吃少了...
有没有人来和我聊聊呀~~好鸡摸~~~
☆、第十四章
见暻洛十分坦然地审视自己,反倒是段恩不自在了。说实话自打段恩以这样丑得惨绝人寰的长相示人开始,只有别人看他不自在,自己却是丑的心安理得。
眼前这个人果然是九五之尊的帝王,非但不害怕,还能一如常态,哪是我等凡人可以比肩的。段恩迟钝的大脑缓慢地思考暻洛如此表现的原因,不由得摸了摸脸上的疤痕,看向皇帝的眼神意味不明起来。而暻洛抬了抬眼与段恩视线相交,抿着唇,淡淡一笑。
哪里有人对自己笑过,段恩有些晃神,自从自己顶着这脸之后,见过的人不是尖叫逃走,就是无理谩骂。这些年来,能全然接受自己夜惊路人的相貌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陆莫城,另外一个就是眼前的这位。
只是陆莫城嘛,起初对着自己还有种硬着头皮的感觉,现在倒是习惯很多。这个皇帝反而是全然无谓的样子,眼神里笑意盈盈,没有嫌恶,也不惊慌。暻洛眼神传达的,对于段恩来说是善意。因为时常闪躲他人的视线,段恩也避免去端详别人的长相。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盯着一个人的脸,他觉得这个皇帝,长得真是好看。说不出来的好看,举手投足间仿佛都在发着光。
“才醒?伤口怎么样?”临时隔出来的单间,堆满药材,只有一张小几放上一套茶具,能稍坐的地方只有那张勉强摆在里头的床。暻洛随处走走看看,不时询问几句。
段恩反应很慢,说不上是脑子不好,只是这跟功夫不一样,打斗是身体自发做出的反应,用不着思考身体就会下意识做出回答。但问询这类的东西不一样,大概是因为段恩很少与人类交流,从理解问话,到组织语言说出口,需要比别人更长的时间。听见有人问到自己伤势如何,他有些迷茫。估计是药浴里有止疼的药,并不觉得疼,也就不在意。别人想知道,他就下意识地伸手去按,“嘶”地倒吸一口凉气,“好像是疼的。”
暻洛失笑,这个段恩慢条斯理的行动总是出乎自己意料。陆莫城看人从来不准,他说这个段恩除了功夫极高,其他地方都无聊的很。现在看来,才怪哦。平日里话少,大概是因为不善言辞,而不是故作高深。光是看他努力说话憋出的一脸菜色,就觉得十分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