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维静了片刻,方道:“千万别……探头出来。”
山坡上,夏侯渊驻马而立,注视城内火光,南门大开,无数乱兵冲出,没命奔逃。
坡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尸体,那是黄月英派来点火的士兵,杨仪被捆在一棵树上,满头是血。
“丞相早知那贱妇阴谋。”夏侯渊沉声道:“这处究竟有甚机关,如今你还不招!”
杨仪咬牙不答,倏然大叫一声,身旁士兵已手起刀落,把他左手手指头削了一根下来。
夏侯渊冷冷道:“蜀寇大势已去,你再不言,此处有甚机关,亦是无用,从实招来,本将军便留你一条生路!”
杨仪猛然抬头,嘴巴发抖,脸色煞白,道:“我……我招,我……”
“冲过去,抢火把,抛进瓦罐里。”
“不,你在马后,危险。”
“听老子的!”
“他要招了,不行!”
话音落,第一箭旋转着飞来,贯穿了看守杨仪那士兵的脖颈。
“来者何人!”
夏侯渊一扯马缰,转向飞箭来处。
连珠箭发!阿斗只觉眼前一花,数十人接连闷哼,软倒下去,咽喉上无一例外地钉上了姜维的箭!
夏侯渊避开耳畔掠过利箭,侧脸被划出一道血痕。
阿斗抓狂叫道:“你疯了!你敢惹那家伙!”
阿斗只想让姜维带着自己,二人凭借赤兔马的短距离高速,冲过去抢了火把扔进那瓦缸内,虽行险,逃生机率却至少有六成,然而他决计料不到,姜维竟敢去明弓明箭地招惹夏侯渊!
夏侯渊是谁!三国有名的神射手!司马昭的师父!
夏侯渊拉弓,放箭!姜维冷喝一声:“贴在我背上!”
姜维不退反进,双腿一夹赤兔,战马扬声长嘶,朝夏侯渊冲去!
连珠箭不断飞来,夏侯渊手起箭飞,竟如有三头六臂般,阿斗死死贴在姜维背上,随着他动作来回闪躲!
姜维竟是还有余力,抽箭上弓,回手射出!
七十步。
一箭飞至面门,姜维猛然仰身,把阿斗死死挡在身后。
带绦断,战冠落马。
姜维侧身,探手入腰间箭囊,空了。
四十步。
最后一箭闪着寒光,离弦破空。
三十步。
姜维深吸了口气,伸手一抄,血花飞溅,把滚烫的钢箭握在手中。
二十步。
姜维左手拉弓,右手搭箭。
十步。
两人同时松手,夏侯渊双眼现出愕然之色,旋即一手上扬,不知射了去何处,松手前的瞬间,姜维利箭穿过他的眉心,射进脑内。
夏侯渊哼也不哼一声,摔下地去。战马受惊长嘶,转头奔逃。
姜维拉着阿斗下马,阿斗双脚打颤,道:“你……你小子,越来越……不听话了。”
姜维显是消耗极剧,喘息道:“我不敢掉头,你在我背后呢,万一中箭咋办。”
蜀军尽数撤出,乱军朝定军山方向逃跑,曹真守在南门,钟会率领援军来报。
“曹将军!”
曹真眼望夜空,乌云散了,现出一轮银月,汉中盆地上俱是败兵。
曹真道:“钟将军,你可见敌军主帅刘公嗣?”
钟会答道:“与叛将姜伯约在一处。”
曹真沉声道:“夏侯将军呢?你领两千兵马去追捕他二人,捉到刘公嗣后,留其性命,待我亲自审问,我去截赵子龙与黄月英。”
钟会领命去了,曹真又派出传令兵去通知司马懿,旋即带着三千骑兵出了巴中城,向西南追去。
城外十里处有一条小溪,溪水映出长空月色,白茫茫晃得刺眼,流向下游。
一柄银龙枪拦住了曹真去路。
“洛阳曹子丹?”
赵云全身钢铠,盔上银辉流转,犹如月夜武神。
曹真握枪右手,手心竟是冒出湿腻冷汗。
曹真道:“曾闻温侯单骑阻典将军千人,而后落败被擒身死;如今赵将军欲效之愚行?”
赵云眉毛一扬,枪尖挑起,曹真部属隔着一条小溪,竟是不由自主地齐齐退了一步。
赵云身后树林里,传来咔嚓声连响,瞬间架起百余把连弩,箭头寒光闪烁,指向曹真。
赵云嘲道:“自古兵家有穷寇莫追之理,子龙已成丧家之犬,不劳曹将军费心了。还请为我家军师带一句话给司马丞相。”
连弩架好,显是有备,纵要追也逾不过赵云的防线,巴中城已取,蜀军完败。曹真忖度片刻,凝视赵云之眼,后者英气双眸明亮,眼中隐约有道橙红色光芒,曹真道:“何话?”
赵云笑道:“提防后院起火。”
片刻后,曹真辨明了赵云眼中那道橙色火光,猛然转头,慌张喝道:“回城救火!”
火龙从远方土坡上喷发而出,一路蜿蜒,冲向城墙!
曹真竭尽全力,纵马急奔,下一刻,大地剧震,所有的声音都被掩盖,轰鸣声震得双耳失去了知觉,把他远远甩下了马背。
撼天动地的爆炸,烈火冲天而起,犹如地底喷发出的烈焰与熔岩,无情地摧毁了全城建筑。
突如其来的火海埋葬了城里两万曹军,曹真全身发抖,挣扎着再次爬上马背。
所有人翘首以望,火焰熊熊腾起百丈,把夜空映得如同白昼。
漫山遍野的蜀军逃兵接到约定信号,齐声发出呐喊,朝平原上蜂拥而去,赵云运气纵声长啸,万人应声高呼,士气排山倒海,佯败的蜀军依序自发集队!
城外曹军早被这天崩地裂的爆炸吓得肝胆俱裂,主将不知去了何处,战局再次逆转!
司马懿大败,朝五丈原逃去!
曹真沿路仓皇集结残兵,赵云衔尾追杀,冲入秦岭!
钟会陷身火海,生死不明!
姜维阵斩夏侯渊!
蜀军以诱敌部队三千余人的伤亡,换取了曹军三万八千条性命,曹军元气大伤,从此退出汉中盆地,败军不足两万,司马懿再无回天之力。
破晓时分。
司马懿率领不足六百亲卫,沿山路匆忙逃窜。
“丞相!前方山道有蜀军阻截!”
司马懿喘了几声,抬眼望向黎明中,屹立于高处的那名武将。
“吕奉先?”
“司马仲达。”沉戟缓缓道:“你生了一个好儿子,走罢。”
阿斗与姜维疲惫不堪地翻身下了赤兔马,俩人脸上都被烟熏得黑乎乎一片,蹲在小溪旁洗手洗脸。
阿斗见姜维眉间忧虑,问道:“怎么了?”
姜维摇头笑了笑,阿斗捧了水去泼他,姜维忙不迭地躲闪,两少年在溪旁闹成一团。
阿斗笑道:“大半夜的,居然就把夏侯渊给射死了,拼弓拼‘贱’,能射死夏侯渊,老子到现在还不信,真他妈的邪门。”旋比了个拉弓的手势,又学“咻咻”声。
姜维笑道:“真龙天子在我背后呢,怕啥,你瞧,那家伙也没传说中这么厉害,还不是死了。”
姜维又唏嘘道:“你真是帝星降世,王霸之气汹涌,罩得住。去哪找师父汇合?”
阿斗哭笑不得道:“‘王八’之气不管饱……是你本领强,哑巴说在这儿等,待会来接。”说着忽起一念,摸了摸赤兔马,道:“你聪明,带我们去找你主子?”旋爬上马背。
赤兔不安分地嘶鸣一声,别过头去。
“哎!畜生!”阿斗要翻身上马,赤兔却转了个身,害他直摔了进溪里。
姜维忙上前把阿斗拉起,阿斗茫然道:“这畜生怎么了?”
阿斗蹲在溪畔的大石头上,傻乎乎地等了又等。
直等到正午,乌云笼罩了天空,压得人呼吸不畅。
天地间飘起连绵细雨,沉戟还没有来。
第47章 冤家路窄
散朝后,曹丕撩起龙袍前襟,伸出手臂,甄宓挽了上来,两人摒退侍卫,匆匆往御花园一路走去。
御花园后,是一处偏僻院落,院内百花齐放,在四月春风中开得繁华无比。
花丛间莺歌燕语,琴音飞扬,倾国绝色笑声不绝,数名女子柔若无骨,倚在左慈身旁。
曹丕甄宓踏入院内,琴声停了。
曹丕手中攥着司马懿的军报,拱手道:“仙师。”
侍婢俱施礼退下。甄宓上前去,为左慈拉好袒露的衣裳,左慈嘲道:“又有何事?仲达败了?”
曹丕敛容道:“前线军书。”旋把信递过,左慈把手按在信上,曹丕恭敬道:“司马丞相遭遇前所未有大败,现退守五丈原,五丈原若再失,蜀寇兵压长安……”
左慈眯着眼,似是发现了有趣的事,道:“奉先儿来投?”
曹丕正色道:“正是,此人留之不得,我已派人知会丞相,必杀之。”
左慈冷冷哼了声,曹丕心下一凛。
左慈道:“为师如父,你是我女婿,他亦是我女婿。你心机重,畏首畏尾,曹子建杀不成,现想杀吕奉先?”
曹丕沉声道:“仙师!吕奉先反复无常,屠君弑父,当年丁原、董卓之事便是教训……”
话未完,左慈讥道:“你不及子上。”
曹丕未知何意,甄宓却朝他连使眼色,道:“师父有何法子?”
左慈懒懒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包,甄宓忙接过,左慈道:“此药唤十日散,服后须定时吞服解药,否则十日一过,武力渐失,通体烧烫,百日后,全身溃烂而死。”
“着人带去长安,告知他此药效用,看他服还是不服,不服,杀之;服了,我再调解药予他。”
曹丕会意,点头带着甄宓告退,背脊却有一阵凉意,出得后园,在那空旷大殿上,低声朝甄宓道:“世上竟还有这等阴损毒药。”
甄宓不屑嘲道:“当年我那貂蝉师姐,便是服了这药,还有一丸给了江东大乔。”
曹丕道:“还有几颗?你可曾给我服过?现想起,我竟是怕他……”
甄宓停了脚步,旋即抬手,狠狠给了曹丕一耳光,清脆声音在大殿上回响不绝。
长安城曾是西周国都,当时又名“镐京”,而后汉光武帝刘秀中兴汉室,改都洛阳;直至黄巾作乱,汉献帝再次迁都?2 毓淮纬ぐ玻两癯ぐ踩丝谝汛锸蚧А?br /> 时值晚春,千万牡丹盛放,宫廊间尽成花海。
花海中有一亭,数百年前建成,曾是光武帝刘秀与光烈皇后阴丽华定情之地。
该亭名唤“凤仪”--取“箫韶九成,有凤来仪”之意。
新上任的长安太守,侧坐在凤仪亭栏杆上,头上戴着一顶方冠,冠带绕过耳后,全身华绣锦衣,袍襟撩到腰畔,黑靴踏着栏杆,一脚架得老高,背依亭柱,不知在想何事。
他的脚下是昆明池,池水在春风中荡起无数涟漪,飘了半池牡丹花瓣。
司马昭于牡丹丛后转出,沿着昆明池畔缓缓走来。
他站在亭前,端详这太守片刻,只觉此人:紫冠加顶便是文臣,片甲遮身便是勇将,实把“锦衣玉带”四字发挥得淋漓尽致,仿佛天生就是为了配这乱世荣华而来。
司马昭拱手道:“子上见过沉戟大哥。”
“吕奉先。”吕布看也不看司马昭,漠然答道:“又有何药?为何不是你老子?”
司马昭笑道:“子上不敢,那药吃了还好?”
吕布不答。
司马昭又道:“子上记得奉先大哥在牢里那时……”
吕布道:“论资排辈,你应唤我世伯。”
司马昭淡淡一笑,道:“子上早知,像侯爷这样的人,是决计不会死的,子上对侯爷还记得当时牢中之话,深觉受宠若惊。”
吕布漠然道:“承你贵言。”
吕布放下脚,转过身来,两手搁在膝上,静静注视司马昭,片刻后道:“如今奉先已与你司马家捆在一处,有何话,不妨直言,猛虎不可戏,牢中虎,仍是虎。”
司马昭道:“温侯说笑了。”旋探手入怀,掏出一个小小金匣,交给吕布,道:“计都罗喉箭匣,是温侯之物,子上特来归还。”
吕布手指掂着那金匣,司马昭又让出一名少年,道:“这是子上特地寻来的随侍,还望侯爷笑纳。”
吕布捏着计都罗喉瞬狱箭匣的手指,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颤。
少年明眸皓齿,双目晶莹如水,唇若点朱,皮肤白皙。
那眉眼,鼻梁,像极了阿斗!
然而只有眉目间的痞气,是决计模仿不来的,除此以外,更多了一股畏缩之意。
说是随侍,实则是司马昭不知何处寻来的小倌,他猜到了吕布心意,遂送了一名床伴。
司马昭又笑道:“他名唤……”
吕布手中金匣发出一声轻响,一道寒光飞出,擦过司马昭侧脸,射中那小倌肩膀,后者大叫一声,仰面摔进了昆明池里。
池中之人一阵扑腾,最后落汤鸡般爬了出来。
司马昭剧烈喘息,几番想发怒,吕布看在眼中,戏谑道:“子上世侄,穿过的旧衣服,岂可送人?”
不待司马昭答话,吕布已把那箭匣朝他一抛,司马昭接住。吕布道:“把毒箭装回匣内,人我收了。”
旋跳下亭来,不顾全身是水的假刘禅,与呆呆站在池边的司马昭,转身走了。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方由一场暴雨浇熄,雷霆于天顶乱窜,铺天盖地的,白花花的雨水揭开了春天雨季的序幕。
大部队朝着五丈原方向移动,最终在阳平关处停了下来,驻军,囤田,等待后续粮草接应,益州则由诸葛亮不断征兵,派出源源不绝的后援队,进驻汉中盆地。
直到大雨停的那天,刘禅亲征队伍人数共计七万,并占领了阳平关。
这么一支大军,几可抵得上曹操亲征赤壁的兵力,司马懿只有一万五骑兵,退居五丈原东北部,由曹真率领。
曹真与赵云出乎意料地采取了同一个战术--按兵不动。
“曹真被打得丧胆,当缩头乌龟也就算了,我们为什么也不动?”
“我们有七万人!师父,七万人!曹操打赤壁那会也才号称十万!现在面前就剩曹真的一万多骑兵,还是残的!不当压路机一般碾过去,还等啥!等洛阳增兵么?!!”
赵云疑道:“压路机是什么?”
阿斗哭笑不得,怒道:“哑巴还在长安!不快点大马金刀杀过去,怎么接他回家!这都快过端午了!你要他一个人过节?!”
于吉悠哉游哉地坐在椅上,吃着关凤捎来的点心,被阿斗猛地一把拽了过来,险些被噎死。
阿斗又道:“你看,我们有奶吉,明天,不,现在就冲出去,来个三百六十度无差别轨道炮,朝着五丈原‘轰咻--’‘轰咻--’丢一堆符纸,炸死他丫的,师娘不是在做火药罐么?到时候全部再给他扔上去……”
赵云又疑道:“轨道炮是……什么?”
阿斗只觉满腔激情全用得不是地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赵云颇有点尴尬笑道:“师父是土包子,不懂你那些,给师父分说分说?”
阿斗一手挥了挥,放开于吉。
于吉忙不迭地逃到一旁,道;“左慈老头儿来了,我可就死定拉--”
阿斗道:“没问你,闭嘴。”又转向赵云,正色道;“干嘛不打?到阳平关外都这么多天了。告诉我,师父。”
赵云道:“反思。”
“反思?”
赵云点头道:“曹真在反思败绩,师父在反思胜绩,如此方能胜不骄,败不馁。我军虽是大胜,弊病却极多,益州送来的新兵更需磨练,不可贸然进军。”
赵云又道:“为将须得戒骄戒躁,更不可吃了败仗,面上无光便一味猛攻以求挽回战局,你若太闲,不妨去营里,与将士们谈谈。”
“哦,好吧……”阿斗听了半天,汹涌澎湃的战意去得干干净净,从于吉手中拣了块糯米糕,垂头丧气地喂到赵云嘴里,又帮他擦擦嘴,走了。
赵云吃了,嘴角浮现一抹温柔的微笑,道:“这糕点没毒,你可以吃。”
汉中一战烈火遍野,蜀军虽得胜,却依旧有不少兵士受了烧伤,重伤者过了这数日,俱已死去,轻度伤者则随军由军医照料,饶是如此,阴雨天气仍令细菌滋生,皮肤烧伤处极易感染。
阿斗到了伤兵营内,见许多皮肤烧伤面积达全身三四成的重患者,躺在草席上不住呻吟,许多草席上浸了一层血,更有体水源源不绝渗出来。
“你吃饭了么?”
“你痛不?别起来,躺着,待会伤口就破了。”
“烧伤没什么……很快就好了,男子汉大丈夫,不必在乎皮相,你是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