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嘲笑程秋亦和柳舒晗天真,她自己才是真正的天真,不仅天真,还蠢得可笑。
何墨千昨晚跟她说:“你难道不奇怪么?我做了那么多错事,我该怕你,为什么反而恨你?”
袁英终于忍不住了,她起身开门,从门外的垃圾桶里捡回被自己扔了的烟盒,毫不在意地倒出一只烟点燃,尼古丁深深吸入肺里的时候,袁? ⒅沼诨罟戳恕?br /> “阿千,我愿意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袁英就着门槛坐下,像个小混混一样抽烟,“你情愿带着一身伤去坐牢也不愿见我,白纸黑字的判决书下来,你说,我不信它还能信谁?”
“父亲让我不许查,可我不查也总有人查,你连上诉都放弃了,何墨千,你连上诉都不愿。”
“你什么都不说,从前不说,现在不说,永远不说,然后问我为什么你恨我,阿千,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有读心术能猜出你所有的想法?”
“我对你只是占有欲作祟。”
袁英掸掸烟灰,呵呵笑道:“为了这么点他妈的占有欲我什么都不要了,阿千,你说我是不是傻逼?”
袁英神经质地坐在门槛上自言自语,有路过的家长带着小娃娃下楼,小娃娃指着袁英稚嫩地跟她妈妈汇报:“妈妈,那个阿姨疯了!”
袁英对小娃娃笑笑,吓坏了的家长赶紧抱着孩子下楼,她乐得更厉害。
后来庄婕又打电话过来,跟袁英说何墨千找到了。
“她在四十五中。”
“谢谢。”
袁英在地上按熄了烟头。
庄婕长叹了一口气,“小姐,何必呢。”
袁英又点了一只烟,“你不懂。”
她和何墨千的事没人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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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下雨天
“千姨,你什么时候再来?”沈思薇牵着何墨千的小拇指,依依不舍地问她。
四十五中是一所寄宿制中学,住校生没有班主任签字的请假条是不能出校园的,沈思薇只能送何墨千到校门口,再远她就出不去了。
何墨千摸着沈思薇的小脑瓜安抚:“薇薇放心,阿姨一定会来看你的。”
沈思薇比一般的同龄人都瘦小。何墨千记得自己和沈思薇一般大的时候个头已经蹿过了一米七,沈思薇却只有一米五不到,比她的肩膀略高一点,看上去像个没长开的孩童。沈思薇有点驼背,不管走路还是站立不动,老爱低头看自己脚尖,肩膀向前缩着,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何墨千拍拍她的后背,“抬头挺胸,薇薇,你要记得,做人什么都可以没有,但绝不能弯了自己的脊梁骨。”
闻言,沈思薇果然挺直了脊背,何墨千点点头赞许,“比刚才漂亮多了。”
沈思薇受表扬的时候不多,何墨千的表扬让她不好意思地低头,可她想起何墨千的话,立刻又抬起头来,后背比刚才挺得更直,小脸绷得严肃,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让何墨千忍俊不禁。
沈思薇大多数时间是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不管在婶婶家还是在学校,甚至连班主任都叫不上来她的名字,没人夸过她漂亮,更没人跟她说过做人绝不能弯了自己的脊梁骨,但这话既然是何墨千说的,那一定是对的。何墨千是第一个对她好的人,即使她们才认识一天,沈思薇心里已然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妈妈。
何墨千临走前把自己身上仅有的两百块钱全给了沈思薇,连坐公交车回去的钱都没留下,和沈思薇告别之后慢慢走回去,遇到岔路口要么停下来看路标,要么问过往行人。节假日的S市比平常更堵,马路上所有的汽车都跟蜗牛似的一点一点往前挪,何墨千没发现有一辆车一直跟着她。
大雨来得毫无预兆,整条道路无遮无拦,何墨千把背包顶在头顶跑了一会儿也没发现个能躲雨的地方,做好了被淋成落汤鸡的准备,干脆不疾不徐慢慢走,反正多淋一会儿少淋一会儿也没什么差别。她身后有辆车按了两声喇叭,接着有人叫她名字,“阿千,上车。”
何墨千停了脚步看去,果然是袁英。她迟疑了几秒钟,走到袁英车边,拉开副驾驶的门。
何墨千外套已经全湿了,头发不停地往下滴水,有的流进脖子里,有的滴在副驾驶的座椅上,脚边也积了一滩水,混着泥土沙石,弄脏了袁英崭新的副驾驶。
“对不起。”何墨千脱了湿外套放在脚边,指着被她弄脏的地方道:“这个,我会帮你擦干净的。”
袁英递给她一条干毛巾,顺手调高了暖气,“没事,你先擦擦吧,大冬天的别感冒了。”
“谢谢。”何墨千接过毛巾擦头发,“你怎么在这?”
袁英没好意思说自己是特意跟踪她的,手把着方向盘,目视前方道:“一个朋友住附近,你呢?”
“我也来看朋友的。”
“哦。”
节假日堵,下雨天堵得更厉害,袁英跟着前面的车一寸一寸往前挪,快上高架桥的时候前面又发生了交通事故,这下她们完全被堵在了路上,一步也挪不动了。
“又不知道要堵到几点钟了,慢慢等着吧。”袁英放开方向盘,悠哉悠哉地看一眼时间,已经五点半了,她问何墨千:“你饿么?要不咱们先去吃饭吧?”
何墨千摇头,“你去吧。”
袁英趴在方向盘上看她,“阿千,今天我怎么说也是寿星,你真的一点面子都不给我?”
何墨千假装没听见袁英的话,转头看外面的大雨。
袁英自嘲似的笑了一声,从口袋里悉悉索索掏出一块巧克力,“先吃点东西垫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家呢。”
何墨千转回来看看袁英手里的东西,也笑了,“难为你还记得我喜欢吃巧克力。”她接了那枚小小的黑色糖果,撕开包装扔进嘴里,甜中带苦的香醇味道充斥口腔。十年没吃过这玩意儿,何墨千已经不喜欢吃这种带着苦味的小零食了,她已经不喜欢一切带着苦味的食物。
袁英道:“当然记得。”何墨千的什么她不记得。
何墨千咽下了巧克力,“我还记得我们搬出去的第一年,也是这么大的雨,我说想吃巧克力,不过随口提了那么一句,你特地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到那一家老字号的甜点作坊,买我最喜欢的手工巧克力。”
这是何墨千第一次当着袁英的面说她们曾经在一起的日子,这么小的一件事,袁英回忆了半分钟才想起来,“后来我回去,还被你臭骂了一顿。”那天的雨比现在还大,大晚上的电闪雷鸣,何墨千在家里担心得要命,难怪要骂她。
越回忆细节就越清晰,袁英道:“仔细想想,那好像是你第一次骂我。”
何墨千追袁英的时候追得辛苦,到手之后恨不得把她宠到天上去,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更何况是骂她,那一天真是担心得太过,一时气急才口不择言。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何墨千苦笑。
热恋时如胶似漆,吵个架都好像天要塌下来,哪会想到后来吵架成了家常便饭,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她和袁英都不是好脾气的人,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能吵起来,吵到后来开始砸东西,大到电视电脑,小到床头的相框,无一幸免。
“袁英,细细想来,是我对不起你。你不是这条道上的人,是我硬生生把你拉过来的,你不喜欢女人,不是同性恋,如果不是我死缠烂打,你应该有一个爱你的丈夫,一个可爱的孩子,比现在这样好得多。”
“可我现在喜欢女人。”前面的车终于动了,袁英从方向盘上直起身体,车又慢慢挪动,“你没有对不起我,阿千,我爱你,从来没后悔过。”
“袁英,其实依我们俩的个性根本不适合在一起,我太暴躁,你又太傲气,后来如果没出那件事,也逃不过一个分手的结局……”
袁英打断她,“什么分手不分手!情侣之间哪有不吵架的?阿千,你是不是从来不相信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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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了解和不了解
何墨千是不信,最甜蜜的时候都不信,所以她总是患得患失,袁英最初和她在一起的动机,可能是感激,可能是怜悯,绝对不是爱情。
“信不信都这样了,袁英,我们俩不可能回头了,这点你比谁都清楚。”
“从来没有不可能,只看你愿意不愿意。”
“我不愿意。”何墨千手心撑着自己的下巴,对着车窗倒影闷闷道:“你看,我不愿意,所以不可能,多清晰明了的逻辑。”她的脖子前倾,领口和颈项之间露出一段两三公分的间隙,旧有的伤疤若隐若现。
好不容易跟着车流开出了出车祸的那段,前面的路通畅了不少,袁英踩了油门加快车速,上了高架桥之后问道:“身上的伤……怎么回事?”
何墨千微怔片刻,整理好领子,遮住不小心露出来的脖颈,“陈年旧伤,不提也罢。”
袁英追问:“是不是那场大火?”
何墨千不愿回忆,只好沉默。那场大火过后,死的死残的残,从火里出来的人谁还没点伤,何墨千不相信袁英自己身上没有。
袁英拿何墨千无声的抵抗没辙,干脆也不说话了,油门踩到底,在汽车与汽车的空档里穿梭,好像完全不在意大雨滂沱。
直至到了目的地,何墨千才察觉这里不是城西网吧,这个藏在巷弄深处的老式住宅小区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你带我来这干什么?”何墨千问。
这次轮到袁英不搭话,她按了两下喇叭,上了年纪的门卫打着雨伞出来给她开大铁门,何墨千看到门卫,鼻头发酸。
十年牢狱,出来之后什么都变了,只有这个城市角落里被遗忘的老社区没变,和何墨千当年在的时候一模一样。不,其实也变了,当年看门的门卫大爷腿脚还很利索,健步如飞,而今已经颤颤巍巍走路哆嗦了——时间不会放过任何人。
袁英放下车窗,隔着雨幕对门卫大爷道:“张伯,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张伯在雨里跟她挥手,“阿英啊,你这是带了谁回来?”
“是阿千!”
张伯听了,赶紧趟着积水走到袁英车边,趴在袁英车窗外向里看了看,果然是何墨千,老人家高兴得眉毛都扬起来,“阿千?真的是你?你们两个丫头片子,要么都不回来,这下好,一股脑都回来了!”
何墨千眨了眨眼睛,把里面湿润的泪水逼回去,清清嗓子道:“张伯,您老人家身体还好么?”
“好,好着呢!”张伯高兴,咧开嘴,露出嘴里没了一颗的门牙,“阿千,这次回来不走了吧?咱们院里的老头老太前几天还说你们俩呢!”
袁英眯着眼插话,“张伯,我和阿千回去做饭,您吃了吗?待会儿上去和我们一块吃吧?”
“我早吃过啦!”张伯让开身体放她们进去,“这个点还没吃饭?那快回去!饿坏了肚子可了不得!”
“谢谢张伯,您老注意身体,我和阿千改天来陪您聊天解闷。”
小区里没有停车位,袁英把车停在楼下,何墨千解开安全带下车,顶着大雨走向小区出口,袁英连忙跟下了车,举着雨伞追上何墨千,拽着她的胳膊肘道:“你去哪?”
“回家。”
“这就是你家,阿千你别忘了,房子的房产证上还写着你的名字呢。”
“放手。”
“我不放。”袁英威胁道:“阿千,你今天不跟我上去,大不了我把你打晕了抱上去,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人一向说到做到。”
何墨千气狠狠地瞪她,她又笑眯眯地劝道:“阿千,今天我生日啊,三十五岁怎么着也算个整寿了,女人一过三十五哗哗哗就老了,乘着我还没老透呢,你就赏脸陪我过个生日好不好?求求你了。”她故意又拖长了音唤了一声阿千,何墨千抖了一身鸡皮疙瘩,糊里糊涂被她拐上楼。
不出所料,小公寓被按照何墨千记忆里的样子装饰一新,连茶几上那台比新华字典还厚的古董笔记本电脑都在何墨千从前惯常摆放它的位置,笔记本电脑磕掉的一个角跟何墨千以前那台一模一样。
客厅和阳台交界处的圆桌上,正中央放着一台电磁炉,不锈钢锅里是一锅深红色的麻辣汤底,围着电磁炉满满一桌都是打火锅的食材,摆盘精致的鲜切牛羊肉、百叶鹅肠、血旺脑花,不知哪家饭店的外卖,冒着大雨给袁英送到家里来,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可是袁英不知道何墨千现在不能吃辣的,她现在有轻微的慢性胃炎,平常变天胃都不怎么舒服,这一锅麻辣火锅下去明天胃得疼得走不动道。
什么都变了,连何墨千自己都变了。
何墨千坐在桌边,开了电磁炉,夹了几片牛肉下进锅里,“袁英,你知道我现在不能吃辣么?”
袁英邀功似的表情裂了,“你说什么?”
“我不能吃辣,也不喜欢吃巧克力。”牛肉熟得快,何墨千夹起已经熟了的牛肉放进嘴里咀嚼,“袁英,你自以为了解我,可那是几年前的我?五年?十年?你知道十年有多长么?人是会变的。”
这个汤底一尝就是花费时间熬煮出来的浓汤,入口麻辣,吞进肚里却很温和,不像她们从前在超市买的廉价火锅底料,煮出来的食材烧心烧肺的辣。
何墨千又夹起一片牛肉,袁英抓住她的筷子,“别吃了。”
“为什么不吃?”何墨千挣开袁英,“这个火锅汤底不错,挺好吃的,不如你也尝尝。”
袁英关了电磁炉,“别吃了,我送你回去。”
“让我来吃饭的是你,赶我走的还是你,袁英,你现在怎么比以前还难伺候?”何墨千把袁英关掉的电磁炉打开,不一会儿锅里的红汤又开始咕噜咕噜沸腾。
“我让你别再吃了!”袁英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打翻了最边上绿油油的生菜。
何墨千心底泛起一阵残忍的快意,“袁英,收起你那些自以为是的把戏吧,你不了解我,起码现在不了解。”
“你现在对付我的办法都是我十几年前追你的时候玩剩下的,袁英,拿我的招数来对付我,你猜咱俩谁能耗得过谁?”
袁英捏着鼻梁叹气,“何墨千,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何墨千,”袁英盯着何墨千的眼珠子道,“袁氏破产是不是你做的?”她已经打定主意,只要何墨千说,她就相信,不管何墨千说什么她都相信。
何墨千双唇微张,轻轻吐出一个字,“是。”
她坦荡荡看着袁英,目不斜视,没有迟疑。
袁英点头,“我知道了。”
“走吧,我送你回网吧。”
......
送走了何墨千,袁英也没再回那个老公寓,吩咐人去打扫,自己重新回到了网吧旁边只有一张床的房子。
她盘腿坐在地板上,拨通了手机通讯录某个号码。
“庄婕,父亲为什么不让我查十年前的那件事?”
“小姐?你怎么突然又问这个?”
“说了叫我袁英就行。”袁英起身,拎着床边那个装满了巧克力的袋子扔到外面垃圾桶里,“庄婕,我们从小一块长大,如果在普通人家里,大概就是最要好的闺蜜,今天我作为一个朋友拜托你一件事。”
“袁英你说。”
“我要重新查袁氏破产案。”
袁英收了线,想起何墨千眼神坚定地说“是”的模样,那么义正严辞,完全不像撒谎。
“可是阿千,你看,我还是比你以为的要了解你一点。”
恐惧几乎扼住袁英的咽喉,她不敢去想,如果当年的凶手真的不是何墨千,她该怎么面对她。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摆渡、晨钟暮鼓、南洛的地雷
谢谢Jjia的火箭炮
(昨天JJ抽了一直没办法打开,看到催更的留言我都惊了,你们是怎么上得了JJ的(笑cry
于是今天开始正常回复评论吧QWQ
☆、第21章 老同学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何墨千终于没再受到袁英的骚扰,她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袁英想通了,袁英那样的人,最忍不了别人的忤逆,何墨千三番两次地得罪她,还不知她又在心里憋着什么坏主意呢。
管她呢,何墨千对着浴室镜子刷牙,吐了嘴里的泡沫,咕咚咕咚漱完口,又把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放在水龙头底下打湿擦脸——此时S市的天气已经到了零度一下,她直接就着刺骨的自来水刷牙洗脸面不改色,被也起床洗漱的楚凡汐撞见了,楚凡汐啧啧称奇,“何姐,大冬天的你就这么洗脸不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