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房间内,唯有偶尔闪过的霹雳,时明时暗地照耀着床榻上的危钰,床榻上铺着他自己带来的床单被褥,但处女座洁癖的他依旧和衣而睡。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在电光雷鸣中一如往昔的淡漠,他虽闭着眼睛沉沉睡去,但额上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似乎在做噩梦,双手紧攥成拳头,唇微微颤抖着似在呢喃,却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来。
“喂,危钰,你醒醒。”程然诺趴在他的床前低声轻唤道,但危钰没有回答,好像被魇住般肩膀开始微微地发颤,“喂,你没事吧?快醒醒呀,我刚看见周铎好像在梦游呢,吓死我啦!”程然诺伸手戳了戳他冰凉的身躯。
危钰如同假寐般的眸子,忽然猛地睁开,恰好一道闪电横空劈来,瞬间照亮整个房间,光明中危钰乌黑的眼睛如同熠熠闪光的黑钻石,但他却像不认识眼前的程然诺,双手蓦地死死攥住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啊,疼!”程然诺低呼一声,但危钰攥她胳膊的手却更加用劲了,力气大得几乎要将自己的双手陷入她的肌肤之中。
一道道炫目的闪电划破夜空,如狮吼般的雷声振聋发聩,程然诺瞧着眼前神情怪异的危钰,不由心生寒意,天,这货不会也在梦游吧?
但程然诺还未来及开口,危钰已抓住她的胳膊,如同抓小鸟似的一个翻身,轻而易举就将她压在了身下。
程然诺心中狂跳,要不要这么快啊?想什么就来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他紧紧按着她的双臂,在一道耀眼的白光中,她却清晰看到他近在眼前的脸庞,他如古井般幽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他怔怔地看着她,两人距离近得呼吸可闻。
他说话时带着轻微的颤音,声音涩得像含了枚青柠,他直勾勾地盯着程然诺,温柔到难以置信的眼神里水波弥漫,好似下一刻就会化为无尽的细雨流淌。他只是不断重复着对不起这三个字,分明在对身下的程然诺说,但又好似不是在对她说。
程然诺大约明白,危钰定是又被前世的梦魇所缠住,他总不让她进他的房间,甚至两人住在一起时,他连二楼的楼梯都不准她踏上去,现在她才明白,原来他和自己一样都无法解开前世的羁绊。
如赤练般的闪亮一道接一道,程然诺看着危钰彷徨、痛苦,几乎不知所措的黑眸,忽然心中一软,竟伸手抚摸在他的脸颊上,“危钰,都过去了,你醒醒,快醒过来!”
但危钰忽然抓住她的手,他紧紧握住她,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眸底注满痛恨和悔意,“是我杀了你,是我杀了你……”
忽然又一道气势磅礴的雷声訇然作响,危钰的声音前一半是响亮的,后面却被雷声掩盖得模糊不清,程然诺心中一惊,不由开口怯声问道:“你,你杀了谁?”
在程然诺声音的引导下,危钰的眉蹙得更紧了,他黑曜石般的眼睛泛出被纠缠的痛苦,他的嘴角微微抽动,像是想要说什么,但忽然俯下身竟吻在了程然诺的唇上。
霎时间,在闷雷中久困的雨水如瀑布般落下,窗外好似银河泛滥一般,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条鞭子,噼里啪啦地拍打在玻璃上。
他的右手掌倏地按住她的后脑,左手揽腰拥住她,一个翻身就将她压在了床上。他的吻就如窗外的大雨,又急又恨地劈面而来,程然诺试图去推他,但他的力气大得可怕,几乎如巨蟒般勒得她无法喘息,程然诺想要呼喊出声,但危钰的唇却用力压了下来,他剧烈的呼吸充盈在她的口腔中,他拥抱她的双臂也越发地用力,几乎恨不得将她碾进自己怀中。
此时雨势更急了,只听窗外一片哗哗的水声,疾雨飞泄,屋内的程然诺却死活挣不脱,情急之下她猛地牙齿用力咬在他的唇上,她以为这样的疼痛之下他会从梦魇中醒来,然而当腥咸的血液滚入两人口中之时,他却更不顾一切地吻她,窗外的雨声越来越急,程然诺试图要叫喊出声,但他的唇却贴得她连喘息都不得。
雨水劈啪作响地拍打在玻璃上,而程然诺却只听见危钰急促的喘息,他的吻极具占有欲,几乎攻城略地地袭来,不容她有半点闪躲,程然诺开始还反抗,但慢慢的,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酥软下来,她好像被危钰彻底控住一般,竟浑身无力地软在他的怀中。
危钰的吻逐渐变得柔情似水,他细细吻着她,好似分别了千万年般,一刻也舍不得离开,他身上氤氲着一种淡淡的甘苦芳冽之气,令她几乎意乱神迷,有一瞬,程然诺甚至希望,这个吻,永远也不要停下来。
但好梦由来最易醒,当程然诺几乎陷入这忘情的吻中时,危钰却一下重重倒在了枕上,程然诺猛地用力大口喘息起来,因长时间接吻呼吸不畅,她的双颊已憋得灼热通红。
她低头去看身旁的危钰,他已均匀的呼吸着沉沉入睡,在黑暗中依稀可见他修长的睫毛,外面的大雨已变为清晰可见的小雨点,窗外雨声微弱,屋檐似有滴水嗒嗒作响。
程然诺悄悄趴在危钰的胸前,他身上独有的甘苦芳冽之气盈满鼻翼,在此刻竟是如此的熟悉,程然诺静静听着他胸腔内传来心脏有力的跳动声,她想伸出手去摸一摸他柔和的下巴,但又怕会吵醒他。
程然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她静静瞧着夜色里他朦胧的轮廓,她知道,一旦他醒来他就会和往常一样,彻底忘记处于幻象中现实里所发生的事情,就像忘记他曾拥她在床上对她微笑,忘记篝火旁他同她耳鬓厮磨,同时也忘记方才的吻,在他的记忆中,他都是在同幻象里朝思暮想的那个前世女子做这些事情。
程然诺终于收回了手,她其实很想看到忽然被叫醒的危钰,当他看到枕边的自己时,究竟会是怎样一副惊恐万分的神情,但她凝视了他许久,终于一骨碌翻身下了床,蹑手蹑脚地走回自己房间,悄无声息地关上了门,或许这应该是她一个人的秘密。
次日清晨餐桌上已摆好热气腾腾的早餐,三碗光滑如镜面的金色鸡蛋羹,一盘香气扑鼻的腊肠切片,些许蔬果沙拉,一小碟色泽诱人的咸菜。
“当当当,怎么样,是不是新一代亚洲厨王即将诞生?”程然诺从厨房内跳出来,手中还端着一盘刚热过的燕麦面包。
危钰却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腊肠、咸菜、面包都是现成的,拌个蔬菜,蒸个蛋羹就厨王了?”
“你……”程然诺气得正要反驳之时,坐在餐桌前刚品了一口蛋羹的危钰却不禁皱了皱眉,鸡蛋羹确实爽滑又鲜美可口,但触到温热的蛋羹时,他却感到唇上一阵疼痛。
程然诺瞧着危钰裂了道小口的唇,她心中不由偷笑,那是她昨晚咬破的,但她却佯装无事,故意反问道:“咦,你嘴怎么了?”
“天气太干了。”他头也不抬,若无其事地继续用餐。
呵呵,这刚下过大雨的天气哪里干了?简直潮得人都要发霉了!
但程然诺还未开口,危钰却疑惑地看向身穿围裙的她,“周铎不在?”
“一早起来就没见他人,估计是去接他老婆了,他不是说甄列今天一早回来,昨晚下那么大的雨,估计路不好走呢。呀,对了,甄列今天回来,我是不是得再多做一碗蛋羹?”程然诺说完转身就往厨房内奔去,危钰的声音却在身后幽幽响起,“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客人,随便进出别人家的厨房。”
程然诺直接反驳道:“那是,人家周铎大帅哥都说了别客气,尽管把这里当自己家,谁像你一样,客气得晚上睡觉还自备床单被罩,人家明明都给咱们换了全新的……”
程然诺的话还未说完,危钰眼睛微眯,冷如寒霜的声音已打断她,“你怎么知道我床上用的是自己带来的被褥?”
第五十三章
程然诺一怔,她确实没见到危钰何时将床单被罩装进了车里,更没瞧见他何时换了来用,可又不能说自己昨晚就跟他同床共枕,还在上面激吻一番吧……
然而就在程然诺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之时,房门随着钥匙转动的咔嚓一声被打开了,程然诺同危钰同时望向门口的周铎。程然诺嘴角刚勾起一丝微笑,却听到周铎惊呼:“你们是谁?怎么会在我家里!”
程然诺同危钰面面相觑,却见周铎放下盛满新鲜蔬菜的塑料袋,怒视着穿围裙的程然诺,又瞧了瞧桌上香气扑鼻的早餐,竟拿起手机就要拨号,“你们到底是谁?再不说,我就报警了!”
“周铎!”程然诺猛地叫出口,他终于停下即将按下呼叫按钮的手,他不由微微皱眉,看着程然诺眼里皆是陌生不已的神色,“你认识我?”
程然诺眨了眨眼睛,“失忆了吧你?昨天下午我们来你家找甄列,你说她去参加朋友的婚礼了,今天早上回来,所以留我们在你家过夜,难道你忘了?”
周铎扬了扬下巴,满是狐疑地瞪向程然诺,全无昨日的温和热情之态,“你胡说些什么,昨天我根本不在家,今天早上我也是送了我老婆出门才刚回来,况且甄列的闺蜜明明是今天结婚,她明天才能到家,快说,你们到底是谁?”
“这什么鬼状况?”程然诺低声自语,她扭头疑惑地瞧向危钰,却见他微扬下巴指了指对面警惕的周铎,示意她再看看周铎的前世究竟发生了什么。
程然诺即刻了明白危钰的意思,她凝眸望向周铎,面带笑容无比亲切地说:“亲,我们真不是坏人,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行吗?”
周铎盯着咧嘴笑的程然诺,情绪缓缓冷静下来。当程然诺直视他眼眸的一刻,瞬间无边的幻象在她眼前铺天盖地而来。
前世里周铎慢慢打开掌心,里面是一只小巧的粉色香囊,五彩丝线在粉绸上绣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甄”字,凄凄漓漓的雨水坠落在周铎的脸颊上,他修长的睫毛上也蒙上一层薄薄的水汽,“她的女工还真差。”他的唇畔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他慢慢合上手,如获珍宝般,再次紧紧攥住香囊,力气大得恨不得将香囊烙进自己的骨肉中。
千万条银丝般的雨水继续落下,跪在青石地板上的周铎浑身已经湿透,但他却如雕塑般一动不动,只痴痴地跪在庭院的最正中央,地上已是湿漉漉的一片,他却只紧紧攥着香囊跪在原处不动。
他想起初见之日,她虽身着男装,却难挡清雅绝俗的脸庞,虽并非倾城之貌,但已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7 K技湟老】杉笄恐焉故悄前愕钠嗝劳褡还辶甑哪昙停茨懿蛔乓蛔郑徒皇住渡仙讲赊挛摺反底嗟没腥舳啪樘溲阌难剩腥羲鸦浅す蛭使史颍氯烁春稳绲亩铣ε印D且豢唐穑茴炀头⑹亩ㄒ⑺皇赖男腋0材霾蝗盟俅底喑瞿茄纳饲橹?br /> 他靠近她时,她虽是朴素淡雅的白衣男装,但分明瞧见她手中罕见的蓝田玉笛,那岂是普通大家闺秀所能拥有之物,蓝田玉笛终身通透色泽均匀,质地致密而细腻,却又饰有巧夺天工的圆虺纹,精美绝伦的蓝田玉笛吹奏之时低音圆润,高音明亮,就算在皇室贵胄里也是少见的精品,而当周铎看到香囊上所绣的“甄”字之时,已是心中了然,这世上除了甄家嫡女甄越,还能有谁!
在渐大的雨声中,周铎面前的红木门吱一声打开了,门口所立的男子紧蹙眉头,脸色严肃而凝重,他铁青着脸瞪向跪在滂沱大雨中的周铎,冷哼一声道:“你个孽障,别以为你长跪不起,就能娶到甄大将军的女儿甄越,少在这里想癞□□吃天鹅肉的美事!”
周铎的身子一顿,更加握紧手中的香囊,他砰砰砰连续磕了几个响头,力气大得足将额头都磕出血来,雨水混着他的血顺着额头汩汩淌下,但他却连颤都不曾颤一下,只越发用力磕着头高声喊道:“恳请父亲原谅,是孩儿的错,都是孩儿过去浪荡不知上进,但孩儿已决意此生非甄越不娶,若父亲能成全,孩儿定当成家立业,报效家国,光耀我周家门楣!”
说罢周铎竟又猛然用力叩了几个响头,几乎每一声都狠狠砸在他父亲的心里,但周父却不吭声,只是吹胡子瞪眼,气急败坏的朝跪在雨中的周铎吼道:“哼,你说的倒好,光耀门楣?我呸,就你那吊儿郎当的样儿,要是甄越真嫁进了咱们家,没几天你就看腻了,到时候又要花街柳巷,在那脂粉堆里打滚,那甄大将军还不得把咱们周家给灭了!”
“父亲,孩儿发誓,此生只要娶了甄越,我绝不再留恋那些烟花之地,我会竭尽此生,将一切最好的都献给甄越,绝不纳妾!”周铎的声音在雨中掷地有声。
周父不由浑身一震,竟张了张口无法回答,反倒是红木屋内款款走出一位美妇,她不忍地望了眼长久跪在雨中的周铎,不由低声道:“老爷,要不,您就再求求甄将军吧,孩子总这么跪着也不是办法啊,他可是您唯一的儿子啊,若他真是一生不娶,那咱们周家可要……”美妇说着掩面低声啜泣起来。
周父气得厉声喝道:“求?怎么求!我都已经去了甄将军府求了三次亲啦,可甄将军岂会看上我一个区区中领军的儿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那甄大将军的嫡女甄越是何等娇贵,自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生来就是个凤凰命,岂会愿意下嫁给这个孽障?要我说,退而求次,甄大将军倒是乐意将他那庶出的女儿嫁来!”
周铎却猛地抬起满是雨水的脸庞,坚定不移地说:“不,我要么终生不娶,若娶便只娶甄越一人!”
“你……”周父气得几乎要冲进雨中揍他,但周母却猛然拦住丈夫,双眸泪盈盈地望着丈夫,“老爷,您,您看能不能求求皇上……”不等周母说完,周父就猛地甩开她拉扯自己衣袖的手,大声怒斥道:“求皇上?哼,我看你们母子是嫌我命太长了吧?还是让他跪死算了!”周父正欲拂袖而去,周母瞥了一眼雨中垂头不屈的周铎,猛地踮起脚尖凑到丈夫耳畔小声说了几句,周父狐疑地瞧了瞧妻子狡黠的眼神,有些不肯定的迟疑,但周母却极肯定地点了点头,周父这才缓缓转身,平和地望向石阶下的周铎,冷声轻道:“起来吧,明日我再去求求甄大将军,实在不行,我就去求皇上,看能不能给你赐婚。”
“父亲可当真?”周铎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父亲,他眼里全是无法抑制的激动,周父咳了两声不直视他的眼睛,只冷声说:“不过丑话可说在前头,你这孽障若真是娶了甄将军的女儿,就必须一改往日纨绔子弟的习性,给我好好读书习武,争取早日建功立业!”
“请父亲放心,儿子既许诺要给甄越这世上最好的,就定当要考取功名,把这世上的珍宝都送到她面前!”周铎说完,又是咚咚咚猛力在青石地上狠磕了几个头。
周妻赶忙走下石阶扶起周铎,周铎额上不断地淌血,但嘴上却是兴奋的笑意,他颤抖着麻木的双腿,竟险些站不稳,他足足在雨中跪了两天两夜,终于换来了父亲的松口,周铎激动地拥抱住母亲大声喊道:“娘,我终于要娶甄越了,我要娶甄越啦!”
周妻却不说话,她只是抬头同站在廊上的丈夫,悄然而又无奈地交换了个眼神。
陷入幻象中的程然诺是完全无法感知到现实中所发生的事情,就像危钰一样,如同被魇所控制的活死人一般。
可当程然诺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却只感面上一阵疾风袭来,竟是周铎挥动一根钛金高尔夫球杆朝她砸了过来,刚从幻象中回到现实的程然诺措不及防,她怔怔地望着即将落在自己脑袋上的球杆反应不过来。
当球杆距离她的鼻梁只有半寸之时却停在了空中,屏住呼吸的程然诺感到疾风在这瞬间仿佛静滞在了她的额前,她瞧着手持球杆,额上青筋暴起的周铎,显然他已用力到了极点,但球杆却在她的面前纹丝不动。
程然诺顺着握在球杆上的那只修手望去,竟是危钰气定神闲的面容,程然诺实在难以想象,看似肌肉发达的周铎,竟还不如危钰一只手的力道大。
危钰的手看似毫不经意,却四两拨千斤般,轻易往周铎身体的方向一推,周铎竟踉跄几步往后倒去,危钰顺势借力用力,手如行云流水般轻巧一拨,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他手中的高尔夫球杆,再反手一转,速度几乎快得惊人,程然诺还未来及看清楚,危钰手中的高尔夫球杆已击在了周铎的颈侧。
危钰从抢过高尔夫球杆,到出手将周铎打倒在地,整个过程不过数秒钟,甚至连周铎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竟已嘭一声重重摔在了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