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那都是大伯父家里的事,爹啊,咱们管不着。”
蒋锡不大同意:“都是一家子……”
桃华有点无奈:“大伯父怎么对咱们,咱们就怎么对他们,这就够了。爹你若是心疼伯祖父,时常接他过来住些日子就是了。”还能顺便震慑一下蒋钧。
这么一说,蒋锡想起小于氏几次利用桃华的事,顿时就把那点热心给打消了:“你说的也是。罢了罢了,等过了中秋,把你伯祖父接过来住几日,就说爹新借了大内的孤本来。”
桃华眯着眼睛一笑:“这就是了嘛。爹,柏哥儿在那边读书呢,爹你过去瞧瞧他写的字,是不是又进益了。”
蒋锡很轻易地就被女儿给哄走了,是啊,他自己还有儿子呢。有这时间管别人的儿子,不如操心一下自己的。
桃华把父亲哄走了才问三七:“老太爷真没动气?”蒋老太爷年纪也大了,别这么被蒋钧一闹再气出什么毛病来。
三七摇头道:“老太爷就回百草斋写书去了,根本没理大老爷。听说大老爷把三少爷拎去书房打了一顿手板。”
“这算什么……”桃华哭笑不得。蒋榆华不管怎么说也才十五岁,考不中简直是应该的,蒋钧没事拿孩子撒气,这是个什么事儿!
然而不幸这个时代就是这么教子的,各家的儿子都没少挨过爹的板子,有事没事三巴掌,美其名曰玉不琢不成器,所以蒋榆华秋闱失利,挨几下手板也是顺理成章的。反正只要蒋老太爷没被气出病来,桃华才不会管。
何况她也没精力去管了。十月里就要成婚,这个中秋节,是她在蒋家过的最后一个团圆节日了。
“姑娘,厨房说发出来的瓷器不成套,缺了几件。”蒋柏华在屋里读书写字的时候,桔梗儿就来回地跑着传递消息,“而且外送的月饼也不大够,方才老爷叫人往外头送了几盒,咱们自己府里就缺了。”
桃华摇了摇头。等她出嫁之后,家里的中馈就要由曹氏担起来,所以自行了及笄礼之后,她就慢慢地把家里的事一点点转给了曹氏。如今算算也有快半年了,曹氏却还没什么长进。要知道外送礼品缺少的问题在端午节就出现过,如今到了中秋节,蒋家需要送礼的人家并没有增加多少,不过是把粽子换成月饼罢了,竟然还会如出一辙地错,这只能说曹氏要么是没用心,要么就是真不长这根弦。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桃华想看见的。一直以来蒋家的中馈都掌握在她手中,最初的时候是因为曹氏初来乍到,蒋锡怕女儿受委屈,才继续让女儿管着家事。后来则是因为玉雕水仙事件,曹氏更不可能再掌中馈了。
桃华不得不承认,在这件事上她处理得不怎么样。总觉得自己还能在家里呆很久,结果现在马上就要出嫁了,才发现走了之后这一摊子事儿没人接手,只得再赶着曹氏这只鸭子上架,就难免多有不如意之处了。
“跟白果说,把这回中秋节再出的岔子也都记下来,回头过了节,拿给太太看。比着端午节记下的那些,好生给太太讲讲。”幸而白果是个能干的,不然恐怕出的纰漏更多。
桔梗儿答应着出去了,薄荷小心地道:“白果姐姐已经十九了……”蒋家的丫鬟,到二十岁差不多就都要放出去嫁人,白果也到了年纪了。
桃华头痛地道:“嫁了人将来就让她进来当管事娘子。”虽然不如贴身丫鬟能时刻提醒着,但也能帮上不少忙。
薄荷低声道:“等姑娘嫁出去了,太太可未必肯听白果姐姐的……”说到底白果不过是个丫鬟罢了。
桃华捏着额头,不得不承认这是个问题:“这些日子二姑娘有没有帮着太太管事?”
“没有。”薄荷摇头,“二姑娘一直忙着那个铺子的事儿。奴婢听说置办得差不多了。不过,银子花得也不少。”
“那就难怪太太要出纰漏了。”桃华叹口气。本来置办嫁妆的钱,又花在布置铺子上,剩下的自然就少了,曹氏不为钱发愁才怪呢。
薄荷撇了撇嘴唇,到底还是没忍住:“太太总惦记着想跟姑娘比,那怎么能不出纰漏呢……”倒不是说曹氏想要给蒋燕华一份跟桃华差不多价值的嫁妆,而是?8 芟胱湃门一频氖裁炊加械悖辛似套踊瓜胍揖呤资我铝现啵凳枪磐娑家伊郊庋潘闶撬慕蔷闳?br /> 也不想想古玩那东西是易得的么?就是桃华这里,若不是沈数送过来的东西,也是不会陪嫁什么古玩字画的,蒋家玩不起那东西。
桃华皱皱眉,没有回答。这事儿她自然是知道的,曹氏在外头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古玩,少不了又在蒋锡面前嘀咕几句,似乎巴望着桃华能从手指缝里漏点东西出来。
桃华不是个吝啬的人,但那些东西是沈数给的,她是一件都不可能分给别人的。幸好曹氏得了玉雕水仙的教训,除了在蒋锡面前含含糊糊地说几句话之外,并不敢有什么小动作。
“随她去吧。”桃华又用力按了按眉心,“也幸好爹爹脾气好,不嫌烦。”反正要是换了她,听人这么粘粘糊糊拐弯抹角地揪着一件事不放却又不敢明白地说,可能要烦得吐血的。
“这么着也不是个事呀……”薄荷小声嘀咕,“这可苦了老爷。”
是啊,这么一来蒋锡真是倒楣了。桃华把额头抵在桌上:“刘家还没来请期?”估计等蒋燕华嫁出去,曹氏才会断了这件事,也就不会再去烦蒋锡了。
“还没呢。上回来过一次,说是姐妹有序,要等姑娘出嫁了才能轮到二姑娘。按说这如今姑娘的日子都定了,六礼都过得差不多了,那边也该有消息了。”薄荷觉得有点奇怪,“之前不是他家急着要求二姑娘吗?怎么现在倒又没动静了。”
桃华也觉得有点奇怪,难道是觉得亲事已经定了,不怕蒋燕华跑了,所以就不积极了?但按旧礼,即使婚期都定了,只要新郎未曾亲迎,这亲事就还可以变动,并没有那么板上钉钉的不可改变。刘家那么稳当,究竟是打什么主意呢?
主仆两个正琢磨着,就听外头有人报过来了:“刘家的媒人来请期了。”
媒人当然还是原来那位,带来的的礼物跟纳采问名时的差不多,但开口却是:“一则中秋将至,二则前来贵家请期……”
时下风俗,若两家定了亲事,三节五时,男家都要往女家送礼,礼物越重,越说明男家对女家看重。可是这媒人捡这时候登门,却只带了一份礼,分明是想省下一笔礼钱啊。
“这也太不成样子了。”薄荷听了小丫鬟的形容,把人打发出去,转身就忍不住跟桃华说了一句,“刘家难道就穷成这样子?”
媒人其实也很尴尬。昨日刘太太请她登门请期,拎出来的礼就是这样,她也觉得简薄,可也没有自己掏钱补上的道理,略提一提,刘太太就拉了一张长脸说什么礼轻情意重,教她能说什么呢?
到了这种时候,曹氏待要发火也发不出来了。这些日子她手里渐渐掌了中馈,初时心里还暗暗喜欢,一则终于能够当家作主,二则也能借机再贴补蒋燕华一些。可没过几天她就发现,管家不是件容易的事。且如今在京城,也不是从前在陈家那样一日只管三餐的事儿,单是不多的几家人家来往,就弄得她有些乱了。揩油水的机会还没找到,倒是出了不少岔子,又还要准备蒋燕华的嫁妆,自觉已经累得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看见刘家这份“薄礼”,实在是生气的力气也没有了。
“刘家挑了什么日子?”本来是叫翰林府上的,这会儿心里一烦躁,曹氏的口气也没那么好了。
媒人很能理解女家的恼火,一句话没敢多说,捧上挑好的两个吉日:一个是今年腊月里,一个明年二月中。曹氏看了看,心里盘算了一下,道:“这日子都有些急,依我说,还是二月吧。”年下无锡那边必要送银子过来的,将婚期定到明年二月,她也有机会贴补蒋燕华一二。
媒人自然毫无意见,又扯了几句闲话,便起身告辞,回刘家去复命。
刘太太在堂屋里打发了媒人,拿了择定的婚期便转去了里屋。刘之敬正在床上歪着发愣,刘太太将日子给他看了,道:“你瞧怎样?”
刘之敬只扫了一眼就心不在焉地道:“娘做主吧。”
刘太太将帖子收起来,看儿子没精打采的模样,忍不住道:“这是怎么了?可是这些日子累着了?”
刘之敬摇了摇头,不想说话。过年时他自请去蓝田洛南两县调查春耕备耕之事,忙得脚打后脑勺,脚上都走出了一层水泡。原想着皇帝最重春耕,等到过了年必要问起来。蒋钧就在户部,到时候替他这个未来的堂侄女婿提一句,只要让皇帝知道他的名字,机会岂不就来了?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还没出正月呢,山东就闹起红莲教来,后头此事反反复复,人人的眼睛都盯着于家去了,春耕之事除了山东那边格外得了皇帝重视之外,其余的地方都是按旧例就完了,连曾遭过疫灾的两个县也没得皇帝亲自过问,不过照着往年又加了两成,直接由户部过手即可。
如此一来,刘之敬那一个月的奔忙就全部打了水漂。这些日子明里暗里的,翰林院也颇有几个同僚对他颇为讥讽。就连翰林院的掌院学士也暗示过他好生做学问,不要想些投机取巧的法子。
这位掌院学士在士林之中名声颇显,他对刘之敬做出这样的评价,刘之敬的日子自然就更难过了。如今庶吉士们三年的学习之期马上就要到了,而他别说出头,甚至连自己的前程在何处都仍旧不知,怎能不教他心烦意乱?
相比之下,一个错定了亲事的女子,如今又帮不上他什么,究竟几时嫁进来,就真不算什么要紧的事了。
刘太太看儿子这副样子,不由得心疼起来,叹道:“都怪娘不识字,不然当初也不会错定了亲事……”
现在说这些也无用了,何况此事也真怪不得刘太太,分明是刘之敬自己先错认了人。刘之敬只得打起精神道:“这如何怪得娘——罢了,我出去走走。蒋家哥儿这一次秋闱落第,我也去看看他。”目前他没有别的办法,还是只有去走走蒋家的门路了。
☆、第145章 婚前
时间这种东西,无事的时候走得慢,有事的时候就走得特别快,似乎就是那么一眨眼的时间,已经从八月跳到十月,安郡王的大婚就在眼前了。
大婚,即是六礼中的最后一礼,亲迎。整个郡王府都披红挂彩,忙得要翻天。
“送妆的来了!”大门前的人远远就看见了一支队伍过来,顿时一个传一个地往内院递消息,同时打开了门。
这支送妆队伍如长龙一般,一路上引来了无数围观群众,有好事者一一数过,咂舌惊叹:“一百零八抬!好家伙,蒋家可真能给姑娘陪送!”
立刻便有人反驳道:“人家是郡王妃,嫁妆都是内务府给准备的。”
另一个人嗤笑道:“你不懂。内务府那种地方,准备出来的东西都是外面好看里面光,真指着那个有什么面子?没听说吗,郡王爷把先帝留给他的好些东西都添进聘礼里了,还不是为着内务府准备的聘礼不好。”
“那,这里头不会有虚抬吧?”
虚抬,指的是外头看起来好像是一抬,其实里头的东西很少或者价值不大,说白了,就是绣花枕头式的嫁妆。有些人家嫁女儿没东西陪送又死要面子,是会干这样事的。
刚才那个看起来颇熟悉内务府情况的人又嗤笑了一下:“你不会看看那份量?瞧抬箱子的人脚步沉重,里头怎么可能是虚抬。”
前头说话的人不大相信:“蒋药师家可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京城里的消息传得快,蒋锡一家子是个什么情况,现在差不多人人都有个数,除非蒋家把全部身家都陪给女儿,可他家还有个儿子呢,断然没有倾家陪送的道理。
这话把那位万事通驳倒了,吱唔了一会儿才道:“反正郡王妃出嫁,断然不可能放虚抬的。”
这话没凭没证的,自然不能服众。可是抬箱子的杠夫脚步沉重又做不得假,更不可能是箱子里放了石头砖头来压份量。因此众人一时议论纷纷,有的说是蒋家为了女儿的脸面举倾家之力,有的说郡王府送的东西多,还有的说嫁妆里说不定都是大件因此才显得多,至于价值贵重而体积小的珠玉之类大概没有,总之众说纷纭,没个头绪。
事实上,他们所看见的这条送妆队伍,已经是精减了的数目。
桃华现在的嫁妆数量实在不少。这其中有一半是内务府按制准备的,另外的一半里大部分是沈数加进来的东西,包括聘礼以及他私下里送的,其余则是蒋锡给女儿准备的。
时下风俗,厚聘丰嫁,嫁妆摆箱也惯于摆得风光好看,抬数越多越有面子。内务府当然不能免俗,如果按他们的摆箱之法,桃华的嫁妆足足的能摆出一百二十八抬去。
郑姑姑看了却是直摇头:“减一减,最多不要超过一百零八抬。”一百二十八抬那简直是天子娶妇的规模了,这样的嫁妆抬出去简直明晃晃地招恨。并且有些沈数送来的东西太过珍贵,还是不要拿出来露眼的好。但减得太少,又未免拂了沈数的好意,所以一百零八是个不错的数字,既不会逾越,桃华脸面上也有光彩。
郑姑姑九月里已经悄悄向桃华透露了想跟她去郡王府的意思,桃华托沈数问过皇帝之后,答应了她。如今她也算是桃华的心腹之一,管的事情比从前多了些,说话也更主动了。蒋家上下也信服她,经她这样一说,便将嫁妆重新摆过,果然挤了一百零八抬送过去。
这个数目很快就传了开去,蝶衣在新收拾好的正院里看着一抬抬的箱子送进来,乐得眉开眼笑。蝉衣在旁边拿着单子勾画数目,淡淡道:“笑什么,这里头多少东西都是王爷的,不过是转个手又送回来罢了。”
蝶衣噘了噘嘴,拉了她手撒娇道:“好姐姐,这几天是王爷好日子,你别骂我了,我就是瞧着高兴罢了。”
蝉衣将手抽出来:“你这样拉着我,都没法对单子了,还不快去干活呢。”
蝶衣看她有些冷淡,不敢再说,老老实实去对嫁妆单子了。
蝉衣一边在单子上勾画,一边往屋里打量。里头正在铺房,为示郑重,今日蒋家来的是小于氏与景氏妯娌二人,请的铺房人则是一位翰林的妻子,虽然只是个六品安人,但性情温和,家中公婆父母俱在,儿女双全,是公认的全福人,时常被请去做铺房梳头的事儿,做起来也是熟极而流,并无失当之处。
景氏是个精明人,素来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一边看着全福人铺床,一边还能分心注意着院子里的嫁妆箱子,这么一看,便发现有个衣着颇为讲究的丫鬟一边清点嫁妆,一边还不时地往屋里看。
景氏不动声色,低声向自己的丫鬟露水道:“去打听打听,那是哪一个。”
露水是景氏得用的人,年纪虽小却是提头知尾,当下笑嘻嘻地走了出去。
嫁妆送过来,由郡王府的人按单子清点一下抬数之后,还是要由蒋家来送妆的人收拾入房的,今日是白果领着几个仆妇过来,都忙得不亦乐乎。露水笑嘻嘻混进里头,一会儿就凑到了蝶衣身边,姐姐长姐姐短地叫了起来。
她天生一张小圆脸,瞧着比实际的年纪还要小几岁,嘴又甜,不一会儿就跟蝶衣混熟了,先打听了几句王府里头的规矩,便悄悄指了蝉衣道:“那位姐姐瞧着好生威严,若是府里有人违了规矩,姐姐会不会打手板?”
蝶衣笑道:“那是蝉衣姐姐,你别瞧她板着脸,其实性子极好的。只要你好生干活儿,咱们府里轻易没有打人的规矩。不过,若是瞧着王爷宽和,有心偷奸耍滑的,这种人府里可容不得,也不必打,只要发卖出去就是了。”
露水故做害怕地吐了吐舌头,拉着蝶衣的衣角笑道:“我们家里也不许有偷懒的人,只是郡王府规矩大,还要求姐姐多指点呢。”
蝶衣只当这是将来要跟着郡王妃陪嫁过来的丫鬟,当真向她讲了讲郡王府的规矩。露水一只耳朵听着,眼睛还瞧着蝉衣,只见她看着那些嫁妆,有时看到某些箱子,神色便微微有些不屑。
所谓有心窥了无心。蝉衣那不屑的神色并不明显,但露水一心盯着她,便看出些端倪来。直待东西都收了入库,蒋家人打道回府,露水才在马车上将蝉衣的举动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