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未说完,桔梗儿就打了个大喷嚏。桃华随手抹了抹脸,道:“我们回去吧。江公子你们身上也都湿了,先去我家喝碗姜汤,换件干衣,否则要受寒的。”
“对对,蒋二姑娘和小公子还在那边呢。”青盏抽着鼻子,恨不得现在就有碗姜汤能灌下去。
几人抬脚走了几步,前头就传来蒋锡的喊声:“桃姐儿,江公子!”
“爹——”桃华也喊了一声,“我们在这里。”
只见前方一团灯火移动过来,蒋锡带着两个下人,亲手提了灯笼,一路小跑地过来,一见桃华顿时吓了一跳:“桃姐儿,你这是——”
桃华连忙道:“爹,我们都没事,不过是帮着救人了。”
蒋锡一把拉住女儿,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确认女儿身上的污血都是别人的,这才长吁一口气:“街上有人叫喊什么桥塌了,你们又没回来,可把爹吓死了。刚才在那边街上看见燕华和柏哥儿,才知道你们没在那桥上,真是谢天谢地。快快快,赶紧回家去,这身上衣裳都湿了,仔细着凉。”
不单蒋锡,曹氏也跟着跑了出来,正搂了蒋燕华和蒋柏华,在街上就一口一个心肝肉的哭了起来。见蒋锡接了桃华等人回来,才拭着泪道:“桃姐儿这身上是怎么了,不说是去救人,怎么你们——”
蒋锡打断她道:“江公子和两个盛从身上都湿了,别在街上说话,快回家烧姜汤给他们驱寒要紧。”
白果和萱草一边一个扶了蒋燕华,茯苓扶了曹氏,就往蒋家回转。幸而望月桥离蒋家并不远,片刻就到了。蒋锡忙着叫厨房烧浓浓的姜汤,又准备热水让江恒等人沐浴,还得找出跌打酒来,让萱草给蒋燕华揉扭伤的脚踝。
桃华身上脏得不成样子,带着薄荷和桔梗回自己院子去了。曹氏趁机将蒋柏华搂了,对蒋锡哭道:“老爷看看,柏哥儿被吓得不轻,我就说不该带他出去的。桃姐儿再懂事也只是个半大孩子,哪里能再照顾一个呢。老爷,还是让柏哥儿回我院子里来吧,至少这几日,我得陪着他呀。”
蒋柏华确实是有点吓着了,后来曹氏找了过来,又跟蒋燕华抱着大哭,把个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小胖子又吓哭了,到现在还在打着嗝儿。蒋锡看看儿子,正在犹豫,蒋柏华倒哭了起来:“要姐姐!柏哥儿要姐姐!”
曹氏这下是真的哭了:“柏哥儿,娘搂着你睡好不好?你姐姐累了,让她自己歇几天好不好?”儿子现在是跟她根本不亲了吗?遇上这样的事都还要找姐姐。
蒋锡皱了皱眉,将儿子抱了过来:“既然柏哥儿自己要找桃华,还是让他在桃华那里住吧。”
☆、第34章 忠心
望月桥倒塌事件惊动了无锡全城。南华郡主一听到消息就急了,起身就要出去找江恒,被文氏死拉活拽地拉住了:“母亲别急。二弟身边跟着飞箭呢,必定无事的。说不得现在正在回来的路上,母亲若出去,说不定就错过了。到时候二弟回来,又要再担心母亲。”
南华郡主心急如焚地等了半天,终于见江恒回来,看着身上脸上也无伤,可连带着青盏飞箭一起,衣裳却都换了,不由得又急起来:“这是怎么了?”
江恒连忙道:“我并无事,母亲不要担心。”遂将刚出门就看见望月桥倒塌,又去救人的话说了一遍。
南华郡主这才放下心来,合掌念了声佛,又嗔怪起来:“要救人让青盏和飞箭去就是,你怎么还自己过去了?这黑灯瞎火的,万一落了水可怎么好!”
文氏虽然嘴上劝南华郡主说是无事,其实自己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直到此刻才放下心来,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二弟素来热心,这又是积阴德的事,必有好报的。”
南华郡主叹道:“你说的也是。”又拉了江恒的手问身上冷不冷等话。江恒一一答了,说是在蒋家沐浴,又喝了驱寒的姜汤,再无不妥的。
南华郡主点头道:“蒋家周到。这事儿闹得怪吓人的,把两个姑娘也吓着了吧?”
她不提还好,一提江恒就想起了桃华:“蒋二姑娘是吓着了,蒋大姑娘可没有。不但没有,还带着丫鬟一起救人呢。”当下把看见桃华救了几个人的情况都说了。
南华郡主只要儿子无事就好,对桃华如何救人却听得心不在焉,只道:“蒋家世代行医,想来她也学了一些,能救人也不稀奇。”
江恒急道:“娘你不知道,我瞧着蒋大姑娘接骨那利落劲儿,比有经验的老郎中不差。”
南华郡主笑道:“你见过几个郎中接骨呢,就知道了?好了好了,劳累了半夜,快回去歇着罢。出了这事,我看我们也不要久留,过几天就回京城。这衣裳快去换下来吧,瞧着怪难受的。”
江恒见她面上露出倦色,文氏更是支持不住,也只得退了出去。回了自己房中,扯着青盏道:“你瞧见蒋大姑娘救人了,你说,是不是跟那些老郎中也差不多?”
青盏已经累得半死,哭丧着脸道:“我的少爷,小的哪见过几个郎中啊,不过看蒋大姑娘的样子,胆子是极大的。那断腿的妇人伤口血淋淋的,小的看着都有些胆寒,亏得蒋大姑娘敢动手。”
江恒一头倒在枕头上,看着帐子顶道:“你说得对,看她年纪这样小,胆子却这样大。瞧她妹子,吓得路都走不动。”
青盏抓了抓头,忍不住道:“少爷,像蒋二姑娘那样才是常见的吧,闺阁里头的姑娘不都是这样?倒是蒋大姑娘那样的,瞧着可真不像一般的女孩儿……”
“的确……”江恒也不得不承认,“不过,你说她的医术到底怎么样呢?当初大嫂的喜脉就是她诊出来的,她说是凑巧,可我现在觉得,怎么都不像是凑巧呢。”
青盏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含糊地道:“是不是的,反正蒋家也不能行医,医术好也没用吧……”
“哦,我倒忘记了,当初先帝是说过这话,不过,要是蒋姑娘医术真的不错,不能行医也太可惜了——”江恒还没说完,就听见青盏已经在旁边的榻上发出了细微的鼾声,只得闭上了嘴,自己去寻思了。
今夜,不只江恒,无锡城里没几家睡得好的,蒋家也不例外。
蒋柏华到底是有点吓着了,夜里微微发起热来。桃华守着他,拿温水给他擦身,拍着他睡觉。上辈子她忙于工作,三十几岁就在工作岗位上猝死,连恋爱都没有谈过,更不用说结婚生子了。
这辈子,虽然蒋柏华说起来是她弟弟,但看着他出生长大,在心里,桃华觉得蒋柏华就像她自己的孩子似的。看着他在梦里抽着小鼻子要哭不哭的样子,就觉得心里软得厉害。
曹氏这次又未能把儿子要回来,在蒋锡处碰了钉子,真是哭都哭不出来,只得抹着眼泪去看蒋燕华。一进蒋燕华的屋子,就听见她又急又气地说话:“我的簪子呢?我的簪子掉了!”
“什么簪子?”曹氏才接了一句就突然反应过来,“是郡主赏的那簪子?”
“是。”蒋燕华快急哭了,起身就要下床,脚踝一痛又坐倒下去,口中却只道,“娘,你快叫人去街上找找啊!”今天才头一次戴出去呢,怎么就掉了。
这下曹氏也急了:“怎么就掉了?萱草,还愣着干什么,快叫门上的出去找啊!”
萱草也是精疲力尽,听了这话也只得起身出去,叫了门房上的人起来。门房刚刚躺下,被叫起来满腹不乐,一听是要出门去找簪子,虽然不敢不去,却忍不住口中抱怨:“街上今日乱成这样,到哪里去找一根簪子啊。”
萱草只得道:“这是郡主赏赐的簪子,若丢了不好交代的。”她也不敢回去,只得跟着门房上人一起出去寻找。
街上还是一片混乱,不少妇人丢下的鞋子手帕纱花之类,还有摊贩落下的杂七杂八的东西,并有衙役四处搜索是否还有受伤的人。
这般一片狼籍之中,蒋家下人提着灯笼找一根簪子,真跟大海捞针差不多。来回搜了两遍,下人们终是顶不住了:“萱草姑娘,你也看见了,这实在是没有啊。”
另一人小声嘀咕:“方才还有衙役们先走过的,若是看见有什么簪子镯子的,怕是他们早就揣起来了。”
这话说得还真不假。这些妇人小儿们少不得落下点值钱的物事,这会街上却只有些帕子鞋子之类,想是已经被人顺手牵羊了。衙役们可不讲什么路不拾遗,少不得大晚上的出来忙碌,总得捞点好处才是。就是苏衡看见了,大约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萱草一个姑娘家,今日又受了些惊吓,还要勉力出来寻找,此刻只觉得脚都走得痛起来,眼见着金簪踪影全无,众人又满腹怨气,也只得回去向蒋燕华说了。
蒋燕华今日为了江恒要同行,这才将金簪戴上,没想到话都没说几句,却丢了一件贵重首饰,真是说又说不出,怨又无人怨,整整的掉了一夜的眼泪。
好好的八月十五,却闹出这么一件事来,无锡城里连点过节的气氛也没有了。南华郡主昨夜睡得太晚,第二日近午时才起身,听大丫鬟珊瑚细说了昨夜之事,不由得叹道:“昨儿听恒儿说得轻巧,还当只是有几人落水罢了,怎的竟闹得这般大,还死了人?阿弥陀佛,幸好恒儿没事。他人呢?可有什么不适?要不要请郎中?”
珊瑚一面替她梳头,一面笑道:“郡主放心,珍珠昨儿半夜就过去看了,二少爷没事。连同青盏和飞箭,都是好好的。”
“这就好。”南华郡主叹了口气,“这八月十五出这样的事,也真是……唉,叫人拿二百两银子去庙里,替这些人做一场法事超度吧。可怜见的,都是妇人和孩童。”
“郡主真是慈心。”珊瑚忙恭维了一句,又道,“二少爷随了郡主,也是一片慈心地关切这些人,早上用饭的时候还说起呢。”
“恒儿一早就起了?”南华郡主微微皱眉,“昨夜累成那样,今儿还不好生歇着。”
“说是要去蒋家还衣裳,还要去医馆看看那些人,早早就出去了。”珊瑚窥探着南华郡主的脸色,缓缓地说,“说起来,蒋家那位大姑娘也真有胆气,见了那场面竟不怕,还能救人呢。”
南华郡主不在意地道:“行医之家的女儿,司空见惯罢了。”
“二少爷可是夸了又夸,赞不绝口呢。”
“嗯?”南华郡主眉毛微微一挑,半转过身来,“恒儿还夸了蒋家那丫头?”
珊瑚连忙放松手上力道,免得扯痛了南华郡主头皮,一面道:“可不是。奴婢早晨又过去看二少爷,正好二少爷在用饭,见了奴婢就说起昨夜之事,将蒋大姑娘夸赞得天上有地下无。奴婢愚钝,前几次竟没看出来蒋大姑娘如此出众呢。”
倘若青盏在这里,一准得说珊瑚太过夸大。她一早过去见到江恒,的确问了昨夜的事,江恒也的确提到了桃华救治多人,但他急着出门,不过是说了寥寥数语,更不必说什么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可惜南华郡主并不知情,两道眉毛都紧皱在了一起:“恒儿当真如此说?”
珊瑚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奴婢也不知这话该说不该说……二少爷在京里,没见过蒋家姑娘这样的女子,偏生蒋家姑娘生得又好,二少爷如今这个年纪……”
南华郡主的眉头随着她的话越皱越紧,不悦地道:“那丫头算什么,恒儿也不至于眼皮子浅到这份上。不过——像她这般的女孩儿,恒儿倒确实没见过……”
珊瑚诺诺连声,心里却明镜一般。南华郡主这话有些口是心非,说是蒋大姑娘不算什么,实则珊瑚在京城里跟随南华郡主出入,见过了许多高门显贵家的闺秀,也难以找出几个能与这位蒋大姑娘比肩的容貌。尤其蒋大姑娘与那些闺秀又有所不同,身上别有一股子珊瑚形容不出的感觉,江恒正是慕少艾的年纪,被其吸引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珊瑚心里嘀咕着,南华郡主已经淡淡道:“你想得很是周到。恒儿大了,我一个人总是看顾不过来。你们多替我瞧着些,就是你们忠心了。”说着,随手从妆匣里拿了只镯子递给珊瑚,“你手上这素银镯子平日戴戴罢了,过年回家的时候也该戴只金的,也叫家里人看看,知道你在府里过得好,心里放心。”
珊瑚连忙跪下接了:“谢郡主赏赐。奴婢每次回家,都得告诉他们郡主是如何厚待奴婢的,他们心里都感激着呢。”
南华郡主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好。你去把东西收拾一下吧,再去问问少夫人,若是她身子没什么不适,这几天就启程回京。”
珊瑚答应着,挑了几枝钗钿替南华郡主插戴好,这才退了出去。
袖子里的赤金镯子凉凉地压着她的手心,珊瑚却从中感觉到了一丝温暖。不过,这镯子她是不会在过年的时候戴着回家的。若是真的戴了回去,不是被她爹抢去换了酒喝,就是被她娘抢去补贴了哥哥。
珊瑚不是江家家生子,而是八岁才从外头买进府的。她家在乡下,父母生了三个女儿才得一个儿子,宝贝得不行。珊瑚虽然是最小的孩子,可仍旧根本不被父母放在眼中。
家里穷,又要养这许多孩子,父亲还酗酒,可想而知,几个女孩儿过的都是什么日子。珊瑚的兄长有些小聪明,父母便如获至宝,甚至兴起让儿子读书改换门庭的念头。珊瑚的三个姐姐都被嫁出去换了彩礼来供弟弟读书,可惜读了十年,仍旧是连个童生都没考中。
读书不成,父母便指望着儿子传宗接代,珊瑚就是为了给兄长筹彩礼钱,才被卖到江家的。前头几个姐姐好歹还是嫁人,她却从此就由良为贱,生死都操于主家之手了。
不过珊瑚半点都不反对。江家因为尚了郡主,名声在外,便是乡下人也知道。珊瑚也有所耳闻,听说过江家待下人并不苛刻,虽时有发卖,却从来没有打死的。因此在离开家的时候,珊瑚头都没有回过,这个家,她早就待够了!
外头买进来的丫鬟自然没有府里家生子儿有优势,珊瑚开头也不过是个未入等的洒扫小丫头罢了。然而她肯吃苦,不单是份内的活计,就是大丫鬟们有什么吩咐,她也抢着去做,到了十二岁,就升了三等丫鬟。
这个位置照例还是凑不到主子们身边的,然而珊瑚幸运地认了一个干娘,就是当时替南华郡主梳头的婆子,她曾有过一个女儿,若不是因为出天花死了,就正该跟珊瑚一般大。
珊瑚跟着这位干娘学到了梳头的手艺,等干娘年纪大了,就将她推荐给了南华郡主。时来运转,珊瑚先是从三等一跳到二等,半年之后,因为南华郡主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出嫁,珊瑚就补了她的缺。
进府十年,珊瑚只在成了一等大丫鬟之后,才在过年的时候回家去看一眼。回家探亲这是主子给的恩典,也是一等大丫鬟的荣誉,若不然,珊瑚根本不想回那个家看一眼。
与琥珀不同,珊瑚想要的出路,并不是给府里的少爷公子们做妾。妾有什么好呢?她的二姐就是给一个土财主做了妾,结果天天挨大妇打骂,偶尔回家来身上总是带伤。父母非但不可怜她,还埋怨她不能得到宠爱,弄些银钱贴补家里。
珊瑚想要的,是将来能被南华郡主指给府里的一个管事为妻。17 虽说两人都是奴身,但奴身也有奴身的好处。俗话说宰相门人七品官,南华郡主有太后撑腰,江家的家奴都是外人不敢轻易得罪的。何况家奴连此身都属主人,更不必说家财了,就是亲生父母,也再管不到她一丝一毫,更不能要求她拿出银钱来去填家里那个无底洞!
摸着镯子,珊瑚不由得想起了琥珀。琥珀能说会道,在南华郡主面前远比其他人更得宠,可是为了能给江悟做妾,居然在南华郡主的饮食里捣鬼。她落到被发卖的下场,只怪她搞错了一件事——南华郡主才是她的主子,不是江悟!
琥珀被卖去了哪里,珊瑚没有打听,不过她犯下如此大错,想来卖去的也不会是什么好地方。看过琥珀的下场,珊瑚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念——时时处处都要将南华郡主放在最前头,伺候好了南华郡主,将来自然有好前程。
若说伺候衣食住行,那人人都会。至少玛瑙和珍珠也绝不逊色于她,尤其珍珠,既是南华郡主的陪嫁家人,又有一手好厨艺,这都是她珊瑚不能比的。那么要想在贴身的大丫鬟里再出头,就要在别的方面努力了。比如说——南华郡主最心爱的小儿子,江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