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既然无法改变,妹妹也该把心放宽些。其实伯祖父平日里也有些寂寞,妹妹若是无事,不妨多去陪伴一下。”于氏肯定不会干涉自己侄女兼儿媳,那么蒋杏华如果想在这家里找个靠山,还是应该去找蒋老太爷。
“祖父素来不管女孩儿家的事……”蒋杏华在心里冷嗤了一声。蒋老太爷一心看重的只有蒋家的医术,因为蒋钧弃医读书,又不许蒋松华学医,父子之间早就冷若冰霜了,就连于氏都受了池鱼之殃,连百草斋都不能轻进。夫妻父子尚且如此,她一个孙女又怎么放在蒋老太爷眼中呢?
“以前的事伯祖父可以不管,但你落水之后,伯祖父就不能不管了。”姐妹们间的口角,蒋老太爷可以不当回事,但蒋杏华几乎淹死,蒋老太爷为此特地警告了小于氏。如果蒋杏华抓住这个机会,未必不能跟蒋老太爷亲近的。
蒋杏华低头不语。管了又能怎么样,难道蒋老太爷能为她挑一门亲事不成?他不过是个辞官的前太医罢了。将来,这家里能压过蒋钧的,只有眼前这位贵妃娘娘了。
“伯祖父寿辰在即,四妹妹给伯祖父备了什么寿礼?上次若不是伯祖父先施针,妹妹可能真要危险了……”
“我为祖父绣了一顶帐子,正好夏日里用。”那帐子是她从去年就开始绣的,十分精细,拿来做寿礼虽不起眼,但孝心却也足够了。
“这就好。”收到的寿礼马上就能用到,这就是有心了,“妹妹多用些心,伯祖父都会知道的。”
知道了又能怎样呢?蒋杏华心里有些不以为然,面上却点头道:“多谢三姐姐教诲,我一定用心。只可惜我字写得不好,若不然也能帮着祖父整理一下手稿。我听紫藤说,祖父夸三姐姐的字写得好呢。三姐姐真是聪慧。”
“若说聪慧,二姐姐才是真的聪慧。”她这是多了二十几年的练习才能写成这样,可蒋莲华实打实的才十五岁,在书画上的造诣就如此之高,这才是真正的有天份。
“二姐姐只懂书画,三姐姐却还懂医术,当然比只学书画更难。”蒋杏华不怎么在意地说。再则精通书画又怎么样,将来也不过只是个商人,书画当不了饭吃。
桃华笑道:“能学通一样已经很好了。妹妹这针线就极好,我是学不来的。”单独看她的女红也不错,但是跟蒋杏华的一比就不行了,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啊。
“三姐姐若是喜欢,我给姐姐绣一幅云肩如何?”
“云肩?”桃华笑起来,“我哪用得着这个呀。”云肩多是那些贵妇们用在礼服上的装饰,或者出嫁时的婚服,她一个未出阁的平民女子日常哪用得着。
“总会用得着的……”蒋杏华脱口而出。
“咳——”桃华以为她在说婚服的事儿,脸上不由得一红,“四妹妹怎么还拿我打趣起来了。”别说,自她穿越过来做了蒋桃华,因为蒋锡宠爱,行动自由,倒是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许多事,比如说,她就没想过,到了这个世界,女子是十五六岁就要出嫁的,她今年已经十四了,说起来也只剩下一两年的时间……
蒋杏华一怔,才发觉自己这话说得有些唐突,幸好桃华会错了意:“不是我打趣三姐姐,只是三姐姐没有亲娘,这事儿——自己也该留心才是。”
按说这个话题实在不该由两个未出阁的女孩儿谈论,如果还有长辈在场,桃华和蒋杏华都得挨几句骂。可惜现在并没有第三人在,一个是有意挑起话题,另一个根本没有避讳婚姻的观念,桃华顺口就接过了话:“还早着呢……”
“姐姐今年都十四了吧?”蒋杏华微微一笑,“也不早了。”
“咳——”这个话题桃华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上辈子她忙于学习和工作,还没来得及考虑恋爱和结婚,就告别了那个世界,于是她虽然活了两辈子,可在婚姻之事上,也跟这个世界里的普通少女一般,毫无经验。
“姐姐——”蒋杏华向前倾了倾身,“我说的都是实话,姐姐可28 别不放在心上。婚姻大事,女子若是嫁错了人,可就毁了一生。三婶娘毕竟不是姐姐的亲娘,怕是也——不大了解姐姐的心意。”
桃华默然。她知道蒋杏华想说的其实是“怕是也不会尽心挑选良婿”,别说,这话虽然有点小人之心,可也未必不是事实。而且,就算曹氏肯尽心,她能看得准人么?
蒋杏华眼睛闪了闪,微微低下头:“不过,幸好还有三叔在。我瞧着三叔对姐姐十分疼爱,必定会为姐姐精心挑选的,不像我……”嫡母固然漠不关心,生父也不过是想拿女儿换个好名声罢了。
桃华拍拍她的手:“所以妹妹该跟伯祖父亲近一些。”婚姻大事,在这个世界就是父母之命,如果不想听父母的,那这个家里只有蒋老太爷能压得住蒋钧和小于氏了。
蒋杏华抬起头,眼圈微红地一笑:“我听三姐姐的。”事情急不得,要取得桃华的好感,她也要一步一步地来。
☆、第52章 喜事
关于婚姻的话题实在有点沉重,桃华不愿意再提,把盛着藕粉糕的碟子往蒋杏华面前推了推:“我自己下厨做的,妹妹尝尝,若是喜欢就带几块回去。”蒋杏华房里分到的点心,不用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的。
“多谢姐姐。”蒋杏华拈了一块咬了一口,“姐姐手艺真是好,家里的厨子连姐姐一半都赶不上呢。”
连她的一半都赶不上,那点心可就真不怎么样了。桃华心下有些怜悯:“你不嫌弃,回头我再做了点心都给你送一份。”
蒋杏华露出一个带点伤悲的感激笑容:“也只有三姐姐这样仁善,肯对我援手了……”她本就生得纤秀,一张瓜子脸,两道弯月眉,含悲带笑的时候如同杏花带露,楚楚动人。
桃华暗暗叹息,正要换个别的话题,薄荷的声音就在门外响了起来:“姑娘,陆姑娘派人来送信了。”
来的是陆盈的贴身丫鬟樱桃,进来之后脸上带着笑向桃华行了礼:“蒋姑娘,我们姑娘——被封了宝林,五日之后就要进宫了。”
桃华半晌没说话。樱桃脸上的笑容有些复杂,她是从小就伺候陆盈的,对陆盈的处境最清楚不过。陆盈入宫是被情势所逼,所以现在虽说是“心想事成”,可也实在不是件让人高兴的事,以至于樱桃都不知是该高兴好,还是该难过好些。
蒋杏华瞧了一眼樱桃,起身道:“三姐姐有事,我就先回去了。”她不大记得桃华还有个朋友也入了宫,想来也不是什么得宠的妃嫔。
桃华点点头,送她到门口,回来才对着樱桃叹了口气:“你们家姑娘,现在怎样?”
樱桃垂下眼睛:“大太太听说姑娘中了选,欢喜得不行,正打算着要给姑娘添置东西呢。不过我们姑娘位份不高,恐怕也带不进宫什么东西。”
这话说得平淡,其中却意多讥讽。
进宫的女子,除了皇后之外也都算不上出嫁,因此也没有嫁妆可带。像陆盈这样的美人,进宫顶多只能带两个丫鬟,另外带一个箱子就是极限了,别看陆大太太现在乍乍呼呼的要准备这个准备那个,其实到时候根本带不进宫去,只不过要显示一下她身为伯母的关切罢了。可若真是关切侄女,进宫的时候也不会只给十五两碎银子。
“我们姑娘说,幸好有姑娘您给的那些银子,在宫里才没受什么委屈。选秀的时候住的地方都有些潮湿阴暗的,姑娘亲眼看着有一个秀女被分配到那背阴的房间里去住,没几天就病了,立刻就被抬了出去。”樱桃抬起头来跟桃华说话的时候,倒是露出了真心感激的笑容。
“宫里头还不就是那样。”桃华叹了口气,她真不想恭喜陆盈,可又能说什么呢,“倒是这次选上了,你们家大太太给准备多少银子?”
樱桃叹道:“大太太还没说呢,不过奴婢大胆说句话,怕也没有多少。倒是一听得姑娘能带两个丫鬟进去,立刻就忙着把她身边的一个年轻丫鬟塞了过来,还给改个名叫枇杷。”
樱桃是个谨慎的丫鬟,虽然对陆大太太一肚子怨气,在桃华面前也没有把话说得太尽,只是点到为止。陆盈入宫步步难行,樱桃又年轻,陆大太太正该送个老成会办事的丫鬟才对,却巴巴的送个年轻的来。看樱桃的意思,大约还省了美貌两个字没说,陆大太太送这么个丫鬟,是来伺候陆盈的呢,还是想来为她“分忧”的?
“真是——”桃华恨恨地说了两个字,把后半句话咽回去了,陆大太太已经不要脸皮,说什么也没用,“你是个谨慎的,进宫好好伺候你们家姑娘吧。至于那个枇杷,在宫里头不安分的人未必活得长,别让她连累了你们姑娘就行了。估摸着,你们姑娘进宫之前,我也不好去看她了吧?”
已经中选,那就是皇帝的人了,别说外人,就是自己家人要见都得守着国礼了。
樱桃点了点头:“宫里已经来了教导姑姑,这几日姑娘都要学规矩,所以才叫奴婢来送信的。”
桃华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拿了个荷包出来:“这里头有二百两银票,都是小额的,拿回去给你们姑娘。”
“不不——”樱桃惶然摆手,“之前您就破费了许多了——”
“拿着。”桃华硬塞进她手里,“这回进了宫,以后大概都不好见面了。这对镯子给你,好好伺候你们家姑娘,好好过日子。”
樱桃眼圈一红:“这荷包奴婢替我们姑娘收下,镯子奴婢万不敢收的。伺候姑娘是奴婢的本分,哪能要您的赏赐。说起来,除了太太和谭家姨太太,也就您是真关心我们姑娘的了。”
“别哭别哭。”桃华心里也很不好受,“镯子你拿着,不算赏赐,就当是做个念想。你坐下,跟我说说,来教规矩的姑姑严厉吗,教得尽心吗?”这样红着眼圈回去,让陆大太太看见了不定要说什么呢。
樱桃也明白,在薄荷搬来的绣墩上斜着坐了半个身子,抹抹眼角道:“看教导姑姑还和气,除了教导行礼什么的,偶尔还说些宫里的旧事。姑娘从宫里出来,手里还剩十几两银子,给了她一张银票——对了,还有那位吴姑娘,也给了教导姑姑一对金耳坠。”
“吴姑娘也选上了?”
“跟我们姑娘一样,都是宝林的封号,都是这位教导姑姑来训导。”樱桃说到这里,也有几分感慨,“六姑娘没选上,出来哭了整整一夜……”没选上,只怕就意味着她要回去嫁给那个纨绔子弟了。
其实选秀的事情没什么好说,只是想到陆盈进宫大概就再也无法见面,桃华舍不得樱桃走,絮絮叨叨说了半个时辰,实在没什么可说了,樱桃才起身离去,临行前不顾薄荷的阻拦,认真给桃华磕了三个头。
送走樱桃,薄荷悄悄回到房里,就见自家姑娘坐在那里发呆。她轻手轻脚过去收拾桌上的东西,忽然听桃华叹了口气:“薄荷,其实我还是很幸运的。”
“是,姑娘是有福气的人。”薄荷低声道,“虽说太太去得早,老爷是真心疼爱姑娘的,将来——必定会给姑娘选个好人家。”
“好人家——”桃华笑笑,“什么样的人家算是好人家啊?”
这下薄荷可答不上来了,想了一会儿才道:“像老爷这样的,就是好人家。”
桃华笑了起来:“你说得对。”能嫁一个门当户对的人,一夫一妻白头到老,就是好姻缘了。反正不管怎么样,总比陆盈被迫入宫的好。
选秀之事在几日之后消息就传了开来,此次选秀共入宫十二人,不过多数都是小官或没落勋贵家的女儿,大都给了宝林御女之类的低位封号。唯一一个封了九嫔的,是工部侍郎的幼女赵云容,算起来,应该是于氏一族姻亲家的女儿。
皇帝十八岁登基,到如今十年,后宫除了皇后之外,竟没有几个高位妃嫔。
本朝后宫依唐制。自皇后向下乃是贵德淑贤四妃,如今空悬三位,只有一个淑妃袁氏。袁氏乃是皇帝做太子时的良娣,进宫之后虽得封淑妃,在皇帝面前也有些宠爱,但自隆庆八年小产过一次之后,至今未见喜讯。
其下为九嫔。原只有两位。一位于昭容,乃是皇后远支族妹,进宫时位份原不高,但因生育了皇帝唯一的女儿,因此升为九嫔。蒋梅华还是美人的时候,就住在她的香延宫偏殿。另一位王充媛,出身微贱,只不过是皇帝身边服侍的宫人,但曾在东宫起火时拼死救过皇帝,自己却烧伤了脸面。皇帝登基之后便提她至九嫔之末,不过据说并无宠爱。
如今九嫔里又多了一位,虽不姓于,却是于家的姻亲。而除此之外,无论是当年就在东宫侍奉的旧人,还是数次通过选秀入宫的新人和半新人们,竟没有一个能出头的。有几个皇帝登基后第一次选秀进去的贵女们,因为无所出,至今还在婕妤和美人的位子上呆着呢。这其中的道理,真是耐人寻味。也就难怪到了今年这次选秀,高门贵女竟没几个愿意去参选的了。
宫闱之事,素来是人们最喜谈论的,何况蒋家还有个女儿在宫内,正是利益相关,自然少不得见了面就要论说一二。
景氏这些日子颇为忙碌,精神却是最好的。后宫忙着替皇帝选新人,皇帝本人却似乎对此并无多大兴趣,反而捉着空儿见了不少入京述职的官员,其中排在最前头的一批就有陆大将军。
陆大将军镇守东海一带之后,并不时常入京。据他自己的说法,倭寇如今虽贼心不死,但沿海守军尽能敌得住,每年虽是频有战事,但均属小仗,何必兴师动众喧哗起来,“以小战而邀厚功”。
因着这句话,京城里头就算是跟他不对付的官员,也说不出他什么不是来。自来这些领兵的将军,有哪个不是恨不得斩了百八十个敌军就赶紧快马报捷,好让皇帝知道他出了大力。像陆大将军这样的,简直是凤毛麟角,自本朝开国以来都没见着几个。
也是因着这句话,这次陆大将军入京述职,也引来了无数关注的目光。
倭寇侵袭已经成了司空见惯之事,这些小岛上的矮子们,一面叫唤着深承汉唐之化,一面抡着长刀来烧杀劫掠,简直是不可理喻、混蛋之极。不过,倭寇上岸算不了什么,但居然用带病的老鼠传播疫症,这却是大事了。
须知老鼠这东西是处处都有,且因身体小而灵活,既易忽略,又难抓住。此次多亏那些老鼠主要是放入军营,又很快被陆大将军发现而围捕歼灭,倘若这些老鼠再多几倍,散入了城中百姓之家呢?一想到这种情况,就连那些最尸位素餐事不关己的官员,也要忍不住打个冷战——这疫病要是传播起来,别看你远在京城,也未必就能安然无恙,在整个国土之内爆发的疫症,史书上可也是记载过几次的。
先有了这番对疫病的恐惧,之后陆大将军再为蒋铸报功,就增添了许多份量。尤其蒋铸不但自己捐药,还献上药方,并亲自进入染疫的军人之中,验看药方实效。就连他的岳家,也捐出了一笔银钱。这种种功劳算在一起,陆大将军替他向皇帝讨赏,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一说到要讨个出身,朝中便有人跳出来阻拦了。一些人说皇家赏一面“义商”的匾额已经足够,另一些人说不如让他做皇商,如此一来名利双收,还有人翻出蒋家二房曾经获罪的事来,认为蒋铸不过是献了个药,最后也无非是打退了百来名倭寇,不是什么大功,顶多算个将功赎罪罢了。
说赏赐皇商和义商的时候还好,但说到蒋铸这事算不上大功的时候,就有武将忍不住跳起来了——救了许多将士性命,让疫症没有传播开来,从而让将士们能守住城池,这还不算有功,那什么算有功?你们说“无非”是打退了百来名倭寇,意思是说打退百来个倭寇不算功劳?那镇守边关的将士多数时候也不过是打退百来名敌人罢了,大家是不是统统都不算有功了?
武将晋升,全靠军功,并不像文官还可以熬资历。如今竟有人说百来名敌人都不算个数,那简直是绝了至少一半人晋升的机会,武将岂能不跳脚?因此英华殿上,文官武将吵成一团,以至于蒋铸的名字,在一天之内就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商人,变成了文武皆知的名人了。相应的,当初蒋家那些事,也就都被又翻了出来。
其实说起来,当初蒋家二房获罪的事,这些官员们谁心里没有一本账?妇人生产本是危险之事,凭你是什么样的高官显贵,哪家没有过在生产时遇到麻烦的女眷?更何况宫里那种地方,贤妃究竟是因何而死,还不好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