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轮到于思睿闹了个红脸,心里暗骂沈数狡猾,忙道:“不过是些补身的东西罢了。是有人竟说侄儿有重症在身,说不得哪天人就没了——”
太后还没听完就怒了:“是谁这般胡说八道,诅咒于你?怎的不抓起来打死!”
于思睿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侄儿是想抓来着,无奈安郡王不许呀。”
沈数淡淡地道:“承恩伯,若是有人劝你戒房事就要抓起来,怕是这世上的郎中都不能活了。”
这房事两个字说出来,嫔妃们发出小小的惊呼,红着脸都往后躲。太后都给噎了一下,斥道:“说的都是什么话!这是什么地方,没点礼数!”却是不再说什么抓起来打死的话了。
即使不知道金樱子膏是什么东西,听沈数的话,她也猜出来只怕有人说于思睿纵欲过度,劝他戒色。大约说话有些不客气,惹到了于思睿。只是又关沈数什么事呢,莫非说这话的是沈数的人,所以侄儿想借她的手来惩戒沈数?
如同知道南华郡主说话好夸张一样,太后也很知道于思睿的毛病,不过侄儿与庶子之间,她当然是偏向侄儿,便板了脸训斥沈数道:“先帝送你去西北,原是算着你八字不好,留在京城恐怕多病,须放到外头才能养得大。想着定北侯府是你外家,必能精心抚育于你,这才将你送过去。没想到怎的在那地方学得没规没矩,什么话也是你的身份能说的?回去,将《礼记》抄一百遍,不抄完不要再出去了!先帝若知道你这样不知礼,怕是在地下都不能安心!”
此刻有些勋贵及官员已经走拢来要恭送太后和皇帝,太后这滔滔不绝的斥责都落在众人耳朵里,不由得面色各异。于思睿心里乐开了花,假意劝道:“姑母息怒,若气坏了身子,安郡王岂不又多一项不孝的罪过?到时候连《孝经》也要抄了。”
皇帝眉头微微一跳。不知礼于皇子已经是大过了,若再加上不孝,连这个郡王的头衔夺了都是有的。皇帝上前一步扶了太后,缓声道:“承恩伯说的是,母后不要动怒。”转身吩咐内监道,“去太医院问问,可有金樱子膏,拿几盒赏承恩伯。”
太后顿时一噎,忙道:“赏他做什么,也是一样来气我的。”说罢,瞪了一眼于思睿道,“走罢,我也乏了。”
沈数立在那里,恭送她走过去,对周围众人的指点仿佛没有看见一般,神色自若地直起身来,环视四周。他这样从容,旁人反倒不好意思了,纷纷打了招呼便即散去。沈数刚要移步,就听有人脆声叫道:“王爷——”一转头,却是崔夫人带了两个女儿走过来,招呼他的正是崔幼婉。
“夫人。”沈数举手行礼。
崔秀婉垂头立在母亲身后,崔幼婉却心疼地看着他道:“承恩伯真坏!又挑拨太后训斥你。”
崔夫人吓了一跳:“不得胡说!”因与沈数有婚约,她们母女也得了太后的允准,进宫来看竞渡,方才离得远,并不知道于思睿具体说了些什么,只是听说太后为侄儿骂了庶子。人人都猜得到多半是于思睿捣鬼,却是不能在这种地方说出来,万一落在太后耳朵里,可不是给自家招祸?
沈数只笑了笑:“竞渡已罢,夫人回去可方便?我送夫人回去罢。”
“这倒不必了,马车就在外头等着。”崔夫人叹了口气,“王爷还要回去抄书,那就走罢,早些抄完也好交差。日后——可别招惹承恩伯了,免得又……”
虽说有婚约,也不好久谈,崔夫人说了一句,便即带着女儿们离开。行宫侧门处,各家马车都停在那里接人,崔夫人母女站了好一会儿,仍不见自家马车,崔幼婉忍不住问一个管事的内侍道:“我家马车怎的还不来?”
内侍尖声细气地道:“姑娘别急,今儿来的人多,一家家的马车都得挨着来呢,姑娘再等等罢。”说完就跑过去招呼,“快快,把陈郎中家的车带过来。”
崔幼婉气得一把就扯住他:“郎中家的车都来了,我家的为什么还没?0 械剑俊闭庵质伦匀灰彩怯衅涔媛傻模僭礁撸德砝吹迷皆纾芍惺俏迤罚撬钠罚雌芳兑哺檬谴藜衣沓迪鹊讲攀恰?br /> 那内侍翻了个白眼:“哎哟这位姑娘,您快放手!叫上头看见,不说您不合礼数,要说奴婢们冒犯贵人了。您看这外头马车有上百辆,您扯着奴婢这一会儿,又得有马车耽搁了,越耽搁就越慢,您哪就得等得越久喽。”
崔夫人拉开小女儿的手,自己给内侍塞了个荷包:“劳烦公公了。我这里三个妇道人家,家里还有些事……”进行宫来,除了太后特别允准的,都不得另带丫鬟,崔夫人也只能自己上阵了。听这内侍的话,口口声声的礼数礼数,分明是因着刚才沈数的那件事来的,再跟他理论下去,只会丢了自己的脸面。
内侍捏了捏荷包,脸上就换了笑容:“您稍等。”
马车好歹的总是来了,一上车,崔幼婉就愤怒地道:“一群小人!”
崔秀婉一言不发,只看着崔夫人。崔夫人有些烦躁地摆了摆手:“别说了!这里是什么地方,慎言!”她现在终于体会到了大女儿说过的那种感觉——她们,是被沈数连累了。
太后回了住处,便叫身边内监:“去查查,到底怎么回事?那金樱子膏是什么东西,睿儿的身子又怎么了?”
这件事也不难查,内监没一两天就查回来了:“那金樱子膏——是,太医院说是涩精的,用了能,能令房事延长……”
内监虽已不是男人了,说起这话来也有些尴尬,太后更是听得脸都黑了:“胡闹!这东西可于身子有害?”
这种话太医都难以回答,说有害吧,也不算,说没害吧,谁没事吃药呢?最后也只能说:是药三分毒,若无滑精之症,则以不服为宜。
“那睿儿有什么重症?”
这个内监查问得清楚,连忙说了:“……让承恩伯忌房事呢……不过,据奴婢所知,承恩伯的身子一直无事的。”
“是蒋家的丫头?”太后沉着脸,“就是前些日子进宫来的那个丫头?真是好大胆子!竟敢当面跟睿儿说这样的话!”想了想又觉得不大踏实,“你再传几个太医,去给睿儿好生诊诊脉再来回我。那什么金樱子膏,不许他再服了。去跟他家里那些个人说,谁要是勾着承恩伯胡闹坏了身子,我饶不了她!”
内侍连忙答应着跑出去了。宫女待太后稍稍平复心情,便端了药来:“娘娘该用药了。太医说了,娘娘用这药也要忌动气才好。”
太后刚才发怒,也觉得有些头晕眼花,连忙稳了心情,接过药来喝了,道:“我倒想不动气呢,睿儿也太不像样子了,见了什么脏的臭的也想往家里拉!”
宫女接了药碗,奉上蜜饯,笑道:“蒋家姑娘,上回来的时候奴婢见着了,委实生得不错,也难怪……”
太后脸色有些阴郁:“蒋家——哼!倒是奇了,老四的亲娘不是被蒋家人治死的么,怎么倒护起蒋家丫头来了?莫不是也看上那张脸了?下回她进宫来,我也瞧瞧她生的是什么样子。这药真是苦,梅子味儿倒不错。”
“南华郡主孝顺,不是好东西,也不敢进给您呢。”宫女说着话,心里却有点疑惑。不管怎样,承恩伯现在身子看起来并无不适,蒋家姑娘说那些话,说诅咒算不上,但也有些危言耸听的意思,若换了别人,太后必早就发怒,叫人去惩办了,怎么这次只斥责了安郡王,竟没叫人去动蒋家呢?若说宫外的事不方便,宫里还有蒋婕妤,太后竟没给她一点儿冷脸看。难道是因为上回蒋婕妤小产的事,格外宽容?
“一说这个我倒想起来了。”太后嚼着腌梅道,“端午那日看着郡马也来了,听说是不在寺里住了?”
宫女笑道:“是呢。郡马四月底就搬回去了,听说痛风之症好了许多,人也多了笑容,郡主这些日子过得十分自在呢。”
“我就说呢。”太后又哼了一声,“若不然她也不会这样高兴,连洗三都不办,今日却跟我说起孩子多么结实,我还当她转了性呢。”文氏于四月十九生下一女,南华郡主盼了好久的孙子落了空,失望之下以幼儿体弱为借口,连洗三都不曾大办。
宫女道:“先花后果也是有的。奴婢进宫前家里婶婶就是这般,几年不开怀,头一胎还生了女儿,祖父祖母也是不快的,谁知奴婢进宫十年,她竟生了六个儿子呢!”有体面的宫女,每年有几次机会可在宫门口见见家人,这宫女能在太后身边服侍,自是有这待遇的。
“那丫头也是个没出息的!”太后撇开文氏不谈,只说南华郡主,“眼睛里只有郡马。当初给她挑了好几家都看不上,偏盯上江家了。”
这种事宫女可不敢评论,陪着笑不说话。太后百无聊赖,随口道:“前几日不是改了药方,拿来我瞧瞧。”
太医来请脉,若是开了药方必在各宫留一份,再放一份于太医院存档。太后的眼睛用了一个月的药,又换了一张方子,宫女取来,口中道:“奴婢瞧着也是大同小异的,这个夜明砂啊什么的都在,就是换了几味温补的药。”
太后眯着眼睛瞧了瞧,道:“这夜明砂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听着名儿怪好听的。”
“是呢,听着跟夜明珠似的,定是用来明目的好东西。”宫女笑道,“等奴婢回头去太医院问问。”
太后懒懒应了一声:“天气热,我歇会儿……”
端午节安郡王被太后当众斥责并罚抄《礼记》的消息迅速传开,蒋家自然也知道了。
“听说是承恩伯挑拨的。”蒋锡又是愤怒又是愧疚,“连累了安郡王。”
“爹爹放心,信已经寄回无锡了,最多到七月里,金创药也该制好了。爹爹若是觉得过意不去,不如这会儿就把信给安郡王送过去?”看蒋锡坐立不安的样子,老实人显然是很过意不去。
蒋锡最近休息不好,也不仅仅因为沈数的事,还因为欧家那边来了消息,一家人已经离开京城回了家中,相当于委婉地拒绝了亲事。
“哎,那爹爹去写信。”蒋锡看女儿仍旧笑颜如花,不由得暗暗庆幸当初相亲的事女儿不知情,否则定是要影响心情了。
“爹,这信我写好了。”桃华抽掉了写着番椒事宜的那一张,把关于金创药的一页给蒋锡看了,“您要是看着可行,我就叫人送去。”
“这,怎么能叫你写呢?”闺阁里的笔迹是不宜流出去的,更不宜流到外男手里,蒋锡在这上头比较疏忽,只是觉得这种事也要女儿出面,他这个做爹的未免太甩手掌柜,有点不好意思。
桃华一笑:“安郡王帮的是我,亲自写封信也没什么。”
三七受命,陪着薄荷,前往安郡王的宅子。
☆、第71章 惊喜
安郡王现在住的当然不是正在兴建的郡王府,而是刚进京时皇帝赏下来暂住的宅子。本来未成婚的皇子该住在宫内,可他已是弱冠之年,住后宫多有不便,太后也不愿意看见他,更不愿意他亲近皇帝,所以干脆就扔到宫外来了。
其实宅子也不错,原是一位侍郎的宅第,后来犯事被免官抄家,宅子就归了皇家。此人于园林之学有些研究,假山流水一样不缺,盛夏之时也觉得清凉,沈数孤身一人带着几个下人,住得极是宽敞惬意。
不过这样,来访的人就辛苦些了。门口守门的是宗人府里派来的小内侍,预备着将来郡王府建起来直接去王府当差的,眼睛不免就长到额头上:“哪里来的人,求见王爷做什么?”
薄荷递一个荷包过去:“我们是蒋郎中府上,送节礼的。”
小内侍捏捏荷包,里头就一小块硬东西,看薄荷和三七的衣着也不像给金豆子的,脸就拉下来了:“这时候送什么节礼?当什么人都能见我们王爷的么?”
正闹着呢,六匹马从街上过来,到了门口齐齐的一提缰绳,齐刷刷站住:“这是郡王下处?”
小内侍瞧这些人风尘仆仆的模样,身上衣着也不起眼,依旧鼻子朝天:“你们是什么人?到了郡王府门前,竟不下马!”
话犹未了,就当头挨了一马鞭:“顶着一对瞎狗眼,也配在郡王府当差?”
小内侍嗷嗷乱叫,里头又跑出几个内监来。这几个,都是宗人府送过来的,说是当差,其中不乏盯着沈数的眼线,个个都骄狂,自觉会一点儿拳脚,捋袖子就要动手。
薄荷和三七在一边看得眼花缭乱,只见这六骑里头只下来两个年轻的,就把五个内监打成了滚地葫芦,好不热闹。
这里打着,那边一骑上的人已经俯身向三七问道:“你们是来见郡王爷的么?”
此人三十多岁,身形瘦小,其貌不扬,下巴上还有一撮儿山羊胡子,坐在高头大马上像个猴儿似的,不过说话声音却是意外地低沉悦耳。三七愣了一下,不知他是个什么人,谨慎地道:“是。我们是蒋郎中府上,前些日子与郡王爷在庙里见过,今日送节礼过来。”
山羊胡子扫了一下车上的“节礼”,无过是些新鲜水果及两盒人参。这时候不年不节的,这节礼送得也尴尬。
“蒋郎中啊——”蒋郎中,不就是当年那两位蒋太医的后人么?怎的跟郡王爷来往起来了?
门外闹成这样,终于惊动了里头,初一出来一瞧,顿时眼睛一亮:“邬先生!几位哥哥,可算来了!”眼睛一转看到薄荷,觉得有点眼熟,“你不是——”
薄荷连忙上前道:“那日在兴教寺……”
这么一说初一就知道了,先斥责小内侍们:“这是定北侯府来的人,你们竟敢动手?”
邬先生,也就是山羊胡子,捋着颌下几根胡须笑道:“何止是动手,眼睛都要长到额头上去了,公然在这里索要门包,简直是给郡王爷丢脸!”
要门包这种事是惯例,大家心照不宣,然而若是揭破开来,一般人家的下人也就罢了,太监索贿,这却是罪!别看这里是宫外的王府,然而当差的规矩与宫里是一样的,你拿个门包若是主子没看见那不算事,被揭发出来就要问罪。
小内侍当场倒了。出来当差,没当好再被退回去,不管是在哪儿,这前程也差不多完了,哪一处的主子愿意要个被别人退回去的奴婢呢?
这会儿初一也顾不上管他,先招呼外头的人进去。今日来的这六骑都是他熟悉的,一位邬正,乃是定北侯府前几年新进的账房兼谋士,他从前是举人,因家里叔伯犯事,连坐夺了功名,流浪到西北去的,算是官宦之后,对京里的情形颇为明白的,这会儿正好来给沈数做个参谋。
另外五人都是定北侯府家将,领头的殷忠行甚至是从定北侯身边拨过来的。其余四人年轻些,身手也都是好的,还各自有些别的本事,送来给沈数差遣。
薄荷是个有眼力的,看得出来这些人都是安郡王要紧的人,她可不会杵在那里碍眼。也是托了初一的福,直接将她带到了沈数面前,先给沈数行了礼,接着呈上礼物:“些须薄礼……”最重要的是信,要当面交呈,“请王爷一览。”然后就很有眼色地告辞了,“王爷倘若有什么话,遣个人去蒋家吩咐三七就是。”
他们一走,蝶衣都垮了脸,盯着沈数面前那封信,似乎想把信丢出去:“蒋家不年不节的,送什么礼来啊。王爷在兴教寺帮他们都是十好几天前的事了,这时候才来送礼——还就拿这点东西,就这人参还能瞧瞧。”
邬正山羊胡子微微一动,瞥了蝶衣一眼。蝶衣并没发觉,只管皱着眉头端详那盒参。初一极有眼色地轻轻扯了她一下,咳了一声道:“别在这儿站着了,邬先生和几位哥哥们过来,要住在哪里,我们快些去布置。”
蝶衣被他扯了走,嘴里道:“早几天我就收拾出地方来了——还没上茶呢……”
她一走,屋子里安静了好些,蝉衣送了茶来,殷忠行几人向沈数行过礼,跟着蝉衣出去安置,只留下邬正与沈数对坐,摸着山羊胡子笑了笑:“王爷似乎瘦了些。”
沈数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有么?来了京里既不用操练也不用巡逻,我倒觉得都捂成小白脸了。”
邬正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劳力虽累,劳心却也差不多呢。王爷这些日子,辛苦了。”
沈数摆摆手:“有什么辛苦的,还能比舅舅在边关更辛苦么。只可惜这都半年了,还是没能把拖欠的军饷催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