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老太太这么一说,傅沅应了声是,心里明白这事情再没后患了,便陪着老太太说起了别的事来。
正说着,就见着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丫鬟进来回禀,说是何姨娘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老太太笑着叫人将她引了进来,傅沅才要站起身来,就被老太太开口阻止了:“你坐着,她一个姨娘,无需你多礼。”
傅沅眼底露出几分诧异来,点了点头,视线便朝门口看去。
很快,就见着何氏从外头进来。
因着有孕在身,何氏的双颊略显丰腴,气色更是格外的好,穿着一身秋香色葫芦双福的褙子,梳着流云髻,发上簪着一支赤金镶蜜蜡水滴簪,缓步上前,竟叫人眼前一亮。
“奴婢给老太太请安。”何氏福下身子,恭敬地道。
傅沅听着这“奴婢”二字,微微诧异了一下,这何氏也跟了父亲好些年,如今有了身孕,反而是自称“奴婢”了。
傅沅不着痕迹看了她一眼,见着她手腕上戴着的那只绿檀木手串,哪能不知她这是故意讨好老太太。
也是,何氏如今有着身孕,便成了黎氏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没老太太撑腰,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定能不能生出来。
她听万嬷嬷说,老太太派了贴身的丫鬟语桃去清月轩服侍何氏,入口的东西都要细细查过,因着这事儿,黎氏生了好大的气。老太太就差明说,她是在防着黎氏这个正室谋害何姨娘腹中的孩子了。
“你有着身孕,起来吧。”周老太太看了何姨娘一眼,抬了抬手,又叫身边的丫鬟给何姨娘看了座。
何姨娘谢过,这才上前坐了下来,看着坐在那里的傅沅,笑着点了点头,叫了声:“四姑娘。”
傅沅回过去一个笑容,不知该和何姨娘说些什么。
老太太知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在这里难免有些不大好意思,便对着她道:“回你院里去吧,抽空去陪陪你大姐姐。”
傅沅听着,便应了一声,站起身来,福了福身子转身退了出去。
怀青随着她从屋里出来,忍不住道:“自打何姨娘有了身孕,老太太是愈发给她脸面了,隔三差五过来请安,老太太竟也肯见她。”
听着怀青这话,傅沅忍不住一笑:“她能得祖母喜欢是她的福气,你管她做什么。”
怀青嘴角却是撇了撇,不以为然道:“奴婢只是听着她讨好的话太过刻意些,一口一个奴婢,内里又哪里是安分的。”
怀青说完这话就不再说了,到底是个姨娘,不值当自家姑娘费心。
哪怕何氏真能生出个儿子来,难不成还能越过三少爷去?左右自家姑娘不受委屈便够了。
“这会儿还早,天也不大热,奴婢陪姑娘去园子里逛逛吧,姑娘每日闷在屋里都要闷坏了。”怀青提议道。
傅沅听着,便点了点头,向西饶过一个石桥,便到了宣宁侯府的花园里。
园子里种着各色的花,青翠的松、柏、竹间点缀着山石,纵横交错的花石子路,使得整个花园既古雅幽静,又不失大气。
园子正中是一处凉亭,亭外围着一池碧水,水中有清雅的睡莲和游动的金鱼。
怀青引着她走到台阶,在亭子里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早有丫鬟见着傅沅过来,忙上前请安,又端了茶水和点心上来。
池子里的花开得正好,一边喝茶,一边赏花,见着池水中游鱼嬉戏,更是一种别样的闲趣。
傅沅喝了一盏茶,赏了会儿花,见着快到晌午了便打算回蕙兰院。
才从花园里出来,却是在石桥不远处的亭子里,见着自家哥哥正陪着一个身着锦衣的男子,喝茶聊天。
傅沅只看了一眼,就下意识转过身去,拉着怀青飞快地藏了起来。
和自己哥哥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傅沅最怕见到的宋淮砚。
怀青被自家姑娘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等到两人在灌木丛后藏了起来,才诧异道:“是三少爷在亭子里,姑娘怎么不过去说话。”
“哥哥陪着客人,咱们还是不要打扰了,从别处回去吧。”
怀青瞥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终于是说道:“姑娘难道不知,从这花园回蕙兰院只有一条路。”
“......”傅沅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道:“那咱们就在这里等会儿吧。”
等兄长和宋淮砚离开了,再回去。
她就不信,两个男子聊天,能聊到什么时候。
近半个时辰过去了,亭子里的人还没有要走的迹象,傅沅却是因着蹲的太久,腿麻了。
傅沅觉着,要不上前见个面,行个礼,然后堂堂正正走过去。
可偏偏,这个时候见着亭子里的人站了起来。正当她心中欢喜的时候,却见着二人从亭子里下来,朝花园的方向过来了。
傅沅凝目看着两个人,顿时深刻地体会到不作死就不会死其中的道理。这个时候若是站起来,一下子就被看到了。
“姑娘,三少爷朝这边来了。”怀青也有些紧张道。
此时,傅询和某人已经走下了石桥,傅沅低着头,心扑通扑通跳着,心里暗骂自己,刚才躲什么躲啊。若是不躲,这会儿也不用这样费心藏着。
一阵微风吹过,灌木随风轻轻晃动。
宋淮沅走过来的时候,正巧见着灌木丛的空隙中露出来的一只金丝线绣重瓣莲花锦绣双色芙蓉鞋子,眉间便带了几分深意。
见着他停下脚步,傅沅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她感觉到连空气都变得紧张起来。
“上回听你说府里藏有二十年的岭南琼琴酿,不如拿来摆在这花园里。”
“我只提过一次,你倒是记得清。你等着,我回去拿了酒来。”
说话间,傅询就转身离开了。
傅沅藏在灌木丛后,心里却很是有几分惊讶,从上回在书房到现在,她发觉兄长和宋淮砚要好得很,就像是多年的朋友一样,一点儿客气都没有。
若是今日换了旁人,一来不会直接开口要酒,二来便是提了出来,兄长怕也不会亲自去拿。
正当傅沅想着,耳边却是传来一声熟悉而又清冷的声音:“出来吧。”
傅沅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声音会让人如此紧张,她低着头,想着自己能不能装死过去。
心里更是奇怪,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她藏在这里的?
到了这会儿,她就是再傻也明白过来自家兄长是被他寻了借口支走了。
傅沅想了想,磨磨蹭蹭站起身来,怀青扶着自家姑娘从灌木丛后走了出来。
因着腿发麻,两人走出来的时候姿势便有几分僵硬。
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腿上,傅沅顿时尴尬起来。
宋淮砚上前一步,怀青吓了一跳,忙侧身挡在了自家姑娘身前。
“下去。”宋淮砚声音清冷,语气中却是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怀青瑟缩一下,脚下却是一步都没动,只是脸上带了几分紧张和不安。
宋淮砚一愣,看了她一眼:“倒是个护主的奴才。”
说完这话,宋淮砚便意味深长瞥了傅沅一眼,傅沅看着他脸上的神色,便对着怀青道:“你先下去吧。”
怀青听自家姑娘这么说,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见着她眼底的认真,这才转身走到了不远处。
幸好,这个时候花园里没人,方才的那个丫鬟收拾了茶水和点心后便也退下去了。
不然,叫人见着自家姑娘和南阳王府的二公子在一处,还不知背地里怎么议论自家姑娘。
“我之前得罪过姑娘?”宋淮砚开口道。
傅沅感觉到头顶上传来的压力,下意识摇了摇头。
“哦?既然我没得罪过姑娘,姑娘怎么见了我就躲,方才我还以为是看错了,不想真是如此。”
傅沅知道他口中的这样是哪样,脸一红,愈发后悔自己方才的举动了。
正当傅沅不知该怎么解释的时候,突然听他问道:“你说,我若是将姑娘躲我的事情告诉你兄长或是府里老夫人,姑娘会如何?”
听着宋淮砚这话,傅沅一时愣在了那里,若是叫祖母知道了,她定是要受责罚的。
傅沅咬了咬嘴唇,却是不死心道:“这里只你我二人,又没别人看到。”意思是,他说什么她都不会承认的。
她平日里最懂规矩,从不惹事,才不像他,那日在南阳王府的那一幕,想来在祖母心中留下的印象很深。
这般想着,傅沅愈发松了一口气,却是不知,自己这神情落在某人眼中,无异于是一种挑衅。
宋怀砚唇角勾了勾,眸子里露出一丝危险的笑意来,叫傅沅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不自觉退后了两步。
☆、第47章 簪子
宋淮砚唇角勾了勾,眸子里露出一丝危险的笑意来,叫傅沅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不自觉退后了两步。
哪知,刚退后一步,一个不小心刚好踩到身后的花坛边沿上,身子一个不稳,就朝前倒去。
傅沅本以为自己会摔得很惨,这时一只强有力的手稳稳抓住了她的身子,傅沅看着搂在自己腰间的胳膊,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又是尴尬又是紧张。想要挣脱,却发觉自己的力气太小,根本就挣脱不开。
傅沅瞪了他一眼,还未开口,就见着宋淮砚抬起另一只胳膊来,伸手将她头上戴着的一只羊脂玉水仙花簪子拿了下来。
傅沅不解的看了他一眼,全然不知他为何要拿她的簪子。
“我救了姑娘,姑娘就拿这个当谢礼吧。”宋淮砚说着,便将那簪子收在了袖子里,搂在她腰间的胳膊也放了开来。
傅沅张了张嘴正想开口,就见着他勾了勾唇角,道:“一会儿你兄长就过来了,还不走吗?被他发现了,可不好解释。”
傅沅听着他的话,视线朝石桥那边看去,燕誉轩距离这花园不太远,过会儿兄长就该过来了。傅沅看了宋淮砚一眼,咬了咬嘴唇,便带着丫鬟怀青离开了。
宋淮砚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眸子里露出一丝笑意来。
这小姑娘,倒有趣得紧,一见着他就藏了起来,亏他还叫人送了那端砚过来,真真是养不熟的。
只是她不知,他这人,最多的便是耐心了。
傅沅带着怀青一路回了蕙兰院,万嬷嬷见着二人回来,忙叫人端了冰镇的梅子汤来:“姑娘怎么去了这么久,外头天热,姑娘一路回来头上都出了汗,喝碗梅子汤去去热吧。”
傅沅点了点头,伸手接过她递过来的梅子汤,几口便喝了下去,又叫人给怀青拿了一碗。
等到万嬷嬷出去传饭,怀青才忍不住问道:“姑娘可是得罪过那南阳王府的二公子?”问这话的时候,怀青的眼中带了几分担心和不安。
方才在园子里她一直提着心,不知道姑娘为何要躲着那南阳王府的二公子,后来见着那二公子和姑娘说话时的语气,心里便觉出几分古怪来。再想起那打碎的砚台,怀青便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听着怀青这话,傅沅愣了一下,不知是该摇头还是该点头。
见着自家姑娘脸上的神色,怀青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不等傅沅开口就出声道:“姑娘既得罪了他,往后还是离他远些。方才奴婢瞧着那二公子,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姑娘别被他欺负了才是。”
怀青说着,又想到自家姑娘头上戴着的那支羊脂玉水仙花簪子也被那人拿去了,更是担心起来:“姑娘的簪子也被那二公子拿去了,这可怎么好?那宋二公子,也太轻浮了一些。”
想着这些,怀青一时变了脸色:“都是奴婢不好,不该提议叫姑娘去逛花园子的。”
傅沅摇了摇头:“这事不怪你,他是世家公子,品性周正,想来不会做出那些事来的。”
对于那支簪子,傅沅虽也觉着有些不妥,却并不十分担心。“她”所了解的宋淮砚,性格虽叫人琢磨不透,又最是阴狠毒辣,可也是不屑于拿这种东西坏了她名声的。
怀青听着自家姑娘的话,心里很是怀疑,那宋二公子,若真是个品性周正的,怎么会这般轻浮拿了姑娘的簪子?
正说着,万嬷嬷就带了几个丫鬟鱼贯而入,将饭菜摆在桌上。
“姑娘这个时候回来定是饿了,快些用饭吧。”
听着万嬷嬷的话,傅沅便站起身来走到桌前坐了下来。
因着是夏日,饭菜选的都是清淡可口的,冰水银耳、冬笋玉兰片、桂花鱼条、花香藕、姜汁白菜、龙井虾仁、清炒芦蒿、藤萝饼和什锦蜜汤,另有一碗米粒洁白米饭。
许是方才蹲了太久又被某人吓着了,傅沅这会儿真的有些饿了,便拿起筷子用了起来,一会儿功夫便吃完了一碗米饭,桌上的菜也动了不少。
万嬷嬷见着她胃口好,脸上便露出笑意来:“姑娘许是爱吃这些菜,等明儿再叫膳房的人照着单子做。”
傅沅听着万嬷嬷的话,不好意思笑了笑:“嬷嬷别在这陪着了,也去用膳吧。”
万嬷嬷抿嘴一笑,才要开口,就见着丫鬟碧竹从外头进来。
碧竹上前几步,走到傅沅跟前小声道:“姑娘,方才奴婢去膳房的时候正好见着五姑娘身边的丫鬟秋灵,不知怎么,肿了半边脸,眼睛也红红的。”
“秋灵?”傅沅对这个丫鬟并没有什么印象。
万嬷嬷见着自家姑娘脸上的神色,解释道:“姑娘不知道,这秋灵原先是在沉香院伺候的,后来才到了漪澜院。论体面,平日里比大丫鬟代梅还要强上几分。”
听着万嬷嬷这话,傅沅眼中闪过一抹诧异,若真是如此,这秋灵怎么会挨了打。除了傅珍这个主子外,还有哪个敢对她动手。
尤其这秋灵原先是伺候过黎氏的,自己母亲跟前儿用过的丫鬟,傅珍怎么会丝毫不顾黎氏的脸面,就打了她耳光。
“你去打听打听,看看是怎么回事?”
碧竹听着自家姑娘的话,便回道:“奴婢私下里打听过了,今个儿一上午五姑娘只去了太太的沉香院,听说回来就嫌秋灵倒的茶太热,扬手就打了一个耳光过去。不仅如此,还叫秋灵罚跪在院中,好些人都看到了。”
“说不准,是太太因着什么事情训斥了五姑娘,五姑娘又是那样的性子,心里不舒坦,就将火都撒在了秋灵的身上。”
“只是,这回奴婢倒也看不准了,五姑娘平日里便是骄纵些,也从没不顾太太的脸面发作起下头的丫鬟来。”
听出碧竹话中的意思,傅沅点了点头,思忖了片刻,才道:“先别去打听,看看太太知道了会怎么做。”
依着傅沅对傅珍的了解,她觉着傅珍这番举动都是故意的,并非没有考虑到黎氏这个母亲。
若真是这样,就是傅珍和黎氏因着什么事情生了嫌隙了。
正如傅沅所想,傅珍责罚了秋灵的事情很快便传到了黎氏的耳中。
黎氏先是一愣,随即便露出几分怒意来。
“秋灵在我跟前伺候了那么些年,最是稳重,她这是因着什么事情责罚了秋灵?”
回话的丫鬟偷偷看了一眼自家太太的脸色,迟疑了一下,才小声道:“是,是因着秋灵姑娘给姑娘倒的茶热了些,姑娘才生了气。”
这话说出来,黎氏当即就愣住了,似乎也没想到面前的丫鬟竟会说出这个原因来,当即就将手中的茶盏砸在地上,茶水四溅,碎裂的茶盏洒了一地。
“荒谬!”
屋子里的丫鬟婆子见着自家太太动怒,全都变了脸色低下头去,生怕太太动怒,迁怒到自己头上。
陶嬷嬷在一旁,见着自家太太的脸色,使了个眼色叫回话的丫鬟退了下去,屋里子只剩下陶嬷嬷和黎氏两个人。
“太太宽心些,许是她们不知道那秋灵犯了什么错......”
陶嬷嬷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黎氏打断了:“便是秋灵真的犯了什么错,她也犯不着打她的脸,还将人罚跪在外头,她哪里还将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
黎氏对这个女儿本就不大亲近,加上她最是好脸面,便愈发生气起来。
见着自家太太这样生气,陶嬷嬷在心里叹了口气,才又劝道:“您就当五姑娘耍脾气,她还未及笄,说到底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太太叫她过来说说她就是了,别生气伤了自个儿的身子。”
陶嬷嬷宽慰了许久,才扶着黎氏坐了下来,又叫人将碎了一地的茶盏收拾干净,重新上了茶来。
黎氏喝了几口茶,才对着陶嬷嬷道:“你派人去叫她过来,我倒要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