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沅见着老王妃的动作,只缓步上前,走到了老王妃跟前,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却是强自镇定,做出恭敬的样子来。
老王妃拉着她的手看了许久,笑着道:“这孩子也不知平日里吃什么,瞧这手,和葱段一般,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
傅沅不知老王妃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装作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周老太太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却是出声道:“这京城里哪家的姑娘不是娇养着,说起来这丫头也叫我心疼,谢氏老早就去了,她病了一场就一直养在淮安侯府,如今回来,我这当祖母可不要好好疼她,将这些年少她的都补上。”
说这话的时候,周老太太言语间很是有几分感慨,傅沅能听出其中的真情实意来,可奇怪的是心里并没有什么感动。
也许比起祖母来,她真正当做亲人的还是外祖母陈老太太,因为和外祖母一块儿说话的时候,她心里知道她是真心替她好。
“是该这样,不过姑娘家大了,便是想疼她也留不了几年,早晚还是要嫁到别家去。”老王妃看了周老太太一眼,笑着道。
傅沅听着这话,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
可偏偏,老王妃说完这话后,便将视线落在了傅珍的身上,问了几句话,又说起别的事情来。
傅沅站在那里,想着老王妃方才的那句话,心里涌起一股不安来,脑子里不自觉出现了宋淮砚的身影。
她不着痕迹摇了摇头,将这些繁杂的思绪都抛开来。
“听说您身子好多了,真是叫人松了一口气。”周老太太开口道。
“可不是,这还多亏了之前你送的那株血灵芝。上回我叫淮砚去府上道谢,他可谢过了?”
老王妃提起宋淮砚来,周老太太诧异了一下,只点头道:“哪里需要这般客气,特意叫二公子来府里。”
自打上回赏花的时候见着宋淮砚,周老太太对这南阳王府的二公子印象就不怎么好。一来不敬重长辈,二来不敬兄长,她活了大半辈子,更瞧出这二公子是个生性凉薄的,也难怪陆王妃这个亲生的母亲都不大喜欢他。
“他和府上三少爷交好,又经常在宫里头遇见,也算得上是朋友了。”老王妃看着周老太太,开口道。
周老太太点了点头,不等她开口,外头就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丫鬟进来回禀,说是陆王妃过来请安了。
“嗯,难得她得出空来,叫她进来吧。”
随着老王妃开口,众人的视线全都朝门口看去。
片刻的功夫,傅沅就见着一个四十多岁的贵妇人缓步走了进来,仪态端庄,穿着一身雨过天青玫瑰纹亮缎对襟褙子,下头是湖绿色的蜀绣湘裙,梳着流云髻,头上插着一支点翠凤头步摇钗,周身透着一股贵气。这气场,比起身为郡主的黎氏来,不知要强了多少去。
“媳妇给您请安。”陆王妃笑着上前,视线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傅珍,又在傅沅脸上停留了一秒,才上前对着老王妃恭敬地福了福身子。
不知是不是错觉,傅沅总觉着陆王妃看她的目光透着几分不喜。
“起来吧,今个儿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陆氏是老王妃的侄女,平日里说话也没有太多顾忌。
听着老王妃这话,陆氏柔柔一笑,开口道:“听说您这里有客人,我就过来了,原不知是宣宁侯府的老夫人也来了寺庙里。”
陆氏说着,对着周老太太微微福了福身子,周老太太连道了几声不敢,推辞了几句,才又坐了下来。
“今个儿您可吃过药了?”陆氏一坐下来,就问起了老王妃是否用药的事情来。
老王妃笑着点了点头:“有丫鬟们在呢,你别整日里记挂,这次来普福寺,就过几日清净的日子吧。”
听着老王妃的话,陆氏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皱了皱眉,才想说话,又顾忌着周老太太在场,到底是没说出来,只点了点头,应道:“媳妇知道了。”
因着陆王妃前来,又提起老王妃的病来,周老太太又陪着老王妃说了一会儿话,就起身告辞。
老王妃看了一旁的陆王妃一眼,点了点头,叫贴身的嬷嬷亲自送了周老太太出去,傅沅和傅珍也跟在祖母的身后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刚出了静悟斋,傅珍便忍不住道:“这陆王妃的架子也端的太高了些,可见是瞧不上咱们宣宁侯府。”
傅珍这话才刚说出来,就惹得周老太太一声训斥:“住口,王妃如何也是你能议论的?”
周老太太说着,可脸上的确是有几分愠色,傅珍这话虽逾距了些,可有句话说的没错,陆王妃的架子端的太高了些。
他们宣宁侯府也是官宦人家,在京城里有头有脸的,陆氏架子端的太高,未免将他们宣宁侯府看低了些。
想着这些,老太太脸色愈发难看了几分,傅珍还想开口,老太太却是朝前走去,傅沅和傅珍忙跟了上去。
因着方才陆王妃的态度,直到回了西厢房,老太太的脸色都难看的很。
“你们都回去歇着吧。”老太太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傅沅和傅珍,开口道。
见着站在那里的三姑娘傅珺,微微迟疑了一下,才又道:“我看院子里开着许多槐花,你和青馥去采一些来。”
“是。”傅珺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应了一声,便转身退了出去。
随后,傅沅和傅珍也从屋里走了出来。
见着青馥叫了小丫鬟拿了长长的棍子来将槐树上的花打了下来,傅珺和青馥捡起来拿帕子包起来,傅珍轻笑一声,意味深长道:“四姐你瞧见了没,祖母待三姐可亲近着呢,咱们都走了,还留了三姐在这里,明摆着是三姐这两日都要在西厢房伺候了。”
“我可不像四姐你,替人说了好话,却被人当做攀高枝儿的梯子,用过了也就丢在脑后了。”
傅珍知道,傅珺能这么快又得了祖母的喜欢,还特意将她留在身边伺候,其中少不了有傅沅替她说好话。
她只是不明白,明明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傅沅心里真就能一丝芥蒂都无?
若真是那样,她倒佩服她这四姐姐了。
“五妹说笑了。”傅沅听着傅珍的话,只敷衍了一句,心里却想着方才在静悟斋的事情来,一想到陆王妃进来的时候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她心里就不安起来。
☆、第60章 棋子
静悟斋
老王妃见着周老太太她们离开,脸色便沉了下来,没好气看了一旁的陆氏一眼,开口道:“好好的耍什么性子,叫我怠慢了客人。”
“你说说,为何要这样做?”
老王妃是陆氏的亲姑姑,平日里是真心疼她,也对自己这个侄女了解得很,知道若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她方才不会那样失礼,端着架子得罪了宣宁侯府老夫人。
听着老王妃的话,陆氏脸色变了变,好半天还开口道:“到了这会儿,姑姑还想瞒着我。”陆氏话音顿了顿,迟疑了一下,才又说道:“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姑姑别什么事儿都由着他。”
陆氏的话音刚落,老王妃眼底闪过一抹诧异,审视了陆氏许久,才道:“都说你管家管得好,连我屋里的事情都瞒不过你去了。”
说这话的时候,老王妃的语气中带了几分怒意,陆氏见老王妃真的生的气,脸上露出一丝不安来,从座上站起身来,福了福身子道:“母亲恕罪,不是媳妇派人打听,只是不小心听见了下头的人嚼舌根,才知他中意的竟是宣宁侯府的四姑娘。”
陆氏这话不实,老王妃却只看了她一眼,没继续追究下去。
“他?他是谁,他是你怀胎十月,千辛万苦生出来的儿子!”
老王妃脸色铁青,眼中满是对陆氏的不满,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这侄女竟是偏心地没边儿了。对长子千好万好,对砚哥儿这个最小的儿子却是横竖都看不惯。
不过是当年那件事,竟能生生隔断了母子情分。
老王妃气的胸膛起伏,不等陆氏开口,就指着她道:“你说说,你这些年可有尽过一丝当母亲的责任?怎么到了这婚事上,就知道还有个儿子了?”
当着一屋子丫鬟婆子的面,陆氏被老王妃训斥的面红耳赤,一丝脸面也无,张了张嘴,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见着老王妃面色缓和了一些,才上前一步,开口解释道:“母亲,这婚姻大事,我这当娘的总要过问。之前我不是也和您说了,想将敏儿接到京城里,敏儿性子柔,这以柔克刚,我这当娘的也就能放心了。”
陆氏怕老王妃不信,又说道:“这不,前几日我就派人到了惠州,兄长也答应了,过不了几日人就到京城了。”
陆氏的长兄前些年被皇上派到了惠州,可她这侄女她是真心喜欢,性子柔和,又是个极聪明的,极听话的。
想着这些,陆氏的眼中闪过些什么,见着老王妃看她,又立马掩饰了下去。
“您又不是不知道敏儿,若是她嫁给砚哥儿,叫砚哥儿收收性子也是好的。”
听她说了这么多,老王妃的脸色缓和了几分,却是道:“那日我提起敏儿来,砚哥儿没应承,只说瞧着宣宁侯府的四姑娘不错。”
“这些年,他身边也没个伺候的,更没对哪家的姑娘多看过一眼,既然能记着是宣宁侯府的四姑娘,想来心里是不讨厌那姑娘的。”
“方才你也瞧见了,那四姑娘虽小些,倒也是个懂事知礼的,又是正经的嫡女,配给砚哥儿倒也可以。”
老王妃平日里虽经常训斥宋淮砚,可这些年也是真心疼他,私心里她是觉着傅沅配不上自己孙子的,可若是砚哥儿自己喜欢,她便是有些想法,也要成全了他。
这孩子生性凉薄,没什么喜欢的,好不容易遇着了一个,她这当祖母的总要替他谋划。
见着陆氏还想说什么,老王妃就挥了挥手,不容置疑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这事你就别插手了,你管好府里其他的事情就行了。”
陆氏见着老王妃眼中的认真,脸上闪过一抹难堪来,却是死死捏住手中的帕子,没再开口。
这些年她伺候在姑母跟前儿,深知姑母的性子,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
“说了这会儿话,我也有些乏了,你且回屋去吧。”老王妃看了她一眼,道。
“是,媳妇告退。”陆氏应了一声,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脸色却是难看的很。
等到陆氏退下后,老王妃才对着屋里子的丫鬟婆子道:“什么时候我屋里伺候的人也和那起子不懂规矩的人一样嚼起舌根了?”
老王妃一句话,就叫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全都跪了下来。
“奴婢不敢。”她们都是近身在老王妃屋里伺候的,深知老王妃的性子,哪里敢透出一句话来。
这些年,还是头一回出这事儿。
众人跪在地上,脸色苍白,肩膀微微发抖,许久才听着老王妃道:“好了,都起来吧。”
“是。”众人战战兢兢应了声是,从地上站起身来,各做各的事情去了,只是手脚都放轻了许多,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得老王妃迁怒到自个儿身上。
梁嬷嬷挥了挥手,叫众人全都退了下去,这才走上前去,道:“您也别太生气,她们可都是伺候了您多年的,不会不懂规矩。依老奴看,这事情王妃这么快就知道了,可透着几分古怪。”
梁嬷嬷说的话叫老王妃愣了愣,才抬起眼来问道:“你是说,是砚哥儿......”
话问出来,老王妃心里却是愈发肯定了,重重叹了口气道:“他,他真是要连我这个祖母都算计进去了。”即便了解这个孙儿的性子,老王妃也忍不住生起气来。
梁嬷嬷听着这话,却是抿嘴一笑,道:“老奴倒觉着,您该高兴才是。”
见着老王妃露出不解的神色来,梁嬷嬷才意味深长道:“您可见过二少爷对什么事情这么上心过?您不是一直怕二少爷性子凉薄,什么事情都藏在心中,不知排解。如今有了这傅四姑娘,老奴觉着您担心的事情可以放下一半了。”
听着梁嬷嬷这一番解释,老王妃脸色缓和了几分,眼底露出几分笑意来。
“你说的不错,只是我心里还是觉着有些不踏实,别是这傅四姑娘只是一个借口,他呀,就是不想娶敏儿,和他娘在赌气呢。”
梁嬷嬷听着,心想依着二公子的性子,哪里会和王妃赌气。这亏得是二公子没应下和敏姑娘的亲事,不然,她就要提心吊胆,怕敏姑娘嫁进府中,真出了什么大事呢。
二公子狠起来,可是一点儿都不顾忌的,什么怜香惜玉,大概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心里这般想着,梁嬷嬷却是没敢将话说出来。王妃和二公子的事情一直都是老王妃的心病,便是心里明白母子两个没有情分,比陌生人都不如,也不想将这层窗户纸给捅破。
梁嬷嬷在心里叹了口气,扶着老王妃从踏上站起身来,进内室休息了。
这边陆氏从上房出来就回了自己所住的西厢房,见着她脸色铁青的样子,嬷嬷辛氏忙上前问道:“王妃不是说去瞧瞧那傅四姑娘,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
陆氏看了她一眼,不快道:“她,她也配我亲自去瞧?”
说完这话,才将方才在老王妃屋里的事情说了出来。
辛嬷嬷听着,脸色一变:“王妃的意思,是老王妃中意那傅四姑娘?”
“奴婢听说老王妃只见过那四姑娘几回,怎么竟这般喜欢了?”
陆氏听着,只沉声道:“还不是那孽障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叫姑母事事都听他的。我看姑母就是偏心,她对旭儿可没那么好。”
听着这话,辛嬷嬷宽慰道:“王妃想多了,世子是府里的长孙,老王妃哪里有不疼的。上回世子伤了腿,老王妃不还时常过来看,还派人送了那么多补品过去。”
提起宋旭伤了腿的事情,陆氏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要不是那孽障不顾兄弟情义,旭儿好端端的怎么会伤了腿。”
“我就不信,我若是不同意,那傅家四姑娘能嫁到南阳王府来。”
辛嬷嬷看?8 怕绞狭成系纳裆恢趺春蟊秤科鹨徽罅挂饫础?br /> 她当然知道,王妃中意的是陆敏。
可王妃明明知道,陆敏当年喜欢的可是世子。如今世子已经娶亲,王妃却要叫陆敏嫁给二公子。
王妃心里头,难道真的将二公子防备到了这个地步。
敏姑娘若是嫁过来,可不是成了王妃手中的一颗棋子,在枕榻旁,最能监视二公子的一举一动了。
这些年,她是越来越琢磨不透王妃的想法了,明明都是自己亲生的儿子,怎么能差别大到这个地步。
难不成,真和那道士说的一样,两人天生相克,所以才连一点点的母子情分都没。
☆、第61章 听经
“姑娘。”怀青端着茶盏上前,见着自家姑娘愣神,小声叫道。
“方才老太太派人传话过来,说是下午带姑娘们去禅室听慧明大师讲经。”
傅沅听了,回过神来,微微颔首,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茶盏。
只喝了几口,就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声,却是见着三姐姐傅珺从门外进来。
傅沅放下手中的茶盏,笑着道:“你怎么过来了,不在祖母跟前儿陪着?”
傅珺听着这话,只摇了摇头,直言道:“祖母心情不好,我可不敢在跟前儿碍眼讨嫌,只能到你这儿来躲躲了,妹妹可别赶我。”
傅沅听着这话,抿嘴一笑,看了傅珺一眼,出声道:“姐姐看起来,气色倒是好上许多了。”
傅珺听了,愣了一下,才轻叹了口气,朝傅沅道谢道:“多亏妹妹那日提点,没叫祖母厌了我,前些日子,我真是魔障了,如今想来还后怕得很。”
傅沅笑了笑:“姐姐放心,有祖母在,姐姐定能有一门好亲事。”
傅沅的话音刚落,傅珺就不自在低下了头,脸上露出几分红晕来。
傅沅见着,心中一顿,欣喜道:“莫不是祖母和姐姐说什么了?”
傅珺看了站在那里的怀青一眼,伸手就要捂住傅沅的嘴:“我的好妹妹,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去。”
在傅沅的注视下,傅珺抬起头来,迟疑了一下才小声道:“昨个儿祖母问我,可曾见过户部尚书府的施夫人,他家的二公子也到了议亲的时候。”
傅沅一听,心中有些诧异,点了点头。
傅珺却是猜出她心中的想法,解释道:“那二公子本是府中姨娘所出,只是那姨娘生产的时候大出血当日就没了,便自小养在嫡母施夫人跟前儿,听说施夫人对他当亲生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