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白薇先看到了站在那里的徐仲宣,忙弯腰低声对简妍说着:“姑娘,大公子在那边
呢。”
简妍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就抬头望了过去,立时就对上了徐仲宣正望着她的探究目光。
她忙收回目光,又停止了啃手指的动作,起身站了起来。
徐仲宣这会已是背着双手,抬脚走了过来。
“见过大公子。”
又是垂头敛目,对着他敛身行礼,再是如何都挑不出半点错儿来的端庄娴雅。可是他不喜欢看到这样假的她,他想看到的是那个高兴时会满目灵动哼歌逗猫,被人嘲讽奚落之时会怒而泼墨挥洒,烦恼时会旁若无人,不顾形象的啃着自己手指的简妍。
徐仲宣眉头微皱。但他也知道,在简妍的心中,现下他只是一个不熟悉的外人。且不晓得因着什么原因,她每次见了他之时,总是会很疏离可套。
他便又望了她一眼,可压根就看不到她现下面上是个什么表情,只能看到她垂着头露出来的一截细腻,白皙若初雪的脖颈子。
“大哥。”
徐妙宁和徐妙锦也忙起身站了起来,开口唤了他一声。
徐仲宣淡淡的嗯了一声,随后斟酌了一下措辞,方才开口谨慎的说着:“简姑娘,老子曾经说过一句话,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没有根基的锋芒毕露并非什么好事,这会招致有心人的打击报复,给自己埋下后患。“
简妍早就看到了徐仲宣手中拿着的画卷,心中原就讶异,这会又听他说了这两句话,立时便知道他这是知道了刚刚缀霞阁里发生的事了,所以这当会本着为她好的念头,便婉转的规劝了她两句。
她确然是不该和李念兰硬碰硬的。人家毕竟是国公之女,身份摆在那里,自是有在她面前横行的资本。她即便是心中再是不忿,也该巧妙的用了其他婉转的法子,而不是用了这般激烈直白的回击,这不是擎等着让人家仇恨自己吗?
她心中感激徐仲宣说的这两句话,便又屈身对着他行了一礼,诚挚的道了一声谢:“多谢大公子教诲。”
她腰间悬着的明珠玉佩禁步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的摆动着,鸣珠溅玉一般,发出叮咚的一声轻响。
徐仲宣垂下眼,望着她裙摆禁步上的圆形镂空如意云形玉佩,知道她这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放心不少,于是便放柔了声音,又说了一句:“但一味的韬光养晦也不好。该出手的时候也要出手,不然总是一味隐忍,只会教人轻视欺负了你。”
简妍默了片刻。
她自然是知道该出手的时候就要出手。若是依着她上辈子的性子,谁敢扇她一巴掌,她铁定是立时就两巴掌还了回去的,只怕还得再加上一脚。只是现下,她倒是拿什么去该出手的时候就出手呢?
但她也知道徐仲宣这是一番好意,所以还是很诚恳的道了声谢:“多谢大公子教导。”
徐仲宣一时便没有再言语了,只是望着她腰间的那块玉佩出神,心里在想着自己刚刚看了那幅画之后,心中一阵悸动,随即便一路疾行追着而来,迫切的想看到简妍是怎么一回事?而现下见着她以后,只觉得内心安宁舒适,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出神的这当会,就听得简妍轻声的问了一句:“大公子,请问,您能将这幅画还给我吗?”
刚刚的那幅画是她一时激愤之时所画,并不想落到徐仲宣,或者是其他任何人的手中。
徐仲宣目光望向自己手中握着的画卷,沉吟了片刻之后,终于还是手心向上,将这幅画平递了过来。
简妍忙双手接过,说了一句:“多谢。”
她心中想着,等待会儿她回去了,可得赶紧的毁掉这幅画才是。不然教简太太知晓了,不定的就会起了什么疑心。
谁知这时就又听得徐仲宣说了一句:“回去之后不要毁掉这幅画,可惜了。”
简妍心中呵呵笑了两声,想着,你这还生了一双透视眼呢还是怎么着?连我心中想什么你都知道?只是留着这祸根子做什么?刚刚缀霞阁里的事,最好是一个字也不要让简太太知晓。
她握着手里的画,抿着唇,并没有回答。
徐仲宣一见她这副模样,便晓得他说的这话她是不肯听的了。
他由不得的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想着,若是早知道如此,刚刚他就不该归还她这幅画才是。只是简妍为人小心谨慎,若是不将这幅画归还于她,只怕她心里总是会悬着这件事,那样反而对她不好。
“大哥,”这时就听得徐妙宁问了一句,“你这是刚从缀霞阁里出来的吗?那刚刚里面发生的事儿你都知道了?”
徐仲宣收回望向简妍的目光,看向徐妙宁,点了点头:“是,我都知道了。”
“那个李念兰和郭丹琴都好大的架子啊,一口一声的说着我表姐满身的铜臭味,再是上不得台面的,我倒是不知道她们两个身上是什么味儿,怎么上得台面了。下次见了,我可得好好的问一问才是。”
徐妙锦接口过来说着:“什么味儿?左右不是玫瑰香味就是茉莉香味,都是熏炉里熏出来的味儿,再不就是香包里的味儿,你跑去问她们这个做什么?也想和她们一样上不得台面么?没的倒丢了我们的身份。”
徐妙锦的一张嘴素来便是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尖酸刻薄的厉害。
这两句话说完之后,她又伸手拔下了发髻上插着的那支,李念兰给她的赤金镶红宝石的蝴蝶簪子,皱着一双秀眉,随手递给了跟在她身后的青竹,一脸嫌弃的说着:“她的东西我不要,给你了。”
简妍拿画卷挡了脸,想着,刚刚的那事,看不出来这两位小姑奶奶比她还义愤填膺啊。
徐仲宣这时招手唤了徐妙锦过去,俯首在她的耳边轻声的说了两句话。徐妙锦望了简妍一眼,而后便点了点头。
“简姑娘,”随后只见徐仲宣直起身来,问了一句,“可否劳烦你一件事?”
简妍拿下了挡着脸的画卷,甚是乖巧安静的说着:“大公子客气了。但请吩咐就是。”
“锦儿身子原就不好,今日出来的也久了,是时候该回去了。能否劳烦你陪她先行回去?你母亲那里,我待会自会和她说明。”
简妍心中一震,不由的就抬头望了徐仲宣一眼。
徐妙锦的身子虽然不好,但今日这趟出来,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她是很高兴的。且现下尚且还是上午,午饭都还没有吃,便是真的着急要徐妙锦回去也不急在这一时。徐仲宣不过是想着,因着刚刚缀霞阁里比试的事,李念兰自然不会轻易饶过了她,这当会说不定就已经奔着玉照楼而去了。若是这会子自己回去跟李念兰打了照面,不定的又会怎么被她给奚落嘲讽一番,所以便想着要她先行回去,避免跟李念兰打个照面的意思。可又怕她多心,怕她觉得尴尬,于是便拉了徐妙锦出来做个幌子罢了。
简妍心中明了,也甚是感激徐仲宣为她方方面面都着想到的这份细腻心思,声音不由的就低了下去,说了一句:“多谢。”
这份人情她是必须得领的。刚刚她就一直在想着可有什么法子先行回去,不回玉照楼,可想来想去也并没有想到个什么好的法子出来。便是装病装晕,只怕简太太也不会怜惜她,反倒还是会责罚她,甚至由着她继续的待在这里。而若是现下说着徐妙锦身子不好的话,再由徐仲宣出面去说让她陪了徐妙锦先行回去,那简太太定然是不会说什么的。说不得还觉得她这样是成功的与徐妙锦和徐仲宣打成了一片,而心里觉得高兴呢。
这时又听得徐妙宁在旁边说着:“大哥,我也随了锦儿和表姐一起回去吧。出来逛了这么些时候了,也逛得差不多了,我也懒待再逛了,也懒得再回去听着祖母她们说闲话儿了。待会你和我娘说一声。”
徐仲宣点头答应了,随后就吩咐着齐桑:“好生的护送三姑娘四姑娘和表姑娘回去。”
齐桑垂首领命。
简妍便对着徐仲宣点头致意,而后便转身随徐妙宁、徐妙锦一块儿离开。
“简姑娘,”这时又听得徐仲宣唤了她一声。
简妍转过身来,眉眼低垂,轻声的问了一句:“请问大公子还有何吩咐?”
她今日耳上戴的是一副珍珠坠子。银色的链子下面是一粒泪滴形的白色珍珠,走动间前后轻摇,越发显出她柔和白皙的脸庞来。
徐仲宣忽然就想起那日梅林之中她眉目灵动的和小毛团说话时的场景,少女容颜俏丽纯真,笑靥如花。头顶风声细腻柔和,日光细碎如金。
他立时便只觉得自己心中莫名的就好似被什么东西给戳了一下,柔软酸胀的厉害。
“李念兰的事,你无须担心。”他望着她低垂的眉眼,声音不由的就柔软了下去,“我自会处理好,你且放宽心就是。”
☆、第40章 私相授受
玉照楼里,吴氏和简太太等人正在和崔慧娘等人说着闲话儿。
先时崔慧娘带了崔瑾娘,崔文昌并着自己的儿子杜诚来拜见吴氏,只喜的吴氏立时就下了座迎接着。
崔慧娘的父亲现下是当朝正三品的太常寺卿,她丈夫又是正五品的通政司右参议,身份可是不一般。
“哎呀,竟是杜夫人来了。”吴氏笑道,“怎么你今日也来这桃园里游玩来了?若是早知你们今日也要来,咱们两家就该约好了一起来才是。“
崔慧娘就笑道:“今日我原也是不想来的,我压根就不晓得这么个偏僻的所在竟还有这样大的一处桃园子。只是前两日我这三弟和四妹来我家里玩儿,偶然的说起了这处桃园子,说是这桃园子里有几千株的桃树,开得极好的桃花儿,如霞似锦一般,便想着趁了这花明柳媚的时候来赏桃花儿。又一力的撺掇着要我和他们姐夫也来。这不,说不得,我和他们姐夫只能带了小儿,倒是陪着他们姐弟两个出来玩耍一次。”
崔慧娘的一张嘴实在是伶俐的很,说话又风趣又利落。当下只把吴氏笑个不住的,面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块儿,倒像一朵三秋经霜的菊花一般。
笑过之后她又拉了崔瑾娘的手,亲亲热热的问着:“这就是瑾娘和昌哥儿?我恍惚记着上次见他们的时候他们才七八岁大,不想现下竟是长这么大了。且是生的齐整的一对好孩子。”
崔瑾娘和崔文昌忙对着吴氏行了礼。吴氏赞叹了两句,又望着站在崔慧娘身后的奶娘。奶娘手里正抱着崔15 慧娘的儿子杜诚,笑着问道:“这就是诚哥儿?前两年只听说你生了孩子,这两年倒通没有见过他一面儿的。”
一壁又嗔着崔慧娘:“我身子不好,日常哪里都懒怠去的,故不曾去过你府上拜访。可咱们两家这样亲近的关系,这两年怎么就不见你抱了诚哥儿来寒舍走一趟呢?”
崔慧娘笑了笑,也只是说着:“自打生了诚哥儿之后,我身子倒也不好,日常也懒待出门的,不然早就是抱了诚哥儿来给您请安来了。”
实则是两年前徐仲宣由翰林院的侍讲学士迁到了南京去。虽说明面上他是到南京去掌管着那边的翰林院,说起来是升了官儿,可南京那地方是留都,一般的官员到了那边就和养老是一样的,仕途上再难有什么前程了,所以崔慧娘那时便渐渐的疏远了徐家。而年前谁都没有料想到,徐仲宣竟是迁回了京城不说,而且官职还一举升为了正三品的礼部左侍郎,所以崔慧娘思量了一番,早就是想着要带了崔瑾娘去徐家拜访吴氏和秦氏的。只是没想到今日却在这桃园里偶遇了徐仲宣,知道吴氏和秦氏也在这里,她便立时带了崔瑾娘和崔文昌过来拜见吴氏和秦氏等人。
崔慧娘毕竟年岁大一些,心思自然就深些。她晓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最重要的,两情相悦倒是次要的。只消徐仲宣的祖母和嫡母点了头,同意了崔徐两家的亲事,那徐仲宣还能说得什么?那时不也是徐大爷和自己父亲酒席上的寥寥几句话,便定了自己二妹和徐仲宣的婚事?若不是二妹死得早,只怕这当会他们孩子都是有的了。
思及此,崔慧娘便招呼着崔瑾娘上前,领了她到秦氏的跟前去,笑道:“秦太太,一向少见,您身子可安康?”又让崔瑾娘上前去给秦氏请安。
崔瑾娘中规中矩的对着秦氏福了福身子,轻声细语的说了一声:“瑾娘拜见太太。”
秦氏坐在椅中并没有起身,只是稍稍的欠了欠身子,掀起眼皮打量了她一番,而后笑道:“这便是玉娘的妹子?且是生的一副好相貌,是个可人儿。“
一壁就抹了手上戴着的绞丝金镯子下来,拉了崔瑾娘的右手过来,将这镯子戴到了她的手腕上,又笑道:“仓促见面,伯母也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在身上。这只金镯子倒也还罢了,给你戴着玩罢。”
崔瑾娘连忙推辞,伸了手就要抹了这手镯子下来,一旁的崔慧娘忙开口说道:“既是秦太太赏你的,你接着也就是了。只管推辞做什么?往后得空多去陪陪秦太太,比什么不好?”
“正是呢。”秦太太也接口笑道,“好孩子,虽然我今儿个是第一次见你,可就觉得与你甚是投缘。往后你得了空闲的时候多来陪陪我,咱们娘儿两个好好的说说话。”
崔瑾娘见自己的姐姐和秦氏都这般说了,也只得应了下来。
而一旁的吴氏面上此时就有些不大好看了。
秦氏第一次见这崔瑾娘就这般大手笔的给了她一只绞丝金镯子做见面礼,又问着这可是玉娘的妹子,又称赞她长的好相貌,说是和她投缘,又邀请了崔瑾娘往后多去看望她,内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难不成她竟是起了让这崔瑾娘做大房媳妇儿的心思?
若是认真说起来,徐仲宣的婚事自然应当是由秦氏来做主的。毕竟她只是个祖母,而且还是个继祖母,徐仲宣的婚事轮不到她来插手。只是她一向就打了让自己的侄孙女儿做大房媳妇儿的主意,可吴静萱的出身实在是有些低了,父母早丧,祖父又才只是个七品的知县,拿什么和崔瑾娘比呢?人家的老子正经可是个正三品的太常寺卿呢。
秦氏这时则是端了茶盅,一面慢慢的啜着茶,一面偷眼瞧着吴氏。
一见吴氏面上神情不大好,她心里由不得的就觉得舒畅极了,一时就只觉得刚刚的那只绞丝金镯子没有白拿出去。
打量她不晓得她心里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呢?徐仲宣便再是娶了谁,那也绝对不会是吴氏的侄孙女儿。这些年她受的气还少了?凭什么她正经嫡出大房的宗妇却是要住到一个小院儿里,却让了正堂大院去给二房住了?不就是因着二房里的那个是从吴氏的肚肠子里面爬出来的?再有前些日子吴氏打着什么俭省的旗号,说是要裁剪开支的,倒是将她这房里的月例银子都是给减了好些儿。可五房里怎么没减?若是说体恤五房里孤儿寡母的,见着她是有男人还是怎么着?怎么就不见吴氏来体恤体恤她呢?这当会倒是想着要塞了侄孙女儿到她的大房里来,也只好青天白日做他娘的美梦罢了。但凡有她在的一日,那就由不得吴静萱进她大房的门。别说是妻了,就是个妾,那也是不要做主张的好。
而这时崔慧娘又领了崔瑾娘以及崔文昌去拜见了其他的几房太太。
前些年崔慧娘和徐家来往也算密的,故各房里的太太她都是认识的。崔瑾娘那时则是因着年岁小,又没有出嫁,出来交际的少,倒是大家都不识得的了,现下少不得的就一一引见了。
一时徐家各房里的太太都拜见完了,到了简太太那里,崔慧娘不着痕迹的打量了简太太一番,而后便笑着问吴氏:“不知这位太太是哪位呢?以往我可是没有见过的。”
吴氏还在想着秦氏方才的举动到底是什么个意思,心里总归是有几分不得劲的。又且经过了刚刚那么一出,现下她见着崔慧娘和崔瑾娘,只觉得这崔慧娘是特意的带了崔瑾娘过来给秦氏看的,好讨好着她,作成了崔瑾娘和徐仲宣的亲事罢了,于是吴氏由不得的面上的神情就较先时有些淡了,只是简简单单的说了一句:“这位是简太太,是我五媳妇儿的姐姐。”
崔慧娘于是便知道这位简太太定然是方才所见过的那位姑娘,简妍的母亲了。
她笑着和崔瑾娘对简太太福了福身子,简太太也忙起身回了礼。
毕竟崔慧娘的身份摆在那里,所以纵然她是晚辈,可简太太也并不是很敢受她的这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