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咱们就去漱玉斋。”
等着陶氏到了漱玉斋的时候,周元正已经是坐在圈椅中,面色平静的戴着琉璃镜在看书了。
见着陶氏进来,他也没有抬眼看她,只是伸手又翻了一页书过去,而后方才慢慢儿的问着:“你来找我,有事?”
语气甚是生疏。
陶氏听了,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她抬头看着他。室内烛火煌煌,可以看到他头上簪了一只白玉竹节簪子。都近五十岁的人了,竟还一丝白发都没有,依然还是满头乌黑的头发。视线再往下,可见他依旧还是一副清瘦的文士模样,浑然不似其他到了这个年纪的官员一般,大腹便便,肥头大耳,满身油腻之气。
许是许久没听到陶氏说话,周元正终于是抬起头望了过来。
他双眼眯了一眯,纵然是什么话儿都没有说出来,可陶氏依然还是觉得被他这冷淡的目光看的有些遍体生寒。
她忙垂下头去,低声的说着:“妾身来找老爷,是为着盈盈的事。”
“盈盈怎么了?”周元正双手交合在一起,放在书上,看着她,淡淡的问着,“方才她和我在一块儿闲聊的时候还好好儿的。”
陶氏斟酌了一下措辞,而后方才慢慢儿的说着:“妾身是想着,盈盈现下已是十六岁的年纪了,论起来也不小了。其他家的姑娘到了这个年纪,早就是该议亲了。只是这孩子眼光高,性子又执拗,轻易看不上谁,妾身也不好勉强她,所以妾身就想着……”
一语未了,周元正已是接过了她的话:“所以你是想着让我得空就劝劝她,而后再帮她留意一下可有什么合适的人家?”
“是,妾身正是这个意思。”陶氏忙回答着,“劳烦老爷费心了。”
“这些事你很不必操心,我自会给盈盈留意着合适的人选。”周元正复又低下了头去看书,语气淡淡的,透着显而易见的疏离,“若没有其他的事,那你就先下去吧。我看书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
陶氏面上一时满是失望之色,但她还是很快的就将所有的情绪全都敛入了心底,只是对着周元正行了个礼,客客气气的说着:“那妾身就先告退了。”
说罢,带了丫鬟,转身出了漱玉斋的大门。
空中一轮弯月还在,星子也依然还是闪闪烁烁的在发着冷冷的光。
陶氏沿着夹道慢慢儿的走着。忽然平地一阵风起,路两旁戳灯里的蜡烛被吹得摇晃个不住,撒下了一地跳跃的阴影。
她不由的就将双手拢到了袖子里,抬头望着旁侧墙头上伸出来的槐树树枝被风吹的呜呜的叫着,心里不由的就想着,这都快到暮春了,不想夜风竟然还是这般的冷。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没有男女主的戏份,不过下章一定会有哒。
☆、第45章 继续投喂
“这是什么?”
徐仲宣手中拿着一样东西,胖胖的身子,尖尖的耳朵,笑的弯成了一双新月样的眼睛。瞧着像是猫,可分明又不是猫。
徐妙锦正坐在临窗的琴案下调着琴音,闻言回头看了一眼,而后又立时转过头去继续调着她的琴音。
“这是研姐姐送给我和三姐的,一人一只。研姐姐说这叫做招财猫。”
“招财猫?”徐仲宣跟着慢慢儿的念了一遍,又见着这只猫的右手举了起来,脖子上用编制好的红线挂着一只小金铃,胸前也确实写有招财这样的黑字,想想倒确实是挺符合招财猫这个名称的。
徐仲宣不由的便失笑,心里想着,她倒惯是会弄一些个稀奇古怪的东西。
只是因着是简妍送的,所以他便仔细的端相了一端相这只胖胖的,憨态可掬的招财猫,眉眼之间的笑意就越发的深了起来。
放在手中把玩了片刻之后,他便又将这只招财猫放回到了博古架上,摆好了,见着这只招财猫笑眯眯的望着自己,又过得一会之后,他方才缓步的踱到了徐妙锦的身旁,问着她:“你在做什么?”
“我这张琴的琴音听起来总觉得有些不对,”徐妙锦皱了一双秀气的纤眉,正低头无可奈何的看着琴案上放着的瑶琴,有些不耐烦的说着,“只是我这都调了半日的了,还是没有调好。”
“我来帮你看看。”
徐仲宣让徐妙锦起身,自己则是坐到了凳子上,伸了右手,一一的拂过七根弦,凝神听了一会,而后先定了商弦,再一一的调试了其他的几根弦,最后又伸手一一的拂过七根弦,便起身笑道:“好了。你来试试看对不对。”
徐妙锦坐了下去,伸手试了一试,随即也笑道:“我也不晓得到底对不对。不过大哥你在琴艺上的造诣比我深,既然你说好了,那定然就是好了。”
一面又眉开眼笑的吩咐着青竹,赶紧的将昨日她刚得的几样蜜饯拿了过来给大公子吃。
青竹答应了一声,很快的就捧了一只黑漆描金的桃形小攒盒过来。
攒盒里面一共是七格,共放了蜜金柑、糖杨梅、金丝蜜枣、金桔饼、桃脯、杏脯、八珍梅等这七样蜜饯。
徐仲宣坐在了椅中,伸手拿了一块桃脯吃了,又打趣着徐妙锦:“帮你干了活才有蜜饯吃。若是我方才没有帮你调试琴音,这几样蜜饯你是不是都不肯拿出来的?”
徐妙锦也坐了过来,伸手拿了金丝蜜枣吃着,而后笑道:“昨日我统共就得了这么些蜜饯,还想留着等研姐姐和三姐今日过来一块儿吃呢。不想她们今日都是有事来不了的,你这是托了她们的福,不然犹且轮不到你吃呢。”
徐仲宣原本又伸了手想去拿蜜金柑,闻言顿了顿,便收回了手,问着:“怎么今日你三姐和简姑娘都是不过来的么?”
今日他休沐,原本是想昨儿傍晚就赶了回来的,只是临时有些事要处理,便没来得及赶了回来。只是今儿一早他就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早饭都没顾得上吃,在这凝翠轩里坐了半日,只想着回来能见到简妍,不想她今日却是不来凝翠轩的了。
想必她这是知道今日他休沐,知道他会过来看锦儿,存心的想躲着他,所以这才不来的。
徐仲宣心中一时就觉得心中是说不上来的失落,便是再甜的蜜饯吃了下去都挽救不了心里的那份子苦了。
一旁的徐妙锦见着他方才还面上笑意显然,现下却满是失落之色,忍不住的就开口打趣着他:“怎么,大哥是听到研姐姐说今日不过来了,见不到她,所以就觉得心里很失落么?”
徐仲宣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只是沉默的伸手拿了一块桃脯吃着。
徐妙锦又打量了他一番,见他身上穿了簇新的玉色直身,腰间系着双穗蓝色丝绦,由不得的就又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
“大哥,”她只笑的不能自已,“你这是特地的挑了一件新衣裳来穿着,想让研姐姐瞧瞧你长的有多俊朗的么?”
徐仲宣只被她打趣的面上都有些挂不住了,便提高了声音说了一句:“你话就这样多?快吃你的蜜饯罢。”
竟是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了。
徐妙锦一时只笑得哎哟哎哟的叫唤个不住,忙唤了青竹来给她揉着肚子。而青竹见着自家小姐笑成了这副模样,而大公子虽然是端坐在那里,面上看起来是一脸正色,但耳根子那里还是泛起了一层可疑的红色,由不得的就也觉得有几分好笑。但她还是竭力的忍住了笑,过来帮徐妙锦轻柔的揉着肚子。
但徐仲宣早就是眼尖的看到了青竹面上竭力想忍,但依然还是没有忍下去的笑意了。他一时就觉着,自己再在这里待下去,不定的就要被徐妙锦和青竹她们主仆两个嘲笑成了个什么样呢,于是便起了身,竟是要走的意思。
徐妙锦一见,忙叫着他:“大哥你别走啊。”
但徐仲宣没有理会她,已经是转过身走到了门口,正要伸手掀帘子了。
徐妙锦眼珠子转得一转,急中生智,笑嘻嘻的就说着:“我有法子可以让你待会儿见到研姐姐哦。”
但见徐仲宣果然是转过了头来,虽然是没说话,但瞧着他面上的神情,那已然是被她说的那句话给打动了,不打算走的了。
徐妙锦一见,立时就较方才笑的更厉害了,连眼泪水都给笑出来了。
徐仲宣站在原地,见着她笑成了这个样子,这会非但是耳根子处,甚至连面上都泛起了一层可疑的红色,握着软绸门帘子的手也紧紧的握成了拳。徐妙锦见了,简直都要怀疑,下一刻他因着恼羞成怒就会劈手将那幅门帘子给扯了下来。
但他到底还是没有把门帘子扯下来,反倒是松开了握着门帘子的手,转身走到了方才坐着的椅子前,复又坐了下去,不发一语的只是端了手侧花梨木几案上的茶盅,慢慢儿的喝着茶。
徐妙锦觉得她也是打趣的差不多了,也就慢慢儿的止了笑。
“大哥,”坐在徐仲宣旁侧的椅中,她倾身过来,笑着说道,“我可是从没见过你这样。原来你竟也是会害臊的。”
徐仲宣放下了手里的茶盅,淡淡的说了一句:“我也只是个普通的人罢了。见着心仪的姑娘会心跳过快,会紧张,会不知所措。也会想方设法的想讨了她的欢心,会担心她瞧不上我,所以就总是想在她的面前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来。”
听得他这般说,徐妙锦反倒是沉默了。过得一会她方才低声的问着:“大哥,说起来你和研姐姐相处了也没几次,怎么,你竟是真心的喜欢上了她么?”
徐仲宣觉着和自己的妹妹,而且还是只有十岁大的妹妹谈论这样的事很是有些荒诞。但一来他是初尝情滋味,心中也忐忑,不晓得该如何做才能讨了简妍的欢心,二来简妍现下这般的躲避着他,若往后想与她多接触,少不得的也要指着徐妙锦在其中多斡旋,所以这样的话倒也不妨与徐妙锦说一说。
“我不知道,”于是他便垂着头,伸了手摸着案上放着的茶盅,语声轻轻,“我只是觉着,与她在一起的时候,我就会觉得心中很是安宁平和。且我见着她平日里这样循规蹈矩的模样,也不晓得为何,总是会觉得很心疼。好似,好似她原本应当是很活泼灵动,无忧无虑的一个姑娘,而不应当是如现下这般,将所有的事都压在了心底,面上瞧着永远都是那样一副波澜不兴的模样。”
说到这里,他抬起了头来,目光望着博古架上的那只胖胖的,憨态可掬的,永远都在笑眯眯的招财猫,唇角笑意温柔:“我就想见着她每日都高高兴兴的,时时刻刻面上都带了笑意。不是那种对着人的客套而疏离的笑,而是打从心底里发出来的笑。”
徐妙锦望着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伸手揉了揉胳膊。
觉得有点肉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怎么办呢?但是对着现下正沉浸在深情表白中的大哥,她觉得她还是不要说什么煞风景的话好了。且似是错觉,她怎么觉得她这大哥这一刻看起来有点落寞的意思呢?让她见了,心里都有些不落忍起来,恨不能现下就想了法子带他去见研姐姐一面呢。
兄妹两个人又闲话了几句,徐仲宣便遣了青竹带了两个小丫鬟前去小厨房拿今日的午膳。
因着今日徐仲安下学回来,五房里一家三口儿好不容易的才团聚,所以徐妙宁便和纪氏,还有徐仲安一块儿用饭,并没有到凝翠轩这边来。而简妍只说是今日身子有些不大好,于是今日便也不来了。
徐仲宣一听她这个理由,直觉这只是一个借口而已,最实际的原由还是因着她知道今日他休沐,会来凝翠轩,所以便存了躲避他的心思,所以就找了一个托辞不来了。但另一方面,他也担心,若简妍真的是身子不舒服呢?有心想要打发个丫鬟前去看一看,问一问,但想必她定然也不会对丫鬟说实话,所以还是自己亲自去瞧一瞧方才放心。
只是又担心着她中午吃些儿什么,生恐简太太又只拿了两样素淡的菜给她吃,所以方才他就特地的嘱咐了青竹一声,让她从小厨房里多拿些菜和饭回来,再拿两碟子糕点回来。
青竹答应了一声,转身和小丫鬟自去了,很快的就又回来了。
她身后的两个小丫鬟每个人手中提了一架酸枝木朱漆雕花食盒,她自己手中也是提了一架这样子的食盒。揭了开来,两个小丫鬟提着的食盒里菜色都是一样的,荤菜是两样,一样火腿煨肉,一样清蒸鲤鱼,素菜则是一样玫瑰豆腐,一样清炒马兰头,又有一大碗的酸笋鸡皮汤,并着两碗香米饭。青竹手中提着的食盒里则是装着两样糕点,一样雪花糕,一样四镶玉带糕。
徐仲宣见了这几样菜式,犹说太素了。遂又吩咐着青竹,让她将其中一架装了饭和菜的食盒和那装了糕点的食盒都给简妍送过去。
青竹答应了一声,说着:“是。奴婢这就遣了两个小丫鬟给简姑娘送过去。”
“不,”徐仲宣却吩咐着,“你带了个小丫鬟,亲自的给她送过去。且若她问起,你只说这是四姑娘吩咐你送过来的。”
青竹怔了一怔,心里想着,这明明是大公子要她特地的将这些饭菜和糕点都送到简姑娘那里去的,怎么却要打着四姑娘的旗号呢?但她自然是不敢问着这里面的原由的,只是恭敬的答应着:“是。奴婢一定照着大公子的吩咐办。”
等着她带了小丫鬟,提了两架食盒到简妍所住的东跨院的时候,简妍正坐在临窗木炕上,一脸生无可恋的望着炕桌上的两样,素淡的连一些儿油星都没有的素菜,并着那小半碗儿的白米饭。
原来今日她既然是托了身子不舒服,没法儿和徐妙锦一块儿用饭的原由,简太太也不好强求的,便也依了她。只是让珍珠取回来给她中午吃的饭菜便是这样儿的了。
说起来以往简妍吃的饭菜也都是这样的,且这么些年她也是吃得好好儿的。只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近几日吃的都是再好不过的菜式,顿顿有荤腥不说,且都是换着花样儿来的,简妍早就是不知不觉中吃刁了嘴,所以现下猛可的又见着这样的饭菜,她便觉得有些吃不下了。
用筷子夹了一筷子的清炒豌豆,闻着那味儿,未送到口边便又放回了盘子里。又用筷子戳了戳白米饭,夹了几粒饭到口中,嚼了嚼,觉得有些难以下咽。
最后她索性是放下了筷子,望着炕桌上的饭菜叹了口气。
她在思考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往后徐仲宣休沐的日子,她是要继续的寻了个借口不和徐妙锦一块儿吃饭,独自的吃一日这样寡淡的饭菜呢,还是豁了脸皮出去不要,索性是继续和徐妙锦,甚至是和徐仲宣一块儿吃着各样美味的饭菜呢?
想到这几日吃的那些各式各样美味的饭菜,早已是饥肠辘辘的简妍不由的就咽了一口口水下去。但最后她还是握起了拳,心里想着,那还是她自己独自吃着这样寡淡的饭菜比较好。实在是和徐仲宣在一起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装的有些儿累。且她若总是和徐仲宣一块儿吃饭,落在有心人的眼中,不定的就会怎么说她呢。她可不想到时候流言蜚语满天飞,虽然她是不怕的,可也会觉得有点儿烦。
这般想得一想,她望了望炕桌上的饭菜,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之后,复又伸手拿起了筷子,用着老邢惯用的方法安慰着自己,这不是清炒豌豆,这不是清炒豌豆,这是油爆大虾,这是油爆大虾。
真别说,这般在心里暗示了自己一番之后,这清炒豌豆吃在口中倒真的和油爆大虾的味儿差不离了。
只不过她刚刚就着清炒豌豆吃了两口饭,就见着白薇打了帘子进来通报着,说是四姑娘身边伺候着的丫鬟青竹来了。
简妍听了,忙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就想起身,一面又说着,让她在明间里等候着,我这就出去见她。
若是让青竹见着自己现下吃的就只是这样儿的饭菜,回去对徐妙锦一说,人家怎么看她呢。
只是青竹已经是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和小丫鬟一起,对着简妍毕恭毕敬的福了福身子,说了一声:“奴婢见过简姑娘。”
简妍一见她们都已经进来了,索性便又是坐了下去,只当炕桌上压根就没有摆那两盘子菜的,只是大大方方的对着青竹点了点头,笑着问道:“可是锦儿找我有事?”
青竹早就是瞧见了炕桌上放着的那两盘子菜,心中很是讶异。
想她虽然是个丫鬟,可每顿吃着的菜也比这好。这简姑娘怎么倒是吃了这样的菜呢?难不成是嫌这几日吃的菜都太荤腥了,肚子里油水太多了,所以今日才特地的点了这两样寡淡的菜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