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离却料到他会说什么了一般,伸出手来制止道:“你不必再说了,我不答应,并非因为我不想救你妻子,只是我医术有限,实在无能为力。”
青阳小岑顿时失望无比,白小满无措地望向他,见他神情落寞,赶忙安慰道:“反正我们尽力了,人各有命,楼宇那么金贵的一个人,身体又健康,说不定活得比我久,以后我这个替身都没机会派上用场了呢。”
“真的全无办法了吗?”青阳小岑不死心,继续追问道:“我听闻药王盛氏,医术过人,留有后人在世,不知道你是不是所投其门下?”
秋离微微点头。
“可否为我们引见令师?不知他能不能有办法解此血咒?”
秋离犹豫了一下,才说:“我也只是隐约听说过关于血咒的事,此咒霸道强烈,当年缔结的时候,就引以无辜人之性命,实在有违人道,若想解开,也必以无故人之性命相抵,师父一世行医,若为救一人而损其他人,实在难以下手,况且,师父已经避世归山好些年了,立定心志,授徒研究草药,并无心再踏入尘世纷争之中。”
“可是若你师父撒手不管,小满也是无辜之人,性命堪忧,这跟你们行医之人的目的有悖,医者父母心,难道你们就任由求助到眼前的人自生自灭吗?”青阳小岑越说越压不住火气。
他自问诚心求医,却不料遭遇百般阻挠。
“行医者一身医术在身,难道就因此眼高于顶,不把我们这些常人放在心上,拿着治病救人的本事,当做随性妄为的资本吗?”
青阳小岑越说越怒气越盛,秋离面露不悦,提醒道:“小岑兄,注意言辞。”
青阳小岑冷笑:“遑论你还叫我一声小岑兄,几年不见,你早已不是当年我认识的那个秋离妹妹了。你与我疏离,我能理解,可你行事说话一股子的傲慢,难道就是你的师父教给你的吗?我记得你自幼就喜欢摆弄草药花木,可那时的你,总是想着竭力帮助身边的人,如今你终于得偿夙愿,成为一名医者,更拜在药王后人门下,已超过世间大多数人之医术,但你的心还跟从前一样吗?这一身医术,究竟是你能造福苍生的帮助还是你傲慢的后盾呢?”
秋离怒目圆睁,斥责道:“几年不见,小岑兄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火爆啊!只是在这琼山,你这番暴怒,毫无益处,我劝你还是收敛一下的好!”
白小满拉拉他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免得吵起来,青阳小岑却根本不听,毫不示弱道:“我原本就不是什么和善之人,刚才我已经近乎哀求你了,就算你无力医治,你师父又有清规戒律,但人命关天,你总可以帮我们尽力一试吧?难道连引见一番都不肯吗?”
秋离话音冰冷,单手指着白小满问道:“若为了救她要另外一对夫妇丧命,你们于心何忍?你妻子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你所谓的医者父母心,不过是自私罢了,为了救你在乎的人,就拿别人的性命不当回事,但在我们看来,命就是命,以二换一,更是说不通,医者从来都41 是将病人治好,从未听说过要亲手了结他人的性命。”
白小满算是见识到了,原来郁子非就是栽在眼前这个秋离手上,言语果然厉害,比起男人来毫不逊色。
说完一段话,半晌秋离轻叹一口气,接着带着几分嘲讽地意味笑笑:“也罢,你们这种世家子弟,向来这么自私!”
转过身去,指着山下的方向,冷漠道:“太阳已经下山,恐怕你们今夜要行夜路了,山里野兽出没,各位记得保重!”
刚要抬腿,青阳小岑突然喊道:“我们不用别人的命来换自己的命,用我的总可以吧?我与小满是夫妻,夫妻本为一体,我来替她受着,药王难道就没有丁点办法了吗?”
不光秋离和白小满愣住,方景琢和穆勒也都吃惊不已,白小满走到他眼前,厉声道:“你发什么疯?什么叫拿你的命换我的命?你跟谁学的一天到晚整这些生离死别?我一辈子的劫数,凭什么你来干涉?你就好好活你的,少跟我掺和,知道了吗?”
青阳小岑一改往日对她的温柔和听命,将她推开,再次问秋离:“我说我愿意用我的命来换她的,这样总不违背你们的良心了吧?”
白小满气得大骂:“你是傻了还是聋了?我跟你说话你听见了没有?我才不用你来换我,谁稀罕啊,你少在这自作主张!”
接着转头对秋离说;“秋离姑娘,他这是说胡话呢,你可千万别当真,既然你和师父都十分为难,这病我们不治了,我们这就离开,不打扰你们了。”
说罢就要拉着青阳小岑下山,青阳小岑却瞪她一眼:“别闹!”
白小满瞪回去:“胡闹的人是你!赶紧给我走!再不走别逼我动手!”
青阳小岑一把将她扯到身后,目光逼到秋离脚前:“秋离,我话已至此,到底愿不愿意帮忙,你总该有个话吧?”
白小满气炸了,狠狠地攥起拳头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我让你闭嘴,你听见了没有?”
青阳小岑又追问了一遍秋离,白小满不等他话音落地又给了他一锤,方景琢在旁忍不住出声劝道:“夫人……”
话还没开始说,穆勒伸出剑柄,挡住他要向前的动作,阻止道:“他们夫妻二人自有分寸。”
秋离就一直静静地看着他们几人闹,也不出声,眼珠来回在几人身上打转,似有所想一般。
眼看青阳小岑还要继续说,白小满使出杀手锏;“青阳小岑,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少在这给我浑说啊,你要是再这样冥顽不灵,我就跟你和离!”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在当场,尤其是秋离和方景琢,一脸看怪物的神情看着白小满,只有穆勒神色未变,一点也不吃惊。
青阳小岑脸色一沉,将她扯近一点,训斥道:“别任性!”
白小满看看几个人,夕阳最后一点余晖也要净尽,肉眼已经快要看不清楚眼前的景况了,她心急如焚,又怕青阳小岑再说出什么话来,便没好气地问:“看什么看?过不下去和离犯哪条王法了?”
青阳小岑也上来脾气,还是压低着声音:“你别犯混啊!”
白小满一巴掌抽到他胳膊上:“是你这个混小子犯驴脾气好吧?”
青阳小岑攥住她的手:“说就说话,你动什么手啊!”
白小满一边用力向外抽手,一边骂:“谁要你打肿脸充胖子,你以为你是绿林好汉,见义勇为呢?我才不用你管,你管好你自己我就谢天谢地了,你要是再胡闹,我就让你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不等你救我,我就先自己了结自己,省得你一天到晚总想舍命献身!”
青阳小岑听着,没吱声。
白小满火气节节升高,没忍住又用手抽了他胳膊一下,逼问:“你听到了没?”
青阳小岑气呼呼地拧身子不理她,白小满将他扯过来,不停地用手拍打他的胸膛:“赶紧带我下山,我可不想被狼群蛇群熊群的再围攻了!快点!快点!别磨磨唧唧的啊!”
方景琢实在看不下去了,刚一张嘴,那声:“夫人……”的夫字还没叫出口,穆勒的剑柄已经抵在他肚子处,方景琢只好收声。
一旁看好戏的秋离忽的说道:“小岑兄,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青阳小岑寒声道:“还不是被你和你的师父逼得。”
秋离抿嘴笑笑:“跟我来吧,我最喜欢看你们这些世家子弟被人折磨了。”
青阳小岑和白小满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迟疑地问:“跟你去哪?”
秋离掏出一个火折子,将随身带的一个很小的火把点燃,转身就走,声音飘来:“去见我的师父,但也只能试试,有没有法子救你的妻子,我可不能保证,来不来随你们。”
青阳小岑面露喜色,拉着白小满就跟了上去。
穆勒和方景琢点燃提前备好的火把,几人快步前进。
山路并不好走,除了秋离以外,旁的人又是第一次来,一脚深一脚浅,掌握不好速度,很快就与秋离落开了一段距离。
青阳小岑意外地说:“看秋离走路的步伐,应该懂得武功,奇怪,她以前从未习过武啊,什么时候精通了医术和武功呢?”
白小满倒不觉得奇怪:“你想,她从一个王妃变成了看茶园的,又不知在何时变成了药王的关门弟子,跟这些比起来,会点武功并不难说得通吧?她那么要强,学点武功,强身健体,还能自保,有什么奇怪的。”
青阳小岑点头表示赞同:“是啊,秋离的经历,真是够离奇了。”
许是意识到他们的落后,秋离渐渐放慢了脚步,等着他们跟上,才又继续前进。
一路上几人都不出声,耳边只传来山里特有的虫鸣鸟叫,青阳小岑想到白天药铺伙计的话,心里有几分疑窦,便问:“秋离,你孤身一人,总出入在城里药铺,会不会有些不方便?”
秋离头也没回:“我女扮男装啊,化名邱礼,行走城乡方便得很。”
“你是师父的意思吗?”
“嗯,师父说练为战不为看,学了再多的医术如果不用来救人,那也白搭,都是空的,所以让我下山历练,一边能救死扶伤,一边也对我的医术精进有帮助。”
白小满心里也有疑问,但是她没好意思插话,青阳小岑与她心有灵犀一般,问出来:“那你师父他老人家为何不肯再治病救人了呢?”
秋离沉默了一瞬,才说:“一会儿,你们见到他就知道了。”
白小满和青阳小岑对视一眼,继续前进,没再出声。
不知爬了多久的山路,脚下的地势终于渐渐平坦,似乎走在一条修好的小路上,远远的也能望见一点点灯光火光,白小满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总算不用摸黑在深山老林里乱转了。
见她表情放松,青阳小岑问她:“累了?”
白小满摇头:“不累,就是时刻担心会从哪里窜出一头野猪黑熊的,怕被它们吃掉。”
其实白小满又累又怕,但这一切都是为了她,所有人都是受她连累,大家都不出声,她也不能开口哼唧,那样太不要脸了。
青阳小岑笑话她道:“你是不是听说书的听多了?”
白小满嘿嘿笑笑,没有告诉他,其实是她电视剧电影看多了。
秋离忽然站住,回头十分认真严肃地叮嘱他们:“我师父多年来不见外人,他老人家性格有些怪异,不喜生人,一会儿见了你们不知道会不会说出难为的话来,我提前告诉你们,望你们做好心理准备,愿意就随我进去,我为你们引见,若是不愿意,我也会求师父留宿你们一夜,明日再送你们离开。”
青阳小岑果断说:“无论他说什么,我们都不会生气。”
秋离点点头:“好,祝你们好运。”
☆、第一百四十一章 毁了容的药王婆婆
走到一处开阔的地方,可见几间屋舍,屋檐下挂着几盏风灯,随着冷风,轻轻摇曳,虽然灯光并不明亮,但对于行了许久夜路的白小满一行人来说,已经足够。
秋离走在最前面,往下走了几步,推开一扇竹门,转过头去,再次叮嘱:“一会儿见了我师父,千万不要乱说话,看我的眼色行事。”
几人连忙点头答应。
进了屋里去,秋离示意众人等在后面,就先迈步走了进去,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传来:“秋离,为何这么晚才回来?”
秋离低眉顺眼地回答:“今日快日落时分,蛇群尚未归来,弟子是出去找寻它们了。”
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威严:“那你出去找蛇群,怎么带回来一群人呢?为师的规矩,你难道忘了吗?”
秋离立马跪下认错:“弟子不敢忘,只是弟子与这几人是曾经相识的朋友,见他们有难,求到咱们门下,拒绝的话实在于心不忍,所以才斗胆带了回来,恳请师父帮帮他们。”
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传来,白小满侧头向里面看去,只见一位外形看上去十分苍老的婆婆,拄着拐杖,十分缓慢艰难地走出来。
她走到跪着的秋离面前,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你都跟了我多少年了,还不知道为师的脾气?跪下做什么?我还能真生你的气?天气这么冷,山上阴暗潮湿,仔细你的膝盖。”
秋离这才起身,话音仍旧呐呐:“让师父操心,实在是弟子大不孝。”
老婆婆又叹口气:“你这孩子,就是脾气倔。赶紧起来说话吧,能让你下跪的朋友,想来是对你十分重要的人了。”
秋离这才站起身,低声解释道:“是我以前十分要好的朋友,他们也是实在没办法,才不远千里来琼山求问到师父门下。”
老婆婆语气和缓,已经走到门口的位置,白小满看清了她的长相,着实吓了一大跳,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本以为她就只是普通的老人,却没想到她的整张脸都布满恐怖的伤痕,一直延伸到脖颈之处,裸露在外的手,也未能幸免,交错的伤痕丑陋的疤痕,让她看上去,活像从地底走出来的幽灵,就连嗓音也夹杂着十分刺耳的嘶哑声,若不是她说起话来还算温和,白小满简直都要逃走了。
青阳小岑他们看来也是吃惊不小,脸上全部流露出害怕的神情。
这一番都是在心里的感受,老婆婆却能感知一般,嚯地转过头来,问道:“怎么,看到我这个像鬼一样的老婆子,吓坏了吧?”
青阳小岑忙敛了下心神,回答道:“前辈勿怪,我等浅显小民,心绪难定,有冒犯之处,还望前辈见谅。”
老婆婆笑了起来,每一个声音都像是钝了的刀没完没了地锯着铁器一般,着实难听得很,白小满轻轻吸了下鼻子,一脸纠结地看向青阳小岑。
老婆婆忽然出声道:“莫不是被我这副可怕的样子恶心到了?”
白小满意识到她是听到了自己吸鼻子的声音,连忙摇摇头,见她双眼外翻,且说话行动都是以耳当先,似乎失明,便又开口道:“前辈,我是有点害怕,但是听你说话平和温柔,便不觉得害怕了。”
老婆婆放声大笑,只是因着声音太过难听,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十分煎熬。
笑声顿时止住,老婆婆阴森森地威胁道:“不要以为说两句好听的,我就会替你们看病,来到我这,能不能活着离开,还两说,但看在你们是秋离朋友的份上,今日我就不难为你们了,明日日出之前,马上下山!多留一刻钟,我就把你们喂了蛇群!”
白小满实在无语,刚才看她跟秋离说话,还一副心疼人的长辈模样,怎么跟他们说了两句话,就变得凶神恶煞,难怪秋离说她师傅性情十分古怪,这么喜怒无常,当真难以相处,也亏得秋离能陪伴她这些年。
青阳小岑抱拳道:“前辈息怒,在下今日前来,并不是有意扰了前辈的清静,只是内子身体受病痛所累,实在难以解脱,多方打听,终于寻得昔日药王后人盛氏的踪迹,于是在下携内子匆忙赶来,为的就是能有幸得药王医治,平顺度日,还望药王医者圣心,慈悲待我。”
老婆婆狞笑了两声:“小伙子,你还挺有本事,我们盛氏的下落竟然都被你打听到了,可你没听说过,盛氏已经绝迹于江湖,不再替任何人看病了吗?”
秋离忽然说道:“师父,您平日不总教导弟子说,为人医者,如同再造父母,医者不全力救人,枉称为医,天地之不容,他们都是弟子的朋友,还请师父大发善心,救救他们吧。”
秋离一出口,老婆婆不再恶言恶语,但也不松口。
青阳小岑又百般请求,听得白小满心里一阵阵地难受,每次见老婆婆爱答不理的样子,和青阳小岑低三下四的样子,白小满心肝涂地,恨不能立即拉着他起来走人,不受这份窝囊气。
可是当她稍稍流露出一点看不下去的意思,青阳小岑都会用眼神制止她,还带着几分祈求的意味。
白小满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他怕自己耍性子,说出不合时宜的话,破坏了眼前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局面,虽然盛氏没答应救人,但在秋离和青阳小岑的哀求下,也没说出到底不救的话,看起来,就还有转机。
想到秋离,刚才见面,她冷若冰霜,而且态度十分冷淡,甚至有几分嫌弃,白小满原本以为她肯定不会帮忙,即便勉强答应,也不过是别不过去曾经跟青阳小岑相熟的情分。
白小满甚至以为,她是因为郁子非跟青阳小岑的关系,所以故意刁难,没想到在见到了药王后人盛氏之后,秋离的态度却一百八十度转弯,好像刚才为难他们的那个人根本不存在一般,不仅为了他们下跪,还不停地说好话,甚至带着几分撒娇地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