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小岑克制地点点头,下车大步走向府邸门口。
楼宇随意摆弄着剑鞘和剑柄,眼神时不时瞥向门口,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看不出此刻心里再想什么。
很快,青阳小岑就从里面出来了,走到车旁边,楼宇打开车门,坐在车里,青阳小岑站得笔直,两人视线持平,楼宇面无表情地做出邀请他上车的姿势,说:“请吧。”
青阳小岑临上车之前,向隔壁街口白小满她们乘坐的马车看了一眼,稍一迟疑,楼宇就催促道:“快点!”
青阳小岑上了车,将手里的一纸诏令递过去:“你要求的我已经都办到了,我也愿意同你一起出城,但是小满和秋离,应该留在滇城。”
楼宇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应该?小满我是一定要带走,至于那个秋离嘛,原本留着她也是为了制约你和小满,既然事情已经*不离十了,放了也无所谓。”
青阳小岑心中并无半分喜色,楼宇又肆无忌惮地说:“只要你记得,滇城里还有很多我的手下就行了。”
青阳小岑完全明白他的威胁,奈何现在手脚受制于人,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到了离城门不远的位置,楼宇命令车辆停下,打发两人送秋离回琼山,白小满和青阳小岑全部都坐到他的马车上,这才继续出发。
白小满终于见到青阳小岑,面色很是激动,她很想上前拉住他的手说点什么,再问问他的伤势如何,但被青阳小岑的眼神制止了。
白小满明白他的顾虑,只能咬咬牙忍了下来,极力掩饰自己想要流泪的冲动,安静地坐在车厢角落里,不发一言。
楼宇坐在两人中间,脸上带着探究地神情左右看看,接着冷笑了一声,也没说话,青阳小岑收回视线的时候,留意到楼宇眼里越来越盛的黑沉,心下一凛,悄悄收紧了跟伤臂被包了起来的手,涎石硌得手骨生疼。
他又何尝不是心绪难平,刚才一见之下,才一夜的功夫,白小满脸色更加惨白,尤其活动起来,腰间十分不便,早晨时候隐约听到房间里传出人争吵的声音,青阳小岑心如刀割,他恨不能冲进去,将楼宇碎尸万段,可是此刻见了,近在眼前,却难能说上一句话。
他怕阴晴难定的楼宇会因为他们两人的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的交流,而受到刺激,再做出什么难以掌控的事,所以他也在极力隐忍。
车子晃晃悠悠,终于到了城门口处,外面的兵丁大声喝道:“站住!车上何人?”
白小满心中一紧,楼宇却似没听见一般,察觉到白小满的注视,转过头去,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第一百六十二章 让我跟他说几句话吧
白小满视线惊疑不定地在车门口和楼宇身上来回逡巡,见他一脸老神在在,全然事不关己的模样,察觉到白小满的注视,楼宇无声地用口型问:“怎么,担心我啊?”
白小满拧开头,瞅见青阳小岑从衣兜里掏出一封信,推开车门,下了车,对着盘47 问他们的兵丁说:“我有滇城府尹的通行令。”
兵丁检查了一下信,不能做决定,说了一句:“稍等一下,容我回禀将军。”
青阳小岑点点头,望着兵丁离开的方向,无言地转过身,穆勒站在身后不远处,青阳小岑静静望着他,面色安静,穆勒也没有任何表情闪过,两人对视半刻,刚才的兵丁已经小跑过来,态度也变得极为恭敬。
“我家将军请先生楼上一叙。”
青阳小岑知道行兵打仗的人向来比较傲气,跟地方上那些只盼着升官的文官不一样,即便他们见到了皇上亲自赏赐的令牌,也不会多么上杆子地冲过来,尤其越是这种边陲城镇,天高皇帝远,滇城府尹的话有时候远远比不上驻守将军的话管用。
青阳小岑转身上车,对楼宇说:“我得去一趟城门楼,将军要见我。”
楼宇点点头,青阳小岑身形极轻快地下车,脚还没迈出一步,就听楼宇喊住他:“自己去?让一个人跟着你吧。”
青阳小岑面上露出戒备的神色,没出声,楼宇见他这个样子,看了一眼穆勒,见他神色不自然,忽然就说:“让穆勒陪你一起去吧,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青阳小岑转身就走,穆勒愣了一下,楼宇一瞪他,赶忙跟了上去。
跟着兵丁上了台阶,青阳小岑回头望了一眼,确定楼宇他们看不到,立即用密音对穆勒说:“你想好了吗?”
白小满有点担心地绞着手,时不时看向车窗外,实际上,楼宇不准许她开窗更不许开门,她什么也看不到,但是紧张地情绪让她必须做点什么,才能舒缓一下心情。
楼宇开始是用好笑地神情盯着她,看到后来,就笑不出来了,他突然出声:“青阳小岑本事不是很大吗?用得着这么担心?”
白小满原本想回击,转念想到一会儿还要有求于他,便没出声,收回视线,专注盯着眼前。
楼宇见她不吭气,自觉没意思,也不再步步紧逼了。
“一会儿出城了,我能单独跟青阳说几句话吗?”白小满抬起头,满是期待地望着楼宇。
楼宇一阵心烦,口气也很不好:“你只有在涉及到青阳小岑的时候才会对我如此低眉顺眼是不是?”
白小满头没抬,还是保持刚才的姿势。
楼宇越看越来气:“问你话呢,你平时不是很牙尖嘴利吗?”
白小满任由他责骂,楼宇又低声骂了几句,白小满始终不回嘴,也渐渐觉得没意思,见她一脸淡漠,骂了当时解气,但一见她这副样子,心里又抑制不住地难受。
两人半天没出声,白小满偷偷抬眼瞧了他一下,被楼宇逮个正着,笑骂道:“你就在这等着我呢,是不是?”
以往每次白小满跟他有争执,也是不肯服软,楼宇是什么脾气的人,更不可能放下身段来主动和好,大多数都是楼宇摔门而去,不管多少天,白小满都绝对不会主动见他,等到楼宇憋不住了,来找她,两人就继续僵持,谁也不肯说话,有时候沉默得久了,白小满会偷看他,每次都会被他抓个现行,往往这时候两人就各自笑了,也不用什么仪式,就和好了。
如今再听楼宇这句话,白小满却觉得恍如隔世,一些曾经熟悉的感觉又重新回来了,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下一秒,她就回到冷冰冰的现实中,知道她与楼宇之间,已经不可能用简单一个相视一笑,恩仇全部泯灭。
楼宇显然也是想起了往事,难得轻松地笑过之后,有些动情地问:“你知道,为什么每次你偷看我,都会被我人赃并获吗?”
白小满终于笑了一下:“你对成语的运用还是这么任性随意啊!”
楼宇嘴角笑意更甚,神情越发柔和,没有对白小满的打趣做出回应,而是接着自己刚才的话题,自顾地说:“因为我一直在关注着你,所以你有任何风吹草动,我都会第一时间发现。”
这些话,如今听在白小满的耳朵里,除了唏嘘,也就只剩讽刺了,她很想让楼宇闭嘴,即便他心里真的有自己,但更多的时候,他的喜欢只是必须有个性,但却不能违拗他的人,甚至于是他理想中存在的人。
这个人不能像平日里接触的那些人一样,对他俯首帖耳,但当他真的遭遇抵抗甚至忤逆时,骨子里的阶级观念又让他无法真的容下对方,所以,要想当他的完美爱人,必须学会演戏。
白小满觉得,如果真的要在楼宇的深宫内院活下去,她就要像甄嬛那样,不能再拿楼宇当*人,只能将他当做皇帝,需要费心去讨好,也要不断琢磨他的喜好和心情,可以做到,但是那种日子,太糟心,而白小满,原本就胸无大志,并不想靠着男女关系走到多么高的位置。
何况,楼宇这种人,权力至上,为了他的江山大业,什么都可以牺牲,在没有任何利益冲突的情况下,他可以宠你爱你什么都依着你,一旦面对重大利益问题,用一个女人可以解决的时候,他绝不会浪费时间和国力,毫不犹豫将你丢掉。
这份凉薄,一想到,就足以让白小满脊背发凉。
楼宇见她一直不出声,双眉间的皱纹却越来越深,出声道:“说话。”
白小满声音比刚才压得更低:“一会儿出了城,让我跟青阳单独说几句话吧,求你了。”
楼宇大怒,正要开口,白小满抬起头,满脸乞求:“你不是一定要带我走吗?我愿意甘心乐意跟你走,以后都不再闹了,但是只求你让我跟青阳说几句话,不然,我没法安心。”
楼宇卡在喉咙间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他很想说:“你算什么,我要你走,你就只有服从的份儿,哪里轮得到你来跟我讲条件?”
但最终,他将头扭向一边,说了一句:“好。”
☆、第一百六十三章 道别
听到楼宇终于答应了,白小满就开始走神,她的视觉好像瞬间变大变广,路边人的说话声,谈笑声,都放大无数倍地冲入眼帘,她看到一个年轻的妇人,正在围着围裙忙里忙外,四五岁的孩子十分淘气,一直在她身边转来转去,妇人应该是正准备做饭,手里拿着几颗菜,有点生气地推开了孩子,孩子立刻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妇人开始不理睬,走了几步又不忍心,回来蹲下抱起孩子,轻声哄着,孩子终于止住哭声,笑了,妇人放下孩子,他撒着欢跑开了。
白小满也随着孩子脸上的灿烂露出一丝笑容,再一转头,城门对面的一家面馆的老婆婆手脚麻利地在给下面的老头子打着下手,一个转身不小心碰掉了碗,摔在地上的碎裂声像是经过扩音器放大般地刺激着白小满的耳膜。
她甚至惊觉,以为自己变成了吸血鬼,像电影中演得那样,可以有千里眼顺风耳的特异功能。
老伯伯显然很生气,那是已经做好的一碗面条,被老婆婆这么打翻了,又需要重新再做。
对于白小满来说,一碗面条真的不算什么,可是老伯伯却不怎么觉得,他开始用很大的嗓门骂人,老婆婆开始没吱声,仿佛做错事后的羞愧,任由老伯伯骂着。
但过了一会儿,老伯伯手上的活没停下,嘴里骂人的话也没停下,老婆婆看起来就特别不耐烦了,她用力敲了敲桌子,让老伯伯闭嘴,老伯伯被她吼得愣了一下,下意识去看旁边桌子那等着吃面的客人,觉得自己男子汉的尊严受到了冲击,于是用更大的声音回击,老婆婆也不甘示弱,两人就你来我往地吵了起来。
让白小满佩服的是,两位老人明明在吵架,手里的活还都没停下来,偏生配合默契也不减分,一碗碗的面随着他们吵来吵去,不受影响地出锅,由老婆婆端着挨个送给等待的客人,回来继续吵。
白小满看着会心大笑,这是多少年的磨合和默契才能造就出来的本领呢?
这样四处乱看着,以前她从未留意过的很多事都这么闯入脑海,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留恋这份烟火气息。
每家每户都在忙碌着自己的生活,看起来琐碎又无聊,可是,这些平平淡淡的生活,才是生命最原始的本质。
幼年时候,每每看到电视或者小说中天崩地裂的情节,她都分外羡慕,特别有代入感地让自己也想象成主角,去天涯海角,经沧海桑田。
如今,她却希望,生活如果可以一直停留在简单的平淡之中,那该有多好。
就像锦城的那些短暂又明媚的日子,她赖床,青阳小岑拉着她练功,两人一起吃饭,下棋,各自去店里忙碌,夕阳西下的时候,再从不同的地方赶回家里,围坐在一起,吃一顿热气腾腾的饭。
白小满不敢想下去了,她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将眼泪咽回肚子里,一回头,楼宇果然面色阴沉地盯着自己。
也是,从这次见面,楼宇有哪天不是这种僵尸般地脸色对着她呢?
车子开始前进了,楼宇让她放下帘子,帘子落下的间隙,她瞥见了青阳小岑的背影。
顺利出城,马车嗒嗒嗒嗒往前进,直到过了苍国好宣国交界的宽河,白小满终于有点坐不住了,她不时向外看,青阳小岑拿到了出城令之后,楼宇没让他上车,直接让他和穆勒骑着马,走在最前面。
楼宇脸上隐隐浮现怒意,但每逢与白小满渴求的眼光在空中相遇,他又狠不下心再对她发脾气,尤其白小满因为太过着急,转身太快,疼得轻声哼了一声,楼宇想起短短几天之内,他对白小满发了不知道多少次脾气,心下又有点后悔,便克制着不发作。
等到苍国的边城门已经远远可见,楼宇才伸出手敲了几下车壁。
马车立刻停下,楼宇指着门,不悦地说:“去吧。”
白小满抑制不住地狂喜,正要起身,楼宇先她而动,白小满心下一沉,以为他要改变主意,却发现楼宇只是帮她将门打开,就坐了回去,并没有打算做什么。
白小满感激地冲着他一笑,楼宇见她难得冲着自己笑,心下却半分喜色也没有,生硬地撇开头,催促道:“快去快回,别磨蹭,还有,别想着耍花样。”
白小满定了一下,才点点头说:“我知道。”
马车门关上,楼宇的心却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白小满快步走到青阳小岑马旁,仰起头,一脸热切地望着他,青阳小岑显然也未想到会看到她,立刻跳下马来,捉住她的手,攥在怀里。
白小满险些掉下眼泪来,收敛了下情绪,观看四周,对他说:“咱们借一步说话。”
青阳下岑看向楼宇所在的马车,轻声问:“你答应了他什么条件吗?”
白小满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多问,拉着他向隔壁的树林走。
走进里面,白小满刚刚站定,不等回身,身形一歪,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青阳小岑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臂将她紧紧箍进怀里,将头深深埋进她的颈间,贪婪地嗅着熟悉的气味,眼眶温热。
白小满闭上眼睛,伸出双手,拥住青阳小岑的后背,眼泪无声低落。
很快她擦干眼泪,在青阳小岑开口之前,先说:“青阳,我有事要对你说。我反复想了,我们一起逃走是不可能的,硬拼我们人数根本不占优势,而且我们此刻都被封住了内力,实力相差就更悬殊了。就算我们制住了楼宇,想要以他为人质,也根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因为伤到他,就会反噬到我身上,对他来说,根本没有威胁性。”
白小满继续说,刚一开口,就被青阳小岑伸出手覆住了嘴唇:“小满,我会救你出去的,你忘记了吗?我说过,别怕,我一直都在呢。”
白小满压住情绪,继续说:“青阳,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来都是一个自私的人,可是今天我看见了很多平平静静生活的百姓,我知道,楼宇掌握了很多关于清苑的事,清苑经营百年,家大业大,明面上的分支机构就多得数不过来,你们在明,而楼宇在暗,我了解他,他能做得出来,滥杀无辜,只要他不高兴了,杀几个,几十个平民百姓算什么?”
“就像我们现在恨楼宇一样,恨他毁了我们平静的日子,如果我们任性不顾一切,会有很多无辜的人也因我们而失去安稳的生活,孩子没了父母,老人没了伴,家里没了顶梁柱,日子该怎么过啊?看吧,世事就是这么的不公平,他可以一句话毁了这么多家庭,我们想要安稳地活下去,却这么难。”
白小满越说越难过,她停住了话题,再次抬起头来,眼神里全是坚毅:“青阳,我们硬拼拼不过楼宇,不如退一步,我们从长计议。”
青阳小岑轻轻拂开白小满耳边的碎发,露出温柔的笑意,望着白小满,眼神深不见底。
白小满也静静看着他,忽然想到什么,扯下他的手,一脸冷峻:“青阳,你这种表情,是在跟我道别,对不对?我告诉你,我不同意,不管你计划做什么,都马上停止,因为我已经决定了,我跟楼宇回苍国。一会儿我会制造机会,到时候你就赶紧走。不必担心,他,很喜欢我,会待我很好的,只要我用心,不会吃亏的,而且,我能逃出来一次就可以再逃出来,只有你平安回到宣国,我们才能图以后,要是你不在了,我还有个狗屁以后啊?”
青阳小岑深深注视着白小满,眼里的情意绵绵流出,浓得化不开。
白小满陷进了这种眼神之中,心情起伏难定。
楼宇的手下已经走进,说楼宇命令他们立刻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