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力的身体被有力的臂膀抱起,秦峥站起身来,将人抱着走进了宫室之中,不发一言,就是那样沉默的走着,然后放在了冰冷的玉床之上,让他躺平。
碧朱只是看着他背影,然后看向了地上趴伏着的人,直接命人拎起来扔进了地牢,却也派去了大夫小心的不要让他死了。
他能看出秦峥的心情非常的不好,却还是问了一句“你不让夙毓知道么?”
亲近的最后一句遗言,说明着他跟夙毓关系匪浅,可是越是关系匪浅,知道的人就会越心绪难平。
让不让夙毓知道,这是秦峥也在犹豫的事情。
虽然他表现的根本不在乎这个父亲,但是偶然闪过的复杂思绪,分明分告诉着秦峥他是在乎的。
在乎意味着会伤心难过,秦峥不想让夙毓伤心,却也不愿借为他好的名头替他来作出决定。
这件事,应该由夙毓自己来决定,不管他伤心与否。
飞鸽传书很快发了出去,秦峥将亲近的尸身放在了血影宫的冰室之中,等待着夙毓亲自来料理。
从西北到西南有多远呢,秦峥只知道在他喝下瓶中血液的第三天,夙毓就已经赶到了。
一向爱美的他足以用狼狈来形容,发丝散落,容颜憔悴,哪里还有名动天下的含丹公子的样子。
他踉跄着下马,容色憔悴,眼神却很坚毅,看见秦峥的时候只是点了点头,随后跟着秦峥走进了那间冰室。
冰室很冷,除了静静的脚步声再无其他的声音。
秦峥看着他的背影,默默的退出了冰室,然后守在了门外,却没有再将内力蕴于耳中。
夙毓沉默的走到了那座冰床前,沉默的打量着那人的容颜。
冰气缭绕的容颜,根本就不像是睡着了,夙毓划过那跟他有着五分相似的面颊,然后仿佛聊天一般的说着话。
“你这般的爱美,死的这么难看一定很不甘心吧。”
“其实我一直以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来着,其实你给了我生命,也算是恩人吧。”
“曾经啊,笑的时候,也会幻想着有一个父亲的,想他长什么样子的,就像教中有生下孩子的父亲一样,即使手上沾满鲜血,对着自己的孩子也会爱护有加。”
“你根本就不是一17 个称职的父亲,真自私……其实我也没资格说别人”
“……”
……
“其实你活得那么痛苦,死了反而是一种解脱。”
泪水滴在冒着冰气的冰床上瞬间凝结成冰,夙毓笑着捂住了自己的脸颊,仰着头喃喃自语“你说人死都死了,我明明不想哭的,这下好了,终于有一个为你的离去而哭泣的人,高兴么……”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室外的秦峥以为过了一年的时候,室门才再次打开。
夙毓若无其事的走了出来,除了一如既往的狼狈,眼角眉梢却也看不出什么痕迹来。
只是他出来的时候,对着秦峥说道“教主,我想把他带回幽冥教,将他安葬在那里,可以么?”
秦峥点头道“我跟你一起回去,你想,怎么带他回去?”
夙毓笑着道“他那样的人,一定不愿意躺在地下逐渐变得丑陋的,我,想将他的骨灰带回去。”
秦峥道“我去帮你准备东西。”
“多谢教主,”夙毓笑着转身,却被秦峥一把拉住,那双冷漠的眸里满是担忧“你是真的,没事吧,你怪我么?”
夙毓讶异的停下脚步,看着这个男人像孩子一样的慌乱道“不管怎么样,都应该我来处理不是么,别担心,这么一路,我想了很多,也想开了,我只是想最后再帮他做点事情罢了。”
秦峥放开了他的袖子,看着他翻着自己的包裹,取出崭新的黑底银丝的属于秦靳的衣袍,还有那套易容的工具走进了冰室后,自己也转身去准备仪程。
夙毓的手向来是最巧的,他的易容术也是一等一的好,因而那躺在无数花海中的秦靳,真的像是睡着了一样,那唇还是活着一般的艳丽,仿佛随时会勾起那肆意飞扬的微笑一样。
花是曼陀罗,鲜艳的花属于死亡,却艳丽的跟火海交织着,然后一路伴随着那个人的远去。
再厉害的人死去,也不过是一抔黄土,什么也剩不下。
夙毓也只是在火焰彻底消失的时候,将所有的灰烬都装进了一个称得上巨大的骨灰盒里。
风俗虽有只取三斤的说法,他却不愿他真的有一部分被留下。
那盒子巨大,却也华丽,繁琐的镶嵌着宝石,真是符合那人爱美的性子了。
一行人踏上马车,离开了西南的那座奢华的血影宫,朝着那遥远的幽冥谷而去。
血影宫只剩下普通的教众,本该是碧朱动手最好的时机。
可是看着那火焰吞没的身影,碧朱也只是下令回去罢了。
虽然他们只是见过数面,但是在这个时候,他莫名的不想再去争夺什么了。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要那么多,又有什么用,也唯有那份长情……
可是看着夙毓伤心,不代表他会放弃,尤其是秦靳死时亲自取出的那一瓶心头血,让他尤为的在意。
什么样的情况需要心头血,还必须是秦靳的心头血呢?
碧朱翻阅着碧落宫所有的书卷,将种种需要心头血的□□都列了出来,然后一一的揣摩,又一一的排除掉。
他总是觉得若是能找到这个突破点,能够找到一丝秦峥的秘密一般,也能够离他再近一点。
而就在夙毓一行到达幽冥山谷的那一天,碧朱从碧落宫最破旧的一堆羊皮卷中找到了答案。
苗疆圣毒——母子连心毒,解法一:母毒之人心头血,可压制七年;解法二:碧落宫药人的血液,七日一碗可续命……
☆、第56章 (五十六)黑暗
碧落宫唯一成功培养出的药人,不就是他么。
碧朱的心情有点复杂,他向来最是讨厌别人打他身上血液的主意,可是现在,他却莫名的有那么一丝的窃喜。
如果秦峥愿意,他不介意七天放一次血出来。
可是……碧朱的手握紧了羊皮卷,有几分的苦笑,他知道的,秦峥不愿意的。
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人却总是不死心,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吧。
“禀报宫主,京中急信,”一名宫众匆匆的跪地禀报道。
碧朱放下了羊皮卷,看着那人道“递过来吧。”
“是,宫主,”那人低着头将竹管递到了碧朱的手上,然后复又跪了回去静等吩咐。
碧朱抽|出了竹管中的纸条,看着信上的内容嗤笑一声,然后吩咐道“大皇子在京城处步惟艰,去收拾东西,明日赶往京城。”
“是,”那人的了吩咐匆匆的退出去去准备了。
碧朱将那纸条随手丢进了香炉中焚烧,随后又拿起那羊皮卷细细的研究。
比起随意拨|弄的大皇子来说,他前往京城,不过是为了秦峥罢了。
他们,总是还会回去那个风华云集的京城的。
他,也总会在那个地方,再次遇见那个人的。
仍然是四季如春的幽冥谷,即便是北方的冬季,也因为沙漠的炙热和雪山的共存而让这里呈现出别样的风景。
这里是夙毓幼时生存的地方,前世今生加起来,他在这个地方终是待得最久。
即便是后来的出逃,后来的回归,这个地方,终究是像家一样的存在。
每任的幽冥教主都是葬在幽冥教的那个墓穴之中的,并非巨大,而是极为的隐蔽。
只有下一任教主才能开启的地方,深深的地下,唯有光线柔和的夜明珠一直照耀着这里。
这里没有一具尸体,而是整整齐齐的在每个牌位之后放上了属于那个教主的骨灰。
幽冥教传承数百年,却有将近二十个牌位整整齐齐的放置在那里。
夙毓将那巨大华丽的骨灰盒放在架子上的空位上,然后接过秦峥手中的牌位,将它放在盒子之前。
巨大的香鼎放在金属的架子之前,夙毓点燃了备用的烛火,然后取过巨大的香烛点燃插入其中。
跪拜叩首,秦峥跟着他一起插上香烛,同样的跪拜。
三拜之后,夙毓再次看向那‘幽冥教第二十任教主秦靳之牌位’一眼后,跟着秦峥转身离去。
墓穴的厚重石门在背后落下,重见光明的时候,那股属于墓穴的凝重也被挥散去一般。
夙毓朝着秦峥笑道“此事已了,倒是松了一口气。”
秦峥蹙着眉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然后蓦然伸手掐了一把他的脸道“若是不想笑,可以不用笑,在我面前,不用伪装。”
那一下真的很痛,可是夙毓的笑容反而淡了下来。
他不是伤心或是什么,他的伤心早已随着那日泪水的滴落流去了。
他只是怅然若失,人生茫茫,总是有一种空茫之感。
夙毓将头默默的靠在了秦峥的肩上道“秦峥,我好累,等到二皇子的事情解决之后,我们退隐江湖好不好?”
数百年的幽冥教却有整整二十个牌位,只能说明一件事,每一任的幽冥教主都是英年早逝的。
他很怕,他莫名很怕这样的事情也发生在秦峥的身上。
秦峥侧身将他抱住,脖颈交错,低沉安稳的声音那样的承诺着“好,等到我们解决这件事情后就退隐江湖。”
话出口便是誓言,秦教主从不骗人。
在休息了一日后,夙毓去见了那个所谓的第二次重生的人——秦征。
一个最该死却不能死的人。
夙毓在布置简单的地牢里见到了他,这里有着简答的床褥,有着铺设的地毯,有着放置好的茶杯,甚至会有人每日进来收拾整理,这里看着像是普通的生活,可是暗无天日。
而本该跟秦靳同归于尽的秦征,就那样断掉了全身的筋脉无力的躺在了床上,会有人每天伺候他梳洗,伺候他便溺,可是他再也无法走出这里,无法站立了。
昏暗的地牢阴冷潮湿,筋脉尽断的人会如何的疼,夙毓自然也知道。
夙毓黑暗中可以视物,可是秦征不行,为此,他在进去的时候,还特意端上了一盏烛火,让那深黑的地牢中能有这一丝的亮光。
“教主,我来看你了,”夙毓将烛火放在了桌案上,然后坐在了床边微笑说道。
就好像秦征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教主,他还是那个最忠心的护法。
秦征哧哧的想要张嘴,可是只有口水不断地从嘴边滑落,却是无法张口说话的,他甚至没有办法抬起一只手来。
夙毓笑的一脸抱歉,拿着布巾擦拭着他嘴边的口水道“对不起,您看我都忘了,教主被卸了下巴不能说话呢。”
秦征双目赤红,可是又有着一丝的畏惧,他是真的怕了。
将布巾随手扔在了旁边,夙毓脸上的笑意消失,带了几分随意“不过,就算你什么也不说,我也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无非就是想问我为什么背叛你,对吧?”
秦征的呼吸变得粗重。
夙毓看着他的神色淡淡的回答道“教主想这么问真是让夙毓无法回答呢,或者也可以问问当年翰墨,袁恒他们为何也要背叛教主才更为妥当不是么,为什么教主会被这么多的人背叛呢?属下也是百思之后才得其解。”
夙毓不再看他,只是淡淡的分析道“唔,袁恒教主还记得吧,当年教主被敌人围攻,为求脱身亲自拍向他的一掌,想来教主应该不记得了,他身受重伤,九死一生的回来,好像还被教主误认为叛徒严刑拷打了几天,就是这样,教主想来也会说作为属下,这是应该的对吧。”
“当年的闻洱,何等的忠心,不过就是性子跳脱了些,教主不是为了彻底收服他,让人围攻,亲自去救的么?这个,想来教主是记得的。”
“那年的翰墨,经商手段一流,教主怕他生了浪子野心,将他进贡用的贡缎给烧的一干二净,后来请求二皇子为他宽罪,好像是卖了一个人情来的。”
“还有……”夙毓看向了秦征铁青的脸色,帮他顺了顺气道“教主不想听了,也对,毕竟教主最后给了他们在幽冥教的高位,但是他们居然背叛了教主,在朝廷大军来的时候毫不犹豫的抛弃了教主,让你面对朝廷的千军万马。”
“可是苏止言为什么会想要杀了教主呢?教主不是帮了他么?”夙毓疑惑着问,又恍然大悟道“哦,我记得当初教主是喜欢苏止言的,赞他清风拂袖,翩然间称得上第一公子的名号,可是偏偏止言于教主无意,教主想着杀掉七皇子,说不定他就是你的了,于是就派暗卫悄悄跟上了七皇子去西南,然后趁他在沙场上时差点要了他的命对吧。”
“说起这里,又是怪属下了,是属下将苏止言引荐给您的,所以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夙毓请罪道“属下真是糊涂,因为一己私欲陷教主于不利之地,要不然教主还是那高高在上的幽冥教主,永远不会被人背叛,别人都会傻乎乎的听从教主的调令,让送死就去送死,教主是这样想的吧。”
“可是,教主您忘了,您不是秦靳的亲生儿子啊,为什么觉得幽冥教是理所应当的呢,也是,您报了杀父之仇,应该夺取他的所有势力作为己有,还有应该属于您的司空山庄,若是不是秦靳撸了您来,您应该是少庄主才对,要是没有我杀了您,您应该是空华山的下一任掌门,若不是我们破了您的计谋,您应该是血影宫主才对。”
夙毓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床上试图挣扎的人道“秦征,你真可悲,你总是怨天尤人,怨别人为何负你,却不知道路是人走出来的,人要知足,才能常乐,或许你觉得不甘,想要让背叛你的人都跪在你的脚下求情,那么你就要做好被人反扑的准备,在这个江湖,力量才是第一位的。”
“顺便告诉你一句,我才是秦靳的亲生儿子,父债子偿,你可以冲我来,”夙毓端起了烛火,走到了牢门前道“只是可惜,你一辈子,都要在这里度过了,也许,这是我跟你这一生,最后一次见面了。”
烛火影影绰绰的消失,一片的黑暗重新的降临,仍然是那般的阴暗,那般的暗无天日。
只有哧哧的声音,不知道在诉说着些什么。
他曾经拥有着一切,可是,都被他自己亲手弄丢了。
丢了就是丢了,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夙毓走出了地牢,将端着的烛火吹灭,那一缕余灰升起,就像是那烟消云散的过去。
未来,不是那烛火强撑起的黑暗,而是走出黑暗通道的光明。
夙毓看着等在那里的身影笑着迈步过去“教主。”
“嗯,”秦峥这样答应着“事情都结束了?”
“嗯,结束了。”
☆、第57章 (五十七)母子连心
安排好了幽冥教的事情,又安歇了两日,便是再不得空闲了。
因为京中传来消息,七皇子西南平乱成功,二皇子将元后当年的死因彻底披露了出来,继皇后首当其中,朝臣议论纷纷之下,皇后被废,幽禁宫室。
可是参与其中的三皇子却以不知情为由免遭其难。
三皇子势力受挫,偏偏手上有着空华山和司空山庄两处势力,争斗到此处,什么目的野心也不必掩饰了。
刺杀是常有的事情,只是可惜到底也没有得手。
大皇子处有碧落宫,碧朱虽然是抱着玩的心思,但是到底碧落宫的宫众护住了大皇子的性命。
二皇子和苏止言那里的守卫更是严密,三皇子更是无法得手。
只是想要在江湖上反击,更强的人手却需要秦峥和夙毓来调动。
而七皇子回京后尚且没有汇报军务,就在得知了其母后死亡真|相的时候,直接率着军队包围了三皇子的府邸。
本身身体已然不好的皇帝直接气的晕倒了,却令局势更加紧张了。
“真可惜,明明是你十八岁的生辰,却只能奔波劳累。”秦峥拉下马缰遗憾说道。
此时正是赶往京城的路上,夙毓也拉住了马缰,看着前路的郁郁葱葱道“无妨,有教主陪在身边,便是日日都比生辰来的快活了。”
而且,他真正的生辰,其实是不知道的,那不过是所谓的入教的日子,秦峥却记得清楚。
“十八岁很重要,”秦峥如此回答道“等到了京中给你补上可好,现下,倒是没有什么能给你准备的。”
夙毓扯住马缰,看着秦峥笑的有几分狡黠,然后坐在马背上侧身过去,在那薄唇上落下一吻后坐回了身子道“如此便是教主送的生辰礼物吧,教主那个世界送礼物的这个风俗倒是十分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