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神钦定的不是亚瑟,而是我。”
裴言一怔。
“你想知道我们交换了什么吗?”他神色忽然温柔下来,大概是觉得注定得不到就要毁灭前的平静,“交换了你的尾巴,裴言。”
裴言呆呆地看着他,微微张了张唇,却只是颤抖,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原本……那个时候就会死去的,裴言。”
裴言怔愣了片刻,随后嘴角扯起一个黯淡的笑。
“原来是这样……原来,不是他杀了我,而是……我杀了‘他’。”
“所以就算我告诉你,”亚瑟深深地看着他,那张俊美的面孔一如初见,“他再也回不来了,你也不会愿意属于我的,对吗?”
“哪怕我和他一模一样,你也不愿意是吗?”
裴言又是轻巧地笑了笑。
“我原本以为,我是很畏惧死亡的……因为我,算了,但是现在,我……我很想他。”
“亚瑟”轻轻看着他,而后有些绝望地垂下眼眸,将他搂在怀里。
“我以为我会一定要得到你的,但是他毕竟影响我太多了,他才是正主啊,”他喟叹一声,尖锐的指刺却已经刺入了对方的身体,“我到底舍不得折磨你。”
“可是我又没有办法……放过你,宝贝儿。”
俊美苍白的青年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缓缓地阖上了眼睛。
鲜红的液体从他的身躯外漫流开来。
亚瑟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弯腰轻轻将青年抱了起来,轻柔得像对方只是在沉睡。
大门忽然开了,刺眼的阳光着落进来。
“亚瑟我今天……”刚要开口的少女微微一怔,向来冷若冰霜的面容也有些错愕。
不过很快她弯起了唇角,轻轻跪倒在他的面前:“我的王,您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
第70章
一道窗帘被拉开。
苍白的一道光芒轻轻照在女人的脸上,曾经年轻骄傲的她是初生娇艳欲滴的花,张着骄矜的刺。
不过……长时间的沉睡让她的容貌变得有些疲惫了,她只着了一身单薄的长裙,甚至来不及画上刀枪不入的妆容,只是将沉稳的目光扫向远方的夜。
漆黑的夜,她的目光顺着漫长的视线,是第一区不曾见过的夜。
第一区一分为二,一边是已经有些精疲力竭的联盟大军,这里黑暗而无边际,如今的他们最稀缺的就是各种能源,只为了那最后勉强防御的防护罩。
另一边是大获全胜的人鱼,他们欢歌笑语着,灯红酒绿一片说不尽的旖旎和不夜城。
如今的她,就在这样一片死寂而漆黑的夜里。
她有一瞬间仿佛觉得自己的灵魂也在随着这半边城市的枯萎而枯萎了,身体里的水分被一点点地蒸发抽干,堕入无边的暗色中。
但她还是很美的,那种美自她的五官和周身的气质中淡淡地漾出来,她扬起精致的下巴扫视着旁人的时候还是要人不可逼视。
身后有人为她披上了一条宽厚的大衣。
“没有光的晚上,会很冷呢,大人。”身后的男人温润着嗓子,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女人,却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不知道如何相处的青涩青年了。
“啊……”她轻轻应了一声,漆黑的眼珠却没有转动半分,她的嗓子有些微微的哑了,不过她顿了顿,还是微微开口道,“听说,从前陆地上没有光的日子,是可以看到星空的。”
“那已经是历史的尘烟了,大人。”男人轻轻叹了口气,目光紧紧随着对方,递上来了一碗热茶。
她捧过对方的茶水,用苍白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杯壁。
“我现在……一定很难看吧。”
“……不!”男人有些慌张地开口,视线变得柔软而有些难过,“大人您是一如既往的美貌,是联盟的晨辉。”
也是……我的一切向往。
她轻轻笑了笑,垂了垂眸子,任由夜风吹凉自己的脸庞:“真的是……很久很久啊。”
远方若有若无地传来了阵阵的钟声,男人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猛然抬头,然后低头附在女人的身边。
“大人……这是曾经的丧钟,现在已经归属于人鱼族了。”
“是啊,呵。”
女人点了点头,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然后坚定而有力地转过身。
那一瞬间黑色的披风在仿佛她身后猎猎作响,她鸢尾花似的红飘在身后,一如从前般浓烈。
“走吧……希尔,我们还背负着子民的希望呢。”
……
“这里是什么地方?”白尾的少年疑惑地抹了抹眼睛,刚从沉睡中醒过来的他显然并不了解现在身处的位置。
他由抱改成了背,鱼尾有些无力地轻轻拍了拍,感受着身下男人坚实可靠的背部。
这里是一座……很高大古堡式建筑,他们现在在其中一个房间里,可以从窗外看到外面的景色。
“这里是曾经的将军府,”赫伯特叹了口气,“也是现在人鱼皇的所在处,虽然他不怎么回来住。”
“人鱼皇……”少年有些迷茫地抬了抬眼睛,然后恍然想到,“这里已经是人鱼攻陷的地方了?可是……赫伯特,你是怎么进来的,人鱼的嗅觉那么灵敏……”
“啊……”少年嗅了嗅鼻子,这才一怔,“赫伯特,我闻不到你的味道了。”
“是啊,”赫伯特笑了笑,将少年放在柔软的床上,然后进入卫生间开始往宽大的浴缸里放水,“等一下就好。”
少年将尾巴蜷缩起来,疲惫让他没有力气动弹,他甚至有些连眼皮都张不开了,但是他还是很不安。
那是……很小的时候了,他向往着人类的五色缤纷,悄悄跟随着一艘潜艇,对方很快就发现了他,并且给了他美味的食物。
年幼高傲的他却不怎么通晓人事,也看不出那样一张和蔼可亲,并且一直赞美他为神的造物的脸下,藏着对肮脏的心脏。
免费的糖果,是不能碰的——
是的,他闭着眼睛似乎又要进入梦想,然而很快一阵沉重的钟声唤回了他的意识。
那是很厚重的丧钟声,一声一声地,带着震人心魄的力度。
“来了!”似乎这一声钟声代表着什么一样,正在放水的青年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然后轻快地走到了少年的床边,低下头给了他一个吻,“来了……不要怕,你会好起来的。”
少年继续蜷缩着尾巴,和赫伯特交换了一个吻。
他不知道赫伯特在酝酿着什么,他脑海里被另外的东西占据着。
“赫伯特,”他轻轻开口,声音显然有些迷茫,“你也要给我,免费的糖果吗?”
赫伯特微微怔了怔,然而很快似乎就反应过来了。
他拉过少年的手,温暖着他本来举低温的身体。
“不,那不是免费的,亲爱的,”他炽热的目光照在对方的脸上,那种苍白的绝美依然让他动心不已,声音低沉而肯定,“我早就说过了,我要你的名字,和你的全部。”
少年反而放心地笑了起来,手上没有什么力气地轻轻反握住对方,那种虚弱让赫伯特分外怜惜。
“赫伯特,我的名字是——”
门被砰得一声踹了开来,一下便打断了少年即将说出的话语。
赫伯特心里一怔,第一瞬间是难道对方欺骗了他,他心口猛得缩了起来。
然而来人并不是那个孤傲得有些疯狂的王,那里站了一个修长的剪影,因为逆着光,所以他并看不清楚来人的样子。
不过……不过对方的味道他却说不出的熟悉。
是——
“啊呀,”女人的嗓音有些沙哑,她歪了歪头,看了一眼卧室中的情况,显然也略微有些尴尬,她挑了挑眉,不满地看了看身后的男人,“我们——走错了?”
“我们是在隔壁啊大人……”青年清了清嗓子,不太好意思道,“我都说了您可以……温柔一点。”
“好吧,抱歉。”女人叹了口气,向里面的赫伯特微微点头致意,虽然她的道歉看起来并不怎么样,依然带着说不出的傲慢,不过这既是与生俱来的,也是后天卓越的地步带来的,至少……对方在走的时候顺便关上了门。
关上门的时候还能听到对方的絮絮叨叨。
“没办法,我一想到要见那个过分的家伙怎么都不能不生气啊……”
不过赫伯特还是听出了对方的声音,虽然时隔了两年,但是赫伯特之前可是电视上看过对方无数的演讲。
那个孤傲的,坐在曾经最高顶的女人。
“……好吧,”赫伯特转过头,有些无奈地看着似乎因为一点害羞所以就将整个脸都埋在了柔软棉被中的少年,“我们……哎,好吧。”
他轻轻笑了笑,虽然没能知道对方的名字,
不过对方害羞的样子意外地十分动人。
他静静地听着外面的丧钟,等待着某一时刻的到来。
……
“呵,看到了吗?”貌美若冰霜的女孩嘴角带着难得的得意的笑容,“我的陛下……他显然已经承认了我。”
黑色卷发的苍白青年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懒得和毛病一大堆的公主病计较,然后微微垂下了眼眸,有些好奇地看着放在塔顶最高处的那口高大精致的棺木。
沉重的丧钟在耳边沉沉地回响着,没有人哭泣,但是也没有人敢喧闹,因为站在最高顶的王面色冷漠得像是荒无人烟的绝境,肃穆得让人不敢放肆。
那条混血的白鳞种……那个明明亚瑟十分重视的男人,难道真的如同碧昂丝说的那样,亚瑟那么轻易地就放弃了他?
这没有道理啊,他想着对方曾经将青年视为逆鳞的样子。
就这么……轻易地死去了吗?
可是……他看了一眼边上那个孤傲的少女,又觉得亚瑟实在是不可能真的爱上碧昂丝,毕竟但凡是有眼睛的,也知道这一直只是碧昂丝的一场单恋罢了。
总觉得哪里不对呢。
可是,连他也见过对方的尸体,苍白的青年浑身都是血色,亚瑟不准旁人多看一眼,也不愿让旁人多碰一分。
他保持着死亡前的模样,浑身沾满了已经干涸了的血渍,那些血渍已经发黑了,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气味。
大概就是混血的味道吧。
他有些遗憾地想,本来还真的对那个青年,有一点好奇和兴趣呢。
面无表情的王神色说不出来的荒芜,青年在他心中还是有地位的,不然他也不必这么隆重地将对方下葬,而碧昂丝对这一切置若未闻,想必是已经在幻想着未来封后的日子了。
啊,岚翻了个白眼,陷入爱河的少女简直不可理喻。
至少两年前的时候她还懂得思考。
……
裴言在一片漆黑中醒来,外面是沉重的丧钟声。
下葬的礼仪还没有结束,他感受着棺材似乎被什么抬着,一片漆黑让他的意识有些回不过来神。
不过他很快还是想起来了。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时,亚瑟将锋锐的指甲切入了他的身体。
然后——又切入了自己的身体。
两个人的血液混在了一起,流满了他的身体。
所以,亚瑟又在干什么呢。
他叹了口气,想到当时刚下潜艇对方紧紧搂住他的时候看到他那串项链上细细刻画的字符。
那是人类语言中比较生僻古老的一个语种,但是他的书架上有收藏,并且他还做过笔记。
——“向死而生。”
他正想着,一片亮光忽然照射进来。
棺材盖被打开了……他的眼睛受不了这么强烈的光,微微眯了眯眼睛,然而还来不及挣扎对方已经送来了一个热烈的吻。
第71章
薇薇安将身体蜷缩在角落里,迷迷糊糊间感受到了身体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温暖。
她已经不在是那个温室里的姑娘了,她努力变得勇敢而坚毅,可是这一场始料未及的变故仿佛又让她成为了惊慌的兽,这么一点轻微的动作也依然将她吵醒了。
她倏然睁开眼睛,然而还来不及开口嘴便被什么东西捂上了。
等到来人向她示意的时候她才看起来对方的样子,也不再惊慌,只是有些惶惑地眨了眨眼睛。
对方将手挪开,薇薇安轻声开口道:“艾?”
艾点了点头,他原本应该被关在更远的囚室里,这里原本是人类制作的人鱼躯体实验室,如今却被拿来关押某些人质。
人鱼还真是瑕疵必报……算了,这本来就是人类做下的恶。
“你……你怎么过来了?”薇薇安抬头看了看他,眼中亦有惊喜,想了想嘴角又是一抹苦笑,“我……我还以为之前已经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
艾抚慰般地摸了摸薇薇安的头,这动作有些亲昵,但是在死亡前的惶恐空白之中薇薇安也只是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不,不会的,薇薇安,我们都会好好的。”艾的保证听起来非常有力度,薇薇安的心竟然也平静了两分。
“不过,你是怎么进来的?”薇薇安好奇地看了一眼外面,今天的把守似乎都不见了,不过囚室需要特定的密码和锁定。
“我有一些事瞒着你,薇薇安,”艾的神色有些苦恼,但是还是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女孩,手指轻轻擦过对方眼眸下已经干了泪痕,“其实本来我也不打算告诉你的。”
“是怎么?”薇薇安睁大了眼睛,但是对于艾的人品她依然很有信心,从前一起学习的时候只有艾是第三区的出身,但是薇薇安知道艾拥有着很多人都没有的品格,他比同龄的人都成熟得多。
“薇薇安,”艾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你想见你的姐姐吗?”
“……姐姐?”薇薇安愣了愣,又忽然反应过来似的兀然抬起眼睛,不敢置信道,“姐姐也被关在了这里吗?”
“不,”艾哭笑不得,“不是的,其实你姐姐……已经醒了。”
薇薇安像是石头一般地僵了一会儿,然后泪花在她的眼中晶莹剔透。
“姐姐已经……醒了吗?我……为什么你知道?”
“因为我刚刚得知了‘名单’,好了薇薇安,”艾拍了拍薇薇安的肩膀,像每一个并肩而战的伙伴又像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兄长,“振作一点,我暂时没有办法带你出去,但是你的姐姐已经醒了过来,很快你们将会团聚,所以……不要放弃。”
“我……我知道,”薇薇安的泪水还是不停地涌落下来,但是她笑得无比欣慰,有时候奢望太久的东西成真总是让她难以置信,“我一定会等待着的。”
艾静静地凝视了她一会儿,然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地向外面走去。
“等等,艾,”薇薇安轻轻喊住他,“什么是‘名单’?”
艾做了一个将士的礼仪,回头对着薇薇安轻轻笑了笑,他俊朗的面容充满了希望。
“这现在还是秘密。”
……
裴言被吻得头晕,本来就流了不少血,棺材那么厚还听缺氧的,又这么被吻裴言觉得他还没有被捅死就已经被吻死了。
裴言嘴上一用力,狠狠地咬了一口对方。
“嗯……”对方被疼得轻轻喊了一声,然后不满地想要开口,不过很快被裴言推开了。
“再亲我就真死了。”裴言声音有点无力,腹部流血的伤口还有点疼,但是显然已经被包裹得很好了。
男人脸色有点欲求不满,似乎好不容易看见了还不能亲亲抱抱这实在是一件很过分的事情。
但是看见了青年苍白的神色他又忍不住心疼,只是小心翼翼地吻了吻他的额头。
“啊宝贝儿,疼吗?”亚瑟轻轻地摸了摸对方的头,将他的发丝揉得松软而缭乱,“哎,我的心也在跟着你流血,正如同我的伤口一般。”
“你是什时候出来了,”裴言开门见山,面色冷漠,顺便他还懒得起来,依然坐在棺材里,说起来……棺材还蛮舒服的,铺满了柔软的垫子。
边上还有雪白泛粉的百合花,看上去真像那么回事。
“哦宝贝,这很显然,”亚瑟心痒难耐地拿手指抚摸着裴言的耳垂,然后被裴言无情地打落,有点小委屈地扬了扬眉,英俊的面容在灯光下一照果然看上去很伤心的样子,“我看到你落泪的样子心都要碎成一片片的了,完全没办法保持冷静。”
裴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静静地凝视着面前的男人。
的确,之前那种古怪的感觉的确消失了,如今面前的男人依然还是俊美的面容让人难以呼吸,只是他较为做作然而依然做作得让人无法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