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神医在一旁听得老脸都要红了,急忙打断:“皇上如今身体虚弱,你要让皇上多休息,不要烦他。等我把话说完了,便告辞。”
皇上已经完全信任眼前的李神医,求贤若渴般,抓着李神医的衣摆,“神医,朕相信你,不如你进宫来当我的主诊太医…”
“皇上先莫要说话,等草民说完。草民只是给皇上服了药,消去与蛊毒相冲的□□,这蛊虫可还没死。草民施针让它转移潜伏的位置,所以皇上才得以清醒。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到时候我才能给皇上清出蛊虫,再根据这蛊虫顺藤摸瓜找出下蛊之人。”
“草民喜欢游历江湖,从不在同一个地方呆超过两个月。逍遥自在惯了,实在无法当皇上的太医。草民话已说完,现在便离去,刘太医你好生照料,定要让皇上两天之内恢复体力和精神。届时草民再来治疗皇上的蛊毒。”
皇上有心留李神医,可他执意要走,根本不给皇上机会,一瞬间,人已经消失在殿门口。
皇上只能安静下来,渐渐的陷入思考。
这几日,他并非完全陷入昏迷,就如同李神医所说的,其实他是有意识的,能感知周围人做什么,可就是醒不过来。身体没办法动弹,没办法说话,没办法睁开眼睛,唯独耳朵能听得见,脑袋能运转思考。
皇后与大皇子的对话,惠嫔的大闹,淑嫔的哭诉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正由于身体动不了,眼睛看不见,耳朵反而更加灵敏。
大皇子那大逆不道的话,再加上今天的表现,足以看出他恨不得自己早点死。果真是个不孝子,还好没有立他为太子,否则自己真的死不瞑目啊!这人根本不配当储君!
还有淑嫔一夜哭诉,勾起皇上久远的回忆。
那时候还青春年少,周将军是他的发小,两人如同兄弟,自小玩到大。对方戏言为自己打天下,后来他做到了,四处征战,胜战无数,数次重伤垂危,最后顽强活了下来。
邻国听到周将军的名字,哪个不是吓破了胆。大厦皇朝的领土足足扩大了一倍,是父皇当政时两倍之大。但自己却猜忌他,疏远他,不再信任他…
是他愧对了这个兄弟,愧对了周家,愧对了淑嫔母子。
皇上陷入了回忆,想着想着,眼眶情不自禁通红。活了四五十年了,那么多深刻的回忆,想一晚上,都想不完。
一想到还在岭南征战的肃亲王,皇上不由得心疼,那可是他最宠爱的一个儿子啊!怎么就糊里糊涂派他上战场呢!
皇上急忙向身边人打听肃亲王的近况以及岭南战事的情况。
岭南战事严峻,以十万大军对上对方三十万叛军,胜算本就不大,再加上自己昏迷这三日,大皇子执政期间,有意拖延粮草,到今天还不愿派人送粮草。
十天半个月,对于平民百姓来说,熬一熬很快就过去,但对于前线的士兵来说,那简直就是度日如年,后方还没有充足的食物。生死之战,前线士兵一旦知道后方没有援助,食物匮乏,只怕会溃不成军,到时必定大败,肃亲王是生是死,难说。
皇上心疼不已,追悔莫及,大半夜命户部尚书及兵部尚书前来,该提供粮草的赶紧提供粮草,能出战的士兵有多少出多少,立马赶往岭南。
另一头安静的寝宫里,一身白净素衣的淑嫔,每日吃斋念佛,抄写经文,为儿子祈祷,只望他平安归来。听到宫里传来的消息,说皇上醒来的第一时间是给肃亲王送粮草送兵马,她只抿了抿嘴角。
看来周扬的消息很准确,想来这小子暗地里动了不少手脚,帮了自己不少忙。宫中如何,自己如何,她不在意,只望周扬和齐王能护她儿平安。
正是得到周扬传来的消息,淑嫔昨夜才会前去皇上寝宫,演了一夜的戏。
她本不是无情之人,只是皇上实在太伤她心。昨夜淑嫔的哭诉与追忆,半真半假,却都说进了皇上的心坎。
皇上能把她的话听进去,淑嫔已经欣慰不已,毕竟十几年夫妻感情怎会说没就没,淑嫔不过是个柔弱女子,做不到如此绝情之事。只望皇上能回心转意,真心相待,不要一错再错,逼人太甚。
☆、第47章 橘色鸟
远在岭南的肃亲王可不知道京中发生的这一切,他只知道战场上硝烟四起,每日伤亡惨重,后方的补给却迟迟没有送来。城墙外,无数叛军围攻,危在旦夕,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睡,两眼布满了红血丝。
肃亲王面无表情地询问身边的士兵:“我们的粮草还能熬几天?”
士兵低下头,不敢直视肃亲王的眼睛,小声地说:“按正常用量的话,只能熬十天…节省一点,也许能熬半个月…”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去休息。”
肃亲王双手捂脸,曾经的他从不为衣食感忧愁,现在犯事都要精打细算。自从来到岭南,每天都是糟心的,别说度日如年,他觉得在京城的逍遥日子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根本不懂行军打仗,如何指挥调度。若不是身边有个薛志强帮他,他早就崩溃了。
薛志强也没强到哪里去,这几日敌方时常来犯,他每天最多也就睡一两个时辰。同样有些精神不济,却还得强撑着,在他看来,肃亲王还是个孩子,无助时需要倚靠,需要被保护,自己这时绝不能表现出疲累。
薛志强鼓励性地拍了拍肃亲王的肩膀。
“放心吧,还有半月呢,粮食必定会运过来的。”
“哼,别傻了。我父皇恨不得我从此别回去,回去只会碍了他嫡子登基之路。不会有粮食运过来的…就算有,我们的士兵死的死,伤的伤,你以为有了粮食,就能守住这座城吗?”
“十五万士兵,如今只剩九万…敌方还有二十万,这仗怎么打?”
“其实你真的不该过来的,死路一条…你妻子还怀有身孕…是我害了你…”
肃亲王埋在心里的脸一直不愿抬起,声音越发低弱,语气已经变得有些哽咽。
感觉到对方情绪低落,薛志强把对方搂入怀中,轻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果真还是个善心未泯的孩子。换做其它将领,只会觉得战场死伤不可避免,理所当然。根本不存在谁对不起谁的说法。
肃亲王本就是个娇生惯养的悠闲贵公子,千金之躯,不知疾苦为何物。这些日子却跟着士兵们一同吃苦,征战沙场。士兵吃什么,他也吃什么。那双洁白修长的双手,不得不染上鲜血,从前那般玲珑剔透的一个少年,不得不变得冷硬起来。
“是我该道歉才对。那夜你戳破郡主谣言事实,和我提过岭南之事,不过后来没说下去。其实我知道你想表达什么,不过是希望我能与你并肩作战,但是我想到家中怀孕的妻子,当时不敢给你回应。你酒醉之后骂我骂对了,我懦弱。朝堂之上,我没敢站出来请缨。不过我感谢皇上,最后指明让我跟随你而来。”
“不过你真该感谢我。若是没有我,以你这遇事就慌的性子,只怕没两天就溃不成军。”
“有我在呢,不会有事的。”
肃亲王听着他安慰的话更像在自夸,不由得被逗笑了,捂着脸的手掌化成拳,没轻没重地给了对方一拳。
“黄婆卖瓜,自卖自夸。警告你,别死在我前头!”
肃亲王脸上湿湿的,一看就知道哭过了,自知丢人,好忙胡乱擦拭,结果睫毛不小心入了眼,那眼泪越流越多。
“还没长大呢,这么爱哭。别揉,会伤到眼球!我给你吹出来。”
抓住肃亲王胡乱的手,薛志强凑了过去,左手托住肃亲王的脖颈,固定他乱动的头颅,右手掰开他的眼睛。肃亲王喊疼他也没不管,吹了几下,把睫毛吹到眼睑处,用右手食指轻轻将睫毛挑了出来。
肃亲王定在那里,对着薛志强眨了眨眼睛,浓密的长睫毛也跟着扇了扇,像羽毛般骚动薛志强的心。嗯?好像真的不痛了,应当是已经好了。
周家的血脉果真强悍,专出美人。周扬也好,淑嫔也好,肃亲王也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美目流转间,满含□□,让人心跳不已。
皮肤细润如温玉,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欲滴,刚哭过的缘故,鼻尖微微发红,煞是惹人怜爱。
薛志强不是第一次被对方的容貌震撼到出神发呆。
肃亲王毫不客气又是一巴掌抽在对方脑门上,别以为他看不出来!
“前一刻我还觉得你这人不错,挺会安慰人的,难怪郡主非君不嫁。可再看看你刚刚的样子,根本就是色狼一个,我怀疑郡主之前传的谣言都是真的。你该不会真的玷污人家郡主了吧!你对得住翠玉吗!”
“没有,绝对没有!你不能冤枉人!我绝没有做出那般不负责任之事。我承认刚刚看的有些入了神…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就是欣赏欣赏…”
薛志强自己都觉得自己混账,话都说不下去了。
肃亲王本就是逗逗他,哪想到他又认真了,一点都不好玩。看自己看到愣神的男人,薛志强不是第一个,相信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正如薛志强自己所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罢,异性有异性的吸引之处,同性亦有同性迷人之处,欣赏美好的事物,是人的本能。
母亲不知多少回希望自己是个公主而非皇子,父皇只怕从不希望自己存在过吧?过去的宠爱说不定都是装出来的…
沉思中的肃亲王忽然发现两人挨得特别近,他条件发射,毫不客气推开薛志强,典型的利用完就甩。
“开玩笑的,这么认真干嘛?难得停战,营中没什么状况,赶紧休息去吧。”
肃亲王说完就拉开了和薛志强的距离,起身离开。
回房的路上,肃亲王在想,如果自己有一个这般性情的长兄,必定幸福之极。哪怕是有些愚钝,偶尔气死人不偿命,可绝不做龌蹉之事,不会背地里捅刀子。能与他做个拜把兄弟,也算自己幸运。
肃亲王一躺床上闭眼就睡了过去,每天都累的没精力思考问题。
哪怕是强悍如薛志强也是沾床便睡。
周扬一听皇上终于愿意派援军去岭南,连夜让士兵集合整队,准备明天一早便出发。就算连夜赶路,只怕也要十来天才能到。齐王怎么会放心他,必定跟着去。
这会儿皇上又不找理由阻拦他们俩了,明显是心态变了,心中天平向着肃亲王偏去。
皇宫中李神医和淑嫔,京中有父亲和长兄,自己外出有齐王护佑,几乎是万无一失,根本没什么需要顾虑的。
第二日一早,周扬和其他两位将领带着粮食,率领援军前往岭南。
齐王手下的兵大多数都回到西北镇守,这次他不过是带了几个护卫,便跟随周扬去岭南。
“不但不跟我去西北,还带着我来岭南。回去之后,你得补偿我。”
连夜赶了十天的路,周扬简直是累昏了,躺床上还被一只苍蝇嗡嗡嗡的在那里骚扰。他拿被子盖住头,转了个身,继续蒙头大睡。
齐王只能无奈地揉了揉他的头,便抱着人睡去。
岭南战事越发危机,十天已经过去,粮草所剩无几,最多也就熬两天。
能熬过今天实属不易,敌方动不动就来偷袭,冲到前方的士兵,能不能看到落日黄昏或月挂苍穹,谁也说不准…
虽然薛志强总是时不时安慰肃亲王,可对方毕竟不是不懂事的孩童,再看见平时乐观向上的薛志强都变得愁容满脸,又怎会不知道战况不妙。
这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他们谁都不愿意道破这一层利害关系。
“你有什么遗言吗?我劝你还是赶紧写封信给你那怀孕的妻子。你看,我都已经写到第二页纸了。”
肃亲王像是看破生死,将生命置之度外,奋笔疾书,滔滔不绝,满满都是对母亲的思念与忏悔,懊恼以后无法侍奉左右,陪伴母亲。
薛志强只觉胸口隐隐发疼,这样的肃亲王让他莫名难过。然而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原以为自己本领超绝,能以少胜多。虽敌军伤亡比己方更严重,可抵不过对方人多力量大呀!
薛志强当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满脸忏悔,“是我没保护好主子,是属下无能…哪怕让属下死去,也绝对保主子安全离开岭南!”
肃亲王吓得手一抖,笔下糊了一团黑墨迹。
“你…都这种时候了,说多了也没用。赶紧起来吧。写信要紧啊。”
薛志强跪在地上一声不吭,纹丝不动。
肃亲王硬拽才把人拽起来,推到案桌前,把空白的信纸以及刚用过的狼毫笔塞到对方手中,示意他赶紧写,别耽误时间。
“傻大个,我都看开了。现在信使就在外面候着,半个时辰之内就马上启程离开,你再耽误,就连送遗书都机会都没了。”
薛志强深呼一口气,眼眶通红,微微抬头才忍着没让泪水滑落。
肃亲王难得见薛志强如此失态,用左肩撞了撞他的右肩,也不知如何安慰。
“我写信你站身旁干嘛?”
肃亲王急忙跳开一步,举手投降,“我走,我这就走,你继续。”
明明天气寒冷,肃亲王却觉自己满头都是汗。他从怀中掏出周扬的亲笔信,反复又看了几遍,确认明天一早先锋兵和部分粮草能到,不由松了一口气。
罪恶感立马攀升心头,肃亲王悄悄探头看了看房内情况,里头薛志强一边哭得不能自已,一边奋笔疾书。肃亲王咽了咽口水,发觉自己玩笑开大了,不知怎么挽救。
若是自己现在告知对方真相…肃亲王忍不住浑身抖了抖,还是算了吧,船头桥头自然直。明天一早薛志强自然会得知真相的,肃亲王心虚地守在门外不敢离去。
不到半个时辰,薛志强通红着双眼走出来,手中拿着一封密封好的书信。肃亲王心虚地不敢与他对视,急忙一把接过书信,往信使方向跑,事实把对方的信收进怀中,吩咐信使赶紧回去报信。
等肃亲王回到营中,只见薛志强面无表情地呆坐在案桌前,一副没回过神来的样子。
“其实…其实…我…们早点休息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肃亲王还是无法开口告知对方真相,玩笑一旦开过,实难回转啊!
薛志强仍旧面无表情,配合地点点头,便起身回房。
肃亲王总觉得他整个人浑身散发怪异的低气压,却和之前的低落不太一样。他在案桌周边四处找寻,心里扑通乱跳,有一样东西不见了!
这下子,肃亲王不淡定了,自己把东西扔哪了?是随手扔到哪个角落还是被人拾走了?心慌意乱间,肃亲王又掏出怀中的信封。一封是周扬的,一封是薛志强的。他将周扬的信封翻来覆去,确实没找到开封时撕下来的半截信封纸。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半截信封纸上极有可能写了个“周”字。薛志强与周扬公事那么久,必定能认出他的字迹。再结合自己今晚过于淡定的表现,以及薛志强后来异常的表情,肃亲王敢肯定薛志强他肯定是猜出了什么。
明知自己开玩笑还不点破?该不会是真生气了吧?
肃亲王内心惴惴不安,辗转难眠,憋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终究是坐了起来,披上外衣。
薛志强非常警惕,一听到脚步声就醒了,认出那是肃亲王,听着他在自己房门外走来走去就是不敢敲门进来。
薛志强也难得没有心软主动开门。
肃亲王本就不觉自己有错,特地在对方房门前拖拉着脚步,走了这么久这么响,就是为了引起对方注意,对方警惕心之强,这时候绝对是醒了!结果对方一点反应都不给!
肃亲王揪着眼前的桂花叶,愤恨地掰了下来,树枝抖了抖,本就零落的细小白花簌簌掉地,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哼,难道我堂堂亲王还要向你一个道歉不成!此事本就重大,越多人知道越不安全。
肃亲王略一思考,又觉自己并没有错。于是,他转身离开,回房休息,明天要养足精神去迎接援军!
☆、第48章 橘色鸟
现实往往是残酷的,不如意之事十之□□,越是不期待的事情,它越是会发生。
天还没亮,敌方士兵忽然来袭,攻势之猛,足以看出其攻破城墙的决心。
城墙上,一幅幅长梯被搭起,被推到,却又被搭起。敌方冲锋的士兵一个个不畏死亡,不畏摔伤,沿着长梯,爬上城墙,杀的眼睛一片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