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下,一副副尸体被堆起,从城墙摔下的,从长梯上被踹下的,敌方的,己方的,谁还分得清?只知杀遍所有仍然站立的敌人,屹立不倒便是胜利。
肃亲王没参战之前,养尊处优,别说杀人,哪怕是杀鸡宰鱼都没碰过,十指从不沾阳春水。只要他发句话勾勾手指头,大把人奉上名贵之物于他赏玩。
上了战场之后,连肃亲王自己都记不清,这双洁白无瑕的手,究竟夺去了多少性命。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做了,便不觉得难,况且他不过为求自保而已。
肃亲王推开差点被斩首的护卫,狠厉地给前方敌人利落一击,剑尖直直插入对方心脏,手腕翻转,拔出剑刃挡住旁侧的偷袭。
也许仍为昨晚的事感到执拗,肃亲王并没有跟在薛志强身边。况且现场这么乱,他已无暇分神寻找对方身影。
没想到敌军这么会算时间,竟赶在援兵前来营救之前攻破城墙。那封信虽说只有自己看过,可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哪怕只有一丝破绽,都能让人顺藤摸瓜,推测出真相。
“勇士们!必须要撑住,援军天亮便赶到!坚持才能活命!”
在几位护卫拥护之下,肃亲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浑身浴血,仍不忘鼓舞士气。
薛志强一路杀敌一路寻人,看到自己要找之人竟不怕死爬上了最危险的城墙。他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浑身戾气,杀得毫不手软,一剑一个,往肃亲王的位置靠近。
太阳还没升起,城墙之上,尸横遍野,青白的砖板已被鲜血染红。
敌方将领没想到剩余的几万士兵面对他们二十万大军,毫不气馁,仍拼死一战。
看了看城墙上那被束拥在中间的青涩少年,将领的脸闪过恶意的杀意,唤来几个弓箭手,指着肃亲王的身影,吩咐了几句。
当一只箭擦着肃亲王的脸飞过时,周围的护卫立即警惕起来。看来对方知道一时之间无法攻破城门,打算擒贼先擒王…
“护卫主子下城楼!快!”
“杀!杀!杀!”
护卫们一边要防着周围敌人的突袭,一边要警惕弓箭手的偷袭,真是防不胜防,难以顾全。
下一刻,肃亲王的头盔,被一只利箭直接贯穿,还好他反应及时,头一歪,头盔被打落在地,发髻散乱也无闲暇理会,一路往城墙下退。
薛志强见到这一幕,简直怒发冲冠,瞠目欲裂,恨不能手刃敌方弓箭手。他运转内力,施展轻功,一跃而起,脚尖借着几人的肩膀翻上通往城墙的楼梯。
混战之时使用轻功,其实是极其危险的。下方的攻击可谓防不胜防,随时袭来一剑,一旦倒地,容易受到围攻。
若非形势急迫,薛志强也不会如此着急。他可是承诺过,绝不让此人倒在自己面前。
薛志强心急如焚,左右开杀,才终于到了城墙之上,与肃亲王回合。
明箭易挡,暗箭难防。
敌方弓箭手的准头十足,且不知道何时会出手,实难提防。薛志强只能把人护在内侧,用自己的身躯阻挡偷袭。
此招果然有用,弓箭手放箭的速度缓了缓。
敌军将领也不是吃素了,吩咐一位眼力犀利的弓箭手专门指方向,所有神射手弓箭手全部往那个方向射去,不分敌我,定要将对方首领乱箭射死。
箭矢之猛,周围不少士兵都遭殃,有己方的亦有敌方的。
肃亲王身边的几名护卫不幸身亡。薛志强右肩中了一箭,箭头已没入身体。肃亲王也没好到哪里去,右胳膊被箭划过,生生削去一片皮肉,鲜血淋漓。两人都忍着伤痛,默不吭声,一路砍杀,才总算消失在城楼之上。
当周扬赶到岭南战场之时,肃亲王的士兵只剩下六七万人,死伤已经大半,正是绝望之际。
周扬和齐王恍若天神下凡,带来了第一批先锋兵,其中不乏冲锋兵和弓箭手,列为雁阵,从敌军左右两侧袭来。
周扬面容冷硬,两眼冒火,别以为他离得远就看不出敌方将领的阴谋。擒贼先擒王是吧?让你也尝尝这滋味!
周扬举起手中重弩,将其拉到满圆,其拉力足有一二百斤,,箭尾贴于下巴处,瞄准目标心脏处,手指一松,长箭发出了凄厉的破空声,直直飞向距离将近一百五十米远的敌方首领。
一箭射出,周扬就命人吹响号角,一则告知己方士兵援军已到,二则向岭南叛军发出宣战。
这号角一响,己方士兵如同打了鸡血,情绪亢奋。
城楼上视野开阔,不少视力好的士兵都看见敌方首领被箭刺伤腹部,顿时士气大涨,奋起反抗,恨不能杀个片甲不留。
敌方援军一到,首领立刻受伤,城墙一时无法攻破,敌方兵荒马乱,副将心中慌乱,只能命人马上撤离。他们二十万都没能攻破对方九万守兵,何况对方援军已到,只会更难对付。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胆小如鼠的副将领着士兵赶紧撤退。原就被三方夹击,如果敌方有心一战,说不定还能战个平手,毕竟在人数上,终究是他们占了上风。
可惜,副将只知保命,错失良机,己方战意已退,只知逃跑,毫无战意。
周扬他们不过是先锋部队,后头还有大批援军。齐王和周扬一个眼神意会,左右夹击,把敌军往援军前进方向逼。
两军相遇,强者胜。况且敌军本就大战了一早上,还逃跑了一轮,根本比不上精力充沛的援军。被乘胜追击的援军一路追打到十里外。
一下子来了充足的粮草以及二十万精兵,给疲惫的士兵们带来莫大的希望,预感胜利就在前方。
在收到周扬的亲笔信后,肃亲王虽已预料到战况必能好转,却没想竟扭转乾坤,直接反败为胜,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
军大夫给他处理手臂上伤口的时候,肃亲王还没能回过神来,变化太快,胜利来得突然,让他措手不及。
想到为了就自己而右肩中箭的薛志强,肃亲王仓忙站了起来,大战了一早上,还滴水未进,头有些犯晕。
进了营帐之中,看到薛志强口咬着微微发黄的麻布,脸色苍白,额头上青筋凸起,满头大汗,趴伏在简易木床上,衣衫褪至腰间,露出狰狞可怖的伤口。
军大夫在薛志强的伤口上撒了些雄黄,便拿刀开割伤口,以便取出箭头。
那伤口血肉模糊,一股股鲜血涌出。薛志强左手握着床沿,已印下了一道浅浅的指痕,右手强忍着不发力,以免拉扯伤口,带来更剧烈的疼痛。
经过战场的磨练,肃亲王已16 经可以面不改色地面对这样的场景。所有为他受伤的,为他牺牲的士兵,他一个个都记着,深深的记在心里头。
肃亲王小时候时常跟着周大将军,听他说起战场无情,战友可贵。周大将军不认为一个人应当为另一个人毫无理由地付出,哪怕对方是个农民兵,自己是大将军。
肃亲王过去不以为意。他天生命好,出生好,才得以受有人护佑。他天性洒脱,不受帝王之术熏陶,亦不受古板教条约束。思想的转变不过一瞬间,他发现周大将军说得太对了。这世上没有理所当然的付出,自己该懂得感恩,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感激他们用自己的生命换来自己的性命。
肃亲王走了过去,在床头的位置席地而坐,看向薛志强。
“我为我昨晚的玩笑向你道歉。那不仅仅是个玩笑,更是重要至极的军情。你领兵能力超绝,哪怕一丝机会都愿为此拼杀到底。还好你自己猜到真相,否则,我相信以你的性情,恐怕会与敌人正面交锋,以换取时机送我逃离。”
看向薛志强痛苦到狰狞的脸,口中麻布已被濡湿,肃亲王有意让他分神,便继续唠叨。
“你昨晚写的那封遗书恐怕派不上用武之地了,还好我没有帮你寄出去,也没有拆你的,现在还原封不动地躺在我枕头之下。等回京了,我要亲手交给你妻子,让她过目。”
“让她知道你在即将离开人世前的真实想法,也让她感动一番。说不定她会未必对你更死心塌地,你说我这样的做法可好?”
薛志强口含麻布,哪有机会开口说话,有些走神,有些愤恨对方这种时候还来逗自己,还是配合地轻轻摇摇头,以示回答。
“这样做不好吗?可是我挺喜欢的,我是你的主子,你应该听我的。”
薛志强仍旧倔强地轻轻摇头。
肃亲王哑然失笑。
“那成,我自己留着。等哪天你对不起我,我就把信拿出来当众念给大家听。”
薛志强已经懒得回应肃亲王了,此时军大夫示意准备拔出箭头。他的脸色越发苍白,拔箭头那刹那整个身躯都禁不住颤抖,鲜血喷涌而出。
军大夫急忙拿着准备好的药物压住伤口,用布条一圈一圈缠绕,总算处理完这个伤患人,呼出一口浊气,没有休息多久,立马又转移到下一个病人旁。
肃亲王默默无语,内心敬佩这些救死扶伤的大夫,再回头看看薛志强,人已经虚脱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肃亲王嘴角微微一扬,心中感慨万千。
活着,真好!
☆、第49章 橘色鸟
周扬与齐王两面夹击,痛打落水狗,直至黄昏时刻,才在二十里外的荒野平地上扎营安顿。
正所谓物极必反,敌军兵力和己方相当,都是十五万左右的兵马。不过是副将情急易乱,选了下下之策。如果逼得太急,恐会狗急跳墙,哀兵必胜,适得其反。
军营之中,几名将领和齐王正在商讨攻打岭南叛军的策略。
有战神齐王在,其它将领基本上完全听从他的命令,周扬乐得悠闲自在,走出营房,招出暗卫,询问京中情况。
“将军府一切安好。”
“翠玉那边除了起初被偷袭几次均失败,大概知道暗袭无效,一直未有动作。”
“宫中传来消息,惠嫔重新封妃,掌管六宫。皇后行为失德,交出凤印,闭门自省。惠嫔被贬回美人,禁足寝宫不得外出。至于被困天牢的李天佑,过得一般般。皇后有意折磨他,哪怕齐王和我们的人有意维护,也吃了不少苦头。”
李天佑本就是有罪之人,让他吃些苦头也好,长些记性。
真没想到皇上动作如此神速,自己不过离京几日,宫中情形已翻转。
周扬好奇询问暗卫有关其中细节。
皇上自从转醒,又恢复了以往对惠嫔和皇后的宠爱,对惠嫔千依百顺,对皇后宠爱有加。
当然,这只是表象。
皇上腹中的蛊虫由于李神医施针而沉睡,为防打草惊蛇,他只能像像往常一般。他怀疑身边的许多人,尤其是惠嫔和皇后,是嫌疑最大的。不过他与皇后夫妻二十几年,还是比较信任她的。
至于惠嫔,这个忽然崛起的女人嫌疑实在太大,皇上与她相处的许多记忆,都像蒙了一层纱,回忆不清。
自从恢复对惠嫔的宠爱以后,她时不时搞小动作,言语间颇多针对肃亲王的,针对皇后的,竟还有针对周大将军的。让皇上不得不怀疑她就是下蛊之人。
心中一旦存了怀疑的种子,没有及时被拔除,等到它发芽成长了,便再难连根拔出。
皇上昏睡三天,但其实身体并无大碍,只要吃好喝好睡好身体就好。两日后,他便龙精虎猛,立即找李神医前来为自己治疗。
李神医一来,二话不说便让皇上服下一碗奇臭无比的汤药。皇上犹豫再三,一旁的刘太医不停劝慰,拿自己项上人头担保,李神医绝不会是另一个张天佑。皇上最终还是纠结无比,面色狰狞地把药喝了。
就这皇上坐着的姿势,李神医再次施展无影手,三息时间就把十八金针插入相应穴位。
皇上立即一动不动。不是他不想动,而是他根本动不了!而且还感觉到腹部异常,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剧痛难忍,还好身体动不了,否则此时他必定滚地上痛哭大喊。
皇上脸色时而苍白时而涨红,青筋凸起,眼角竟有泪水渗出。刘太医见此情形,心中大骇,紧张无比,望向李神医,渴求一丝解说。
“无甚大碍,蛊虫苏醒,刚刚的汤药让它不适,如今正挣扎不休。待会儿它便会忍不住跑出来。”
将近半刻钟的时候,李神医向外头宫女要来了一个脸盘,在上面洒了些药米分,再放于皇上面前。
李神医再一次施展无影手,不过三息,就把金针一一拔出收回。
皇上喉咙涌动,感觉有异物从食道逆流而上,止不住呕吐,手指几番抠喉,总算呃一声吐出了一堆恶臭之物。
刘太医拍抚皇上背部,探头望去,只见脸盆污浊之物中,一条食指粗细,半根普通筷子长的褐色虫子正扭动着滑溜溜的身体,挣扎不休。
皇上没想到自己腹中竟卧着这么大一条虫,顿时胃部翻涌,恨不能吐个天昏地暗。
刘太医急忙忙拿清水给他漱口,。
“不知皇上下一步想怎么做?草民若是杀死蛊虫,其母虫必定也跟着受伤。两虫生命相依,无法独存。届时下蛊之人会身体不适,承受皇上之前所承绞肚之苦。”
“神医稍等,朕心中已有怀疑之人,现在便命她们前来。到时候神医看朕指示,再杀死蛊虫。朕定要亲手抓拿真凶!”
李神医可有可无的点头答应。
后宫中的几位嫔妃包括皇后在内都被请来乾清宫。
将近十来二十美人,袅袅婷婷,有的妩媚异常,挤眉弄眼,恨皇上没有多看她一眼,博取今晚临幸;有的脸色淡漠,低头不语,怕招来是非;亦有的想要上前问候,却通通被挡到五米开外。
等人都到齐,皇上才向李神医微微点头示意。
李神医立即从怀中取出一褐色药瓶,拔开瓶罐,从里头倒出白色药米分,全撒在蛊虫的躯体上。
蛊虫立即蜷缩成一团,体表渗出透明粘液,自身体形也逐渐变小。
嫔妃之中,惠嫔位居前列,仗着宠爱怀有龙种,把皇后都挤到一旁,硬要站在最靠近皇上的位置。
她并没有发现皇上的异常,正思考皇上为何召集她们而来,忽然腹部传来强烈的痛感,忍不住捂肚呻/吟,吓得周围的人都退了好几步。
惠嫔可是怀有身孕之人,突然不适,万一之后出事了,谁知道会不会连累到她们身上?说是她们动的手脚?这罪名可大了。
况且惠嫔平时嚣张惯了,得罪人多称呼人少,一时之间竟无人前去搀扶跌坐在地的她。
“刘太医,你赶紧过来看一看!惠嫔她身体不适,不知出何问题,是否…”
没人出面,作为最贤惠的皇后,总不能置之不理。
皇上却面目狰狞地打断道:“不必查看了,此人心术不正!竟敢对朕下蛊,如今吃苦头也是活该!来人,把这个毒妇拖回去!更不想看见她。”
“皇上,皇上,臣妾没有加害于你,臣妾冤枉啊!臣妾只是吃坏了肚子,所以才会感觉不适…呜啊!疼…臣妾的肚子好疼,皇上…皇上!您饶了臣妾吧,请救救臣妾啊!”
众嫔妃面面相趣,惴惴不安,皆低头不敢出声。
皇上召集后宫那么多嫔妃,其中也有杀鸡儆猴的意味。
凡是敢背叛朕利用朕祸害朕之人,必终吃苦果,无好下场。
惠嫔下蛊的做法,和挟天子而令诸侯有何不同?直接就犯了皇上的大忌,使龙颜大怒,若非她身怀龙种,只怕立即就被拉出去处死。
贬惠嫔为美人,禁足寝宫,无批赦,不得出门一步。这已皇上最大的让步。
嫔妃们相偕离去,独独留下皇后和淑嫔。
皇后跪倒在地,面容凄切,“是臣妾没有管好六宫,以至于让龙体损伤。请皇上治罪于臣妾。”
“皇后啊皇后,你确实有罪!没管好后宫,不过是其一。为了争宠,先下药害当时的傅昭仪,后嫁祸于淑妃。后来傅昭仪得宠,让你心生不满。于是在后宫中散播朕中蛊的谣言,倒是让你无意中道破了真相。”
“其后你却联合江湖骗子,服药后用香气魅惑朕,还以蛊毒之名,让朕服用骗子送来的壮阳药。正所谓,药有三分毒,没想到那壮阳药竟和蛊毒相冲,使得朕陷入昏迷。”
皇后大声喊冤:“皇上,臣妾没有!谣言之事臣妾一概不知啊!臣妾绝没有联合那张天佑来欺瞒您。臣妾根本不认识那张天佑。臣妾冤枉啊!皇上…”
“你给朕闭嘴!你为了杀人灭口,对张天佑滥用酷刑,生不如死。他前后都是死罪一条,只盼着朕早点赐死于他,免受你日日折磨。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朕昨日去天牢亲自审问,他已经亲口承认所有事实,并指证你就是幕后指使人。将死之人,他没有必要欺瞒朕,朕相信他字字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