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氏恨自己,恨自己当初没教好卢娇杏,但更恨的却是杜家人。恨他们丧尽天良,恨这杜家母子二人的寡廉鲜耻。
杜寡妇整个人都被打懵了,耳朵里嗡嗡直响,恍惚间听到儿子叫了一声住手,就听见有人喊了一句出来的正好。
直到听到一声凄厉地惨嚎声,她才被人狠狠地掼在地上,就看见一大群人的腿缝儿中,儿子躺在地上痛苦地抱着腿翻滚的场景。
卢明山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又对着杜廉肚子踢了一脚:“夫妻本是共患难同甘苦,我那妹子腿伤了,刚好也让你尝尝是啥滋味!”
他一把将手里的锄头扔在地上,喊了一声:“走。”
这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地走了。
杜寡妇顾不得脸上身上的痛,喊道:“快快快,拦住他们。”
可惜围观的村民都只是眼神闪烁着,却并没有人出言阻拦。
等人走后,杜寡妇抱着疼晕过去的杜廉痛哭不已,还不忘骂那些见死不救的村民。
“你们这些没人性、该千刀万剐、该拉去砍头的,见死不救,生儿子没屁x,生女儿去当娼……”
听到这么难听的骂人话,这些村民本来心有戚戚的,顿时恼了。
“你们亲家和亲家之间的事,我们外人怎么好插嘴!”
“要不是你糟践人家的闺女,人家娘家至于打上门!”
“走走走,这老货不能沾,那就是一坨臭狗屎,臭不死人能恶心死人……”
大家一哄而散,只留下杜寡妇状似疯癫的又哭又骂着。
卢明山一群人刚进村口,就碰上了崔氏和卢明川几个人。
“老三,你们去杜家村了?”
卢明山也没理她,而是和这些跟他同去的人纷纷道谢,还不忘插科打诨说以后喝酒的事。将大家都送走了,他才笑着对崔氏道:“娘,你放心,我给桂丽出气了。”
崔氏急得直跺脚,“你们去作甚了?只是让你和你大哥去讨个说法,怎么就叫了这么大一帮子人!你咋不叫你大哥同去,咋自己就闷不吭去了!”
卢明山眼露不耐烦:“让去的也是你,去了以后有意见的也是你,那杜家村那么多姓杜的人,你让我和老大两人去,是想去看我们挨打是吧?”
崔氏嗫嚅道:“只是想让你们去给个说法,让他们以后别再那样对二丫头……”
乔氏似笑非笑道:“那娘想要个什么样的说法?家里人敲打那杜寡妇可不是一次两次了,她能听进去?见你这样,似乎还有些埋怨老三小题大做,合着做了落埋怨,不做也落埋怨,以后再有这破事您千万别上咱家来了,咱们侍候不起。”
丢下这话,她就冲卢明山埋怨道:“让你别闲的没事管这破事,非不听……”
两口子拉拉扯扯就走了,崔氏想解释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她望了望大儿子两口子,“也不知道老三去了有没有动手。”
卢明川也十分不耐烦,在他来想,老三自己叫人去,没攀上他一起,他巴不得省事,就是老娘和那个讨债的妹子事多。
“娘,你咋这么多事儿。敲打是你说的,现在老三去敲打杜家,你又抱怨,你到底想咋样?”
崔氏心里也十分委屈,“你妹妹还要回杜家过日子,闹大了总是不好。”
“不想闹大当初就别回来,回来叫苦叫委屈,把一家子使得团团转,如今她又心疼男人了。你这话千万别到村子里说,被人知道该被人骂不识好歹了,以后再有个什么事,你看村里大伙儿还帮不帮。以后她最好别再有啥事,有事咱也不管了,她卢桂丽愿意干啥就干啥去!”
丢下这话,卢明川也气走了,胡氏瞄了婆婆一眼,随后而上。
过了一会儿,她又转头回来,憋着气和崔氏说软和话:“娘,快家去吧,明川也是一时火上了头,您别怪他。”
崔氏抹了一把老泪,才跟着儿媳妇回去了。
回去后,卢桂丽听说三哥他们已经回来了,就忙着追问杜家那边咋样了,杜廉有没有事。崔氏根本没来得及问三儿子,卢桂丽便催她出去打听。
崔氏叫不动大儿子,只能叫大儿媳妇,可胡氏才懒得管这破事呢,就只当没听见。
无奈,崔氏只能又去了三房家一趟,才获知杜廉被卢明山打折了腿的事儿。
回来后跟卢桂丽说了,卢桂丽连声埋怨三哥下手太重,说杜廉马上就要下场了,这下断了腿可怎么好。崔氏能说什么,只能劝女儿就当是给杜家人一个警告,等腿伤养好后,也就没什么事了。
她们并不知道,事情远不是这么就完了。
杜寡妇抱着儿子坐在院子里哭了小一刻钟,才想起来请大夫的事儿。
她叫了几声杜鹃儿,杜鹃儿才从屋里头走出来。
“你方才去哪儿了?躲在屋里看老娘和你大哥被人打,你这个小x玩意儿的,老娘怎么生了你这个黑心烂肺肠的!”
杜鹃儿本来还有些心虚,之前因为害怕没敢出来,听亲娘这么骂自己,顿时不乐意了。
“你和大哥都被人打了,我出来连着一块儿被人打,你心里头就舒坦了?有这样当娘的!”
还别说杜寡妇真是这么想的,人的心就是这么奇怪,当自己悲惨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若是看到有人幸免,难免会迁怒上。
杜寡妇嘴里骂骂咧咧了几句,才叫杜鹃儿帮手把杜廉抬进屋里去。两人累得满头大汗将杜廉抬到炕上,杜寡妇使着杜鹃儿去请大夫。
不多时,大夫请来了。
望着杜廉小腿上那怪异且扭曲的弧度,这大夫面色凝重,“这么重的伤势,恐怕以后就算好了,腿也会留毛病……
杜廉刚醒过来,正疼得满头大汗,听到这话,当即眼睛一翻又昏过去了。
见儿子晕过去,杜寡妇当即骂道:“鲁狗蛋你到底会不会说话,你才有毛病,你不光你有毛病,你那瘫爹和你一身病的娘都有毛病……不过是在镇上医馆给人家做了两年的药童,充什么能!看不好我家儿子的腿,就张嘴胡叨叨咒人……”
鲁大夫被气得不轻,他一把岁数都四十的人了,还被人叫小名。尤其杜寡妇不光骂人,还骂人家爹娘,鲁大夫恨不得一药箱子砸过去。
他也不跟杜寡妇掰扯,拎着药箱就外走。心里暗暗恨道,该,做人做成这样,怪不得母子俩被人打成这样,村里没一个人出面帮手的!
杜寡妇还在后面叫:“你咋走了呢,快回来给我儿子看腿啊……”
杜鹃儿在一旁直想捂脸,“娘,你骂人骂得这么难听,还指着人家给大哥看腿。你就作吧,再去请大夫你别让我去了!”
“你这个死丫头还跟老娘发脾气他鲁狗蛋是个不中用的,咱们去请别的大夫来。”
杜家村就鲁大夫这么一个大夫,母女俩没办法,只能折腾去别的村请。可折腾着把大夫请来,这个大夫还不如鲁大夫,说自己不会看骨伤,让她们去镇上医馆。
直到此时杜寡妇才慌了,慌慌忙忙跑出去找人借车,想送杜廉去镇上医馆。
可此时已是深夜,哪家也不会赶车走夜路。杜寡妇摸黑摔得鼻青脸肿走了几户人家,才终于找到一个愿意送他们去镇上的好心村民。
等一行人摸黑到了镇上,此时天已经麻麻亮了。医馆还没开门,只能守在外面等,好不容易等医馆开了门,找大夫来看伤。
老大夫摸了摸杜廉的腿骨,皱眉道:“你们真是瞎胡闹,腿都伤成这样了,怎么拖这么久,还折腾错了位。若是骨头没错位,老朽还能医治一二,保他日后跟寻常人一样,就是日后刮风下雨阴天腿会疼。可如今都这样了,瘸是肯定的,以后还能不能走都是问题。”
杜寡妇听到这话,眼睛一翻就晕过去了。
二房家还是第二天才知道头天发生的事的。
知道后心情有些微妙,他们自然想到三房两口子这次为何会如此殷勤的原因所在。
梅氏有些担心,还上门叮嘱乔氏怕杜寡妇会闹上门,哪知连着过去多日,杜家那边也没有什么动静。
碍于心虚,乔氏使着卢明山出去打听,三房两口子这才知道杜家之后发生的事。
如今外面人快把杜寡妇母子俩笑死了,笑杜寡妇作,如今把儿子作残了,还把自己作瘫了。
那日杜寡妇醒来之后,人就出毛病了。
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人受了刺激,半边身子不能动。她心里恨极了卢家人,可惜也得她能动啊。
杜廉残了,杜寡妇瘫了,这下杜家天都塌了,还幸好有个杜鹃儿,要不然两人吃喝拉撒都成问题。
听到这消息,卢明山心里爽快极了,回家跟乔氏说了这事。乔氏本来心里还有些不安的,可听说杜廉的腿是杜寡妇延误了时机才残的,而杜寡妇也是因为自己误事害了儿子,人一时受了刺激,才会成现在这个样子,到底也打消了这种心思。
杜寡妇瘫在炕上,半边脸不受控制地歪斜着,时不时地抽搐一下,一道透明的口涎顺着嘴丫子,淌了下来。
她只有半边身子能动,就用那仅有的一只手,一下又一下的拍着炕:“都、见、呃逆个素啊吐,卡其探、探、逆够……”
她十分困难,连着叫了好几遍,杜鹃儿才一脸黑色地走了进来。
“你操心我哥作甚,他好的很!”
杜鹃儿如今都快爆炸了,成日里洗衣做饭,还要侍候两个瘫在炕上不能动的人,每天忙得连轴转,还要挨骂。她娘如今虽话说不利索了,可还是能说,就是说的不清楚,但听得次数多了,她也能听懂话里的意思。
她将一碗清得见底的棒子粥放在炕沿上,伸手去扶杜寡妇,将她扶靠在枕头上,就端起粥要喂她吃饭。
哪知碗刚端起来,就被人打落了,杜寡妇用仅能动的那一只手,抖抖索索地扇了过来。她其实是想扇杜鹃儿脸的,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
“卡其探、探、逆够……”
她想让杜鹃儿去看看杜廉,自打从镇上回来后,杜廉住的那屋里就安静得像坟墓一样。每日杜寡妇好不容易睡着,总会在梦里梦见儿子死了,都是自寻短见死的,吊死、撞墙死、自己把自己饿死。她看不到,心里又慌,才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让杜鹃儿去看杜廉。
“我才从我哥屋里出来!”杜鹃儿耐着性子道,“你能不能别折腾了,家里已经没多少粮食了,再折腾下去,咱们就要饿肚子了。”
杜寡妇嘴里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声音,杜鹃儿不用认真听,就知道她娘这是又在骂她。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
她真是受够了!
杜鹃儿跑了。
还是一个从杜家门前路过的村民,见杜廉摔倒在自家屋门前,才知道这事。
如今杜家两个人都不能动,唯一能动的跑了,杜家无钱无粮无地,这下两个人可真是没了着落。
杜廉爹这边的没有兄弟,稍微关系近一点的亲戚都被杜寡妇得罪光了,杜寡妇娘家的人也几乎没什么人跟她来往。村里人都想着这母子俩恐怕要死在家里的,哪知这当头儿竟有一个人主动回来了。
此人正是卢桂丽。
也是杜鹃儿心肠没坏透,临跑之前去了一趟卢家,也不知她和卢桂丽说了什么。第二天卢桂丽就拖着刚刚才好的跛腿回来了。
卢桂丽的腿伤得并不重,不过在家养了一个多月,就能下地走路了。跛得也不厉害,若不认真看,并不能看出来。
“那小姑真回去了?她到底图啥?”
外面天气又冷了起来,卢娇月坐在炕上和梅氏说话,点点坐在一旁玩自己的小瓷娃娃。这瓷娃娃还是当年梅庄毅送给外甥女的东西,如今正好拿出来给点点玩。
听到娘在说话,她抬头用大眼睛看了娘和外婆一眼,又埋头去玩,时不时拿着白白嫩嫩的指尖去戳那瓷娃娃的小身子。
“谁知道呢,我听你三婶说,你奶奶哭得不得了,拉着她不让去,可她硬是非要去。明明是个火坑,还要往里头跳,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小姑在想什么。”梅氏唏嘘道。
卢桂丽在想什么,卢娇月也不懂,其实大家都不懂。都那样待她了,还是那么死心塌地。
也许,这就是爱?
卢娇月脑海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如今都这样了,那他们怎么过日子?”一个瘫了,一个腿废了,还有一个半跛,却又是个柔弱的女子。若是杜家有点儿家底还好,怎么都能把日子过下去,可杜家家无恒产,连地都没有一亩,难道一家三口去喝西北风?
梅氏脸色十分怪异,道:“你奶把自己的粮食给你小姑送去了,我听你三婶说,胡氏闹得厉害。”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二房和三房两家给崔氏的奉养,是按村里一贯规矩来的。
一般都是给粮食,手头宽裕点儿的再给些钱,供老人日常花销。当初卢明海和卢明山商量了下,两家每年给崔氏一石米和一两银子,过年的时候再给做一身衣裳。
一石粮食是一百二十斤,一共两百多斤粮食加二两银子,足够崔氏在乡下这种地方过得很滋润了。不过因为崔氏和大房住在一起,大房又没个营生,只靠卢明川一个人在外面卖苦力赚钱,卢广仁倒是也去,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所以崔氏还要把自己的粮食贴进去才够一家人吃,还只能干稀搀着吃才够。
卢桂丽回娘家后,本就花了崔氏不少钱,又在家里白吃白喝,胡氏早就不愿意了。如今崔氏拿粮食去贴卢桂丽,她不闹腾才怪。
“那点儿粮食够?”当初提要奉养是年中,所以二房和三房两家也就给了半年的钱粮,也就是说只有一百多斤粮食,这些粮食崔氏一个老婆子吃上半年是没有问题,可别忘了杜家那边可是三口人。
“所以你奶昨天去你三婶家,提出想预支明年的钱粮。”
好吧,这下卢娇月总算知道为啥她娘会突然跟她提这事了,管三房要钱粮,二房自然也跑不了。
至于崔氏为什么没来二房,卢娇月猜大抵也是不好意思,她奶虽有些糊涂还有些偏心,到底其实并没有什么坏心肠。不过是子女多了,五个指头还有长短,做父母的总是疼爱那个比较弱的。
她小姑当初在家的时候,她奶偏着她小姑,她小姑嫁了,她奶就偏着大伯。大概是觉得大伯家以后给她养老,也是因为三个儿子中,也就她大伯是个没啥本事的。
“那三婶给了没?”
梅氏摇了摇头,“你三婶来跟我商量,问我咋办。”
能咋办?不给,看崔氏可怜,当娘的可怜兮兮上门要粮食,当儿子能说出不给的话?真不给,村里人的唾沫都能淹死人。可给的话,怎么都让人觉得心里头不舒服。合则还要帮着养杜家人?
梅氏直犯愁。别看卢明海和崔氏母子俩有隔阂,到底卢老汉已经没了,如今就丢下崔氏一个人孤苦伶仃,卢明海还是心软的。包括卢明山也是,要不当初商量给奉养的时候,明明两家一家给几十斤粮食也就够,两人却直接凑了整数给一石,还另外给了银子。甚至明知道崔氏肯定会拿去贴大房家,既然她愿意这么干,大家也就当做不知道。
说再难听点儿,她还能活多少年,就当是做儿子的一份孝心。都已是为人父母了,能理解当父母的心情,当父母的都想儿女们个个都好,难免会‘劫富济贫’或者偏帮,偏偏小的们又各自成家了,矛盾也由此而生。
可,能理解,并不代表能接受,这也是为何二房和三房为何会和老两口渐行渐远的原因所在。
“不过就是百十斤粮食,娘你就给吧。咱家现在又不缺这点儿,我爹天天在外面忙活为家里挣钱,何必让他心里不好想,成日里就惦着这点儿事。至于我奶是拿去作甚,跟咱们无关,咱们不去想就成了。”
还有一句话卢娇月没说,那就是胡氏能让崔氏拿粮食去贴女儿?大房那边自己都吃了上顿没下顿,恐怕那边又得闹腾。
“成,你说的对,反正咱家就只给这点儿,多了也没有,她愿意怎么糟践那是她的事。”梅氏长出一口气说道,经过女儿这一番点拨,她也算是想通了。其实认真说来,除了一开始杜家在卢娇月身上打过主意外,二房和杜家那边还真没什么矛盾。不过梅氏素来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才会不待见那杜家人,再加上出了卢娇杏那事,梅氏向着三房,自然更是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