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飞珏慢慢松开手,仔细地听着两人的对话,生怕漏了任何一句言辞。
顾景逸笑了,顾景逸一直是笑着的,只不过这个时候他笑得更加欢乐了,他好笑地对着钟承安说道:“钟庄主若是要找他,直接去找他便是,何必多次一举。他在哪里,我怎么会知道?”
“若你不知道,天底下便不会再有人知道了。”钟承安放开手,肯定地说道。
“天底下没有人不知道他在哪里。”
“哈哈,好一个天底下没有人不知道他在哪里,我知道了。”钟承安转过身背对着顾景逸,冷冷地说道:“我倒要看看,他是要这江山,还是要你。”
☆、第五十章
似乎钟承安说了一个多么可笑的笑话一般,顾景逸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连身上的疼痛都缓和了许多。
原本已经打算离开的钟承安停住了步伐,重新面对着顾景逸,他莫名其妙地问道:“你笑什么?”
顾景逸笑得停不下来,过了一会儿才终于说道:“钟庄主,你可真会说笑。”
“我没有在说笑。”钟承安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言辞有哪里不对。
“若是他会为了一个人抛下一切,那么他今天就不可能坐上这个位置。”顾景逸笑意盈盈地看着钟承安,慢慢说着:“你既然知道了我们的关系,不会不清楚他让我做了什么。”
钟承安不是不知道,只是除了顾景逸之外,他再找不出一个突破点。
他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若是顾景焕真如顾景逸所言无动于衷的话,那么筹备已久的计划便只能继续搁置。
他在赌,赌顾景焕会不会为了顾景逸离开那座城池,只要他能够明确地得知顾景焕的消息,他便有机会拿下那个位置。
钟承安不怒反笑道:“你拖着这个时间,难道不就是为了等人来救你吗?你以为如果他不出手,你能够活着走出这个地方?”
容飞珏不知道钟承安为什么这么顾忌那个人,他与顾景焕交手过,虽然没有成功探出那人武功的深浅,但是他可以肯定,那人的武功远低于顾景逸。
顾景逸看着钟承安,奇怪地说道:“钟庄主此言差矣,这个时间原就不是在下所决定的,何来‘拖着’之说?”
一个人睁着眼说瞎话的能力有多强,容飞珏这时候算是见识到了。若不是顾景逸循循善诱,以及自己的无能,顾景逸现在怎么可能活着站在这个地方。
尽管已经离死不远,但总还是活着的。
顾景逸有没有在等着“救兵”容飞珏并不知道,但庄思元在等着,江湖人都在等着。
顾景逸的这条命,原就是为了引出魔教余孽而留下来的。但钟承安全然没有顾忌所有人,只担忧顾景焕一人的存在。
不,与其说是担忧,不如说是期待。
容飞珏第二次在别人看着顾景逸的眼神中感觉到,他们看着的不是顾景逸,而是透过顾景逸看着另外一个人。
当初他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现在他明白了。
只是短短的照面让容飞珏完全无法对顾景焕作出判断,不过当他想到提及顾景逸时,那人一闪而过的愠怒之后,他便明白钟承安并非没有胜算。
江山与亲人。
江山?容飞珏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钟承安为何提及江山?他又为什么没有否认顾景逸所说的关于容家的言辞?
容飞珏隐隐觉得一切不像钟承安所说的那么简单,钟承安似乎对他刻意隐瞒了什么。而这个原因,顾景逸是清楚地了解的,只是他没有想要与容飞珏说清楚的意思,所以当容飞珏质问他的时候,他不过是风淡云轻地承认了自己的行为。
容飞珏神色复杂地看着那两人,也许他应该问清楚?只是这两人,无论哪一个人,都不可能把所有的事情对他全盘托出。
且不说顾景逸,在钟承安与顾景逸的对话中,容飞珏才终于确定了钟承安在自己面前一直都伪装得完美。
其实也不算是完美,只不过一直以来的信任,让他尽管已经产生了疑心,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钟承安。
容飞珏隐隐觉得顾景逸似乎早就掌控着事情发展的方向,若不是如此,为何会这么刚好地出现一个暗道,而又钟承安又这么刚好地出现在他面前。
但是容飞珏想不通顾景逸是如何做到这点的。
也许......只是他想多了吧。
容飞珏不知不觉地又想远了,他急忙摇了摇头,让自己专注于这两人的交锋中。
对,尽管顾景逸深陷囫囵,但却依旧没有落了下风,这的确是一场交锋。
钟承安闻言,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顾景逸饶有兴致地看着一言不发的钟承安,反倒继续开口调笑道:“哎呀,不好意思,顾某忘了,两者之间钟庄主作出的选择与愚兄可是一样的。”
“毕竟,能够为了自己的利益,亲手把自己的父母往死路上送,这一点,愚兄可大不如钟庄主呢。”
容飞珏吃惊地瞪着顾景逸,钟父钟母早在八年前就已经故去,他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钟父和钟母在这之前还活着?
容飞珏紧紧握着手中的剑,心中波澜横生。
“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与我何干?”钟承安面色不变,冷冷地说道,“顾教主有这个时间操心别人的事,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只是这被关押的时间着实太过无趣,钟庄主肯浪费自己的时间,大费周章地找到这个地方与顾某一同谈天说地,顾某实在感激不尽。”顾景逸的语调越来越轻快,“不如钟庄主顺手把这邢架去了,毕竟‘人质’还是在自己的手中更有好处吧。”
钟承安盯着顾景逸,似乎在思考着这句话的可行性有多大,然后原本紧绷着的面容突然笑了出来。
“顾教主就这么想与在下一同离开?”
“相较于在这无人相伴的山洞中等死,当然是与钟庄主一同离开更加有趣。”顾景逸似乎忘了自己身上还带有重伤,若是钟承安带着他,根本连这个洞口都出不去,认真地钟承安商讨着这件事的可行性。
钟承安听完顾景逸所言,没有说话,反倒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顾景逸,然后笑道:“顾教主这如意算盘打得真响,若是庄公子没有发出布告,在下自然是会如顾教主所愿。”
“只不过若是如此,顾教主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提出这个要求吧?带着你离开,届时在下也要与顾教主一同成为武林公敌。”
“啧,顾某不过是开个玩笑,钟庄主还真认真考虑起来了?”顾景逸好笑地对着钟承安说道,“钟庄主这么看重在下,顾某实在是受宠若惊。”
钟承安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了神色,他没有丝毫恼火,而是深深地看了顾景逸一眼,道:“身上两种剧毒,顾教主还能如此谈笑风生,若是陆一宁明天不再出现,顾教主怕是见不到后天的太阳了吧。”
“钟庄主说笑,在这暗无天日的山洞里,怎么会有太阳之说?”顾景逸似乎全然不在意钟承安的说法。
现在的顾景逸,不过是凭着陆一宁吊着一口气,倒不是说陆一宁没有办法治好顾景逸,只不过陆一宁根本没有那个意思。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容飞珏震惊地听着钟承安的言辞,两种剧毒?
顾景逸在钟家受了伤,虽然在地牢里见面的时候,容飞珏没有感受到顾景逸身上的伤势所在,但那一剑之所以会成功,除了自己怒及之下反应迅速毫不犹豫地出手之外,容飞珏明显察觉到了顾景逸那一刻的停顿。
而不待容飞珏思考,钟承安继续说道:“我这毒,虽说不会要了顾教主的命,但它会时不时的让顾教主感受到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每日一个时辰,那种感觉就犹如在火海一般,慢慢地被大火侵蚀着身体,就像是把一条活生生的鱼扔入滚烫的油当中一般,而鱼会立即死去,你却只能这么一遍又一遍地品尝着那种感觉。”说到这里,钟承安的嘴角越咧越大,他轻轻拍了拍顾景逸的脸,“而这个痛觉,则是随时可能出现的。怎么样,顾教主,在下送给你的这份大礼,还喜欢吗?”
“喜欢,当然喜欢,钟庄主费了这么久的心思才送出的大礼,在下怎么可能不喜欢?”顾景逸大笑道。
“而这陆公子更是绝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啧,他这药物,怕是比我的送给你的大礼更为精细吧。”钟承安顺着顾景逸的面容,一点一点的朝下,然后触碰着顾景逸身上的伤口。
顾景逸身上几乎没有完好的皮肤,陆一宁吊了他一口气,然后拿着邢架旁的鞭子,抽得他皮开肉绽。
容飞珏刚见到顾景逸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这样的情况下顾景逸还能够活着,他甚至觉得他眨眼的下一刻,顾景逸便会死去。
那伤口犹如丑陋地攀爬在顾景逸原本精壮的身体上,容飞珏记得曾经的那个触感,记得这身上流下的汗水,记得顾景逸的味道。
只是现在,除了浓烈的血腥味,容飞珏再闻不到任何味道。
钟承安的手顺着顾景逸的伤口一点一点地顺延而下,似乎在欣赏一个绝美的艺术品般,眼中尽是沉醉。
当钟承安低下头仔细地查看这顾景逸的伤口时,容飞珏看到顾景逸眉头微微皱起,波澜不惊的眼中似乎含着一丝几不可见的痛苦,只是当钟承安抬起头直视着他的时候,顾景逸便很好地隐藏了那一丝痛苦。
“再怎么也比不上钟庄主八年前的那副未完成的□□来得畅快。”顾景逸淡淡地说道。
只不过容飞珏却是再无法平静了,他微微一颤,差点碰了暗器的开关。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我不是兔子 的地雷(*^-^*)
☆、第五十一章
纵使容飞珏再怎么迟钝,也清楚地意识到了顾景逸在故意套钟承安的话。只是这零零碎碎的信息,让容飞珏拼凑不起一个完整的过程。
容飞珏满腹疑问,但又没有办法直接询问。若不是隐藏在这暗处,钟承安根本不可能对他说出这些事情。
其实一直在骗他的人不是顾景逸,而是钟承安。
但奇怪的是,当容飞珏知道这个事实之后,心中却顺其自然地接受了。兴许是在钟家的时候明显察觉到了钟承安的不对劲,容飞珏竟然完全没有难以置信的感觉。
只不过顾景逸所说的八年前,让容飞珏不由得回想起了两人当初的见面。
八年前钟父去世,容飞珏没有见上钟父最后一面。容飞珏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所以当时年龄尚小的他下意识地选择了逃避,也正是因为这个逃避,容飞珏碰到了顾景逸。
容飞珏记得那个时候,他躲到了容家后头的一座山上,不见任何人,专心习武,专心看着那大好风景。
他不知道顾景逸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面前的,总之当年少的他睁开眼睛时,便看到了笑意盈盈地对他伸出手的顾景逸,那时候的他呆呆地看着顾景逸,似乎以为那是在自己的梦境中,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的手放在了顾景逸的手中。
年少的顾景逸轻轻握住容飞珏柔软的手,笑道:“我叫顾景逸,你呢?”
这时候容飞珏才惊醒过来,意识到这不是梦。但他没有抽回手,反而借着顾景逸的力站了起来。
容飞珏不喜欢有人打扰他,但当顾景逸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竟然一点也不恼火,反倒一扫心中那股无法扫清的阴霾。
一个人待在后山已经有一段时间,容飞珏心中的情绪却是久久难以散去,他不敢想,每每触碰到心中的那一块记忆时,容飞珏总是下意识地逃避、逃避再逃避。
而正是因为无法面对,所以他的心结一度没有解开。
但是顾景逸的出现让他仿佛看到了乌云背后的阳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但他就是这么觉得了,所以他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齿,笑得一脸灿烂:“我叫容飞珏,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是容家后山呀。”
容飞珏没有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的防备,没有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言辞中竟然夹杂了质问。
但顾景逸并没有不快,他笑了笑回道:“我跟师父走丢了,不知道这是哪里。”
“你着急吗?”
“不着急,趁机躲开师父,哈哈。”
“你自己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不怕吗?”容飞珏歪着头,看着顾景逸,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在与师父走丢之后,他还能笑得如此愉悦。
而他的师父,却是想见也见不到了。
想到这里,容飞珏不由得又有些难过,他皱了皱眉鼻子,然后不小心看到了一旁的顾景逸,于是硬生生地把难受的情绪吞了下去。
“不是还有你吗?”顾景逸脱口而出。
“可是,我不认识你啊。”
顾景逸没有放开手中的那只柔软的手,他咧嘴一笑,恶作剧般地揉捏着那只小手,道:“小飞珏,我们已经认识了。”
容飞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在顾景逸的手中,他面色微红,立即抽出手,小声地囔囔道:“我们才刚刚认识。”
顾景逸看着这肉包子一般的脸,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容飞珏下意识地打开顾景逸的手,顾景逸“嘶”了一声,收回了手。
此时容飞珏反倒紧张了起来,他看着顾景逸因为自己而有些微红的手臂,以为自己没控制好力道,紧张地道:“你没事吧?”
顾景逸看到这小人儿凑了过来,心中顿时起了恶作剧的念头,他挡住微红的手臂,在容飞珏走过来的时候后退了几步,“不小心”跌坐在地上。
容飞珏在他还没有到达地面之前,怕他跌倒,便不由分说地抱住了顾景逸,然后顾景逸咧嘴一笑,反手抱住了扑过来的容飞珏。
年少的顾景逸比容飞珏高出了半个头,这一抱便是把容飞珏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容飞珏意识到中了顾景逸的计,急忙推开顾景逸,只是那双手在此刻仿佛有着十分大的力气般,让容飞珏无论如何都无法离开。
兴许是因为容飞珏一直在这青山绿水中,顾景逸感觉怀中的少年浑身青草的味道,让原本已经准备放手的他舍不得放开双手。
容飞珏急了,但他没有恼羞成怒地让顾景逸放开,反而慢慢地运气了功,心想着既然力气比不过他,但武功总能够治得了他。
顾景逸感觉到怀中的人不再动了,他奇怪的低下头,便感觉到一股力道十分用力地推开了他。
没有防备的顾景逸这下是真摔在了地上,顾景逸下意识的借着这个力在草地上转了几圈,当停下了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是青草。
容飞珏看到浑身狼狈的顾景逸,不由得捂着肚子在一旁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道:“哈哈......让你......活该!哈哈哈哈......”
以至于多年以后,顾景逸还记得那一天,在树下那个笑得一脸灿烂的少年。那一刻仿佛世界都只有这一人存在一般,让他终于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想要的东西就用自己的力量得到,没有人会帮助他。
容飞珏没有想到,就在这一刻,自己已经被那个少年盯上,依旧毫无顾忌地笑着。
容飞珏见顾景逸在坐在地上沉默不语,久久不肯起来,以为他生气了,便止住了笑,走到顾景逸面前伸出手,道:“别生气了,起来,我带你去玩儿。”
顾景逸抓住那只手,然后用力一拖,容飞珏差点又被顾景逸拉了下去,幸而在看到顾景逸手中的动作的那一刻,容飞珏双脚施力,运功踩住了草地,才不至于又被拉了下去。
“你怎么.......”容飞珏还没有说完,顾景逸顺势站了起来,然后扑向容飞珏,容飞珏没来得及绕开,被抱了个满怀。
然后顾景逸抱着容飞珏在草地上滚了几圈,才终于放开他,然后一脸无辜地道:“这下公平了。”
容飞珏愣愣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草,憋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终于说道:“锱铢必较。”
顾景逸好笑地看着气鼓鼓地容飞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然后摸了摸头,容飞珏下意识地推开顾景逸的手,顾景逸也不恼火,他笑意盈盈地对着容飞珏说道:“好了,不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气鼓鼓的脸显然没有半点说服力。
“不是说要带我去玩吗?”
“我后悔了。”
“那我带你去玩吧。”顾景逸不由分说地拉起容飞珏,轻轻地拍了拍容飞珏身上细碎的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