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胪的礼仪完毕,便是游街了,清离换上御赐的金花乌纱帽,身穿大红蟒袍,手捧钦点皇圣诏,足跨金鞍朱鬃马,左右后方跟着榜眼苏榭和探花,前呼后拥,旗鼓开路,欢声雷动,喜炮震天,遍街张灯结彩。到处人山人海,气势非凡,热闹异常。
真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清离骑在马上,看着这番盛景,却是突然想到了云起,不知道他在边关如何了,近日似乎没有收到他的消息,原本约好的共看长安花,如今,果然只有他一人,清离有些怅然,这满街的繁华也失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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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关
征战伐,风萧飒,天地何辽阔,血色映山河。
“不行了,将军,您先撤!”副将张将军挥刀砍向一名敌军,殷红的鲜血喷洒在了他的脸上,迷糊了视线,却是来不及拭去,“将军,您快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张将军回头,大声呼道,声色悲戚疾厉。
云起没有理会,猛夹了一下马肚子,“驾!”,冲到了最前方,与敌军厮杀起来。
张将军红了眼睛,却是更加威猛,也冲上前去,扬起长刀,大喊道,“兄弟们。杀啊!”
……
原本前线的形势一片大好,几乎所有的士兵都以为快要结束了,甚至有些成家了的还在想着卸甲归田,可以和妻子一起过上男耕女织,妻贤子孝的生活。可是,美好的幻影终究是空中楼阁,在噩梦降临之后,便一息倾塌。
羌越的士兵突然之间仿佛就知道了他们所有的动向,所有事先的安排,都被逐个击破。一夜之间,几乎所有的粮草都被烧光,军心动摇,羌越趁乱反攻,准确的攻向楚军每一个薄弱点,猝不及防的大楚军队,瞬间溃不成军,幸而云起处理妥当,以最快的速度,整合了军队,发兵应战,却仍然是形势严峻。
……
云起俯下身子,躲过一支箭,顺势反手砍掉了一位敌军的头颅,鲜血喷洒在他的战甲上,却又在转瞬间被新的鲜血覆盖。云起面容冷厉,边疆的战火将他彻底打磨成了战场上的修罗,可能是从小寡亲少缘,云起着实是有些冷漠,只有清离,只有清离让他在冰天雪地的人生里感到温暖如春,想到清离,云起勾起了一抹苦笑,手上的动作却是更加狠绝,清离,明天应当是金殿传胪吧,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自己终究是没有赴这场约,只是不知下次再一起走马看尽长安花是什么时候了。至于现在,云起眯起了眼睛,他不是一个热忱的人,可他终究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再冷漠的心,也可以被捂热,况且云起本就不是一个冷血的人。在他身边,这些和他并肩作战,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人,他都不想放弃。
人太渺小了,无法将整个世界揽在怀里,因此,人总是尽自己全力,保住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哪怕只是很少的一点。
……
战争从午夜持续到了第二天的黄昏,大楚王朝的军队最终还是冲出了重围,撤回了嘉峪关以东的平城。
嘉峪关,失守。
残阳如血,染红了天边的云彩,偌大的嘉峪关,尸横遍野,空气里弥漫着血腥气味,鲜血浸透了土地,天上的红云与大地连成一片,竟分不清边界,仿佛一大片火海,泛着凄厉的火光。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
京城,
依然是歌舞升平,安逸祥和。
皇家琼林苑内,正在举办着盛大的琼林宴,庆祝着天下英才皆是入了皇帝彀中。
清离坐在皇帝右下首,新科进士席位第一人的位子,旁边便是苏榭。
清离握着酒杯,有些心不在焉,不知为何,这两天他总是有些不好的预感,就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清离正神游天外,所突然感觉到旁边的苏榭用胳膊碰了他一下,一抬头,却看见皇帝正盯着自己,露出一抹笑意,“清离,你是此届的状元不如就由你先来做一首劝酒诗开个头助兴。”
清离无奈,只得站了起来,“臣才疏学浅,便斗胆班门弄斧一番。”
『白日无定影,清江无定波。
人无百年寿,百年复如何。
堂上陈美酒,堂下列清歌。
劝君金曲卮,勿谓朱颜酡。
松柏岁岁茂,丘陵日日多。
君看终南山,千古青峨峨』
清离吟完全诗,恭谨地笑道,“不过是抛砖引玉,还待各位洒潘江,倾陆海。”
这哪里是拙作,底下几个翰林学士都坐不住了,纷纷叫好。
“爱卿归座。”皇帝声音和缓。
琼林苑中,顿时掀起了浪潮,众进士皆是各地优秀读书人,清离一首诗激起了读书人的傲骨和诗兴,众人都纷纷做出诗来,有专门的下人记录诗词,几日后,三年一册的琼林文集便会问世。
宴会仍然在进行着,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突然一个太监模样的人,一路小跑着,从侧面的小路绕到皇帝身边,对着皇帝的耳朵说了几句话,皇帝眉头一皱,挥手让他退下,站起身来,低沉威严的声音响起,“众卿且继续饮宴,朕先走一步,丞相,随朕去御书房。”
众人皆是有些错愕,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琼林御宴上,皇帝提前离去。众人虽有些惊疑,却还是起身,行跪礼,“臣等恭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皇帝与言相离去之后,众人方才起身,宴会继续,只是皇帝不在,众人似乎有些失望,却又更加活泛,互相敬着酒,不少人都来旁敲侧击地询问清离可知皇帝离去的缘由,清离有些无奈,却还是温雅地一一回复了,委婉的表达了自己也不知何故。
清离直觉此事不寻常,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心下有些不安,不多时便借故离去了,宴会还在继续,只是缺了两大主角,顿时有些失色,众人没多久也散了。
后事清离却是不知,此时清离正在奔回言家的路上,
匆匆回到长安阁,清离转过身,吩咐余城,“阿城你去和找一下父亲书房里伺候的,告诉他,若是父亲回来了,记得通知我一声。”
“是,小的这就去。”余城见清离神色肃穆,也不敢耽误,便快步转身去了。
清离坐在矮榻上,从夕阳西下,等到明月东升,也没有等到言相回来的消息,冷寂的月光撒下一片清晖,灯火摇曳映出一室暖黄。
“少爷,很晚了,老爷还没回呢,不如您先就寝吧。”流光走了进来,有些担忧,“明日早朝索性您也会参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明日您总会知晓的。”
“嗯,”清离转过头去,看向流光,笑笑,“我知道了。这便歇了,流光姐姐也早些歇息吧。”
“嗯,流光这就退下。”流光说着便阖上了窗户,退了出去。
清离吹灭了烛火,脱下外衣,躺在床上,盈盈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户,射过窗纸,映在清离眼中,仿佛打碎了满天的星光,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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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言相还未归来。
清离换上朝服,拿上象笏,便去上朝了,步行穿过丹凤门,便有人匆匆自身后赶上来,清离回头,却是苏榭。
“清离,”苏榭微笑,“第一日上朝,还真有些不太习惯呢。”
“阿榭,慢慢就好了。”清离笑道,“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只能顺着走下去了。”
“是啊,”苏榭怅然,“清离你听说了吗,前线似乎是出了些问题,昨夜好几位王公大臣都连夜入宫了呢。”
清离有些愕然,前线出了事?那云起他?
清离有些急切的询问,“阿榭可知是何事?”
苏榭看出清离情绪有些不对,便柔声安慰,“没事的,我也不太清楚,一会儿朝上定会说明的,你别担心。”
清离有些游离,却还是点点头,应道,“嗯。”
……
庄严的金殿上,百官各自现在自己的位置站好,或静立等待皇帝莅临,或三三两两地和身边的人讨论时务。
“皇上驾到!”唱礼的公公尖细的声音响起,百官迅速地分列两排下面,按文武,官职大小站好。手持象笏,齐齐地跪下,唱礼:“臣等恭请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皇帝走到龙椅前坐下,言相和二皇子跟在皇上身后出来,言相面目温雅,却难掩倦容径自走到百官首位立好。二皇子却仍旧是那副慵懒的样子,一进殿来,便向清离露出笑容,清离低头避过,苏榭站在清理身后,眼中闪过一丝苦涩。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司礼监的太监继续唱到。
在场的官员都是知道前线出了事的,底下一片寂静。
皇帝也不恼,只悠悠地下了令,“给言相赐座,李将军,给大家说说当前的形势吧。”
一名小太监给言忻搬了一张梨花靠椅,言忻也不推辞,安然坐了下来,皇帝见了,却是面色稍霁。
“是。”李将军走出队列,“各位大人都清楚,去年羌越发兵攻打我边境,嘉峪关几近失守,幸而陛下圣明派四皇子殿下出兵抵御,经过激战,保住了我大楚疆界,今年甚至隐隐有反攻趋势,不料,情势突然逆转,羌越兵马如有神助,接连攻破我军薄弱地带,并准确的找到了我军粮草存放地点,我军粮草被焚烧殆尽,现已不足以支撑十日,嘉峪关失守,我军已退回平城,边境岌岌可危啊!”
“嗯,你先入列。”皇帝声音挥了挥手,“众爱卿可有什么要说的吗?”
“皇上!”御史大夫快步走上前跪下,“臣认为,军中必有内奸,请陛下明查啊!”
“嗯,你先退下,还有呢?”皇帝不可置否。
“陛下,当务之急是要派军前去支援啊!”一位将军站出来。
“陛下,四皇子治军不严,导致军中有内奸存在,进而使得我军丢了嘉峪关,理应问罪啊!”
……
“皇上,”却是
言相开口了,“臣认为当务之急是解决粮草的问题,可选派一人做监军,负责带领一支精良军队,押粮草赶赴边疆,而后随军作战,助四皇子拔除奸细。”
“臣附议,可派几名将军辅助监军。”一名大臣站出来。
“臣等附议!”底下黑压压地跪了一大片。
“那人选呢?”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众爱卿可有自荐者?”
底下鸦雀无声。
“没有吗?”皇帝又问了一遍。
“臣愿前往。”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响起。
第21章 清离自请,差点被强
“臣愿前往。”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响起。
群臣皆惊,看向说话的人,却是新科状元言清离。
朝堂上顿时一片哗然,三元及第,新科状元,翰林修撰,前途一片大好,却为何要自请边关?
言相转头,深深地看了清离一眼,似乎有些犹豫,却又仿佛意料之中。楚云霄望向清离的眼神瞬间变得冷厉,宽大的衣袖下,双拳紧握。苏榭抬眼望向清离,显得有些不解。就连一直很没存在感的大皇子楚云飞都抬眼,皱了皱眉。
清离没有去在意其他人的目光,就只是静静地站在朝堂中央,敛去了一贯的温柔笑意,面目清雅,眼神坚定。
“父皇,”楚云霄站了出来,收去了惯常的懒散模样,认真? 毓笆肿嘁椋岸既衔耸虏煌祝谰莨桑驴谱丛碛θ牒擦郑拮晕掖蟪醭俣嗄甑睦罚踔练叛矍俺即游刺驴谱丛苯由媳呓氖吕远记敫富嗜迹暇梗ㄇ嵋撞豢煞稀!?br /> “陛下,臣虽为科举出身,当为文臣,然如今边境忧乱,臣虽不才,却也懂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如今山河有难,便不应拘泥于律法,清离愿自请赴边关,为国尽忠。”清离跪下,磕了个头,复又直起身子,看着龙椅上的帝王,目光澄澈,声音清越却坚定,“臣愿为大楚江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恳请陛下恩准。”
“爱卿且平身。”皇帝仍旧是深深地看了清离一眼,又转向堂下百官,“诸位可还有异议?”
底下再次沉默,言相突然开口,“臣恳请此事容后再议。”
皇帝看了丞相一眼,便说道,“那便依丞相所言,今日暂且到这里,言相留下,朕有要事商议,其他人退朝。”
“退~朝~”司礼监太监上前,一甩拂尘,跟在皇帝身后,向内殿走去了。
文武百官也随之三三两两地出去了。楚云霄冷冷地看了清离一眼,也走了出去。
言相转向清离,深深地看着清离,叹了一口气,“你想好了吗,阿离,这个不是儿戏。”
言相有些不忍,昨夜在与皇上商议此事时,他便提出了这个方案,只是如今朝廷里必然是有心怀鬼胎之辈,这个重任,又只能交给信得过的人去做,提出来的时候,言相便想到了,为了楚云起,清离可能会揽下这份重任,虽然有些犹豫,但已经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只能如此,然而,当清离真的自荐去边关的时候,言相才真的体会到了为人父母对儿女的担忧,清离初入官场,便让他赶赴前线,确实是有些残忍,他动摇了,所以他打断了皇帝即将要发布的任命,提议稍后再议,他想再确认一遍清离的意愿,心里甚至隐隐希望清离能反悔,做父母的,谁不希望孩子平平安安的待在身边,言相有些内疚,清离本应在翰林院做一名清贵的文官,或许将来会一步步升任,平步青云,可现在,却是他一手将清离送去边关。言相看着清离,认真地说,“阿离,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会和皇上禀明。”
“我知道,父亲,您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不会后悔的。”清离安抚地笑笑,他明白言相的苦衷,也理解言相。
“是啊,你长大了,什么事也该有自己的主意了。”言相拍了拍清离的肩膀,有些怅然,“阿离,你既然决定了,就去做吧。”
“嗯,我知道。”
言相点点头,“那你先回去吧,好好跟你母亲和祖母说,我先去见皇上。”
“好,我会的。”清离有些头疼,跟安和郡主和老夫人解释清楚可不容易呢,不过,罢了罢了,自己已经决定了不是吗,况且,母亲和祖母也不是冥顽不化之人。如今,军中已经出现了内奸,朝中必然也有内鬼,清离必须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否则,云起一个人在边关太危险了。
哎,清离叹了口气,也抬脚向外走去。
四月的天气,碧绿的浓荫已经渐次代替了灿烂的春花,日头也已经渐渐有些灼热了,清离眯了眯眼睛,望向西北方,云起……
“等等,言大人,”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清离转过去,来人却是小喜子,二皇子宫中的人。“有事吗,小喜子公公?”虽然不太想见到二皇子宫中的人,清离还是停下来,和善地问了缘由。
“那个,言大人,”小喜子挠了挠脑袋,有些局促地笑笑,“二皇子殿下请您过去……”
清离皱了皱眉,“二皇子可有说明是何事吗?”
“这个到没有,”小喜子有些迟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二皇子方才回宫的时候好像很生气,在书房里砸了几样东西,才出门来让奴才来请您。”
他生什么气?清离皱皱眉,想到二皇子对自己的暧昧态度,不想再生枝节也不想再与他有太多纠葛,便对小喜子说道,“那公公去回复一下二皇子吧,就说清离还有要事,改日再与二皇子殿下会面。”
“别呀……”小喜子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言大人,这,您要是不去,二皇子还不得要了奴才的小命儿啊!”
看着小喜子着急的样子,有些不忍,“哎,好吧,那公公带路吧。”清离有些无奈,却又不想让自己与二皇子之间的私事牵连到其他人。
“哎,好的,您跟我来!”小喜子得到了清离的回复,瞬间破涕为笑。
……
扶曳宫
还是之前的幽兰院,兰草幽幽,静谧淡雅。
小喜子小心地上前去敲了敲门,“主子,言大人来了。”
“让他进来,你先退下。”从里面传来的声音,平静无波,喜怒不明。
“那言大人,您先进去吧,小的告退了。”
小喜子说着便从侧门退下了。
“嗯,”清离推开了们,走了进去,拱手,“下官参见二皇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