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魁听了五姐这番开导,心里渐渐明朗了:原来如此难怪范自大老是称呼女人为“大人”。女人们自尊心强。这种称呼是不是类似于“芝麻开门”的咒语,几声呼唤,就能极大地满足女人的虚荣心和自豪感,就能搕开姑娘紧闭的心扉,使她们走火入魔,对念咒语的男人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李圆圆看着李魁若有所悟地点着头,又眉飞色舞地接着说:“当然,女人有时也是个奇怪的动物。有些女人刚爱上一个男人时,有意对自己喜欢的男人表现出不屑一顾,甚至有意疏远他。而在这个男人面前,对其他异性却摆出一付亲昵和暧昧的样子,让这个男人醋意大发。这样可以刺激她喜欢的男人,让这个男人加快荷尔蒙的分泌,激发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兴致。”
对李魁来说,五姐的这番话给林云儿与郝仁的亲密关系赋予了新的诠释。这无疑给李魁打了一针强心剂。他仿佛在黑夜中看到了黎明,灰暗的心情一下子亮堂起来。他开始踌躇满志、信心倍增。他想,林云儿在他面前表现出跟郝仁特别亲热,是不是有意做样子给他看,想刺激他,让他主动追求她呢?他不能冷眼旁观和无动于衷,要像个真正的男人去主动出击。
☆、夏夜纳凉
天气越来越热。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普通人家都没有电扇,更别说空调了。夏夜,几乎每户人家都在户外纳凉。郝仁家由于是过路厅,没有窗户,不透气、不拉风,因此比普通人家更闷热。
傍晚,郝仁早早地在巷口的小空场给地面泼水降温,然后将家里的一张竹制小凉床搬出来,同时带上自己心爱的竹笛和一把芭蕉扇。
芭蕉扇是郝仁母亲几年前买的。母亲刚买回这把扇子时,找了些结实耐用的布条,摸索着用针线将扇边包缝起来。这样扇子就坚固了许多。但同时这也给扇子增加了一些重量。使用这把扇子时间长了,摇扇的手和胳膊就有些酸胀。所以郝仁不是特别热就不使用这把扇子。这样他就可以腾出更多的时间来练习吹笛。
林云儿在家一听到郝仁的笛声,就像听到郝仁的召唤。她很快就搬来自己的小躺椅紧靠在郝仁的竹凉床旁边坐下。
由于林云儿及时提供了信息,并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况下,疏通了某些关系,让郝仁与李魁都如愿以偿应聘进了棉纺厂,成了保全工。现在郝仁跟林云儿不仅是邻居关系、情侣关系,而且还是同事关系。所以他们之间有了更多谈论的话题。不过他们交流得最多的还是音乐。
因此,夏夜的小巷里几乎每天都在上演着同一出戏:林云儿坐在躺椅里,深情地看着郝仁,静静地听着他的笛声。更多的时候,还是林云儿唱歌,郝仁用竹笛给她伴奏。于是,他俩头顶着满天的星斗,沐浴着轻柔的月光,尽情地吹奏和歌唱。虽然不是演出,没有舞台,没有布景,没有道具、只有微弱的路灯灯光。但他们如演出一般,那么认真,那么投入,那么青春洋溢,那么热情奔放。郝仁的笛声与林云儿的歌声常常融为一体,在夜空中久久回荡。
那晚,郝仁和林云儿又在巷口小空场相聚。林云儿将一只非常精制的直角梯形金属盒递到郝仁的手中。郝仁借着路边昏黄的灯光打开一看,七支油光锃亮的竹笛由短到长在盒里整齐排列着,静静地沉睡着,似乎期待着它的主人尽快将它们唤醒,一展它们高吭的声音和醉人的旋律。这七支笛子的两头都包着铜套,中间接着铜管,从长到短包括了七个音调。郝仁一看就知道,这种高档优质的专业套笛当时的价格相当昂贵。
郝仁呆呆地望着林云儿,不敢接过这么贵重的物品。虽然他作梦都想拥有一组套笛,但他希望自己挣钱去买。作为一个大男人,他应该给自己心爱的女人撑起一片天,应该尽可能满足林云儿的物质需求。他目前虽然没有这个能力,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林云儿为自己这么破费呀。他激动地望着林云儿,有些不知所措,忙不迭地说:“这怎么可以呢?这怎么可以呢?”
林云儿似乎看出了郝仁的心思。她知道,如果跟郝仁说这组套笛是送给他的,他一定不会接受。所以她含情脉脉地凝视着郝仁,告诉他:“郝仁,这盒套笛不是为你买的,是为我自己买的。不过现在由你保管,归你使用。我这是考虑到你以后为我伴奏时,选曲选调就方便多了。不过,我希望你有了这组套笛,以后吹笛的音域越来越宽,技巧越来越好。”
郝仁坐在竹凉床上,从低音笛到高音笛一支接一支地试吹着林云儿送来的套笛。林云儿坐在郝仁的身边为他打扇。云儿胳膊酸了累了,就侧过身来,换只手继续给郝仁扇着风。他们俨然是一对情侣。来来往往的邻居和路人纷纷向他们投去好奇的目光。这些目光的背后,有羡慕的眼神,也有鄙夷的眼神,还有嫉妒的眼神。但林云儿全然不顾,还不时掏出自己的手帕为郝仁擦拭着额头的汗水。
郝仁告诉林云儿,“你要求我俩共同创作一首歌曲的歌词部分我已写好了,放在家里,待会拿来让你审阅。”
林云儿一听兴奋不已,说:“郝仁,你现在就去拿。去吧,我等着你,快去快回。”
也许是太专注,也许是太投入,也许是太深情,他俩都没有发现林云儿的母亲吴玺不知何时悄然来到他们的身后,脸色阴沉地注视着这一切。
吴玺见自己的女儿在大庭广众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会儿给郝仁送套笛,一会儿为郝仁打扇,一会儿为郝仁擦汗,心里顿时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怒火。看着看着,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情绪,大声对林云儿喝斥道:“死丫头,快给我回家去。”
看着母亲严厉的表情,林云儿一反常态,似乎并不不在乎母亲的感受,她若无其事地回应吴玺说:“家里太闷热了,我凉一会再回去。”
吴玺见自己的权威受到平时最听话的女儿的挑战,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声色俱厉,差不多是吼着冲云儿喊道:“不行,你现在必须给我回去。”她迟疑了一下,眼珠儿一转,又补了一句“你爸正在找你。”
这一招真的很灵验。林正明虽然不善言辞,但对几个女儿的爱是润物细无声,不仅凝重深沉,而且无私坦荡,不会因自己的喜好厚此薄彼。不似吴玺的爱,总是以“我”为中心,时常掺杂着“顺我者喜,逆我者厌”的情绪在里面。
尊重、理解、深爱子女的人,必然受到子女的尊重和理解,越容易在子女的心目中树立很高的威信。林云儿心想,父亲找自己可能有要紧的事。于是她朝郝仁歉意地笑了一下:“郝仁,我先回去一下,看看我爸有什么事找我。你把歌词拿来等我一会,我会尽快返回的。说着放下手中的扇子,匆匆地跟在吴玺身后走了。”
林云儿一回到家,就直奔林正明,询问道:“爸,你找我干什么? ”
林正明正在给绊倒星儿的外套改短一些。见云儿急急忙忙赶回来,没头没脑地问他这句话,他放下手的针线,把眼镜的镜框拉下来,莫明其妙看着一脸茫然的云儿,又转脸看看气得胀红脸的吴玺。回答说:“没有哇。我没什么事找你?”
林云儿还沉浸在刚才的快乐之中。她没注意看吴玺阴沉的脸色,还满面笑容地看着母亲。她并没有对母亲迅速将她招回感到不满。她知道母亲不愿她与郝仁交往。更不愿看到她主动对男人示好。从旧社会走来的女人,传统观念和封建意识是很深的。不过她相信,母亲的观念会随着情况的变化而转变的。所以她还是和颜悦色地说,“妈,爸没找我。你有什么想法就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为什么骗我说爸找我呢?”
“我为什么骗你?你......你应该问问你自己,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吴玺气得浑身发抖,嘴唇直哆嗦,说出话来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她不明白,以前那么乖巧,甚至见到陌生男人还有些羞涩,有些拘谨的女儿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开放,这么叛逆,这么无所顾忌,这么不可理喻。她铁青着脸,声色俱厉地教训着云儿:“一个大姑娘要含蓄些、矜持一些,别整天疯疯傻傻的。孤男寡女的在一起,一个吹一个唱,让大家像欣赏马戏表演一样看笑话。这成何体统?你这样不顾廉耻人家会瞧不起,会指着你的脊梁骨说三道四,让我们做父母的脸都没处搁。”
云儿见母亲大为光火,反而激发了她的逆反心理,她语气强硬起来,据理力争说:“郝仁跟我在一个车间。我们既是邻居,又是同事。我跟他有共同的情趣,共同的志向,共同的语言。我就喜欢跟他在一起,这有什么不可以?这怎么叫不顾廉耻呢?”
吴玺认为云儿是情窦初开。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充满幻想,固执己见。如果此时跟她硬碰硬只会适得其反。所以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平复了一下心情,转而以平和的语气对女儿说:“云儿,你也老大不小了。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妈并不反对你谈恋爱。不过作为一个女人,爱情和婚姻的选择无疑是人生最重要最关键的一步。走对了,幸福一生;走岔了,悔恨终身。如果你要是跟郝仁这个穷光蛋走到一起,这辈子就没有出头之日。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往火坑里跳而无动于衷。”
林云儿一听母亲骂郝仁穷光蛋更不乐意了。她针锋相对地冲着吴玺争辩道:“妈,你别这样瞧不起郝仁。他虽然穷,但穷不是他造成的。他通情达理,善解人意,是个有理想、有追求,有抱负的男人。也是个非常可靠的男人。”
吴玺一听急了,但她强压火气,语重心长地说:“云儿呀,你太幼稚了。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你爸就是入错行,他是学土木工程的,阴差阳错地进了棉纺厂,专业不对口,没有用武之地,所以一直没有什么发展前途。你还年轻,找对象一定要擦亮眼睛,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女人干得好不如嫁得好。要嫁就嫁个可以依靠的大树。我和你爸不会让你因一时的心血来潮和感情冲动,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林云儿见母亲固执己见,她意识到此刻不能火上浇油,如果跟母亲的关系弄僵了,她与郝仁相恋的阻力会更大。
吴玺见云儿没有继续跟她争执,以为云儿的态度有所转变。她顺水推舟地为自己辩解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没有哪个当妈的会害自己的女儿。”
“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你知道吗,好心不一定就能办成好事。”林云儿蜻蜓点水般回敬了一下母亲。她没往深处说,怕引起母亲的不快。
“你别强词夺理。反正我是不会同意你跟郝仁交往的。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吴玺语气强硬,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见云儿不满地噘着嘴,吴玺招呼丈夫:“林正明,我的阿胶吃完了,要去药店买。你把这个大丫头盯紧了,别让她乱跑。”
不料,吴玺刚刚出门。林云儿就跟林正明打声招呼:“爸,我有点事出去一下。”立马出门找郝仁去了。
林正明也没阻止,只是跟着云儿的脚步追了一句:“没事早点回来。”
当林云儿返回小巷时,郝仁回家拿歌词还没返回。云儿索性追到郝仁的家里,急不可耐地要看郝仁写的歌词:“郝仁,你写的歌词呢?快让我欣赏欣赏。”
郝仁拿出一本笔记本,双手递给林云儿。
林云儿打开笔记本的首页,借助堂屋微弱的灯光,轻声朗读起来:
“歌名是《我的爱为你守候》。
(女)歌声悠悠爱不休
爱的旋律飘过纯真的春秋
有多少缘与我们擦肩而过
今生与你相逢
就是前世有约
你深情的眼眸深深镌刻在我的心头
生命中
有多少悲欢离合
如果我不能为你祈祷祝福
我的歌声为你消除忧愁
无论我们相伴多久
相恋一定永久
(合)只要心相连,情相牵
是苦是甜都是歌
我的爱为你守候
不弃不休
(男)笛声悠悠情长流
情的音符淌过岁月的河流
有多少梦在我们恍惚中错过
今生与你相遇
就是千年所修
你甜美的笑容永远珍藏在我的心头
人世间
有多少爱恨情仇
如果我不能为你遮风挡雨
我的笛声是深情的问候
无论我们牵手多久
牵挂一定永久
(合)只要心相连,情相牵
是喜是悲都是歌
我的爱为你守候
天长地久”
林云儿抬头敬佩地看着郝仁,赞赏道:“写得真好。我喜欢这歌词。”她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拿着郝仁写有歌词的笔记本爱不释手,看了一遍又一遍,读了一遍又一遍。
郝仁对自己创作的歌词却不太满意,真诚地说:“我觉得这首歌的歌词写得有些直白。”
“我喜欢直来直去的作品。不太接受那些拐弯抹角、花里胡哨的表达方式。不过,我倒认为,这歌词有些凝重和伤感,你为什么不写得轻松一些,乐观一些,愉悦一些呢?”
郝仁沉思一会说:“人生有许多不确定因素,谁也不能预测未来会发生什么。与其把人生想得太顺利,太完美,不如考虑得复杂一些、曲折一些。这样,当现实与我们的愿望发生冲突时,我们就能够承受不幸,就能够坚强面对。”
林云儿默默点头表示赞许。她深情地凝视着郝仁的眼睛:“是的,人生的河流有险滩,也有暗礁。当命运的激流撞击礁石时,就会掀起浪花,甚至产生回流,这些都需要我们坚强、理性地去面对......”
☆、痴情单恋
李魁对林云儿的爱慕与时俱进。这天刚吃过中饭,他就迫不及待地买了一小筐樱桃来到林家去见林云儿。因为他以前曾听林云儿说过,在水果中,樱桃是她的最爱,林云儿也特别喜欢唱《幸福不会从天降》这首歌,她的口中经常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樱桃好吃树难栽,不下苦功花不开……”的歌词和旋律。
这天,林正明和吴玺上班中午不回来。林云儿上中班还没到上班时间,她带着月儿和星儿刚吃过午饭,正围着围裙,在收拾餐桌上的餐具。
林云儿见郝仁的朋友李魁的到来,有些喜出望外:“李魁,稀客哟!你怎么来了?”
李魁将盛着樱桃的小竹筐放在被林云儿清理干净的餐桌上。这些个大、红润、水灵,看一眼就甜到心里的樱桃立刻吸引了林云儿的眼球,她眼睛顿时一亮,“好漂亮的樱桃。一定非常好吃,我喜欢!”
李魁听罢心中一阵窃喜:有戏!
星儿见到樱桃也喜出望外:“姐,我也喜欢吃樱桃。”说着,她就伸手去抓樱桃。月儿见状一巴掌将星儿的手打开,“好吃鬼。不害臊。你羞不羞啊?”
星儿赶紧缩回手。怯生生地望着月儿。她不敢违抗月儿,她知道家里除了妈妈,二姐最利害。连妈妈都时常迁就她。
李魁急忙安慰星儿:“没关系。很多的。你吃吧,你们都吃吧。让你们姐仨都吃够,吃完了我再去买。”
林云儿请李魁先坐下,自己麻利地洗好锅勺碗碟,接着又将樱桃洗干净后,招呼着月儿和星儿围坐在餐桌跟前:“来,我借花献佛,你们都来尝尝。紧接着又招呼李魁,“你也吃呀?”
李魁没有范自大那么大的胆量,再说他和林云儿的关系还没发展到那一步,他绝对不敢像范自大对待五姐那样,嘴对嘴给林云儿喂樱桃。他只是用手轻轻捏起一颗最大最红的樱桃,走到云儿身边,当着月儿和星儿的面,将这颗樱桃送到林云儿的嘴边,鹦鹉学舌般模仿着范自大对五姐的称呼:“云儿大人,小人有礼了。请云儿大人品尝小人买的樱桃。”由于心情太过激动,他的手有些哆嗦。
林云儿见李魁拿樱桃的手伸到自己嘴边,像被电击了一下,顿时花容失色。她本能地手一挡,头一偏,“噌”地从坐椅上弹起来。愠怒地呵斥道:“你这是干什么?你讲究不讲究卫生?你手拿过的东西想给我吃,我哪知道你的手干不干净?”
李魁连忙发誓般地解释:“干净的,干净的。我刚洗过,用香皂使劲搓的。”说着还伸出白白净净的双手,翻动了几下手掌,“你瞧瞧,你瞧瞧。”
“那也不行。”林云儿紧闭双唇,怒目圆睁,本能地后退一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