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有了一个荒唐无比的念头,并且凭着一股子冲动跟齐进说:“哥,我想留下来。”
齐进的反应跟他设想的一样,他几乎是暴跳如雷:“留什么留!我已经容忍了你这么久了,这一次说什么都不管用了。”
其实仔细想想,齐远也觉得自己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齐进摊上他这么个弟弟真的是倒了大霉了,他叹了口气,说:“哥,现在情况不容乐观,如果我这时候回去了,十一肯定会更加失控,到时候所有的心血都白费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齐进更气:“你还知道白费了!”
齐远自知理亏,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哥,我下不了手杀他,现在回去问题只会更严重,如果我留在这里,他说不定会因为我而学着控制他的力量。之前我犯下的错,我也会去弥补,虽然或多或少会对主线造成一定的影响,但我会尽力保全。”
齐进叹了口气,疲倦地说:“你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如果你没有保全那边,世界被破坏掉了,那你在那个世界就相当于死掉了,如果我在这边没有及时把你拉回来,你就再也回不来了!”
齐远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无奈,他心想:“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也办法了,就陪着十一一起死掉吧。”
“你胡说些什么?!”齐进暴怒。
齐远这才想起他心里想的话齐进是能够听到的,他自知失言,但是却没办法辩解,因为齐进自然也知道,那确实是他真实的想法。
“齐远,我警告你,别再想那么有的没的。”齐进那头嘀地一声响,“我已经启动了紧急传送门,二十四小时之后自动打开,你想反抗也没用。”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话太过直接,叹了口气,挂断通讯之前又添了一句:“好好道个别吧,你回来,我们都安心些。”这一次,语气里只剩下无奈与疲倦。
齐远自然听出来了,他忽然觉得没办法再反驳,内疚与不舍一同撕扯着他的神经。
似乎是见他许久不说话,十一看出了他的异常,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似乎是一种无声的询问。
齐远看着十一,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他紧紧地抱住了十一,就像是落水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用力。
可是一根稻草哪里够,他终究还是要沉下去。
第67章 真相副本(八)
十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看着齐远失声痛哭的模样,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人攥住了一样疼,他只能低下头,一遍用指腹替他擦拭着泪水,一边轻轻地吻着他的脸颊。
不带情欲,只有温柔的安慰。
虽然温柔,但其实他根本没有安慰别人的经验,此刻做起来不成章法,一塌糊涂,不仅没有起到该有的效果,反而因为动作太轻弄得齐远脸颊痒痒的。可是齐远什么也没说,他看着十一的珍视的神色,心中五味杂陈。
有时候决心这种东西,一旦崩塌就再难重建了。
之前动手的时候,他何尝不是下定了决心的,可惜最后关头功亏一篑,信念崩塌,到如今,一想到要与十一再不相见,竟是连想上一想都觉得承受不了了。
如何能够承受得了?他曾经一点一点创造出了这个人,纵然他有太多瑕疵,可是齐远依旧欢喜无比。十年来都不舍得,到如今这份不舍没有一点减少,反而像是佳酿一样,时间越久,越是挥之不去。
十一不明所以,还在笨拙地安慰着他。或许是因为太痒20 了,齐远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偏过头回应他,只不过亲吻的地方从脸颊转到了嘴唇。
十一的吻总是带着侵略性,不过此时大概是顾着齐远心情不好,还是硬生生忍住了心里的那股暴戾。
他就像一只刺猬,想要接近心爱之人,只能小心翼翼地收起身上的刺。
齐远看着十一,心想,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该有多好,时间停下来,他们不用考虑后果,也不用考虑分离,只需要尽情拥抱。
可是他自己也清楚,时间不会停下来,分离却迫在眉睫。
二十四小时,只剩一天。
他还有很多事情想做,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刻,他却只想和过去十年的每一天一样,早起监督十一修炼,给他做些他喜欢的点心,到了晚上再与他来一场师徒间的促膝长谈。
以前每一天都会经历的繁杂琐事,却在离别面前变得格外珍重了起来。
十一还不知齐远的心思已经千回百转,他只知道自己昨日才做了荒唐事,本以为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求得师尊原谅,没想到一夜之间夙愿达成,两人情投意合,他自然想着要百般顺从。因此一听齐远说到了修炼的时间,只以为他想揭过昨天的错处,便满心欢喜,把日常的修炼都当成了甜蜜的约会。
确实,这一天很甜蜜。
等到十一吃完了最后一口齐远亲手给他做的桂花糕之后,他满足地笑了笑,转头伸手抱住齐远,撒娇般地开口:“师尊,徒儿吃得太多了,你快给徒儿揉揉。”
他这话说得,哪里是一个徒弟能跟师尊说的话,而且连内容都是胡诌,修真之人不宜多食,他才吃了几口而已,哪里就吃得太多了,还得寸进尺要齐远给他揉揉,若是换作一般的师徒,这时候少不得一顿打伺候。
可是偏偏运气好,他的师尊是齐远。齐远对他从来都是纵容宠溺居多。就像现在,十一只消一撒娇,齐远就抵挡不住了,无奈地笑了笑,当真伸手替他揉了揉,动作轻缓,惹得十一舒服地低吟了两声。
齐远让十一枕在他的大腿上,一只手替他揉着肚子,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他的头发,两个人都没有开口,享受着此刻的惬意和宁静。
齐远低下头,看着十一放松地趟在他身上,眼看着就要闭上眼睛了,他忽然开口说:“十一,你与我师徒相称十年有余了,我一直都没有给你取过师门的名字,今天就取一个罢。”
师门之名一般都是在收徒之时由师尊亲自相赐,不过这只是理论上,不是人人都得要赐名,比如明臻和卫奚依然还是沿用着自己的本名。
当初收徒之时,十一这个名字齐远早就念习惯了,再一改名反而不习惯,因此也就没有变,就这么叫了十年。
十年都没有改,今天这么一说,十一还是有些吃惊,便问:“师尊怎么想到要赐名?”
齐远又顺着十一的头发摸了摸,语调温柔地说:“你是我渊流峰继承人,自然要有一个赐名比较好,以前是我疏忽了,今天就趁着这个时机取了罢。”
继承人确实需要改名,但只需要在继承峰主之位时冠上即可,没有道理非要这么着急,况且十一想了半天,也没也想明白他这句“趁着这个时机”究竟是个什么时机,不过他没有反驳,也没有开口询问,只是乖乖起身,给齐远拿了笔纸来。
齐远蘸了墨,在纸上端端正正写了三个字。
——“顾长流”。
十一凑过去瞧了一眼,一头雾水,问:“师尊,长流何解?”
“愿你千古长留,岁岁平安。”齐远笑着看他。
十一依然不解,又问:“那又为何取‘流’而非‘留’?”
这一次,齐远却沉默了半晌,说:“你是渊流峰传人,我名中带‘渊’,你自然也要带‘流’才对了,没什么别的意思。”
十一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开心地说:“能与师尊用这类似的名字,徒儿心里欢喜得很。”说完便又蹭了上来。
因着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十一现在越发逾矩起来。不过齐远到底没有拒绝,伸手抱了上去。十一见他主动,十分高兴,立刻便低下头吻住了他的嘴唇,这次不等他撬开,齐远就乖乖地张了嘴与十一交缠在了一起。
这一交缠又是情难自禁,他们一个不加节制,一个又不忍拒绝,于是之后的一切就都顺利成章了起来。
又是缠绵一夜。
不知不觉东方泛起了鱼肚白,齐远搂着睡得正香的十一,一只手拨了拨他额前的乱发。若换作以往十一肯定早就有所察觉,但是齐远的主动让他欣喜若狂,之前的担惊受怕全都消散,于是毫无防备就沉入了睡梦中。
齐远侧着头,看着十一的睡颜,心里想,长流,长流。
——想与你细水长流。
之所以取“流”而非“留”,原因多么简单,只不过是他的一份执念而已。可是齐远却不敢说出来,因为他知道,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细水长流于他而言,却是一个永远都无法达成的奢望。
他甚至连道个别都不行,因为以十一的性格,指不定会用什么玉石俱焚的手段让他强行留下,不能这样,他心想,我的十一应该要千古长留,岁岁平安。
既然如此,就让它烂在心里吧。
他环视了一下整个屋子,只觉得渊流峰上的一草一木都让他割舍不下,思来想去,他将十一曾经送给过他的符签握在手上,摸着上面的字迹,眼神变得伤感起来。
天一点一点亮了,齐远最后一次吻了吻十一的额头,喃喃地喊了一句“十一……”。他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指尖一点一点消散在风中,没过多久就无踪无影,再也找不到了。
十一醒来的时候还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他料想齐远应该是早就起了,于是收拾了一番就出去找他。
他先去了齐远的房间,没有;又去了他经常修炼的地方,没有;连厨房也去了,没有;他差点就将整个渊流峰掀了个面,依然没有。
他只以为齐远出了门,便按捺心思等他回来,可是等了一整天了,齐远也没有回来。齐远从来不会不告而别,更不会彻夜不归。
一晚上都没有睡好,十一心里惴惴不安,可他还是只能强行抑制住恐惧,去了一趟沧涯峰。
他一直不满于齐远与卫奚关系亲密,每次听到齐远要去找卫奚都得闹上一番,今天是他第一次这么期盼着齐远在沧涯峰,可惜在看到卫奚一脸茫然的表情之后,十一知道,他最后的愿望也落空了。
他的师尊不见了。
也许是因为齐远真的对他纵容有加,不曾让他受一点委屈,此时遇到这种情况,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像小时候一样,蹲在地上哭一场,哭一场之后,师尊就会不忍心地出现了。
不过他最后还是没有哭,他害怕自己就算哭死在这里,师尊也不会回来。
于是他装作无事地回了渊流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不修炼也不睡觉,就那么一直坐着,一直坐着,期待那双温柔的手还能推开房门。
直到他坐得全身麻木了,那人也没有回来。十一终于相信了,他的师尊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他有些支撑不住了,身子往后一靠,手指忽然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他回头一看,才发现是齐远曾经送给他的符签。
齐远保留着他送的符签,而他也一样。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然站起身,去了齐远的房间找了一大圈,都没有找到那块自己送给齐远的符签。
心里的死灰再次燃起了火苗。
他心想,师尊带走了我的符签,他定是不忍心离开的,我总得找到办法,让他回来。
第68章 真相副本(九)
齐远睁开眼睛,看着熟悉的天花板愣了好几秒,才想起来自己这是在哪里。
他木木地坐起身下了床,想往外走,不小心踩滑了地毯,身子往后倒去。他还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还是那个有大乘期修为的顾子渊,下意识想站稳,最终却狼狈地摔在了地毯上。
不疼,但齐远感觉自己被摔懵了。
可能是听到了动静,齐进推门而入,一进来就看到了齐远狼狈的样子,疲惫地叹了口气,说:“阿远,你睡了一整天了,没事吧?”
齐远慢慢抬起头,看了齐进一眼,喊了一声:“哥。”
这一声“哥”听上去十分复杂,连齐远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喊出这个称呼的,但无论如何,在看到齐进一脸疲惫的样子之后,其他的情绪就像漏筛一样滤了出去,最终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内疚。
大概是听出了他话里隐含的歉意,齐进勉强地笑了一下,走过来想揉一揉齐远的头,可是十个月没做这个动作了,现在乍一做还有点生疏。
最后那只手也没落到他的头上,只是改拍了拍他的肩膀。
“最近组里有了新项目,大家都在忙活,这两天可能有点顾不上你,你刚回来可能不太适应,就先休息几天吧。”齐进说。
听到“新项目”,齐远怔愣了一下,随后就是一阵无力的恐惧感,他忍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在饭桌上问齐进:“哥,现在有了新项目,那之前的那个项目呢?”
齐进看了他一眼,一脸“我就知道你要问”的表情,原本还算和煦的脸色也染上了一层冰霜,冷淡地开口:“失败了自然就停掉了,这种事情不是很正……”
他话没说完,就听到咣当一声,齐远手上的勺子掉在了地上。
“他死了?”齐远定定地看着齐进,眼圈忽然红了,“哥,你别吓我,十一死了?”
齐进有点不忍心,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然后齐远往后一靠,就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缓了好一会儿,他才用干涩的嗓子开口:“为什么……他不是还没有出问题吗?”
“有重大隐患的项目是无法通过的,组里不可能一直耗在这上面,钱不是这么砸的。”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齐远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一点一点埋下头,说:“哥,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吧。”
齐进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阿远,你自己制造的,难道自己不清楚吗?,他只是一串数据而已。”
齐远没什么反应,就像根本听不到一样,只是执拗地说:“让我一个人呆会儿吧。”态度强硬,可语气却像极了哀求。
于是齐进说不下去了,他眼神复杂地看了齐远一眼,最后还是走了。随着他的离开,齐远终于泄了气,他顺着椅子滑到了地上,却连用手掌撑起身体都做不到。
眼圈红透了,可是却没有一滴泪,齐远的眼睛火辣辣地疼。
有一段时间,齐远觉得自己是无知无觉的。过了好久好久,他才从差点要晕死过去的状态里缓过劲了。
然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艰难地站起来朝着书房里走去。
他曾经为了《圣战》这个项目花尽了心血,有一半的时间是耗在实验室,还有一半时间,就是在这里。从书架上抽出一个开了缝的笔记本,刚打开就掉出了几页纸,齐远捡起来,看到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一长串数据。
齐远盯着这张纸看了好半天。
其实这些数据只用在网络上生成就可以了,完全没有抄下来的必要。可是这曾经齐远最满意的作品。他太开心了,所以就在笔记本上誊抄了下来。
这是十一。
他再熟悉不过了,因为这串数据里每一个字符都是他斟酌修改、亲手设计的,连角色的性格心理都设计了出来。角色的外貌与能力都很容易设计,但心理却是很难的,十一这个角色是他第一次成功了的尝试,所以他才会那么爱不释手。
其实他应该开心的,他还有十一的数据,而且还是在错改能力值之前的原始数据,这才应该是让他最满意的十一。
可是当他再次看到这串数据时,却觉得不那么高兴。
数据里的“十一”善解人意、温柔体贴,可是在他心目中的十一,却是那个会对他撒娇,会吃醋,还会对他生气的徒弟,不是手中这串冰冰冷冷的字符。
不一样的。他心想,我爱的从来都不是一串数据。他有些开心,更多的却是难过,他终于明白,自己心中的那个十一,似乎再也不会回来了。
就像个没了依靠的孩子一样,他嚎啕大哭。
齐进本来以为,在知道了那个噩耗之后,齐远会消沉很长一段时间。可是没想到,才过了几个月,齐远就跟没事了一样,该吃吃该喝喝。他本来还挺高兴,觉得齐远终于走了出来,可是渐渐地,他发现自己把问题想得太乐观。
齐远确实很省心,看样子就像是努力走出了过去一样,就连自己提议带他去相亲他也不会反抗。情况明明正在一点一点转好,可是齐进却眼尖地发现,齐远越来越瘦了,眼底的黑眼圈也越来越深了。
他没忍住,还是问了一句:“阿远?你最近休息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