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惠读懂了李德全脸上的字,要是跟他说自己的是蜜桃味儿的,他肯定要跟自己争。再争下去,李公公就要沦为紫禁城社区居委会离婚调停处主任了。
云惠对着玄烨挤出一个春风般的笑靥,“臣妾的也是西瓜味儿。”
玄烨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挺好的,要是蜜桃味儿的就更好了。赶明儿让御膳房做糖的刘公公再重做几个。”
云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
李德全松了一口大气,对皇上挤眉弄眼提示道:“爷,补露!补露!”玄烨看了看他,忽然想起了自己今天来的初衷是什么。从李德全那里掏出了那瓶小巧精致的蓝琉璃瓶的洋酒,得意洋洋地给云惠看道:“惠儿,看朕给你带什么来了?”
第十二章 暗涌
云惠疑惑地打量了玄烨一眼,心说,我还道你怎的这般好心来给我送东西来了,敢情儿是得了便宜来卖乖啊!
她微微侧首,仔细打量了一眼那蓝颜色的琉璃瓶子,浅笑着露出了颊边一对梨涡,好奇地问道:“这是个什么?”
玄烨甚少见她对自己如此和颜悦色,一笑起来倒也娇俏可爱,便也指着这琉璃瓶子笑道:“这是来我大清宫中学我华夏礼仪见识的西洋人——南怀仁进贡给朕的洋酒,瞧见这上头的洋文没有,这叫补露,补露在英吉利的话里叫做蓝,这酒就叫做蓝酒。”
他对自己的这个解释似乎颇为满意。
云惠把那蓝酒瓶盖子打开,闻了闻,旋即忍俊不禁,“这个啊,叫bule,在英吉利文里是蓝色没错,但这可不是什么洋酒。这个呀,叫花露水儿,古有欧阳修的《阮郎归》:花露重,草烟低,人家恋慕垂。这是西洋女人用来抹脖子、抹咯吱窝的。”
“抹脖……恶……”玄烨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就要干呕。吓得李德全等一众太监宫女慌忙围了过来。
云惠见他这样,也忙过去帮着抚着玄烨的背道:“万岁爷,您怎么了?您该不会是喝了那蓝酒吧?”
一听“喝”字,玄烨胃里更难受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连洋文都知道。又是纳兰性德告诉你的?”玄烨对纳兰性德这个大侄儿实在是越来越不欢喜了,老是抢他的风头。
云惠见他为了讨好自己,还特地带来样东西。虽说平日里看起来毒舌最贱怪讨人嫌的,可这会子看起来也挺可爱的。
李德全见惠小主子也笑了,二人也说话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还是和气些好啊,爷也能高兴些。
得了皇上的令,云惠便可以放心大胆地钓鱼了。可一想到在宫里钓鱼,目标性实在是太大。云惠便放弃了这个想法,领着延禧宫的几个宫女奴才一道出去走走。
眼下离端午不过还有三天的光景,宫里荷塘之中荷花开得正盛,一丛丛荷叶在水中亭亭玉立,湖面清风徐来,摇曳生姿。
云惠换了一件青碧色的衣裳,竹叶暗纹梅花扣,梳了个十字髻的把子头,别了朵黄玉海棠花簪在鬓边,燕尾上缀了细细的银流苏。虽说相比较入宫以前,已经瘦了不少,可这斤重若要论起来,也还是个胖子。不过是从大胖,成了中胖。
这还没走几步,云惠就觉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身后跟着的秋染忙递上一个汗巾子,给云惠拭汗。云惠接过,这才想起今儿个夏莲身子不舒服,歇下了。自己便也没有带她出门,而是换了秋染。她先是擦了擦汗,端详了那汗巾子,不由赞叹道:“这是你的手艺?”
秋染红了脸,“回小主,无事的时候绣的,天热奴婢心想小主总归用得上。”
云惠见这帕子上绣的并蒂莲花十分好看,还有一对锦鲤更是栩栩如生。便多打量了这个丫头几眼:一双丹凤细眼睛微微上挑,清秀中带着一点妩媚。春棠和夏莲是从明珠府上带过来的,秋染冬晴都是内务府给分来的。自己平日里能用春棠夏莲的时候就用她们俩,至于秋染冬晴倒被搁置在一旁了。闲来无事才会朝其他宫里熟悉的宫女讨要几个花样子来绣绣吧。
“小主若是嫌热,回延禧宫的话也挺远。奴婢记得前头有荷塘,湖畔还有杨柳,这天儿怪热的,小主不如往前走走,找个凉亭坐坐也好。”秋染对云惠道。
云惠想了想,也是。自从入了这紫禁城,还从未在里面好好逛过。就是生前也没去过故宫,这辈子生活在这里,不逛一逛岂不是辜负了这一番美景?
春棠跟在后面打着扇子,云惠又走了几步,瞧见不远处有一处水榭,便走了过去,坐在倚栏边上。半是玩笑地嘱咐春棠道:“你们可把本宫看好了,别一会儿掉下去,你们谁来救?”
四喜笑道:“那小主还是别坐那儿吧。小主若是嫌累,让四喜趴下来给小主当凳子使。”
云惠被他逗得抿嘴一笑,“你倒真会说话。只我这斤两若是真拿你当凳子使,只怕你这小命也就呜呼了。这池子不深,掉下去也有这么多荷叶撑着,死不了。”
“哎呦我的主子,这死不死的话在宫中可是大忌,您可别说了。这池子是不深,不过掉下去也是一脚的淤泥,脏了您的鞋不是?”
云惠想想也是有理,看看那倚栏,生怕再像上回断秋千一般,那就真不好办了。于是稍作歇息,便起了身来,朝前头走去,不远处似乎就有凉亭似的。
刚没走多久,迎面便看见襄贵人高佳氏、荣嫔、瑞常在、端贵人几个坐在水阁里纳凉。
云惠不由皱了皱眉头,平日里甚少与她们来往,女人扎堆多的地方容易惹是非。可自己这回出来是带了好几个宫人的,再说自己这体型,想让人看不见也难啊。万一要是装作没看见走了,传到旁人耳中不定又成了什么“恃宠而骄”的鬼话。
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打个招呼。那边似乎就真的看见了自己似的,远远地跑过来一个小宫女。云惠记得这个宫女,好像是襄贵人身边的。
那宫女走到她跟前,对着云惠行礼道:“奴婢绿珠,见过惠贵人,惠贵人吉祥。”
云惠应了声,“起来吧。本宫记得你好像是襄贵人身边的?”
绿珠点头道:“我家小主同荣嫔娘娘、谨常在、瑞常在、端贵人一起坐着喝茶纳凉了,瞧见贵人您,便邀请您一道过去喝茶纳凉。”
云惠心里更疙瘩上了,自己现在被小玄子害得不轻,没事就爱往自己宫里钻。谁知道那些人心里到底想些什么?这凉亭临水,依着古装电视剧的属性,正是推人害人的好地方。一般什么是非都是从这个地方开始的。自己也真是的,没事出来瞎转什么转?待在延禧宫便是。现在好了,就是撒丫子跑也来不及了,人家来请自己,自己总不能推脱吧?
那水阁两旁的竹帘平日里都放下来,遮挡风沙。今儿天热,便被半卷着起来,用绸带束住了。只剩后面的一层轻纱帷幔,湖面上的风一吹,轻纱曼舞,凉风习习。的确是个纳凉的好地方。
同几个姐妹寒暄几句,云惠便坐了下来。
襄贵人道:“听说惠姐姐喜好美食,又有这紫禁城一绝的厨艺,不知我等姐妹什么时候能有这个福气能亲口尝尝姐姐做的美食呢?”
云惠笑道:“美食不敢当。不过在家中的时候自幼便贪嘴罢了,多吃了几口饭,这才落得这副身材。姐姐倒是十分羡慕妹妹的弱柳风姿。”
襄贵人讨了个没趣,淡淡笑笑。
荣嫔在这里面位分最高,道:“今儿天热,咱们几个姐妹就在这水阁纳凉。方才襄妹妹还说要端些乌梅汤来呢,这襄妹妹的乌梅汤可是一绝。本宫本还想把宫里晾好的冰梨汤端过来,我看也省了。”
襄贵人淡淡笑道:“臣妾的乌梅汤哪能跟荣姐姐的冰梨汤比?只不过万岁爷上回喝了,还觉得有一丝清凉解暑。臣妾就平日里多做做。”
荣嫔看了看襄贵人没有做声。
谨常在轻笑道:“哎呀,姐姐们都是能手,我这笨拙的,就只晓得熬了绿豆汤解暑来。不过我这绿豆汤可是放了冰沙。”
荣嫔轻轻冷笑一声道:“这大热天的,不放冰沙还有什么解暑可言?”
襄贵人抿嘴一笑,“臣妾的乌梅汤就不放冰沙,照样解暑。这乌梅汤可是我们高家的秘制,臣妾还特地加了枸杞呢。”
“这枸杞温补,乌梅降火,你这不两两相克了?”荣嫔对襄贵人嘲笑道。
襄贵人的小脸一阵红一阵白,忍住挤出一丝浅笑对云惠道:“惠姐姐,你这刚坐下的也累了。不若妹妹叫下人去宫里端一些过来,给姐姐解解渴。反正这长春宫也不远。”
云惠刚想拒绝,忽然恍然大悟,这几个人是在斗谁做的汤好喝呢。谁也不想让,就想让自己这个皇宫里出了名的贪嘴货来评评理。
这得罪人的事情,自己可做不来。
云惠在心里细细思忖,怎么找个借口开溜呢。那边襄贵人已经对身边的小太监叮嘱了一番,撒丫子跑回长春宫去端乌梅汤了。
荣嫔的也不甘示弱,谨常在也对宫女耳语了几句。
云惠哭笑不得,敢情儿是拿自己当试吃员了。
庄仪苑里一阵阵响亮的鞭子声。宜贵人一脚踩在石墩上,一手握着一只马鞭,对着院子里的一棵树狠狠地抽着。身后的宫女太监纷纷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虽说是抽树,可这声音也是令人不寒而栗。
满宫上下,也就只有宜贵人敢这样。
兴许是抽了一会儿累了,宜贵人将手中的鞭子递给身后的宫女,便走到院前吹风纳凉。忽见一个小太监麻溜地跑了过去,看着眼熟,宜贵人皱了皱眉,一伸手,对那小太监喝到:“站住!”
那小太监吓得腿直筛糠,回头看见是宜贵人,忙跪下:“奴才给宜贵人主子请安,贵人您吉祥。”
宜贵人对那小太监招了招手,细眉一挑,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跑什么?”
小太监回道:“回小主,奴才是襄贵人宫里的顺喜,贵人和荣嫔娘娘、惠贵人她们在水阁纳凉,说到哪个宫里的凉茶好喝,襄贵人便让奴才回宫去取,然后请惠贵人尝尝看,给评个理。”
惠贵人?不是那九那个胖子?
郭络罗氏眼珠转了转,一双笑眼弯如新月,“这么热闹的事,哪能少了我?襄贵人也太不够意思了。贵儿,把咱们宫里中午晾好的冰沙乳酪冻拿过来,随我一起端过去,本宫倒也瞧瞧到底谁家宫里的纳凉茶好喝。”说罢,对着贵儿使了个眼色。
第十三章 陷害与反陷害
不一会儿,水阁的桌子上就被摆得满满当当的了。除了从各宫端了汤碗的宫女太监,迎面岸上还走过来一个身影。众人一看,这不宜贵人吗?
襄贵人蹙了蹙眉,用帕子擦了擦细细的汗珠,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她怎么来了?”
人还没到水阁,那笑语便已经传了过来:“呦,各位姐妹们,我说怎么下午去串门儿时,一个个宫里都冷冷清清的,敢情儿躲在这儿偷吃好东西呢?也不叫上妹妹我。”
她身段窈窕,走过来的每一步子自有一股说不出的媚态,风流却不风骚。两个位分低的小妃起身对她行了个礼。她也没有客气,只自顾自走了过来,冲着云惠嫣然一笑,“惠姐姐也在?平日里惠姐姐甚少出门,今儿怎么得空出来了?”
云惠憨憨笑笑,“天热人胖,来纳凉,高妹妹瞧见了,便邀我一道过来。”你们要演宫心计,我可不奉陪。云惠打算把装痴卖傻进行到底。
荣嫔笑道:“那你是从哪里跐溜冒出来的?莫不是闻见了我们的汤香?”
襄贵人轻笑一声,“是啊,宜妹妹可真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啊。这宫里哪儿有好吃的,哪个姐妹在一块说说话了,可都瞒不过宜妹妹的耳目。”
这话一出,有的人心里就呵呵了。
宜贵人瞟了襄贵人一眼,依旧笑着,没有半分生气的样子,“在宫里,可不就是要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若是一叶障目,成日里躲在自己宫里吟风弄月,那不成了傻子了?”
高佳氏本想呛宜贵人一下,没想到反而糟了一通抢白。心里有些不快。”
“本宫这是在院门口看见了高妹妹宫里的奴才,这才过来凑这个热闹的,不会不欢迎本宫吧?”
荣嫔忙来打圆场,“欢迎欢迎,哪儿能少了你。喝汤吧,喝汤。咱们方才不是还争个谁家的凉茶羹汤好喝吗?这些东西啊,过咱们的嘴都是暴殄天物,早听说惠妹妹是个懂的,不若来替咱们几个评个高低吧。”
什么叫懂美食?不就说咱们小主胖吗?原先听说荣嫔娘娘是个宽厚的人,怎么也跟着襄贵人她们一起欺负小主?这个差事可是个得罪人的。春棠在心里着急着,说谁的好喝,都得罪了其他人。这不是故意为难小主吗?
云惠笑着,“荣姐姐谬赞了,只光凭云惠一张嘴来评说,未免有失公平。咱们几个中,属荣嫔姐姐位分最高,应当荣嫔姐姐来评说,才最服众嘛。”
荣嫔在刚进宫的几个妃子中,同皇后、淑妃、平妃比位分都不算高,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型。听云惠这么一说,还挺有存在感的。心里有几分美滋滋的。
端贵人道:“惠姐姐有所不知,原本咱们也是这么想的,可荣嫔姐姐的汤也在其中,这自个儿的哪好评说自个儿的,这才唤了惠姐姐过来。”
荣嫔听端贵人这么一说,想起来了,“是啊,本宫不好评论自己的。还是惠妹妹来尝比较合适。”
宜贵人绕到云惠身后,故作亲热地按了按云惠的肩膀,笑道:“我的好惠姐姐,全宫上下谁不晓得姐姐是最会吃的。这御膳房的御厨可都比不上姐姐的手艺呢,上回在我宫里,皇上还夸姐姐的手艺好来着。什么烤番薯片,秘制酸菜牛肉面……臣妾都叫不出名字。咱们这么多姐妹都等着姐姐给评说呢,姐姐不会不赏光吧。”
这是在威胁本宫吗?云惠动了动眉毛,冷冷扫了一眼一桌子人。都等着看她为难出丑呢。要不怎么说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呢?本宫这是胖,不是面善。对付不了你们,本宫白长这么多肉了!
云惠笑了笑,“既然宜贵人妹妹都这么说了,臣妾若是再推脱,就真是臣妾不识趣了。难得今儿有这么多的姐妹在一起热闹,臣妾倒是想起了一个更好玩儿的玩法。”
“什么好玩儿的?”谨常在好奇地问道。
云惠笑而不语,朝四喜招了招手,对着他耳语几句。四喜听罢,低声对云惠说了句,小主放心。
襄贵人不以为然,阴阳怪气道:“姐姐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
云惠抿抿嘴,“先别急呀,咱们姐妹几个先吃些茶点。”
宜贵人心下想了想,对身边一个小太监道:“你跟着惠贵人宫里的人瞧瞧去,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
云惠淡淡弯了弯嘴角,你以为你不让我去搬救兵,皇上就不知道了?论眼线,你能布得过皇上吗?就你宫里布在外面的眼线,恐怕早就被皇上知道了。咱们这位万岁爷,可不是吃素的,不然怎么凭借几个御前侍卫就生擒了鳌拜?
贵人嫔位的几个几乎都聚在这里了,此处聚了这么多人,还有自己这么大个目标,皇上会不知道?
几个女子笑若春风,一口一个姐姐、妹妹。
不一会儿,四喜他们便回来了。一行人端着托盘,几个大大小小的瓶子。
众小妃心里打折鼓:这是什么玩意儿?唱的哪出?
云惠在心里有几分着急:小玄子啊小玄子,你怎么还不来?你再不来,你家胖子我可就要遭殃了。哪儿有那么巧?自己甚少出门,随便走几步,就被高佳氏看见了;看见也就罢了,还偏偏端贵人、荣嫔、谨常在坐了一桌子;就为让自己喝东西凭个第一第二?那宜贵人的庄宜苑离此并不算必经之路,好端端地待在宫里,就这么巧也出来凑热闹了?
所以文章必定是在这汤水凉茶里。要么下了毒,要么下了药。
“惠姐姐,请?”宜贵人笑盈盈道。
一旁一个宫女端着一个瓷碗,用勺子先盛了一小碗襄贵人的乌梅汤。那勺子的一圈是镶着银的,云惠见那勺子并未变色,便稍稍放下一点心来。
不一会儿,托盘里便摆上了四只碗:宜贵人的西瓜凉汤,襄贵人的乌梅汤,荣嫔的冰梨汤,谨常在的绿豆冰沙。
宜贵人眯着月牙眼,心里得意着。原来这郭络罗氏,平日里素得皇上宠爱,性子里又泼辣善妒。可自从万岁爷同纳兰氏走得近些后,不但圣眷荣宠,时不时的就有各种赏赐,还被封了贵人。一个胖子,要姿色没姿色,要身段没身段,不过是有个做学士的哥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