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桓盯着照片看了良久才收回视线,“影集给我,我拿去给他。”
“…啊,好的。”
“谢谢。”白桓看着影楼经理转身的背影淡淡道,又抬眼看着苏舍的照片。
好想……去碰碰他。
就一下,一下就好。
“白总和苏先生关系很好吧…”经理拿着一个大袋子走了过来,见白桓视线投在他身上不由又道,“真的要好好劝劝他,他看起来太瘦了……”
白桓接过袋子的手滞顿了一下,眼底有依稀的晃动。
“嗯。”淡声应道。
白桓从影楼出来之后开车去了苏舍曾经住过的地方。
白桓没有钥匙,抬腿一脚踹开门,俯身检查了门锁发现没坏,白桓轻声笑了笑。
“嘘…我待会出去了你要保密啊。”
白桓对着门说完话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幼稚,笑容慢慢敛了起来。
环顾四周,还是苏舍上次离开时候的样子。
一样的繁杂狭小。
一样的简化摆设。
白桓在苏舍的床上坐了半个小时,才起身离开。
离开的时候轻轻带上门,白桓刚准备走又回过头去对门说道,“他回来的话…”
声音有些断断续续的。
“让他等等我。”
…
谢洋打电话过来问苏舍的骨灰是放在公墓还是拿回家的时候,白桓正在南湖区监狱门口。
抬头瞥了眼头顶刺眼的阳光,白桓觉得有东西从胸口划过去了。
——诶,白桓我问你……囡囡的骨灰是拿小铜盒子装的对不对?
——嗯。
——那我死掉之后的盒子不用太金贵的,简简单单就好了。
——不。
——为啥啊?难道你还真破费买纯金的来装?
——你想得倒美,你要是死掉了……我就把你丢掉。
苏舍倚在墙上一脸诧异的看着自己,皱着眉头小声嘟囔道,“小气啊,真小气。”
“白桓你可真狠心。”最后还叹了口气故作无奈道。
白桓哑然失笑。
“到底…谁狠心啊?”微不可闻的声音轻轻道。
谢洋在那头“嗯?”了一声。
白桓这才意识到自己是魔怔了,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白桓语气平淡道,“我待会去你家。”
“嗯…”谢洋低声应了,嗓子有些哑,“你…还好吗?”
白桓握住手机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没事。”
“Lily说你一周没去公司了。”
“我待会便去。”
“小安上次说的你别在意,他也是一时难过。”谢洋的声音变得有些淡,白桓知道他是怕自己误会林安,低声笑了笑,“没事,我本来就是…无情之人。不过…”
白桓顿了几秒,“有人比我更无情。”
……
白桓见到吴臧的时候,白色灯光落进眸中,神色冷了半分。
大三那年倒是有见过面,长了个斯文模样。
监狱长来把人丢在探监室便出去了,临走时还嘱咐白桓下手轻点,倒惹得白桓挂了抹浅笑在脸上。
指尖轻敲桌面,白桓淡着神色看了一会儿坐在自己对面的人。
“啧,苏舍那婊子怎么舍得放你一个人来见我?”吴臧拧了拧自己被手铐扭久的手,表情轻佻道。
白桓听他先出声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敲桌子的手缓了节奏,“苏舍在天恒被陷害的事,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又怎样?若不是没有估计到你的能力,苏舍几年牢饭吃定了。”吴臧靠在椅子上冷眼看着白桓,当初若不是没猜到这小子是个权贵,苏舍铁定要回头来求他。
“去年在饭店,他为什么要杀你?”白桓皱了下眉头,伸手扯掉领带丢在地上。
“谁知道那婊子真敢这么做,不过是骂了他两句。”轻哼出口的声音。
白桓听的眯了眯眼,眼底落了层霜。
“你骂了他什么?”
“当然是嫌他脏。我好心上他是看得起他……跟个娼妓似的还喜欢立牌坊,真他妈恶心。”吴臧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看着白桓沉下去的脸色他轻笑声了一声,“怎么?你难道不是嫌他脏才这么整他的?……我记得你对他也没有多好吧,不是还把他丢给别人玩过。再说了,官司那事你可以帮他,名誉这事怎么就不帮他护着?”
白色灯光照在白桓脸上一片惨白,白桓低低笑道,“是,我对他也不好。”
“你今天来找我不是为了忏悔的吧…”吴臧眯着眼打量白桓,双手一拢放在桌上,“你想做什么?”
“你把苏舍的过去告诉我。”白桓抬眼盯着吴臧的眼,语气有些寡淡,“我可以帮你出去。”
闻言吴臧挑了下眉,“你确定?”
白桓轻微点头,看着吴臧的眼里落了些笑意,“不过,我要弄死你也轻而易举。”
吴臧听罢笑了两声,伸手摸了摸白桓的脸,“啧,这可是你自找的…别回头苏舍是你真爱。”
白桓厌恶的扯下吴臧的手,沉了脸色。
“他不是好学生吗?”吴臧说的时候神情得意,白桓的手指又开始轻轻敲着桌子,“好学生入学第一天作为新生代表上台讲话,你想像一下身体里插着按摩棒还要努力维持平静的模样…啧,还真是漂亮。”
白桓的指尖微微颤抖。
“他以前很乖,我才让他去读书。他以前不爱笑,高一的时候交个朋友才学会笑,可是他从来不对我笑……呵,年纪不大倒学会对男人献媚了……后面也是活该。”吴臧说到这里的时候笑得格外开心,“那个和他玩得好的发现他身上的痕迹之后把他给上了。”
“之后他就疯了。”
白桓停了动作,表情愕然的看着吴臧,他听见自己用不敢相信的语气问道,“疯了?”
“疯了将近一年,医生说什么抑郁症,自闭症…不过我没给他治。”吴臧不在意的说道,白桓愣了几秒,心中了然。
“他高二那年,因为疯掉休学半年,后来有次带他上街,他突然跑到一个会场去……当时好像有高中生英文大赛……等我把他弄回家之后,他的病就好了。”
白桓突然站起身,有些茫然的抬眼看着白色墙壁。
高中生英文大赛?
高二?
——我当初可是因为你唱了一首英文歌才一见钟情的。
——高二那年遇见你的。
——白桓你救了我。
——白桓,白桓。
“果然是婊子贱命容易活。”吴臧见白桓失了魂的样子愈发得瑟,“他身上那么多痕迹你没见过吗?那可都是我留下的。”
砰——!
白桓抬腿一脚踹了过去。
吴臧被他踹的整个人带倒椅子摔了下去,白桓踢开面前的桌子,冷着神色走到吴臧面前,一脚踩在他身上,“你同意他去南方读书的条件是什么?”
想起第一次见苏舍的时候,那人瘦骨嶙峋的模样。
白桓一阵心悸。
吴臧吐出一大口血后缓了缓,“我让他去鸭店做了一个月鸭。”
白桓整个人一震,“他才十七岁不过…”
吴臧擦了下嘴脸的血笑了几声,“十五岁就被十几个男人上过的人长了两年不更美好?只不过……我没想到就他这么脏的人还敢去喜欢别人。”
“你也觉得恶心吧。”
白桓低着头看他,目光清冷,语气森然。
“苏舍受过的。”白桓抬脚,重重一脚踹在吴臧胸腔上,“我会让你加倍还回来。”
吴臧扭曲着表情痛呼了一声,“你不能杀我。”
白桓面无表情问道,“理由?”
“我对苏舍做的每件事都有录像,一旦我死了就会有人把这些发出来!”吴臧胡乱伸手护着自己的身体。
白桓冷眼看了他几秒,突然蹲下身,伸手拍拍他的脸,语气冷然道,“东西在哪儿?”
“你觉得我会说吗?!反正东西曝光苏舍一定会死!”
听着吴臧后面的话,白桓突然笑了。
笑得格外好看。
“我想你是搞错了,如果就这么让你死了我还玩什么?既然说了要你加倍偿,你就好好偿还吧。如果想通了也可以告诉我东西在哪。”
吴臧睁大眼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对了,要论恶心……”白桓往后退了一步,“你这种人简直看了就让人不舒服。”
一脚直踢吴臧头部,白桓瞥了眼鞋子上的血,厌恶的脱了鞋直接往外走。
“白总,这个人你要保也不是不行……只是……”刚出探监室监狱长就凑了过来。
白桓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钱要多少一口价,其他事……还有么?”
“没,没有。我待会就让人处理。”监狱长笑着道。
白桓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脚,袜子也被自己丢掉了,踩在地上有些冷。
“该照顾的…还麻烦监狱长…好好照顾。”淡着声音说完,白桓抬头朝监狱长笑了笑。
白桓赤着脚走了一段路才回到车上,心底涌上阵阵异感。
白桓想笑。
可是他笑不出来。
你相信么,脑子里曾经断片的东西会随着绝望涌上来。
——说你是男妓也不为过吧?
——你和那些出去卖的鸭子唯一的区别就是不收钱,不是么?
——你以为,我会喜欢你这么脏的人么?
——信。
——但是我嫌恶心。
“我说过,我这辈子也不会喜欢你。”
一辈子么。
一辈子…
手下意识的攥紧胸前的衣服,慢慢收紧,白桓痛的俯下身去。
苏舍身上有很多永久性伤痕,以前不在意便没有理会。在意之后却不敢问。
为什么连句痛不痛都没问过……为什么不能早点保护他…
苏舍…苏舍…
你就以这种方式报复我是吗…
“咳…”白桓有些无力的靠在车门上,攥紧衣服的手缓缓松开,指尖轻轻颤抖。
“呵…”白桓看着车窗外平坦的道路,依稀还有树叶被风刮过地面,自嘲般的笑声淡淡散开,“我想当演员的梦想都被你毁了…”
仿佛在等人回答,白桓看着副驾驶座的眼神有些希冀。
半晌后,白桓伸手捂上眼,苦笑道,“你看啊,我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五十二)
白桓先去了公司。
Lily看见他光着脚神色恍惚进门的时候皱了下眉,“总裁。”
白桓轻一点头,表情有些僵硬。
“上周的游乐场开园后游客流量日益增长…设计部希望申请专利,然后将设计运用到公司最新的房屋设计上。”Lily递给白桓两份文件,看着白桓有些疑惑的抬眼看她。
“…申请专利,需要设计师签署申请书…”Lily垂下眼,前些日子遇见谢总,对方一脸憔悴的说起苏舍去世的事。希望尽量避免在白桓面前提他…可是,这次涉及到公司利益……
白桓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转身走到办公桌后坐下,俯身在抽屉里拿出一袋东西。
“Lily你吃糖吗?”白桓从袋子里拿出一颗糖,抬眼看着Lily问道。
Lily看了眼白桓手里的糖,包装上有‘大白兔’奶糖几个字…
虽然疑惑,不过还是点点头。
白桓见状笑了一下,把糖递了过去,声音温柔道,“你尝尝甜不甜。”
Lily接过糖,剥了糖纸放进嘴里。
一股奶味漫开,甜的入心。
看着白桓脸上的笑容,Lily有些心悸。
“很甜。”Lily说道。
白桓脸上的笑瞬间消失,微微垂下头,白桓轻声笑了笑,脸上却没了笑容。
“怎么…我吃的就这么苦。”
像是痛极般无力的声音,他淡声道。
Lily觉得白桓要哭了。
“总裁。”Lily的声音有些发颤,表情也有些悲悯。
“我没哭。”白桓声音闷闷道。
“你…你别难过。”Lily声音有些哽咽。
“我哭不出来。”白桓突然抬头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像是被丢弃的人,“我哭不出来怎么办…”
“我不难受。”
“所以哭不出来……是吗?”
“我怎么会哭不出来…他都不在了我怎么不会哭…”
Lily看着白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在哭。
她哭的看不清白桓的脸。
白桓低喃了几句有些茫然的看着满脸泪水的Lily。
他问,“你哭什么?”
Lily重重的吸了吸鼻子,全然丢失了以往的冷静,她哽咽着声音道,“我心疼。”
“心疼什么?”
擦干净遮住视线的眼泪,Lily努力平复情绪道,“自从我认识你,那么多年……你又何曾有过现在这种失魂落魄的样子……”
“你从来都不吃糖。”
“又何苦为难自己。”
白桓闻言摇摇头,剥了一颗糖放进嘴里,眉头微微皱起,“苦是苦了些…”
“我吃的倒也开心。”
“你要真心疼我…”白桓说着扬起嘴角,“就好好工作,帮我多赚点钱……还有,别哭了,待会被人看见了该说我欺负你了。”
话音刚落,白桓就见Lily捂着嘴眼泪直掉,轻叹了口气,“你们这样…让我怎么办…”
“我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白桓声音有些缥缈,好像还带着一丝惆怅,“我说我没事你们就不能配合一下吗?”
……
让Lily回家休息两天,白桓处理完设计部申请专利的事才想起来今天还应了谢洋的约。
因为新买的别墅在郊区,中间有段泥路还没来得及修整,天又下起了大雪,有些雪水混着泥,整条路都是烂泥。
白桓懒得弄脏车,将车丢在路边打电话让人来开回去,自己光着脚便往谢洋家去。
结果刚到门口准备去旁边的水池里洗个脚,领子被人一拉,白桓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你们白家已经穷到连鞋都穿不起了吗?”谢洋特有的慵懒声音在身后响起,只是这声音里的倦意显得深重了些。
白桓转过身来,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其实除了脏还真没什么感觉,在雪地里走了那么久已经冻得没知觉了。
“怎么,你家最近立了光脚不能进门的规矩?”故作常态的语气,白桓伸手给自己正了正领子,刚刚被扯的完全歪掉了。
话音落罢,谢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替白桓的袖子拍拍灰。
自己和他交好这么多年,深知他这人洁癖严重的很,这衣服上那么多脏痕迹,脚上也全是泥水…
“你看看你自己,身上全是泥。”温柔的语气,白桓听的觉得谢洋语调不对,有些疑惑的看了眼谢洋,对方满眼萧索。
知道谢洋是担心,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免了这担心,只好装作若无其事道,“你还嫌我脏不成?”
不等谢洋回答,白桓又道,“我一次不穿鞋就被你啰嗦,下次肯定不敢了…”
谢洋“嗯”了一声,伸手拍拍白桓的肩,“为什么不穿鞋?”
白桓沉默了几秒,只好照实说,“下午跟人打架的时候被血溅到了,我嫌恶心就把鞋丢了。”
“手也是打架伤的?”谢洋指了指白桓的左手,唇抿的有些锋利。
白桓扫了眼自己的手,表情有些淡漠,“倒热水的时候不小心偏了。”
谢洋心道这水不是你自己浇的才有鬼,见白桓冻的有些发抖,当下拽着人就往家里走。
“小安呢?”白桓站在客厅里环顾了一圈。
谢洋拽着他接着往里走,“小安生病了,我让他去他姐那儿了。”
闻言,白桓眉头微微皱起,“是因为苏舍?”
谢洋把他往浴室一推,抬眼看向白桓双眼的时候愣了几秒。
毫无光彩。
“林安最近总是梦到苏舍因为他受的苦,精神有点不好。我让林洮带他去散散心…”谢洋拿着花洒开始调水温,“白桓。”
“嗯?”白桓看着灯光下氤氲开的白气有些发愣。
“你要实在难过,你就哭。别做些自残的傻事…”水温渐渐上升,谢洋蹲下身帮白桓洗脚,“你这样,苏舍怎么走的安心?”
那就别走啊。
别走…不好吗?
白桓突然往后退了一步靠在墙上,表情有些痛苦。
谢洋看他表情当下就变了脸色,连忙起身伸手帮白桓拍背顺气。
“咳…”白桓撑了下墙,在灯光下露出一抹笑,“他都狠下心走了还会理会我吗?…呵,他这是在报复我。”
笑容惨白,笑声悲怆。
他在报复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