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我没什么印象……"
这一路上虞萧都是如此问过来的,大家都是同样的回答,这次也不例外。虞萧把几锭银子放在店小二的托盘上。
"以后麻烦你替我们注意注意。"
"是是是,一定一定!"
"给我们上点这儿的特色菜吧。"
"好嘞!爷,我这就去!"
店小二笑得合不拢嘴,把钱收好后立马就往后厨跑。
没隔多久菜就上齐了,在吃之前,青岩拿出银针说是要验毒,弄得虞萧哭笑不得,这番举动若被人看见了,不是暴露身份,便是被人认为是疯子,后者的可能性显然要更大一些,于是虞萧竭力阻止了青岩的行动。青岩虽说做事稳重,但有时有些死脑筋,就是不太懂得变通。
客栈不大,但菜色却美味,对于常年吃惯了山珍海味的虞萧来说,民间的食物也别有一番滋味。
"你听说了吗?前天县丞大人被玉门堂的人杀死了。"
"什么?!"
"死后,县丞家的家财全被散给了穷人们,这不散不知道,原来他区区一个小官竟有如此多的家财,定是我们百姓每年交的税钱里拿的!"
"这种人死越多越好!看来这次玉门堂又做了一次劫富济贫的好事!"
正当虞萧他们在吃饭时,旁桌两人的对话引起了虞萧的注意,又有官员死了,这不就是谏议大夫所说的江南动乱吗?只是这玉门堂又是什么帮派?
"两位大哥,我听你们在说什么劫富济贫之事,在下平生嫉恶如仇,对这类事有些好奇,想仔细听听。"
"这公子是外地来的吧,在这江南一带的百姓几乎无人不知这玉门堂。"
"玉门堂?"
"对,其实就是帮山贼,刚开始居于这江南山中,本是无恶不作之徒,但就在去年,不知为何,突然开始劫富济贫,专门抢杀奸商和狗官,然后将他们的家财都送给穷人,他们从此之后以玉门堂自称,全然脱离了山贼的形象。"
"就是就是,有一次他们来我家中,我以为他们是来抢劫的,没想到他们放下了几十两银子便走了,那时候小女得了重病,正是这些银两才救活了小女。所以凡是被他们救济过的人,都把他们当做救命恩人呢!"
"是吗?看来这玉门堂真是做了不少好事呢。"
如果他们能只抢夺财务而不伤及人性命的话,那就真像是正派作风,可是这又抢又杀的做法,仍然透着一股山贼的气息,就算称为玉门堂又怎样?还不是本性难移。正当虞萧思索着,突然一个女子从楼上冲了下来,被两个穿着像是家仆的人追赶着。
"给我抓住她!"
说话的人站在楼上,命令着家仆行动,那人衣着冰蓝的上好丝绸,绣着祥云的花纹,头戴羊脂玉簪,一看便是官宦子弟。
"不要过来!救命啊!"
虞萧对着青岩点头示意要他去救下那位女子,于是青岩冲出去一脚踢开一名家仆,然后用刀鞘狠狠地刺向另一个,虽说只是被刀鞘刺中腹部,但仍感到火辣辣地痛,家仆捂住肚子,全身动弹不得。
"你什么人?!"楼上的男子见情况不对,随即也下了楼,来势汹汹地来到青岩面前,似是要兴师问罪。
"她是你什么人?为何你要抓她?"虞萧走上前去问话。
"她……她是我媳妇儿!从家中逃走,我捉她回去是理所应当!你凭什么插手?!"
"你胡说!徐人高!分明是你想强迫我做你家小妾!呸!我告诉你,你再如此行事,小心终会被玉门堂杀掉!"女子见有人保护,连忙站在青岩身后。
"你!罢了,今天你有人撑腰,等下一次,你就不会这么走运了,我们等着瞧。!"徐人高放完狠话,便踏出了客栈,身后两名家仆见状,只得忍着伤痛跟上前去。
"多谢几位相救,今日要不是遇见你们,恐怕我真要被捉去徐府了!若几位不嫌弃,能否邀请几位到寒舍坐客呢?"
虞萧本想拒绝,却被一旁的碧清扯了扯衣袖,"公子,这姑娘刚被追赶,若是我们放她不管,会不会路上又被那些人捉去了?"
或许是同为女人的缘故,碧清十分同情眼前女子的遭遇,虞萧明白碧清心慈,于是便答应去留宿一晚,顺便护她回家。虞萧感到很奇妙,自己堂堂一国之君竟也有护送别人的时候。
女子名叫应莲,自幼父母双亡,与哥哥相依为命。应莲的家位于破落的小院里。院中有口枯井,常年未用,长满了苔藓。应莲推开正室的木门,唤了几声哥哥,没人应答,知道哥哥还没回来后,便招待虞萧他们坐下,倒了些茶水。
"还不知道三位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于寻。"虞萧不便以真名告知,从上路那日起,便给自己取了个化名,于寻,于寻,为了寻找之意。
"青岩。"青岩做了个抱拳礼。
"我叫碧清。"
"三位是外地来的吧?"
"是,我们在找一个人。"
于是青岩又将林子矜的画像拿给了应莲看,应莲看的得仔细,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我没见过,不过你们可以问问我哥。"
"你哥?"
"嗯,看三位也不像坏人,我便告诉你们吧,我哥应槐其实是玉门堂的人。"
"玉门堂?那个劫富济贫的帮派?"
"没错。"
"那你哥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清楚,他从来都是想回来便回来了,你们要是不嫌弃,就在这儿歇息着等他吧。"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虞萧也不推辞,毕竟他早就想会会这个玉门堂里的人了,如此一来不仅离探查动乱进了一步,还可能打听到子矜的下落。
夜晚,虞萧与青岩同住在偏室,碧清在睡前过来给虞萧整理了床铺后便去和应莲同住了。虽房间不大,可屋内应有尽有,被褥也算厚实,晚上降温时,也能御寒。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吃得饱穿的暖的生活,便算得上是惬意了。
"公子,还不睡吗?"
"我怕一会儿睡着了,错过了应槐回来的时候。"
"属下守着就行,公子还是歇息吧。"
"无妨,反正今夜月色正浓,适合赏月。"
可自古以来,明月总是惹人惆怅,离人无语月无声,这弦月当空,缺了一半,怎么看怎么不完整。
"咿——"没等多久,院外的木门便被人推开,打破了夜晚的静谧。
虞萧知道是应槐回来了,他让青岩准备,与自己一同出去见这个人。但两人刚出房外,却没想应槐因为不知有外人在自己家中而心生防备。
"你们是什么人?"
突然,应槐拿着刀冲了过来,青岩反应及时,立马抽出手中的剑,挡住了应槐的攻击。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院子里传来的打闹声吵醒了屋内的应莲,发现事情不对劲后,立马起身去屋外查看,发现自家哥哥和青岩正刀剑相向。
"哥哥!快住手!"
本来两人正在僵持不休,应槐听见了妹妹的话后,立马收了手,应莲连忙上去给哥哥把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
"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了,还以为你们是贼呢。"
"没事,不打不相识嘛。"虞萧走上前先行拱手做了江湖之礼。
"既然是妹妹的恩人,便是我的恩人!走!进屋里谈!"
应槐是个粗人,做事直接畅快,虞萧跟随着进了屋内,立即将有求于他的事说了一遍,把画像拿出,应槐看了许久,虞萧和青岩都觉得此次仍然无望时,竟不料,应槐突然开口。
"有些眼熟……"
"应槐兄见过?!可知道他在哪里?"
"这……我不记得在哪儿见过了。"
"他叫林子矜,应槐兄可有印象?"
"不,我从不认识叫林……什么的人。"
尽管没有得到太有用的信息,但有人见过,就有一线希望,至少可以知道,他一定是在这苏州出现过,这苏州正好也是玉门堂藏居之地,趁此机会,说不定既能找到玉门堂的内部,也能找到子矜。
"应槐兄,听令妹说,你是玉门堂的人?"
应槐看了妹妹一眼,似是在怪她透露了自己的身份。
"是。"
"我平生最喜欢替人打抱不平,到了这苏州,听说了玉门堂的事情,实在是心生佩服,想瞻仰一下。今日救下令妹,巧遇应槐兄,不知应槐兄是否能帮忙推荐,让我去这玉门堂看看呢?"
"这个事儿,恐怕不行。"
"哥哥!于兄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他们,恐怕我现在已经在徐府了!于兄不过是想去玉门堂看看,你怎么这个小忙都不帮?"
"我哪有?!你不知道,这能不能进玉门堂向来都是堂主说了算,我这身份低下的粗人,从未见过堂主,你这要我怎么做啊?"
"你去找找先生呢?"
"先生他……"
"哥哥,你一点都不疼我了!哼!"
"哪有!好好好,我答应,我答应!"
应槐拿自家妹妹没有办法,谁叫他最在乎的就是应莲呢?父母离世后,他便发誓要照顾好妹妹,不能让她受一点委屈,所以只好顺从她的心思。
"那就多谢应槐兄了!"
不管过程怎样,只要能接触这玉门堂,对于虞萧来说就是目前最好的收获,感觉自己像是看见了子矜的影子一般,内心难以抑制住兴奋感。
次日,因为应槐承诺了妹妹要找先生,一大早便带着虞萧和青岩出门了,留碧清在家和应莲一起聊聊女儿家的事。
在应槐的带路下,他们进入了一片山林,随着绵延的山路行走,群山峰峦叠嶂,青山浮水,朦胧的远山,笼罩着一层轻纱,影影绰绰,在飘渺的云烟中忽远忽近,若即若离,就像是几笔淡墨,抹在蓝色的天边。美不胜收,能住在这深山中的人想必定是淡泊名利,看破世间的隐士。
路上,应槐告诉他们,先生是去年和堂主一起来到这里的,就是因为他们,本来的一群山贼被他们硬是训诫成了一个有秩序的帮派。先生是堂主最信任的人,之所以称他为先生,并非因为他是教书者,而是因为他为人儒雅,最善于出谋划策,可帮派内却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名字是什么。
听完应槐的介绍,虞萧陷入了思忖。去年到来,善于出谋划策,不知姓名?这些描述都和子矜有些相像,若他从未透露过自己的姓名,那应槐确实不知道,而他也少见先生,并且画像和真人也多少有些出入,难道这位先生是……
虞萧突然加快了脚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求证自己的猜想,本来要两个时辰的路,走了一个时辰,他们便到了,那是藏匿于林中的一个木屋。应槐敲了三下门,屋内便传出了一个男子的声音,虞萧心跳得很快,难道自己马上就要见到他了?
"进。"
被称为先生的男子背对着坐着,身着一件雪白的直襟长袍,衣服的下摆垂落在地上,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其上只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乌发用一根银丝带随意绑着,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显得颇为轻盈。应槐像读书人一般对着他行了个鞠躬礼。
"此次来拜见先生,是想拜托先生一件事。"
"什么事?"男子头也不回,一直看着面前的棋局,似乎是在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走。
"这两位是于寻和青岩,昨天我妹妹遭到徐人高的调戏,是这两位出手相救。他们为人仗义,而且两人还说瞻仰玉门堂已久了,想……想问问能不能见见堂主?"
听到最后一句,男子放下了手中的棋子,慢慢转过身来,那一刻虞萧心里紧张万分,若要真是子矜,自己定上前抱住他,不放手。
但完完全全看清了男子的相貌后,令虞萧大为失望,这个人并不是子矜。
男人五官清秀,肌肤白皙,与雪白的衣袍交相辉映,显露出一身温文尔雅的气质,视线相对的那一刻,虞萧能感觉到他眼神里透出的温润。
"先生。"
虞萧同样鞠了个躬,男子点头以回应。
"你可知道玉门堂曾经只是一群山贼?"
"知道。"
"那有什么值得你瞻仰的?"
"能将山贼驯服,必是有大作为之人。"
"哼,奉承话我不爱听,你且说,凭什么要你进玉门堂?"
"因为我和玉门堂是同仇敌忾,我父母被奸人所杀,所以我自幼便嫉恶如仇,愿有一天能将世间坏人都惩罚殆尽!"
虞萧顺口便说了个谎言。先生思索了一番后才开口。
"你三日之后再来,那时我再给你答复。"
"是,谢谢先生,还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无名无姓,叫我先生就好。"
虞萧本想套问出此人的姓名,奈何他提防较重,无法知道他的任何信息。既然对方都已说三日后再来,虞萧也不得再多说什么,没留片刻,三人便离开了木屋,向山下走去。
"这局棋你又赢了。"
先生转身便看见一男子坐在棋盘前。
"你又从窗户进来的?"
"从哪里出去就从哪里进来。"
"南风,刚才的事你听见了吧。"
被唤作南风的男子,正是虞萧心心念念已久的人——林子矜。
"此人举止优雅从容,绝不像流浪者,而且他只是为了见你这个堂主,有些蹊跷。"
"要么是我们俩是要犯之事暴露了,要么是杀官之事已传到了朝廷耳中。"
"你什么意思?"
"他身份确实非比寻常,因为他就是当今的皇帝。"
"什么?!"
"可我现在并不知道,是哪一个暴露了,不如就陪他玩玩,让他来见我。"
林子矜把玩着手中的棋子,虞萧为何找来了?是知道自己未死,所以前来抓自己回去,然后再处刑一次?还是只是冲着玉门堂荒诞的做事而来?既然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那么便主动接近,一旦知道了答案,就好做出相应的对策了。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转眼,三日便过了。虞萧一大早便去了木屋,毕竟为了进入玉门堂必定要表现出自己的诚意。
果然先生见他一来,便同意了带他去见堂主,只是虞萧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林子矜安排好的。
先生带着虞萧往山林深处走,身边景色渐渐豁然开朗起来,就像世外桃源一般,这荒凉的山上竟有着如此精致的府邸,匾额上写着"玉门堂"。
虞萧与青岩对视了一眼,青岩握紧了手中的剑,不知道这堂主是个怎样的人物,性子如何,长相如何,都得先提防着为妙,毕竟是去了贼窝了。
先生带他们直接走到书房,门都未敲就直接进去了,如此看来堂主是真心信任这位先生。虞萧踏进书房,看见满地的卷宗,纸张,就像是这里曾经历了一番浩劫一般,乱得让人无处落脚。
"堂主,人带来了。"先生对着书桌前的人行礼。虞萧顺势看过去,那人坐着看不出身体身形,脸被铁制面具掩盖了部分,让人看不清长相,只是隐隐约约虞萧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味。
"能麻烦这位兄台把脚边的卷宗捡起来递给我吗?"
林子矜开口对虞萧说,一年的时间,变声的药效早就没了,声音恢复成了之前的样子,浑厚有力,听不出半分女子之感。
"嗯,好。"
虞萧弯腰拾起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份递了过去。
"多谢!"
"久仰这玉门堂,今日能见到堂主真是三生有幸。"
林子矜顿了顿手中的笔,露出了一抹冷笑。
"凡夫俗子罢了。只是听说二位与我们玉门堂同仇敌忾,若是流浪者,便在这里好生歇息吧。先生,劳烦您把他们二位带去熟悉下院内环境吧。"
"是,堂主。"
虞萧明白这是在把他请出书房,不让他久留在此,恐怕是被他看见一些不该看的,而他确实也做了这件事。就在刚才林子矜让他捡起卷宗时,他借此机会看了眼内容,发现上面写着"徐府账簿",如此看来,下一个目标便是冲着苏州县令徐卫去的。这段时间,怕死的官员都行事小心,生怕被玉门堂找上门来,但徐卫偏偏有个不争气的儿子徐人高,到处招摇过市,这灾难就是他儿子引来的。
"敢问先生,堂主何名?"
"南风。"